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椿笙CC
作者有話說:第一次給周周寫稿,全程十分愉快,十句有九句都在聊寵物。周周家的Kuki是真萌,水汪汪的大眼睛,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很像我的男主,哈哈哈哈!再次為Kuki比心!
好好吃飯,好好生活,我愛不到你,你也要好好愛自己。
1.你半夜三更睡我房間,還罵我流氓?
壁爐的火燃燒到最旺時,裴夕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天花板像烏黑的滑梯,從頭頂傾斜向半開的窗。雪已經(jīng)停了,月光輕如薄紗,映照著挪威的茫茫雪原。
她是被雪地摩托的熄火聲驚醒的。那一整晚她的神經(jīng)都緊緊繃著,即便只是短促一聲“咔嗒”,也能使她迅速醒過來。
她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大門打開,客廳響起衣料的摩挲聲,接著“嘎吱”一聲,房門開了。
裴夕背對房門躺在褥子上,心跳得飛快。
終于來了。
裴夕按捺著,聽著背后的男生取下頭燈,脫掉了滑雪服,待他坐到褥子上那一刻,她回身一把摟住他的脖子。
卻猛然發(fā)現(xiàn)對方并不是孟至。
裴夕下意識地撒手尖叫,那人跟著嚇得噌一下蹦起來。他穿寬松的白色高領(lǐng)毛衣,一小撮自然卷翹在眉梢,半瞇的眼睛又困惑又迷離。
裴夕叫著叫著發(fā)現(xiàn)這人也太好看了,她一走神,尖叫跟著來了個急剎車,停了。
男生雙臂環(huán)抱,盯著她看了半晌:“這位大姐,你有毛?。俊?/p>
一腦袋問號還沒來得及噴射的裴夕,直接被這句“大姐”擊得眼冒金星。她三兩下扯掉臉上擋風(fēng)用的花里胡哨的紗巾,伸長脖子直往對方臉上貼:“你喊誰大姐呢?誰大姐呢??!”
房間門再次被推開。一個塊頭起碼是裴夕三倍的黑人大叔沖進(jìn)來,用蹩腳的英語問發(fā)生了什么,是否需要幫忙。
男生反應(yīng)倒是很快,一把摟過裴夕的肩膀,大白牙閃閃發(fā)亮:“謝謝您,女朋友剛剛做噩夢,我已經(jīng)安撫她了?!?/p>
裴夕全程只聽到了“girlfriend”,待大叔前腳回房,她后手就推開他:“流氓,不害臊!來我房間占我便宜,還想讓我做你女朋友?”
“我什么你什么?”那男生似乎被氣笑了,“你半夜三更睡我房間,莫名其妙地一驚一乍,還罵我流氓?”
裴夕一聲冷笑:“你的房間?你當(dāng)我傻呀,人家攻略貼都說了,這邊的觀光小屋是免費招待游客的,先到先得!”
這一回,男生用簡單粗暴的“哈哈哈哈”澆滅了裴夕滿臉的盛氣凌人。
“貼子寫什么你信什么,你覺得你傻不傻呀?”他邊笑邊走進(jìn)客廳,回來時,手上多了個牛皮記事簿,“房客入住都會登記的,你看清楚了——單人間、帶壁爐、11月20、卓明澗!”
裴夕咬著下唇,盯著那行龍飛鳳舞的小字不吱聲。她來挪威第一天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小木屋,心里一直記掛著。就在四小時前,她賭著氣跑過來,驚喜地發(fā)現(xiàn)還有一間空房,二話沒說住進(jìn)來,根本沒考慮那么多。
眼下,她心一橫,劈手奪過本子,幾筆畫掉他的名字,改成“裴夕”。
“現(xiàn)在這個房間是我的了!”裴夕紅著脖子叉著腰,像只心虛又不肯服輸?shù)墓u。
卓明澗詭異地看了她一眼,接著又是一頓“哈哈哈哈”。
“碰到中國同胞也是緣分,我覺得我有義務(wù)幫你預(yù)約當(dāng)?shù)蒯t(yī)院的腦科?!彼麖娙讨σ?,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房客在本子上登記,只是為了相互確認(rèn)平安。我們的入住信息全部保留在電子系統(tǒng)上,你要不去試試把我的身份證和護(hù)照也一并改了?”
