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保家
[摘要]按《漢書·地理志》記載,西漢武帝元鼎六年(前111)置敦煌郡,繼設敦煌、龍勒、效谷、淵泉、廣至、冥安六縣。龍勒有陽關、玉門關,皆都尉治。廣至,宜禾都尉治昆侖障。這是對敦煌行政、軍事兩大機構的簡略記述,而縣以下政府組織情況卻無任何記載。敦煌漢簡中有較多縣以下鄉(xiāng)、里建置的資料,彌補了行政系統(tǒng)基層組織設立的史實。從而使我們對敦煌從郡到縣、從縣到鄉(xiāng)、從鄉(xiāng)到里這一行政系統(tǒng)的組成有了較明確的認識,對研究敦煌史、邊郡史有重大價值。
[關鍵詞]敦煌漢簡;鄉(xiāng)里制度;行政系統(tǒng)
[中圖分類號]K877.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7)22-0019-04
一、漢簡中所見敦煌郡鄉(xiāng)里的相關資料
兩漢時期,國家的行政管理體制,承秦制度而來,實行中央→郡→縣→鄉(xiāng)四級政府管理,這是史學界已確定的結論。那么民居之“里”是否是一級管理機構呢?史書及其他史料中并無明確記載,史學界亦常有爭論。隨著考古發(fā)現(xiàn)的秦漢簡牘中記載“里”的資料增多,這一問題仍有討論的必要。在未發(fā)現(xiàn)簡牘資料前,見于文獻記載的資料大體有如下:《說文》“里,居也?!薄稜栄拧め屟浴罚骸耙匾病!薄吨芏Y·遂人》:“五家為鄰、五鄰為里?!薄豆茏印ば】铩罚骸拔寮覟檐?,十軌為里。”《鹖冠子·王鐵》:“五家為伍,十伍為里。”《風俗通》:“里者,至也,五十家共居止也?!薄豆盼芬墩撜Z》:“古者七十二家為里。”《書·大傳》:“八家為鄰,三鄰為朋,三朋為里?!薄豆颉ば迥辍纷⒃唬骸袄?,八十戶?!薄抖Y記·雜記》注:“王度記曰百戶為里。”《管子·度地》:“百家為里?!薄吨芏Y·地官》:“里宰,掌比其邑之眾寡,與其六畜、兵器,治其政令。以歲時合耦于耡,以治稼穡,趨其耕耨,行其秩敘,以待有司之政令,而征斂其財賦。”從以上記述看,里是以里民向人們集中居住的自然村寨。因地域不同,各村里居民戶數多少不一,少者25戶,多者80或100戶,一般在50~70戶之間。里中負責人為里宰,主管一切事務。以肩負行政管理之職能。出土的秦漢簡牘文書中也有相關資料,如:湖北云夢睡虎地秦簡中《秦律·封診式》曰:“復,敢告某縣主,男子某辭曰:士伍,居某縣某里,去亡。”?譹?訛又曰:“爰書:某里典甲詣里人、士伍丙,告曰:疑癘,來詣,訊丙,辭曰:以三歲時病疕。”?譺?訛又曰:“爰書:某里典甲曰:里人、士伍丙,經死其室,不知故,來告?!保孔s?訛這三條簡文是秦代法律文書的范文,特別強調所訴對象的籍貫,即居住在某縣某里,由居住在里中的負責人里典經辦本里中所發(fā)生的事情,這里不見鄉(xiāng)政府的作用。推測縣廷只管里民,還未形成鄉(xiāng)這一級機構。然而到了兩漢,情況有所變化,不僅有鄉(xiāng)的存在,而且由鄉(xiāng)管其里民。如湖北江陵張家山漢墓竹簡,其中《二年律令》中《具律》101簡曰:“諸欲告罪人,及有罪先自告而遠其縣廷者,皆得告所在鄉(xiāng),鄉(xiāng)官謹聽,書其告,上縣道官,廷士吏亦得聽告?!保孔t?