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lota+Perez+Leo+Johnson+Art+Kleiner+沈建苗
技術和經濟變化的長波理論表明,始于2007年的金融危機即將結束。
歷史不是在重演,而是在周而復始。經濟歷史學家Carlota Perez在其頗有影響力的著作《技術革命與金融資本:泡沫與黃金時代的動力學》(Edward Elgar,2002年)中闡述了關于這周期的一個強大理論。該書認為,如果全球重要決策者們齊心協(xié)力,幫助打造一個新的“黃金時代”,人類就可以度過目前社會動蕩、經濟低迷的時期,進入到經濟普遍增長的新時代。
這看似不可能實現的事情已發(fā)生過四次。用Perez的話來說,我們處于自工業(yè)革命以來的第五個技術和經濟變革的大浪潮當中。上一個浪潮是石油、汽車和批量生產時代,持續(xù)了20世紀大半段時期,現在仍影響著許多人的生活態(tài)度。目前這股浪潮始于1970年左右,已在全球推廣了信息和通信技術:這就是計算機和互聯(lián)網時代(見圖1)。
每一股浪潮都遵循同樣的基本模式。首先會出現一批重大的新技術,導致工業(yè)生產和日常生活發(fā)生劇烈變化。這會持續(xù)約20到30年――Perez稱之為導入期,這些技術的資金來源主要是追逐快速回報的投機性投資。這時期的財富差距拉大,導致了泡沫出現,隨后迅速破裂,接著迎來一段危機時期,Perez稱之為轉折期。這個經濟和社會動蕩階段持續(xù)時間不一,短則2年,長則17年。許多國家努力回到正軌上,通常對金融過度行為進行監(jiān)管或促進生產和就業(yè)。危機結束后,周期的第三階段開始,這包括30年左右的經濟穩(wěn)定增長期,真正的投資回報率很高,為經濟提供資金的是生產資本,而不是投機資金。Perez稱這段時期為拓展期。它也是其所稱之的黃金時代:普遍繁榮,人人財富暴漲,包括幾年前還覺得被遺棄的那些人。最終,技術機遇枯竭,市場飽和,周期再次重新開始(見圖2)。
當然,這些只是大體的觀察,無法保證這種模式會持續(xù)下去,但總的邏輯還是令人信服。在Perez看來,華爾街、硅谷和工業(yè)4.0那些異常強大的技術實際上引發(fā)了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的全球經濟革命,挑戰(zhàn)第四個浪潮中同樣強大的技術:石油、汽車和批量生產。要從危機時代轉向黃金時代,就需要在經濟和政治方面達成重大的共識:一套英明的全球政策框架為投資和創(chuàng)新指明趨同的方向,并確保全球各地(包括大多數經濟大國)的盈利能力和就業(yè)機會增長。這并非易事!
參加本次討論的是三位長期觀察分析Perez假設的人士,包括Carlota Perez本人。人們最近在思考這個問題:在危機階段發(fā)生了十多年后,鑒于當下政治動蕩的局勢,新的黃金時代怎樣才會開始?
當前危機的成因
Kleiner:Carlota,按照你的理論,我們現在置身于從20世紀70年代初開始的大浪潮已有約45年。這是我們見過最長的此類周期,也是最長的危機期。
Perez:這可能也是我們日常生活轉變最大、全球范圍影響最深遠的時期。另外,由于我們的壽命更長,上一代花費更長的時間把權力交給年輕的數字原住民。即使已過了40年,信息通信技術(ICT)革命遠未完成。與前幾次技術革命一樣,它還沒有完全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它還帶來了危險的政治轉變,即全球大公司的利益與其所在的國家及社會利益相脫離。
在批量生產的黃金時代,即20世紀五六十年代初,商業(yè)和社會的利益趨于一致。由于福利國家制度和郊區(qū)化,許多西方國家的工薪階層有能力購房和消費。因此,當公司支付高薪和高稅時,完全拉動了國內需求。政府支持教育和衛(wèi)生服務,人們有了更多可自由支配的現金去購買消費品。人們對這些產品的旺盛需求又為增長和利潤創(chuàng)造了條件。這是穩(wěn)健的正和博弈(positive-sum game),是商業(yè)和大多數人口的極大雙贏,因此公司利潤可觀、人們生活體面。
后來到了70年代,批量生產革命處于成熟期。新產品不太可行,生產力下滑,市場飽和。福利國家制度無以為繼,民族團結破裂。從那時起,許多公司看到成本優(yōu)勢和客戶需求從本國流向國外。低薪不再像過去那樣損害生意,因此人們的生活水平在這數十年一路下降。再加上離岸外包導致的失業(yè),足以解釋英國脫歐公投和2016年美國大選民眾的熱情。
Johnson:其中一個可能加劇這種緊張局勢的因素是當今技術的性質。我們擁有一大批即將轉化為成果的創(chuàng)新:合成生物學、量子計算、區(qū)塊鏈、無人機、自動駕駛汽車和面向普通公民的太空旅行。潛在的突破就在我們面前。
正如微軟前研究總監(jiān)Kentaro Toyama所說:“技術不是解決辦法……在一個個項目中,信息技術放大了人類和機構利益相關者的意圖和能力,但是無法替代它們的不足。”這關鍵是我們采用這一大批新技術的意圖。資本主義經濟中有兩個關鍵問題:所作的努力是否旨在提高生產力,因而創(chuàng)造財富?然后是否旨在在許多人當中分配財富,而不是把財富集中在少數人當中?