裴夕這下徹底沒轍了,她一屁股坐到被褥上,垂頭喪氣地承認(rèn):“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種情況……我跟我男朋友賭氣,一個人跑到這里……我沒地方可去了,孟至一定會來找我的,要是被他發(fā)現(xiàn)我整晚和一個男人待在一起……”
卓明澗若有所思:“如果這樣的話,我倒是可以去跟隔壁大叔擠一擠……”看到女生雙眼一亮,他又立刻換成那副賤賤的表情,“不過你得答應(yīng)我三個愿望,我想好再告訴你!”
裴夕差點就把“你幼不幼稚,還三個愿望,你當(dāng)我是神燈啊”一口氣噴出來了。她轉(zhuǎn)念一想,明天一早就跟這人八竿子打不著了,就算毀約又能把我怎樣呢?于是,她笑嘻嘻地滿口答應(yīng),心里為自己這番高瞻遠(yuǎn)矚狂點一百個贊。
男生在對面笑得高深莫測,她完全沒注意。
2.裴夕啊,你就是只鴕鳥。
孟至找來小木屋是在第二天上午十點。
他到的時候,裴夕已經(jīng)眼巴巴地在門口坐了幾個小時,還順便看了個日出。
男生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我看到便條立馬跑來找你了,我都快急死了,你說你一個人跑出來怎么不跟我說?”
“便條是昨晚十一點放在你房間的?!迸嵯Χ⒅T檻上消融的雪花,聲音很輕,“你和施然他們打了一通宵的桌球吧?!?/p>
孟至一時語塞,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可我現(xiàn)在來了呀??熳甙桑o導(dǎo)員和其他同學(xué)都在酒店大廳等我們。”
裴夕想說什么又閉了口,順從地點了點頭。卓明澗正拿著玻璃杯往餐桌走,路過她,眉開眼笑地吹了聲口哨。
裴夕的臉?biāo)⒁幌戮G了,她一點兒也不想讓孟至知道她跟這人的牽扯,卻沒想孟至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巧啊,你怎么在這兒?”
卓明澗不緊不慢地倒著牛奶:“輔導(dǎo)員不強求我們統(tǒng)一住酒店?!?/p>
孟至一臉的羨慕,回頭跟一臉發(fā)蒙的裴夕介紹:“卓明澗,Q大的,上次競賽認(rèn)識的,這一回也是他們學(xué)校的代表學(xué)生。”
裴夕默默倒抽一口涼氣。他們C大是和Q大的學(xué)生一起過來學(xué)術(shù)交流的,她竟然完全忘了。
此刻她拉著孟至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里,心里想的都是“完了,完了,那個毒舌肯定會想方設(shè)法來找碴兒”……
事實證明,這個“碴兒”來得很快。
下午,他們一行人坐纜車上費欣山。纜車兩兩對坐,她剛和孟至坐上去,卓明澗就弓著身子,像只大蝦似的躥了上來。endprint
他笑嘻嘻的:“我被落下了,還好看到你們,不介意一起??!”
