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建希
憑證
□石建希
故事開始那天,天很藍。
那人跑到大哥家里,把攥在手里的錢袋交給大哥,大哥接過來一把扔在沙發(fā)上,這借錢的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
走出門,天色瓦藍瓦藍的,比平時高出去老遠,通透的陽光齊嶄嶄鋪在路上,那人走在上面,嘎嘣嘎嘣地脆響。
“還了?”老婆的眼睜開一條線,像是被陽光晃著了。
“可不還了。咋的?”
“就這樣還了?”
“嗬,不信?”那人一遲疑,“未必還有個啥子手續(xù)?”
老婆看看那人,那人看看老婆。誰都不說話,就這樣互相看著。借錢,沒有半個字的憑證;還錢,也沒有半個字的憑證。好像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實在要說,借錢的時候還有一點憑證的影子,大哥是銀行轉(zhuǎn)賬過來的,還錢時是省吃儉用摳出來的現(xiàn)金,哪里有一星半點的證據(jù)?
那人和老婆一宿睡不著,再一宿睡不著,眼紅得像個熟透的桃,口干舌燥。
扛不住了,那人就去找大哥。沒有去家里,地方不一樣,話說出來也不一樣。
大哥那里特別冷清,偶爾來一個人也是刮風一樣停不下腳。
那人撓頭,說:“人都出去了?”
“可不是,一年忙到頭,不省心?!?/p>
“不省心,累,這樣大一攤子事,能不累嗎?”那人搓搓手。
“放牛娃做不來牛買賣,不盯著牛都會飛上天去。不忙不成,你還有事?”
“沒事,就是來感謝你,只言片語的光景可救了急,緩了心焦。”
“不扯這些事,誰和誰呢?”
那人喝了口水,咳嗽,有些嗆著了。“好??纯?,看看,你兄弟媳婦還說借錢的時候連個手續(xù)都沒有,大哥你多信任咱。咱還錢也不能提字據(jù)這個啥的?!?/p>
“字據(jù)?嗨,那玩意兒,說頂用那是根拴豬拉牛的鐵鏈子,說沒用就是張解手點煙的紙片片。咱們誰跟誰?。恳豢谕倌活w釘呢?!?/p>
辦公室人少,大哥的手機響不停。那人枯坐了半晌,空著手出了門。臨出門,那人又倒回去,對大哥說:“晚上來家里喝酒,別多想,好久沒有一起嘮嘮嗑了。”
老婆聽說沒有把憑證拿到手,晚上還要準備喝酒,臉上就起了灰。
那人搖搖手機。手機可以通話,手機可以發(fā)短信,手機可以照相,手機還可以錄音。
老婆愣了一陣兒,撲哧一笑:“瞧你這聰明勁,小的?!?/p>
大哥夾著包來了。酒過三巡,開始嘮嗑。那人的話頭總是往借錢還錢上面繞,老婆的手就在桌子下面鼓搗手機。
大哥敲著酒碗:“借錢,借錢算個鳥事。那年,我磚廠的款,被狗日的騷狐貍忽悠走了,新定制的設備拉不回來,眼瞅著,廠子就他媽的要歇菜了哇。秋,頭皮上都霉出花來了,賣種糧拆山墻,就差那一頓管事的酒席錢。你,村子的人,一聲不吭就給我湊錢,那僅僅是千把塊錢嗎?那是咱的人情,咱的情分!”
那人拍手,淚水從眼眶邊滑下來,陷沒在臉上的溝溝坎坎里。情分,情分,誰也不知道你老大會有今天的造化嘛。
喝好席散。大哥搖搖晃晃拉開門走了,屋里就樂開了花。
“聽聽,快聽聽,錄上多少了?!?/p>
“可不要全是你的酒話?!?/p>
那人一癟嘴:“酒話?就這辦法是你想得出來的?”
只有幾句酒話翻來覆去地嚷嚷,錢的事一個字也沒有錄上。
“笨,就他媽這么個事都辦不好?!?/p>
“我笨?就幾個字的收據(jù)都張不開嘴,灶頭前的彎刀,只能在家里面耍?!?/p>
正嚷著,虛掩的大門猛地一開,大哥臉色鐵青地走了進來。
“沒想到,幾杯小酒原來是鴻門宴的心思哈。”大哥一把抄起忘在沙發(fā)上的手包,指著那人,“你把我當成啥人了?你究竟是個啥子人呢?告訴你,最近幾天趕著把錢給我還來,要不,你就等著在法庭上用證據(jù)說話吧?!?/p>
大哥一摔門走了,留下屋子里大眼瞪小眼的那人和老婆。
悶了好久,那人蔫蔫地說:“我說吧,這字據(jù)少不得,沒有憑證再是親兄弟也沒有用,現(xiàn)在這個社會,還有誰他媽的講情分的?”
“情分?天啦,這幾多錢的事,沒有憑證可怎么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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