Perez:創(chuàng)造財富和分配財富必須統(tǒng)一起來。眾所周知,像谷歌、Facebook和蘋果這些新的科技巨頭,以及開發(fā)機器人及類似技術的其他公司將共同組成生產力最高的行業(yè)。但是它們不會給我們帶來更體面的社會,除非它們鼓勵分配財富。否則,它們是不可接受的壟斷者。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重新分配收入,還有促進創(chuàng)造就業(yè)的諸多新穎活動,這些活動歷來與生活方式的變化密切相關。(在第四次浪潮中,郊區(qū)生活為零售及其他眾多服務行業(yè)帶來了新的工作。)
Johnson:我認為,社會面臨的選擇是高度集中、不平等的封閉經濟,還是所有權分散的開放經濟??烧痛笮蜕虡I(yè)機構又在多大程度上愿意破除機構鎖定(institutional lock-in)來解決這些問題呢?
互聯(lián)網最初被視為分散所有權和控制權的一種工具,結果我們反而進入到了谷歌和Facebook的時代,算法成了生產手段。誰擁有算法,誰就攫取價值。因此你看到在數量僅有限的平臺公司當中出現了極其高度的集中。
相同的技術仍可帶來開放的經濟,生產手段更呈分布式。比如說,那樣我們會看到能源分散、微型發(fā)電、能源交易可能出現基于區(qū)塊鏈的微型交易、眾包融資、3D打印以及更創(chuàng)新的地方糧食生產方式。
我們朝哪個方向發(fā)展?我覺得我們眼下似乎在朝日益封閉的經濟發(fā)展。您同意嗎?
Perez:20世紀20年代,財富分配看起來與今天一樣。最上層的1%獲得社會總收入的25%。到50年代,這個數字降到了10%。每個導入期都會帶來不平等,直到國家積極扭轉局面,緩解社會動蕩。在第三股浪潮的美好時期,即20世紀之交,貧困現象盛行,大多數歐洲國家效仿俾斯麥在19世紀80年代的做法,推行某種福利國家制度。這也是美國盛行進步主義時代的時期。
阻礙轉變
Kleiner:這回怎樣才能渡過難關?
Perez:上一次危機期結束(二戰(zhàn)后),是緣于許多政府和商業(yè)領袖齊心協(xié)力,打造了一套統(tǒng)一、繁榮、持久的經濟復蘇計劃。馬歇爾計劃、布雷頓森林協(xié)定、軍事工業(yè)向民用工業(yè)轉型以及歐洲和日本的重建,這些都起到了作用。遺憾的是,現今的領袖還沒有承擔在過去浪潮中的這個時間點扮演的角色。他們上一次挺身而出加快結束了危機。
要渡過難關,也許我們要有一場真正讓人刻骨銘心的危機。那似乎是資本主義的自我糾正機制;形勢變得非常糟糕,穩(wěn)定形勢受到嚴重威脅。即使在2008年金融危機最嚴重的時候,還沒有足夠多的決策者強烈感受到威脅。
而現在人們很生氣,他們準備追隨煽動家。世界各國的領袖應該知道,如果忽視了民眾動亂,后果自負。
動亂的主要原因可以追溯到歐美的緊縮政策,這種政策基于讓市場自行運作這個前提。在導入期,市場自行運作良好,技??術革命剛開始,許多實驗也在進行。而在這次浪潮中,這段時期早已結束。它帶來了兩大泡沫:20世紀90年代末尾的納斯達克泡沫和2000年中期的寬松信貸泡沫。
2008年經濟崩盤后,金融機構停止資助商業(yè)機構,它們覺得經商風險高,改而以債券、債務和衍生品方面的純粹投機來避難。只有新的信息通訊技術巨頭才獲得投資,它們過著逍遙日子,手握大把現金。除了注入科技初創(chuàng)公司的一些風險資本外,整個經濟的新型潛在項目和創(chuàng)新都貸不到款。市場未正常運作,無法讓我們擺脫經濟增長乏力、失業(yè)居高不下的局面。緊縮政策讓全世界無力復蘇。如果一家公司的失敗率有這么高,CEO恐怕早被撤換了。
即便現在,決策者們仍在等待。他們不明白一點:就像以前的每次技術革命一樣,在大泡沫崩潰之后,公共部門要重整旗鼓。只有英明的政府政策為盈利指出明確的方向,市場才能重新運作起來。只有高效的政策使就業(yè)和收入恢復,社會動蕩才會消退。
Kleiner:商界在其中不需扮演任何角色嗎?