裴夕面如死灰,還沒來得及感嘆“冤家路窄”,忽然看到孟至招了招手。她跟著望過去,施然像只翩翩蝴蝶,施施然坐了進(jìn)來。
裴夕心口一滯,酸澀的情緒漸漸蔓延開,她再次回想起昨天在臺球室——孟至從背后貼著施然的身子,二人雙雙俯到桌子上,他手把手地教她瞄準(zhǔn)、運桿,周圍人都在起哄,兩人談笑風(fēng)生,完全沒注意門口站了大半天的裴夕,他也完全忘記了要跟她去看夜雪的約定……
裴夕無聲嘆息,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了。
纜車隆隆地往山頂移去,干燥狹窄的空間內(nèi)卻靜默得詭異。裴夕手心里全是汗,視線兜來轉(zhuǎn)去不知該落到哪里。
孟至和施然在互發(fā)表情包,兩人嘴角都掛著笑意,裴夕不想看。
她視線一轉(zhuǎn),落到卓明澗身上。他戴一副白色耳機,望著底下交錯縱橫的峽灣,側(cè)臉線條落在陰影里,眼角的熒光淺淺流轉(zhuǎn)。
這人不講話還是很好的,裴夕這樣想著。
挨到山頂,孟至組織大家租滑雪用具,裴夕掛著相機走走拍拍。她生活的城市冬季無雪,眼下看什么都新奇。
這會兒,她眼尖地看到樹梢上一個很像五角星的冰凌,興奮地端著單反往那邊跑,結(jié)果沒留意一腳踩滑,一頭撲進(jìn)了雪里。
孟至是最先沖過來的,他一把扶起她,關(guān)切地問怎么樣。裴夕動了動腳踝,鉆心的刺痛直沖天靈蓋。她很想哭,看到孟至著急又很開心,跟著還有點小委屈,總之表情變幻莫測,用十分鐘后卓明澗的形容就是“整個一熱帶雨林”。
她被孟至攙扶到休息室的沙發(fā)上,卓明澗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塞過去一杯熱可可,一屁股坐了下來。
“男朋友?”他沖孟至的背影努努嘴。
裴夕白他一眼:“明知故問?!?/p>
卓明澗聳聳肩:“我看著不像?!?/p>
裴夕有點惱火:“哪里不像?”
“剛才你跌倒了,他嘴上問你怎么樣,眼睛可是一直盯著單反的,我都看到了。”
裴夕的心沉了一下,沒搭理他,咬著吸管望著窗外的雪山,而卓明澗偏就不識好歹地湊近她,賤賤地接著說道:“我看他和纜車上那個美女,才真像……”
“卓明澗!”裴夕忍無可忍地打斷他,“你哪只眼睛看到他盯著單反了?而且盯又怎么了,一萬多塊呢,他不應(yīng)該關(guān)心嗎!還有他和施然,從高中就是很好的朋友,你什么都不知道胡說八道什么,有這工夫管人家閑事不如去上街鏟鏟雪給挪威人民造福??!”
她一口氣說了一大通,差點沒把自己憋死。仰著脖子狂喝幾口熱可可,突然有些心虛。
卓明澗雖然嘴欠,但說的都是實話,而她不過是慣常地維護(hù)孟至,順便宣泄情緒罷了。
被吼的那個倒是一點兒也不惱。他懶洋洋地倚在沙發(fā)上,那一雙清亮如雪的眼睛定定地看著面前的女生?!芭嵯Π ?,他說,“你就是只鴕鳥。”
3.你都病成這樣、瘦成這樣了,還節(jié)食?
裴夕這只鴕鳥,還沒來得及用喙戳穿卓明澗這個討厭鬼的喉嚨,就先一步病倒了。
臉頰燒得通紅,渾身骨頭像被雪水泡軟了,翻個身就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昏睡的整個下午,裴夕反復(fù)夢見小木屋里溫暖的壁爐和傾斜的天花板。她昏沉沉地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竟已經(jīng)躺在木屋松軟的被褥上。爐火把周圍一切映成搖曳的暗紅色,卓明澗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目光低垂著,不知在想什么。
“你醒了?!彼_口,那一瞬的神情像從夢中蘇醒,“感覺好些了嗎?”
裴夕點點頭,撐著被褥坐起來。她覺得卓明澗有點反常,大概是念她生病,所以大發(fā)慈悲沒有噴毒液?
她的視線環(huán)顧了一圈,啞著嗓子問:“孟至呢?”