訛《戶律》328~330簡曰:“恒以八月令鄉(xiāng)部嗇夫、吏、令史相雜案戶籍,副藏其廷。有移徙者,輒移戶及年、籍、爵、細徙所,并封。留弗移,移不并封,及實不徙數盈十日,皆罰金四兩。數在所(里)正、典弗告,與同罪。鄉(xiāng)部嗇夫、吏主及案戶者弗得,罰金各四兩?!??譽?訛這兩條資料是西漢初期的法律條文,《具律》是司法機關辦案時執(zhí)行的法律,而《戶律》是民間戶籍管理的法律,都涉及鄉(xiāng)、里這兩級機構。由此可以看出,兩漢初期,里已經作為一級行政機構,在鄉(xiāng)的管控下發(fā)揮作用。人居里中,戶籍藏鄉(xiāng)是重要特征。這一點,從江蘇連云港尹灣漢墓出的木牘《集薄》中看得更為清晰。如《集薄》(節(jié)錄):東??ぁ翱h邑侯國卅八,縣十八,侯國十八,邑二,其廿四有堠,都官二。鄉(xiāng)百七十,□百六,里二千五百卅四,(里)正二千五百卅二人。戶廿六萬六千二百九十,其戶萬一千六百十二獲流?!保孔v?訛該簡文為西漢成帝(前10至前7年)時期文書,所反映的應是兩漢中期的行政建置。從中可以看出,鄉(xiāng)和里的官員都是政府人事組織部門統(tǒng)一管理的重要官職。即證二者之間的關系。從以上所引秦漢簡牘資料(如古文獻)記載看,里最早是民間的聚居地,形成大小不一的村落形式,隨著社會發(fā)展和政權機構的演變和加強,從秦開始已納入政權組織機構系統(tǒng)。到了西漢,更為國家行政管理體制中最基層的政權機構,一直在穩(wěn)定運行,對鄉(xiāng)里民間的統(tǒng)治起到重要作用。敦煌也不例外,自從西漢武帝元鼎六年(前111)置敦煌郡后,即建縣、設鄉(xiāng)、控里,實行著全國統(tǒng)一的行政管理體制。《漢書》和《后漢書》記載著各縣的建立,而敦煌漢簡中則記載著鄉(xiāng)里的情況,二者結合,使我們對敦煌郡的行政建置情況有了較明確的認識。
《漢書·武帝紀》曰:“元鼎六年秋,匈奴將軍趙破奴出令居,皆二千余里,不見虜而還。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張掖、敦煌郡,徙民以實之。”《漢書·地理志》載:“敦煌郡,正西關外有白龍堆沙,有蒲昌海。莽曰敦德。戶萬一千二百,口三萬八千三百三十五。縣六:敦煌,中部都尉治步廣候宿。莽曰敦德。冥安,南籍端水出南羌中,西北入其澤,溉民田。效谷、淵泉、廣至,宜禾都尉治昆侖障,莽曰廣恒。龍勒,有陽關、玉門關,皆都尉治。氐置水出南羌中,東北入澤,溉民田。”
《后漢書·郡國志》載:“敦煌郡,武帝置。洛陽西五千里。六城,戶七百四十八,口二萬九千一百七十?!蛾扰f記》曰:國當乾位,地列艮墟,水有懸泉之神,山有鳴沙之異,川無蛇虺,澤無兕虎,華戎所交,一都會也。敦煌、冥安、敦谷、拼泉、廣至、龍勒有玉門關?!?/p>
以上兩書所載敦煌郡各縣設置情況,除東漢改淵泉為拼泉外,它皆相同。據敦煌漢簡所見資料,當時各縣下亦設里,如:
知令,重寫令移書到,各明白大扁書市、里、官所、寺、舍門,亭燧、堠中,令吏卒、民盡訟知之。且遣都吏循行,問吏卒,凡知令者,案論。尉、丞、令、丞以下,毋忽,如律令,敢告卒人。(《敦煌漢簡》365,簡稱《敦》365)?譿?訛