Perez:當然需要!商界需要與時俱進,與政府合作而不是與政府作對,從而走出這片泥淖。但與20世紀30年代的情形一樣,商業(yè)領袖通常反對政府干預。上一次,經歷二戰(zhàn)后,他們才發(fā)現了與政府合作的好處。戰(zhàn)后,連商業(yè)領袖都支持高稅率(艾森豪威爾執(zhí)政時最高稅率達90%)和慷慨的福利國家制度。這些政策刺激了動態(tài)需求。今天支持緊縮政策和政府盡量少干預表明,那些教訓早已被拋之腦后。
Keliner:現在已經有一些活動來促進各界達成共識。2016年《巴黎協(xié)定》鼓勵政府和商業(yè)領袖(尤其像比爾·蓋茨和馬克·扎克伯格的科技領袖)開展氣候變化方面的合作。一些技術平臺(比如工業(yè)4.0)把不同的企業(yè)結合起來。民粹主義者迫使一些政府精簡內部官僚體系,提高生產力。最近的一些選舉(比如法國和荷蘭的選舉)表明,公眾顯然渴求協(xié)商一致的解決辦法。包括我們公司普華永道在內的部分評論員強調,迫切需要重建現行體制,以便經濟再次不負社會所望。諸如此類的要素沒有幫助嗎?
Perez:它們可能有幫助,但情況在好轉之前可能也會變得極糟。我認為幾個可能出現的災難最終會喚醒全世界的領袖。一個是煽動家和民粹主義者在更多的國家掌權,社會日益動蕩、暴力事件日益增多,隨處可見。另一個可能是第三次金融危機,我認為這不無可能。這回救市不會更難。我們還不應該排除氣候災難,比如毀滅性的颶風襲擊如紐約級別的城市。
這個時期有時被拿來與20世紀60年代相比,但兩者大不一樣。60年代發(fā)生在上一次浪潮的成熟階段,當時像嬉皮士這些相對富裕、創(chuàng)新的群體蓬勃發(fā)展,抱怨過度消費主義:“阻止世界;我們想要脫身?!比缃衩翊庵髁x領袖的追隨者對發(fā)明新事物不感興趣。他們忿忿不平,一肚子怨氣;他們是嚴重的、極不公正的不平等現象的受害者。他們想回到較為美好的過去。
從目前四分五裂的世界進入到某種黃金時代看似不可能。但在前幾次浪潮的類似轉折期,這同樣看似不可能。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時期,難以想象那些饑腸轆轆、在施食處排隊的失業(yè)者居然是家門口泊有車子的郊區(qū)房屋主人。而這一幕還是發(fā)生了,只是持續(xù)的時間極短。
生產力的新形式
Kleiner:轉向黃金時代將如何影響就業(yè)和失業(yè)?