“他把你送過來安頓好,就被你們輔導(dǎo)員喊去幫忙了,晚些時候來看你。”他說著,低頭盛了一碗鱈魚粥,把木桌上的土豆沙拉和薄脆餅干一起推過去。
裴夕捧著熱騰騰的粥,暖意從手掌蔓延到心底。她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qū)γ现琳f過想來這里的,但他做到了。
她靠在抱枕上喝了半碗粥,眼睛分明盯著那盤挪威烤臘腸,卻說自己吃飽了。
卓明澗覺得不可思議:“你都病成這樣、瘦成這樣了,還節(jié)食?”
“要你管?!彼袣鉄o力地放下碗,重新躺下,復(fù)又聽到他的聲音:“如果是為了孟至,真的不值得?!?/p>
不似平時不正經(jīng)的調(diào)笑,他低沉的聲音像浸在雪水里,透出一股子清冷。
裴夕渾身都在發(fā)熱,說不清是燒的還是氣的。幾年間不斷有人以不同形式對她說這句話,她本該早就免疫的。
她扯著嗓子,但并沒有力氣喊出來:“卓明澗,你怎么一天到晚管我的閑事,你暗戀我嗎!”
男生聞言一頓,停了收拾碗筷的動作,一步就跨到了她面前。裴夕下意識地閉緊了眼,做好要被羞辱的準(zhǔn)備,而他只是俯身掖好被角,然后轉(zhuǎn)身端起餐盤,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這人不會是被凍傻了吧?她望著那個逐漸消失在光影中的輪廓,迷迷糊糊地想著。
4.美女的邀請,怎么好意思當(dāng)面拒絕呢哈哈哈……
挪威行就這樣稀里糊涂地結(jié)束了。
裴夕迅速回歸校園生活——上課、下課、夜跑,偶爾和孟至一起吃飯。他很多時候忙比賽,她便無聲無息地生活。
日子如雁過無痕,直到接到一個電話。
“明天上午八點,來我們學(xué)校弘德樓?!?/p>
她一聽就知道是誰,這種一上來就命令式的開場白讓她很惱火:“干嗎???”
“你來了就知道了。我說,答應(yīng)我的三個愿望,沒忘吧?”
“沒忘,我說到做到?!?/p>
卓明澗立刻發(fā)出一串喪心病狂的大笑:“那我等你過來?!?/p>
裴夕掛了電話,糾結(jié)地狂扯自己的頭發(fā)。那三個愿望她早就忘到西半球去了,為什么非要逞能呢,鬼知道這個窮極無聊的人會拿什么“愿望”折騰她?endprint
其實裴夕很不想承認(rèn)——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她都會盡力滿足。畢竟他收留她,還在最后兩天照顧了她,這份人情無論如何都是要還的。
第二天上午,她翹了兩節(jié)課,帶著赴死的決心來到Q大。天氣逐漸回暖了,青綠的鵝黃的植物繞著教學(xué)樓伸展搖曳,裴夕吸進(jìn)一大口新鮮空氣,覺得心情好多了。
“你人呢?”她懶洋洋地問。
對方的聲音比她更慵懶:“大清早的,當(dāng)然在睡覺了?!?/p>
似乎完全不怕女生將要噴火的喉嚨,卓明澗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美食社團(tuán)搞的廚藝大賽,本來答應(yīng)了‘滿漢全席隊幫他們忙,但現(xiàn)在不想去了,所以便宜你了,第一個愿望,你代替我做道菜。”
裴夕無語:“你不想去,干嗎答應(yīng)人家?”
“美女的邀請,怎么好意思當(dāng)面拒絕呢哈哈哈哈……”
“……”
十分鐘后,裴夕黑著臉推開201教室的門,圍裙上印著“滿漢全席”字樣的幾個女生集體回頭,看到不是要等的人,都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裴夕硬著頭皮走過去說明了緣由,女生們毫不掩飾地唉聲嘆氣,一個隊長模樣的女生硬聲硬氣地問:“同學(xué),你會做什么?”