這是一份敦煌太守府發(fā)給各縣的公務文件的殘更,其文件主件已缺失,僅存收到文件后進行傳達落實的要求,指出要在各單位傳達、公布、宣傳,“令吏民盡訟知之”,同時還要派干部督查,將落實情況逐級上報。其中提到“里”,說明各縣以下確實存在“里”這一級組織。據漢簡資料,將敦煌郡所轄各縣里的情況歸納如下:endprint
敦煌縣,莽曰敦德、文德。24里,即壽陵里、壽玉里、大富里、富貴里、高昌里、如昌里、始昌里、武安里、武陽里、 東武里、宜武里、平定里、大會里、安國里、安西里、興盛里、宜秋里、利成里、常利里、益光里、東馮里、對宛里、擅朔里、南關里。簡文:
1.元康元年七月壬寅朔甲辰,關嗇夫廣德、佐熹敢言之,敦煌壽陵里趙福趣,自言夫訴為千秋燧長,往遺衣用,以令出關,敢言之。(《敦》796)
2.并葆,敦煌壽玉里田儀,年廿八歲,長六尺五寸,青白色,右頰有黑子(痣),簪、杈(釵)各二,珥一具。(《敦》681)
3.■虜候史,敦煌大富里,呂遂成,年三十五,五鳳二年三月戊戌除。(《敦》1035)
4.廣昌候史,敦煌富貴里,孫母憂,未得二月盡五月,積四月奉錢二千四百。(《敦》1757)
5.入郡倉,居攝三年正月癸卯轉輛,粟小石四十一石六斗六升。居攝三年四月壬辰,大煎都步昌候史,尹欽、燧長張博,受就人敦煌高昌里滑護,字君房。(《敦》282)
6.□玉門卻適候史,敦煌如昌里、公乘、魏護,年三十一。(《敦》946)
7.相,私從者敦煌始昌里,陰□,年十五,羊皮裘二領,羊皮褲二兩,革履二兩。(《敦》1146)
8.玉門千秋燧長、敦煌武安里、公乘、呂安漢,年三十七歲,長七尺六寸。神爵四年六月辛酉除。(節(jié)錄,《敦》1186)
9.戍卒,敦煌武安里,□□年二十五,蘭、布巾各一,韋複襦一領。(《敦》593)
10.敦煌武陽里,李稚賓記 ■。(《敦》248)
11.■間田、武陽里,年三十五歲,姓李氏,除為萬歲候造史,以掌領吏卒為職。(《敦》2190)
12.敦德步廣尉曲,平望塞有秩候長,敦德間田東武里、伍士王參,秩庶士。新始建國地皇上戊元年十月乙未跡,盡二年九月晦,積三百六十日。(節(jié)錄,《敦》1584)
13.■歲,長七尺五寸,應令。敦德間田平定里,家去官二百二十五里,屬敦德郡。(《敦》5)
14.敦煌宜武里□如□供,宜秋燧。(《敦》2041)
15.敦煌大會里,亭長,樂,年二十二,長七尺五寸。(《敦》1794)
16.入敦煌二年三月玉門轉一輛,已入三十七石?!鳆溞∈氖耸叨肺迳?,少十一石七斗五升。元始二年正月丁巳,令史豐受就人敦煌安國里范仲。(《敦》532)
17.大煎都候長,文德安西里、庶更、李鳳,年四十五,馬一。(《敦》278)
18.戍卒,敦煌興盛里,公乘,閔赦之,年三十八。(《敦》2083)
19.禽虜燧卒,(敦煌)宜秋里,魯罷年,八月食。(《敦》1117)
20.■虜燧長,敦煌利成里,孫世,年三十六,元康三年七月戍申除。(《敦》1035)
21.入郡倉,居攝三年正月癸卯轉一輛半輛,麥小石二斗五升。居攝三年四月壬辰,大煎都步昌候史尹欽、燧長張博受就人,敦煌利成里張賀。字少平。(《敦》283)
22.敦煌常利里張廣成,車二輛,粟十二卷,□二石,稌一斗,稷四十四石二斗三升少,以廩卒,凡廩一石六斗六升大。(《敦》1718)
23.敦煌益光里王迎,付亭長。(《敦》1273)
24.千秋亭戍卒,(敦煌)東馮里張常喜,有方一,完。(《敦》1040)
25.護、從者敦煌對宛里韓寶,年十八■。(《敦》1143、1144)
26.富昌卒,敦煌擅朔里張咸。(《敦》267)