Perez:每次技術革命都會破壞傳統(tǒng)工作。技術革命解決上一次浪潮的問題,因此提高了生產力,用更少的人生產更多的產品和服務。新的生產力每次呈現不同的形式,但最終不一定意味著總體上工作減少,而是意味著定義工作的方式發(fā)生了變化。
20世紀之交,批量生產(第四次浪潮)對單件生產帶來的沖擊尤如現在電子生產對批量生產帶來的沖擊。它首先消除了工作,批量生產可以低成本制造許多同樣的部件。因此,理想的政策是讓能源和材料成本低廉,讓勞動力成本變高,因而造就更多的大眾市場消費者,使用廉價燃料和電力。二戰(zhàn)后,工業(yè)化國家的政府就這么做,通過支持工??會、實行工資稅和通過最低工資法來提高勞動力成本。廉價的原材料和能源(即化石燃料)來自發(fā)展中國家。即使企業(yè)對支付高薪有所不滿,它們也得益于生產力和需求的增長。
如今,能源和原材料的成本高企(如果經濟增長強勢恢復,也會變得如此),需要節(jié)省這類支出來降低成本。環(huán)境威脅強化了這個意圖。因此企業(yè)界重新設計產品,以減少碳排放量、減少原材料以及做到零浪費。許多產品轉變成服務,比如預錄制的音樂變成媒體流。
所需的勞動力也在減少,因此生產力也在成倍提升。機器人和人工智能已取代許多工作,可能會取代更多工作。
Johnson:如果當前趨勢持續(xù)下去,固定工作可能突然被淘汰,大公司的計時工作在消失。 IPsoft有一款名為阿梅莉亞(Amelia)的聊天機器人,可同時與25000人會話。IBM在開發(fā)一款可解讀金融監(jiān)管條例的機器人。
Perez:您認為經濟受影響的面會有多大?
Johnson:有各種估計。牛津大學馬丁學院的Frey和Osborne研究估計,如今英美47%的白領工作會在2035年之前實現自動化。世界銀行最近的一項調查表明,印度69%的工作在自動化的沖擊下岌岌可危。
Perez:但總歸有均衡,它與美好生活的新愿景有關,這已成為黃金時代的流行主題。在第二次浪潮中,這個主題是城市生活,就像19世紀50年代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城市所呈現的面貌。在第三次浪潮中,主題是美好年代的大都市生活。第四次浪潮中,主題是50年代的美國生活方式,建筑、零售、服務和政府等領域的大規(guī)模就業(yè)彌補了因技術而流失的工作。
這回可能會出現相似的一幕。這下一個黃金時代可能會呈現較少的碳排放量、合作型經濟、預防保健、創(chuàng)造力、體驗、體育鍛煉、節(jié)儉使用原材料和工業(yè)生態(tài)學。
這將意味著由產品轉向服務,由有形轉向無形,由批量生產轉向度身定制。批量生產強調規(guī)模經濟效應――制造更便宜的相同產品,而新的數字化技術靠多樣性和適應性蓬勃發(fā)展。價格溢價越高,工作得到的薪酬可能越高。
這也可能由擁有產品進一步轉向租賃或共享產品。即使今天,人們用信用卡購買電器時,他們實際上是在租用電器,直至付清了全部費用。要是電器出故障,再買一臺常常比修理還便宜―― 這實際上是“租用”另一臺電器。
我們只要讓這種模式進入到下一個合理的步驟:讓信用卡變成類似亞馬遜的網站租賃門戶(比如針對電器)。這意味著維修工和安裝工被大量雇用(使用電子手段診斷故障和使用3D打印打印部件),產品會多次轉手,幫助所有剛進入消費環(huán)節(jié)的人花少許錢,就可以租用比較舊但仍很好的電器。
Kleiner:制造商會有怎樣的變化?
Perez:租賃模式對制造商也有好處。批量生產模式基于計劃報廢,許多公司生產大量的劣質商品。這讓人們更換壞掉或用舊的產品,在飽和的市場形成虛假的需求。但如果全球各地市場在增長,就像全面的全球拓展期那樣,那么許多公司可能會生產奢侈、昂貴、高科技、耐用的產品,它們可以用好多年,也會隨著技術發(fā)展而不斷升級。公司不再有備件庫存,只有軟件作為保障。剛進入中產階級的千萬人可能添置耐用品,原材料并不變得稀缺昂貴,也不損害地球,并且提高效率。
Johnson:我倒想唱反調。一旦我們全面進入算法時代,即機器生產邊際成本為零的時代,我們的技能變得近乎多余。我們可有可無,淪為機器的補充。另一種選擇是停止優(yōu)先考慮人工智能,停止鼓吹資本壓倒勞動力。我們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優(yōu)先考慮自然智能,充分利用仍大量存在的認知盈余(cognitive surplus)。我住在倫敦北部的基爾本,有個意大利老人住的地方與我僅隔兩道門,他讓大約200名鄰居參與地方酒的釀制:一群人采摘、一群人踩壓和一群人裝瓶。他發(fā)掘了當地的自然資產和人力資產。在技術的助力下,這種重新培訓的技能和基于社區(qū)的手工藝是否會開始成為新文化面貌的一部分?