“簡單的家常菜都會,像番茄炒蛋什么的……”裴夕沒好意思說自己早已經(jīng)棄廚,連怎么點火都忘記了。
她的預(yù)感的確沒錯——鍋里的油還沒熱,就急急忙忙地把沒打散的雞蛋放進(jìn)去,油鹽醬醋一股腦狂灑,隊長用看車禍現(xiàn)場的眼神,看裴夕像劈柴一樣劈著番茄。
一個半小時后,哨聲吹響,六個隊都停了動作。主持人興奮地宣布還有一位特邀評委,裴夕抬起頭,卓明澗優(yōu)哉游哉地走了進(jìn)來。
他穿煙灰色的針織開衫,煞有介事地戴一頂廚師帽,剛一進(jìn)門,整個教室的女生熱烈鼓起掌。
裴夕終于知道這人為什么總是肆無忌憚地臭屁了,敢情都是被他們學(xué)校的女生慣的!
這會兒,他邁著長腿,一一品嘗擺在桌上的美食,給了些人模狗樣的評價,最后轉(zhuǎn)到“滿漢全席”,點著那道“番茄炒蛋”:“你做的?”
“是。”裴夕有點兒底氣不足。
他吃了一口雞蛋,臉上表情一瞬間變幻莫測,要不是旁邊隊員一臉愁云慘霧,裴夕就笑場了。
但跟著,卓明澗端著盤子仰著脖子,稀里嘩啦地把番茄炒蛋全吃了。
裴夕目瞪口呆,看著他慢條斯理地掏出紙巾,擦了擦嘴角的番茄汁。
“真的,非常難吃?!彼蛔忠活D。
教室里爆發(fā)出一陣哄笑,裴夕紅著臉想踹他一腳,他又轉(zhuǎn)過臉來,笑瞇瞇地說,“可誰讓這是你為我做的第一道菜,我怎么舍得浪費呢?!迸嵯€沒分辨出這句話的含義,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邁上講臺,“‘滿漢全席雖然被番茄炒蛋拖了后腿,但其他菜品仍舊無可挑剔,獲得銀獎!”
在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里,裴夕無語得要暈過去——敢情全是他一個人說了算,那還比什么賽?。?/p>
卓明澗下了臺,沖裴夕眨眼睛:“我這假公濟(jì)私還受用吧?”
她瞪過去一眼:“那怎么不給金獎?”
“因為我猜你應(yīng)該更喜歡銀獎的獎品。”他說著,揚了揚手里《無人生還》的話劇票,裴夕眼珠子都亮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個!孟至那段時間要比賽,我還打算自己買票來著!”
卓明澗白她一眼:“不知道有個東西叫朋友圈???”
5.你說我是不是特傻?
裴夕想著,反正有“滿漢全席”在,她跟卓明澗算不上約會,好好的話劇不看白不看。
但她萬萬沒想到會在劇院門口遇到孟至。
他和包括施然在內(nèi)的六個參賽成員,裴夕、卓明澗以及“滿漢全席”的四個女生,就這樣在廣場中央迎頭遇上,兩撥人面面相覷,氣氛說不出有多么微妙。
“我們隊直接晉級,下午場不用比了,和隊友來吃海鮮自助?!泵现岭m然是跟裴夕解釋,視線卻似有若無地掃向卓明澗。裴夕有點兒緊張,趕緊也說了自己來這兒的原因。孟至笑了笑:“這樣的話,你是想接著看話劇呢,還是跟我去吃飯?”
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在裴夕身上,一個個神色迥異——無關(guān)人士交頭接耳,孟至抿著唇等待,施然一臉玩味,卓明澗的眼睛霧靄重重,像一面湖。
只有裴夕緊張得汗毛豎立,明明只是海鮮和話劇的二選一,卻被周遭的氛圍弄得跟人生岔道的抉擇似的。
終于,她囁嚅著開口:“我覺得我吃自助挺不劃算的……”話沒說完,卓明澗立刻眉開眼笑地捉住她的手肘:“那就別磨蹭了,走走走?!闭f著,完全無視孟至冷得跟冰塊一樣的臉,領(lǐng)著她就往劇院走。
裴夕任由他扯著,全程像個提線木偶。她在緊張的時候總是憑直覺做選擇,冷靜下來又開始后悔。這會兒她坐在場內(nèi),盯著山呼海嘯的舞臺,心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全是孟至的臉。
他會不開心嗎,他已經(jīng)不開心了吧,好不容易見一次,為什么不去陪陪他?