27.氐池塞尉,敦煌南關里■。(《居》119·53?讀?訛)
28.■沈廣,年二十五,庸,南關里■。(《居》515·26 ?讁?訛)
龍勒縣,2里,即萬年里、壽里。簡文:
29.斥胡卒,龍勒萬年里孫良,年二十七。(《敦》250)
30.入郡倉元年六月轉二輛,麥小石七十五石。居攝元年八月己未,步昌候長黨、燧長尚受就人龍勒萬年里■。(《敦》1234)
31.十月戊寅,倉佐,龍勒萬年里索良。(《敦》2108)
32.戍卒,龍勒壽里王鳳,年三十五■。(《敦》818)
效谷縣,12里,即常利里、益壽里、陽玉里、得玉里、宜玉里、高議里、宜禾里、委粟里、破胡里、定漢里、宜光里、小浮屠里。簡文:
33.戍卒,效谷常利里張詡,年四十。(《敦》252)
34.大煎都候長,效谷常利里,上造,張陽,年三十六,劍一、弓二、犢、丸各一、箭十二、馬一匹,鞍、勒各一。(《敦》279)
35.燧長,效谷間田常利里,上(造),???,年三十五■。(《敦》25)
36.入郡倉,居攝三年正月癸卯轉一輛,麥小石三十七石五斗。居攝三年三月戊辰,大煎都士吏牛黨、侯史尹欽,受就人效谷益壽里鄧尊。(《敦》284、285、286)
37.效谷陽玉里蓋安,車一輛,粟小石四十一石六斗九升大■(《敦》1058)
38.廣漢燧侯史,效谷得玉里衛(wèi)□■。(《敦》1261)
39.敦煌效谷宜玉里王瓊陽,年二十八,軺車一乘,馬一匹,閏月丙午南入。(《居》505·12)?輥?輮?訛
40.效谷西鄉(xiāng)高議里賈破虜,燧長安■。(《敦》1271)
41.青堆燧長,效谷宜禾里李廣利,始元七年五月戊戌■。(《敦》1403)
42.宜禾里公孫益,田一頃四畝。(《懸泉》IT0109②:18 ?輥?輯?訛)
43.委粟里孫疆,田一頃五十畝。(《懸泉》IT0109②:101)
44.破胡里王平文,田一頃三十五畝。(《懸泉》IT0109②:182)endprint
45.定漢里張利,田五十二畝。(《懸泉》IT0110①:73)
46.宜光里吳君巳,田三十畝。(《懸泉》IT0110①:2)
47.少酒薄樂,弟子譚堂再拜請,會月十三日,小浮屠里七門西入。F13c②:30
廣玉縣,1里。安慶里。簡文:
48.甲渠鄣侯,敦煌廣玉縣安慶里張苻,秩六百石。(《居新》T65:104?輥?輰?訛)
以上是漢簡中所見敦煌郡鄉(xiāng)里的記述資料,由于資料的限制,我們僅知道敦煌郡西部敦煌、龍勒、效谷三縣(即今敦煌市)范圍的情況,其東部淵泉、冥安、廣至三縣(即今瓜州縣)僅見廣至1個里,其他均無資料可尋。盡管這樣,我們對里仍有一定認識。
二、鄉(xiāng)里設置的時代
上引48條簡文資料,其中11條有明確紀年,按時代早晚順序排列:西漢昭帝始元七年(前80年,簡41)、宣帝元康元年(前56年,簡1)、元康三年(前63年,簡20)、神爵四年(前58年,簡4)、五鳳二年(前56年,簡5),平帝元始二年(2年,簡16),孺子嬰居攝元年(6年,簡30),居攝三年(8年,簡5、21、36),王莽地皇元年(20年,簡12)。其中最早者為昭帝始元七年,最晚者為地皇元年。由此可以看出,從昭帝以后,就已經形成了完整的鄉(xiāng)里建制。推測起始階段應在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建立敦煌郡之后,后代一直沿用。
三、縣、鄉(xiāng)、里及“間田“的關系