社會發(fā)展模式
Johnson:我們可以反過來做嗎?最近爆出網絡安全威脅后,我擔心這個高度互聯(lián)的經濟會不堪一擊,不具抗壓力,以至于我們重新自行生產物品。
那么,今天占主導地位的大機構扮演什么角色呢?它們不合時宜嗎?它們會繼續(xù)存在于圍繞全然不同的、更有序的原則而運轉的經濟和社會嗎?換句話說,我們在看著“巨頭”死亡嗎?
Perez:我們不需要巨頭死亡,我們只需要“批量生產”死亡。資本主義制度可以提供創(chuàng)造某種財富的其他機會,與大公司相輔相成,而非淘汰他們。金融科技初創(chuàng)公司已經迫使大銀行改變經營方式,一些初創(chuàng)公司可能會接過銀行的許多職能。
經濟學家凱恩斯是對的,我們需要創(chuàng)造需求,之后創(chuàng)新和投資才會出現。上一次在郊區(qū)造房子證明了這一點。而現在你將如何創(chuàng)造需求?什么樣的產品和服務會創(chuàng)造需求?
新興經濟體在這方面很重要。所謂的發(fā)展中國家缺席了20世紀的批量生產浪潮,因為發(fā)達國家對自然資源的興趣大于對消費者市場的興趣。而現在這種情況在變化,由于中國和印度等國家繼續(xù)迅猛發(fā)展,它們提供了生產者(包括其他新興經濟體中的食品和原材料生產者)所需的需求。這些新的生產者將充分利用更大的全球需求為其發(fā)展提供資金,這反過來又會加大全球對資本和消費品的需求。這是一種新的正和博弈,有待形成。
最終,情況變得夠糟糕后,我們需要類似馬歇爾計劃的方案,幫助所有國家發(fā)展??赡軙闊釒У貐^(qū)建設項目:一些項目針對受海平面上升影響的地區(qū),另一些針對旱災地區(qū),這些項目都為大型工程,使用太陽能及其他新型能源,幫助那些國家發(fā)展。與過去的浪潮一樣,這將通過新的資金投入(包括僅僅幾年前不可能實現的稅收制度)來予以償付;而現在,包括企業(yè)在內的各方最終會認識到大家的命運休戚相關。
Kleiner:這與世界銀行之類的經濟發(fā)展組織這些年來所做的工作有何不同?
Perez:這將更加雄心勃勃,更適應信息時代和全球化經濟的條件和機遇。一個關鍵問題是:可以在全球所有國家之間形成正和博弈嗎?光是由于所需要的消費者需求增長,今天對全面全球發(fā)展的需求就很大。所以單靠中國和印度是達不到這個目標的。這也是減少來自中東和拉美等國移民的唯一辦法。即使挫敗了伊斯蘭國(ISIS),也要在欠發(fā)達國家創(chuàng)造足夠多的工作崗位,才能讓這些國家的民眾重拾希望。
每個經濟體達到生產專門化是必要的,那樣角逐全球市場才有競爭力。但每一塊區(qū)域都要放棄惡性競爭(race to the bottom),界定自己的身份,與其創(chuàng)造的歷史或優(yōu)勢關聯(lián)起來。企業(yè)、大學、監(jiān)管部門的優(yōu)先事項和稅收制度都要支持選擇的那個方向才能成功,最好由達成共識的流程來敲定這個方向。我認為,先進的工業(yè)國家最后會專注于資本密集型產品、尖端工程和奢侈品。落后的國家將不得不打造自己的制造基礎。一些可能于依賴原材料實現專門化的工業(yè),包括生產精細食品和化工產品的工業(yè)。一些會有自己的企業(yè)家,在體現其文化和身份的產品和服務方面追求創(chuàng)新。就像同質性是批量生產的本質,多樣性是信息技術的本質。
觸角伸至全球各地的民族
Kleiner:你在描述一種地方商業(yè)主義,每個國家都有某個地域卓越中心,比如美國的硅谷。
Perez:是的,因為全球化將迫使地方和全國經濟通過專業(yè)化來脫穎而出,想要生存的話。其中一些專業(yè)經濟可能是地區(qū)經驗。比如說,歐洲有著注重環(huán)境可持續(xù)性的文化傳統(tǒng)。該地區(qū)已經開始圍繞“歐洲的生活方式”發(fā)展經濟,北歐國家在展示這種方式。德國已宣布向可再生能源轉型。這很顯然會有文化和氣候上的差異:丹麥將注重風能,希臘偏向太陽能。一些國家在醫(yī)療保健方面追求創(chuàng)新,另一些國家在新材料方面追求創(chuàng)新。各自術業(yè)有專攻,但是全球經濟中的群體身份屬于整個歐洲。
Johnson:但歐洲的優(yōu)勢不也是多樣性嗎?事實上,歐洲由民族、宗教、語言和文化差異巨大的多個國家組成,它們和平共存,是整個超國家組織的一部分――這難道沒有妨礙人們認為歐洲有單一的生活方式?