裴夕想著想著突然直挺挺地站起來,對旁邊的卓明澗說了句“去廁所”就跑出了大門。
她一路跑到三百米外的海鮮自助,付了錢進(jìn)入大廳,一眼就看到了孟至。
他們坐在中間那張金色長餐桌上,不時爆發(fā)的哄笑惹得旁人頻頻回首,施然照例坐在孟至旁邊,照例談笑風(fēng)生。
裴夕靜默著站了一刻,折身出門,服務(wù)員一臉詫異:“小姐有什么事嗎?出去以后就不能再進(jìn)了哦?!?/p>
她回頭笑了笑:“我不進(jìn)來了?!?/p>
是無風(fēng)的四月,夜色如同打翻在廣場上的墨汁,裴夕茫然地站著,慢慢順著雕花立柱蹲下去。她覺得自己像掉入了裂谷,四野只有空寂清冷的風(fēng)。
“我就知道你的廁所有穿越功能,直接把你帶出來了。”卓明澗不知什么時候坐在了她身旁,想學(xué)她的樣子蜷起膝蓋,可惜他腿太長失敗了。
“我竟然以為我不在,他會不愉快?!彼穆曇魫炘谑直劾?,“你說我是不是特傻?”
男生笑開:“這個問題,在挪威第一次見面時我不就回答你了?”女生鼓著腮幫子瞪他,他渾不在意地拍拍褲子站起身,向她伸一只手,“跟我走吧?!眅ndprint
6.不是你不夠好,而是他不配。
裴夕像個孤魂野鬼,跟著卓明澗飄到一所舊舊的中學(xué),又笨手笨腳地學(xué)著他翻墻,亦步亦趨地爬了一道老長老長的鐵樓梯,最后汗流浹背地停在一座圓頂建筑面前。
卓明澗一邊開門一邊不忘揶揄兩句“嘖,你這體質(zhì)真差勁”,裴夕氣呼呼地要回?fù)簦瑓s被他一把推進(jìn)門去。
頭頂是在那一刻綻出光芒來。無數(shù)星辰如同閃光的海浪,從遠(yuǎn)處一角蔓延開,迅速鋪滿圓形的天花板。長長的銀河在視野里閃閃爍爍,裴夕站在門邊,仰著頭望了很久。
她的城市被稱作霧都,她從來沒見過這么多星星。
卓明澗笑意盈盈:“這個學(xué)校啊很多東西都老了舊了,這兒也是,但小孩子都喜歡,我也喜歡,心情不好就一個人溜進(jìn)來,仰望星空思考人生?!?/p>
裴夕低頭抹抹眼睛,突然笑起來:“如果我還是中學(xué)的樣子,你大概就沒這么樂意帶我看星星聊人生了?!闭f著,她打開手機翻出一張照片,是她高中的畢業(yè)照,“你找找看,能認(rèn)出我嗎?”