《漢書·地理志》及相關記載中,并不見縣以下行政機構設置的資料。只有漢簡中才出現(xiàn)縣與鄉(xiāng)、縣與里、間田的記述,而且多見縣直領里的資料,鄉(xiāng)的資料則少見。間田只見于王莽時期的簡文,所以致使我們對三者關系不甚明了?,F(xiàn)根據簡文考述如下:
效谷西鄉(xiāng)高議里賈破虜,燧長安■(《敦》1271)
張掖西鄉(xiāng)定武里天升寧。(節(jié)錄)?輥?輱?訛
姑臧北鄉(xiāng)西夜里女子□寧。(節(jié)錄)?輥?輲?訛
建平五年十二月辛卯朔丙寅,東鄉(xiāng)嗇夫護敢言之,嘉平■長,公乘,忠等毋官獄征事,謁移過所縣邑門亭,河津關,毋苛留,敢言之。十二月辛卯祿福獄丞博行丞事,移過所,如律令。(《居》495·12?輥?輳?訛)
建平三年二月壬子朔丙辰,都鄉(xiāng)嗇夫敢言之■,同均戶籍藏鄉(xiāng),名籍如牒,毋官獄征事。(《居》81·10?輥?輴?訛)
居延承印,八月庚子以來,元延二年八月寅朔甲午,都鄉(xiāng)嗇夫武敢言之,褒、葆、俱送征女子趙佳張掖郡中,津案戶「籍藏鄉(xiāng),毋官獄征事」,毋留如律令。(《居》181·2?輥?輵?訛)
永始五年閏月己朔丙子,北鄉(xiāng)嗇忠敢言之■,又成里崔自當自言為家私市居延,謹案:自當毋官獄征事,當得取傳。(節(jié)錄,《居》15·19)
五月甲戌,居延都尉德,庫丞登兼行丞事,下庫城倉■用者、候長、丞、侯、尉明白大扁書鄉(xiāng)、市、里顯見處,另民盡知之。(節(jié)錄,《居》16·4)
以上敦煌簡1條,武威簡2條,居延簡5條,皆明確記載鄉(xiāng)的存在和鄉(xiāng)與里之間的關系,上級的文件是按照縣、鄉(xiāng)、里的次序轉發(fā)的,而且第一次使我們獲知里民的戶籍是由鄉(xiāng)政府管理的。里民外出的一切活動由鄉(xiāng)政府開具介紹信。盡管敦煌資料較少,但從上述資料看,河西四郡各郡屬縣下均有鄉(xiāng)政府的設立,而且鄉(xiāng)直管里。里是鄉(xiāng)政府的最基礎單位,里不過是老百姓聚居的單位,自然形成了政府管理的對象。里民之戶籍皆由鄉(xiāng)政府管理。
“間田”一名,在敦煌、居延漢簡中常見,上引第11、12、13、35等4條資料,是敦煌、效谷二縣設間田的資料,皆屬王莽時期的文獻,如簡12“敦德間田東武里”,簡35“效谷間田常利里”。從文書性質看,都是名籍一類的文書,所載的皆為機構名,即敦德縣與東武里、效谷縣與常利里中間正好是鄉(xiāng)名的位置,但不說是鄉(xiāng),而是“間田”,那么可證它是縣下里上的一級機構,但它是什么性質的機構呢?史學家曾一時討論熱烈,最后并無明確定論。查閱漢代通用漢字得知:間、閒、閑三字是通假字,特別是間和閒,書寫僅一筆之差,應解釋為“閒”更為準確。其意均有中間、間隔、縫隙、閑置之意。而“閒田”一詞早已有之,指封國所余之田?!抖Y記·王制》曰:“名山大澤不以封,其余以為附庸閒田?!笔柙唬骸叭舴馊烁接诖髧?,謂之附庸。若未封人謂之閒田。”或指無人耕種之田?!犊鬃蛹艺Z》記述:“虞芮二國爭田而訟,連年不決,乃相謂曰‘吾聞西伯之仁也,蓋往質之,入其境,則耕者嚷畔,行者嚷路,虞芮之君曰:‘嘻,吾儕小人也,不可以入君子之廟。咸以所爭之田為閒田矣?!?閒田本義如此,亦很明確。