Perez:恰好相反,信息通信技術(ICT)的優(yōu)勢在于,它依靠多樣性蓬勃發(fā)展。當我談到一種可能的歐洲生活方式時,就設想多種創(chuàng)新:它們定義了形式各異、我們夢寐以求的“美好生活”,有大量的技術和以人為本的服務,又不失健康和創(chuàng)造力。對歐洲人來說,這比采用標準化的美國生活方式還為容易。但正如我認為的那樣,“智能綠色增長”( smart green growth)應該是總體方向,讓世界上所有地方接受多樣性,同時促進技能、供應商、科技能力、商業(yè)模式服務等實現大融合。
Kleiner:你是說幾個地方的幾個領袖就能為新的黃金時代創(chuàng)造條件?
Perez:是的,這屢試不爽。幾個先驅帶頭,別人亦步亦趨。進一步傳開來后,出現了巨大變化,商業(yè)和政府的態(tài)度都發(fā)生轉變。我們談論的制度創(chuàng)新、達成共識的新機制,以及對稅收制度、教育和福利國家制度大幅改動,都已經過時,不再適用了。比如說,目前的失業(yè)保險如何適應零工經濟(gig economy):在這種環(huán)境下,人們終身創(chuàng)業(yè),按計件制開展研究調查,或者為拼車公司開車,并沒有他們所需的那種支持和穩(wěn)定性?
最后,在我看來,最可行的解決方法也許是Milton Friedman及其他人士提議的普遍基本收入,無論這方法看起來多困難、多復雜。無論男女老幼,每個人都能獲得購買基本必需品的最低基本收入,那樣他們在零工經濟下有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那將真正自下而上地發(fā)展經濟。我們將杜絕玩忽職守,不用證明任何人需要公共援助?;臼杖朐谧詣庸駟T機上供每個人提取,每個月都會存入。錢掙得夠多的人(當然還有百萬富翁)很快會通過繳稅來還這筆錢。最后,只有真正需要這筆錢的人才是社會要負擔的,可能不會比現在花在失業(yè)保險和子女撫養(yǎng)費上的費用、處理玩忽職守和饑餓引起的犯罪的成本,以及付給進行經濟情況調查,并做出決策的官員的薪水多得多。他們可以從事更有創(chuàng)造力的工作。
Johnson:一個方面讓我對此感到悲觀。目前的政治形勢似乎朝著相反的方向發(fā)展,稅收與代表之間明顯的聯(lián)系被打破了。而技術進一步在加強獨裁主義,算法決定著我們的新聞內容,社交媒體數據左右選舉結果,傳感器通過捕獲視頻和聲音來監(jiān)控異議。
但我也能想到保持樂觀的理由。類似技術分散化的趨勢正出現在政治領域,地方實體已經在承擔更大的責任――最近,許多城市在共同應對氣候變化。盡管我們面臨嚴峻的社會、經濟和環(huán)境挑戰(zhàn),但我認為已經出現了一些機會,可能在政府的支持下,技術有望促進更全面的全球發(fā)展。舉例來說,目前自給自足的農民可以租用裝有SIM卡的M-Kopa太陽能燈,每天只要付50美分租金,用它來辦理36美元的小額貸款以購買手動泵。這降低了醫(yī)療成本,并將他們的收成增加三倍。一項研究發(fā)現,這種技術讓每個人的年收入從180美元增加到1800美元。全球有12億貧困人口,這是一個尚未開發(fā)的市場。如果我們追加資金擴大這些業(yè)務,這肯定對資本主義有利。
Kleiner:所有這些變化如何開始?
Perez:我們要回顧歷史。領袖要明白自己在這個關鍵時期的角色,倡導達成共識的流程,決心采取大膽措施。但愿在商業(yè)和社會的共同支持下,他們付出的努力有望成為全球信息經濟黃金時代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