男生沉默的時刻,裴夕開始兀自敘說,說自己130斤的時候如何困擾、如何自卑,說轉(zhuǎn)校生孟至讓她如何愛慕、如何沮喪。她當(dāng)然不指望他喜歡他,三年來本本分分地充當(dāng)他的同窗和助手,又惆悵又快樂。
高中畢業(yè)聚餐那天,裴夕癡漢一樣偷看孟至的樣子被人拍下來,傳到班級群里,眾人起哄,強行把男主角拖出來給姑娘一個交代。
孟至被逼急了,說,我沒什么好交代的,只是覺得,如果她能瘦一些,肯定會更好的。
“那天以后,我每晚不要命地運動,吃很少很少的食物,一年瘦了40斤。到了大二,聯(lián)系開始多起來,我們一起上課、一起出游,終于有一天他跟我說,他其實挺喜歡我的,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了?!彼f著說著又笑起來,“后來有人告訴我,他是被施然拒絕以后才來找的我,我不介意。他們沒做任何逾越的事,但一直非常親近,我也從不多說什么。我知道和一個比自己優(yōu)秀太多的人在一起,注定要承受落差帶來的失重。
“只是有時候越來越分不清,我每天吃很少的東西,視而不見他跟施然的曖昧,一直那么小心、那么努力,這一切到底都換來了什么呢?”
一直沉默著的男生突然開口:“你在挪威生病那次,他把你送到木屋以后,其實是被施然叫走的,我看見他倆坐著雪地摩托往溫泉方向去了。怕給你雪上加霜,所以忍著沒說?!?/p>
裴夕心頭一凜,難怪那天總覺得卓明澗怪怪的,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還有,我知道你以前什么樣子,我一樣樂意帶你來看星星?!彼@愕地轉(zhuǎn)過臉,男生背對星空,聲音仿若來自銀河,“你那時候每晚繞著我們學(xué)校的球場跑圈,我就在第一個籃筐下投籃,我每天都在觀察你,知道你是怎樣一個不要命姑娘,知道你多么努力,知道那件一開始被你撐得鼓鼓囊囊的運動T恤,是怎樣在最后松松垮垮地垂到你的大腿上?!?/p>
裴夕無言地睜開了眼睛。那時候,她不想被孟至撞見自己滿頭大汗的樣子,所以把運動地點選在隔壁的Q大。卓明澗竟然一直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
“裴夕,你一定要記住?!痹谒渡竦臅r刻,他篤定地看著她的眼睛,“不是你不夠好,而是他不配。”
7.他許了三個愿望,沒有一個是為自己。
想來那個夜晚其實很美好的。
他們在星空下閑聊,卓明澗學(xué)她當(dāng)初吭哧吭哧跑步的樣子,被她追著好一頓打。而就在他們離開天文館下樓梯時,裴夕突然身子一歪滾了下去。
醫(yī)生拿著檢驗報告,沉著臉色訓(xùn)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根本不拿身體當(dāng)回事,你回頭說說你女朋友,她要是再節(jié)食,下回肯定不止是暈倒!”
卓明澗點頭哈腰地跟醫(yī)生道著謝,說保證把女朋友養(yǎng)得白白胖胖。裴夕用沒打吊針的那只手摸了一把額頭,懶得計較他的用詞。
她當(dāng)然沒想到他是認(rèn)真的,并且直接把飯菜送到了她宿舍樓下。
她穿著睡裙急匆匆地奔下樓,來來往往的學(xué)生好奇地打量著他們,當(dāng)他把那個精致的保溫盒交到她手里,裴夕覺得臉頰的溫度跟保溫盒不相上下。
他笑嘻嘻的:“第二個愿望,每天好好品嘗我卓大廚做的飯?!迸嵯ο胝f你這算哪門子愿望啊,他已經(jīng)重新塞上耳機,跨上單車,一溜煙兒沒了影。
裴夕不得不承認(rèn),卓明澗這手藝簡直就是廚神轉(zhuǎn)世。她委婉地夸獎他,這家伙鼻孔都要朝天了:“不然你以為我怎么做成廚藝大賽的評委的,光憑外表?”