那么為何在漢簡中屢見呢?這與王莽施行土地改制有關。《漢書·王莽傳》載:始建國元年,“……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屬,皆不得買賣。其男口不盈八,而田過一井者,分余田予九族鄰里鄉(xiāng)黨。故無田,今當受田者,如制度。敢有非田圣制,無法惑眾者,投諸四裔,以御魑魅,如皇始祖考虞帝故事。”始建國三年下書曰:“諸名食王田,皆得賣之,勿拘以法。”天鳳元年(14),“邊緣又置竟(境)尉,以男為之,諸侯國閒田,為黜陟增減”。王莽改制,以復古為特征,古制又與當時社會常有的矛盾之處,民皆不從,不得又進行改制,就土地政策而言,先前明令天下土地為王田,即公田,不得買賣。后又按人口分王田于民,剩余未分者,再次分給人民。事過一年,又允許公田買賣,同時又調整了諸侯國的閒田,也就是允許了私田的存在。漢簡中的間田也就是此時的產物。包括敦煌在內的河西四郡,非內郡,皆邊郡地區(qū)。自有郡縣以后,能夠耕種的土地,當然屬王田,即公有土地,政府均建立了土地資源檔案。因地廣人稀,肯定有大量閑置的非國有土地,這一部分是間田。王莽改制時對這部分土地的處理辦法是私人所有,國家管控。從上述簡文看,“間田”就是管理這些土地的專門機構,它與鄉(xiāng)政府同時并存,鄉(xiāng)政府管理王田,而閒田專管私田,這一制度在河西四郡普遍施行,不過時間很短。隨著王莽的敗政,東漢以后已不復存在。所以漢簡所見“閒田”是河西地區(qū)王莽時期政權機構的一個特例,借古名而已。
四、里名釋義
從上述敦煌、龍勒、效谷、廣至四縣僅存的39個里的名稱看,無不打上了時代的烙印,充分顯示著敦煌郡的社會特點,并為后代提供了很多歷史信息。簡單歸納為以下幾點:一是提示居住地的取得和取得后的愿望,如武安里、武陽里、宜武里、東武里、破胡里、定漢里、平定里、安國里、安慶里。二是希望健康長壽,如壽陵里、壽里、益壽里、宜光里、萬年里。三是希望富貴,如富貴里、大富里、興盛里、里成里、常利里、強利里、高昌里、如昌里。四是產美玉,如宜玉里、得玉里、陽玉里,可能暗示著在這些里中有玉的加工作坊或經營玉器的商戶。四是宜于農耕種田,如宜禾里、宜秋里、委粟里,這些里在效谷縣,暗示這些里域是產糧區(qū)。六是另外兩個里,敦煌的南關里和效谷的小浮屠里。前者提示敦煌縣原有城市建造,故稱南關或東關、西關等。后者效谷縣“小浮屠里,浮屠即佛陀”,以此命名,暗示這里有佛僧居住,表明東漢前期敦煌地區(qū)已有佛教的傳入。這些一般認為佛教傳入于西晉泰始二年(266)敦煌和尚竺法護東歸譯經的時間提早了百余年。?輥?輶?訛
五、從里中居民看敦煌姓氏
從上述簡文資料看,當時住地居民有單姓與復姓之分,復姓僅1例,即效谷縣的公孫姓。其他均為單姓,有張、王、李、趙、田、呂、孫、魏、尹、范、閔、魯、韓、沈、牛、鄧、賈、吳、衛(wèi)、索、蓋、滑。其中張、王、李多見??傆[姓氏很雜,這與移民有關。索、蓋、滑三姓很少見,東漢時期著名書法家張望,西晉著名書法家索靖,二賢皆敦煌人,孰不知他們的祖先隨著敦煌郡的建立早已到敦煌安家了。
以上據有限的漢簡資料,對敦煌西漢中晚期至東漢初期關于鄉(xiāng)里的設置及相關問題作了粗淺的分析,謬誤之處請方家斧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