◎熊熙晨

試 愛

◎熊熙晨

別人過年回家都是愁沒對象，而我愁的不是我沒有對象，而是我媽媽不滿意我的對象，相當不滿意。

媽媽還沒見過他，只是見過照片，一眼就否定了，她無法接受一個比她閨女矮的女婿。她的理由是：一個比自己老婆矮的男人一看就沒有安全感，一看就是蛋。很無理但沒法反駁。

過年前七天公司就放假了，我卻拖了三天才回家，就是不想回去被媽媽嘮叨，我知道她又要勸我分手，然后給我說張家小伙不錯，劉家的侄兒也行，李阿姨介紹的對象去看看吧！

想想就害怕，而更令人害怕的是我要告訴她我和男朋友約定大年初四他就上我家來見爸媽。我知道這句話說出去就是暴風驟雨，但是為了我的幸福我還是得說。

回家第二天，三叔來我家吃飯，趁著飯桌上有客人，媽媽不好意思大肆發(fā)飆，我忐忑不安地說了這事。媽媽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突然想起有客人在場又把筷子拿起來：“不用來了，跟他說我不同意，來了也是白扯，你真要跟他好，就收拾好東西，他來你就跟他走，別再回來了，也別認我這個媽！”聽媽媽這么一說，我的眼淚就出來了，低著頭扒飯。老爸瞅了媽媽一眼，安慰我道：“不同意就不同意唄，閨女別生氣，咱找個‘高富帥’亮瞎你媽的眼！”我爸是指望不上了，我期待著三叔主持一下公道。三叔喝了口酒，慢悠悠地說道：“我看這世道啊，談的對象都得吹，還是親戚朋友介紹的靠譜?！?/p>

這可把我急壞了，我想了一夜，覺得還是得找我舅媽幫忙，媽媽估計會聽她的話。當然我男朋友這事是媽媽個人單純的對矮個子的偏見，可是現(xiàn)在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yī)了。舅媽也就大我七歲，也許是年齡大得不多，溝通起來特舒服，所以我有什么事都愿意跟她說。我把跟男朋友相處的點點滴滴跟她一講，她也覺得我男朋友不錯，愿意幫我跟我媽說說。即便說服不了我媽，說服我媽和我男朋友見見面也不錯。

舅媽次日一大早就到我家來了?？墒蔷藡屢簧衔缭摮猿栽摵群?，根本不提我的事，可急死我了。

這幾天媽媽都在收拾屋子，今天是擦天花板。媽媽站在高凳子上踮著腳，舉著拖布，仰著腦袋，吃力地一點點蹭。不時又下來洗洗拖布，挪挪凳子?？磱寢尷鄣貌恍?，我就想去幫忙洗拖布，剛起身卻被舅媽拉住，她朝我使了使眼色。

媽媽打掃完客廳，就已經(jīng)累得不像樣，扭扭脖子，敲敲背，歇了不大一會兒，又上東屋去收拾。舅媽突然跟我說：“瑩瑩，看看你媽，累吧？”一墻之隔，還開著門，媽媽是肯定能聽到的，我有些詫異卻還是點頭回答：“嗯，累！擦天花板的確累，我就做不了?！本藡屚炖锶恿艘黄僮咏又f：“知道你做不了，是個女人都干不了！你說女人要能爬高、能扛麻袋，啥都能干還嫁人干嗎？”隔壁屋里響起拖布輕輕落地的聲音，舅媽接著說道：“你以后找對象，不管他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是高是矮，最重要的是他怎么對你的，能為你做什么，舍不得你做什么。如果你找一個一米九的男朋友卻還要你自己爬高換燈泡，你覺得他個兒高有用嗎？”

不大一會兒，媽媽若無其事地走進來，掃視一下屋頂，自言自語道：“算了，不擦了，就這樣吧！”然后她看了看舅媽，笑道，“你剛才那些話怎么不跟你姐夫講講呢！他這輩子什么都舍得讓我做，卻沒為我做過什么。你說當初我怎么找了這么個傻大個兒？一輩子還糊里糊涂地過來了?！弊诳簧系木藡屭s緊蹦了起來：“姐啊，我說瑩瑩呢，你別想太多??！別大過年的你和姐夫還吵起來了，那我可就罪過了?！薄拔抑馈Ｎ揖瓦@么一說，半輩子都過來了，都過了較真的年紀了。”沉默了一會兒，媽媽接著說道，“瑩瑩，你讓他來吧?！?/p>

頓時，我心里的那塊大石頭落地了。我感激地看了一眼舅媽，她正朝我眨眼呢。

大年初四，男朋友拎著禮物上門了。媽媽依舊不冷不熱的，嚇得男朋友一直處于緊張狀態(tài)。

吃過中午飯，媽媽突然拎著水桶和拖布放在我面前，還貼心地端來高凳子：“瑩瑩，年前媽腰疼沒擦完天花板，還有兩間屋子沒擦，今天也沒啥事就你來完成吧！”

我們聽了一愣一愣的，老爸首先就站出來幫我抗議：“老婆，你沒事吧？還能不能讓人愉快地過年了？誰家大過年的擦天花板？以后再擦吧，別瞎折騰了！”媽媽卻不樂意了：“今天又不是初一也不是年三十，按你這么說這年還過起來沒完了。我說今天擦就今天擦?？觳涟桑　闭f著把拖布塞到我手里。

老爸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表示無能為力了，拿著狗糧喂狗去了。媽媽也進廚房叮叮當當?shù)牟恢烂ι?。屋里就剩我和男朋友了。男朋友拿過拖布，看了看天花板，踩凳子上去了。想起舅媽的話，我故意說道：“下來，讓我來吧，到我家你是客人！坐了一上午的車挺累的，你還是歇著吧！”男朋友說道：“在我家這是我爸的活兒，每年我沒回到家他就干完了。以后這男人的活兒你別做，就在下面幫我看看哪里沒擦干凈。”

我心里一陣感動：“那我?guī)湍阆赐喜及?！”男朋友低下頭看了我一眼：“算了，我自己洗吧。你這粉紅色的衣服新買的吧？挺好看的，別弄臟了，濺上污水該洗不掉了?！?/p>

過了一會兒，媽媽從廚房出來，和我并肩站著仰著頭看我男朋友一點點笨拙卻用心地擦著天花板。男朋友低頭準備下來洗拖布，突然看見我那滿臉笑容、和藹可親的媽媽，嚇得一愣怔，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讓我媽變臉那么快。我抿嘴偷笑，突然明白媽媽讓我擦天花板是怎么回事了。其實她就是想看看這個累了一路的男人，到這里算是客人，他舍不舍得她的女朋友爬高、操勞。

不可思議的是我那大男子主義的老爸進了屋，跟我媽說道：“再拿個拖布來我?guī)兔Σ涟?！”看見我媽媽不可思議的眼神，老爸變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那個，那個大過年的，趕緊干完了讓孩子們好好歇歇，陪我聊聊天。”老爸一定也是聽到了我男朋友的話，才變得不好意思了。

兩個男人拿著拖布站在高處，仰著頭直著腰笨拙地擦著。兩個女人站在地上，抬著頭微笑欣賞，不時地指點一下。媽媽小聲道：“這小伙子還真不錯?！蔽议_心地看著媽媽：“媽，您的意思是您同意了？”媽媽點點頭說：“你舅媽是咱家的功臣，給媽上了一課。沒讓媽錯過這個好女婿，這好女婿還讓你爸開竅了。結(jié)婚二十多年這是他第一次拿拖布呢！”

（原載《三月三》2016年第8期 河南李雪霞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