這樣兩周下來,裴夕胖了六斤。
換作以往,哪怕只比前一天多了0.1g,她都會緊張得不敢吃飯,眼下看著體重秤上的數(shù)字,她竟出乎意料地淡然。
孟至也看出來她體重的變化。在忙完一系列學(xué)生會的事務(wù)后,他們總算約著見了一面。他不露聲色,視線淡淡地落在她的身上:“昨晚學(xué)生會換屆晚會,施然那條裙子挺好看的,我想著等你調(diào)整一下,也給你買一條?!?/p>
裴夕盯著眼前的白粥,很久以后她抬起頭:“孟至,我知道你們是朋友,但你跟施然還是保持一些距離比較好,畢竟我才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嗎。”
孟至停了咀嚼的動作,神色一時間十分古怪。彼此沉默了一刻,他突然開口:“那你跟卓明澗呢?”
裴夕心頭一凜:“我跟卓明澗?”
孟至似笑非笑:“我都聽說了,我忙的這段時間,他每天都來給你送飯,這小子可以啊,見縫插針很不錯啊?!?/p>
“那你有沒有聽說我因為長期節(jié)食有貧血、胃炎、內(nèi)分泌失調(diào)一堆的毛???”裴夕緊緊捏著筷子,努力控制聲線,“你有沒有聽說,我從樓梯上暈倒摔下來,醫(yī)生指責(zé)我的飲食習(xí)慣,卓明澗看不下去所以給我送飯?”
孟至驚愕地張著嘴:“你暈倒了?什么時候?為什么沒跟我說?”
裴夕埋下頭匆匆扒飯,沒有再講話。
第二天晚上,孟至破天荒地來宿舍找她。
“裴夕,對不起,我想了一整天,是我太自私了。我平時跟施然走得近,忽略了你的感受,也很少為你做什么。作為你的男朋友,在你難過的日子沒有陪伴你,我真的越想越覺得愧疚。裴夕,從今以后,我一定注意和施然保持距離,你也不要再去節(jié)食,你已經(jīng)很好很好了,真的。”endprint
月光下,俊朗的男孩神色溫柔,裴夕靜靜落在他的懷抱中,覺得眼前的一切好似幻覺。
她原本都做好了他來說分手的準(zhǔn)備。
孟至的改變非常明顯。他督促她吃飯,晚上一起跑步,空閑的周末陪她參觀美術(shù)展,看她喜歡的話劇。
裴夕心里明白,促成孟至變化的原因,多少與卓明澗有關(guān)。
卓明澗。她無端想起這個名字,有種一腳踩空的悵然。自從和孟至的關(guān)系修復(fù)或者說是更好以后,卓明澗便慢慢淡出了她的生活。裴夕不是傻子,她當(dāng)然明白他的好意與疏遠(yuǎn)??伤绾位貞?yīng)呢,她已經(jīng)擁有一個求而不得的人了,她還貪念什么呢。
日子就這樣過了半年,裴夕接到卓明澗室友的電話。
他于上周去挪威讀碩士,臨走前留了東西,托室友轉(zhuǎn)交。
是一個iPad,里面存著二十來條長長的視頻。
“裴夕,我想過了,既然帶不走你,我這最后一個愿望也不能浪費——”
畫面上,男生扎著深藍(lán)色的圍裙,有點兒別扭又認(rèn)真地面對鏡頭。
“我知道你們女孩子不管多瘦還是整天嚷嚷著要減肥,可你也不能那么不愛惜身體,所以我教你做一些低脂營養(yǎng)還可口的食物,每天沐浴焚香著看!看完自己學(xué)著做!等我下次回來,你要把這上面的二十一道菜全做一次給我吃!”
那一天,她就站在卓明澗空蕩蕩的書桌前,捧著iPad,笑得淚流滿面。
他許了三個愿望,沒有一個是為自己。
她覺得還有什么話沒有跟他說。
可她等不到他回來了。
8.好好吃飯,好好生活,我愛不到你,你也要好好愛自己。
裴夕再到挪威是第二年春天,記憶里的冰雪世界終于萌發(fā)新綠。
噩耗傳來時,她正與孟至分手一個月。對方本性難移,她沒有再妥協(xié)。
而后渾渾噩噩地過了半年,她終于帶著一副空殼,站在這里。
當(dāng)年臥在山腳下的小木屋已不見蹤影,雪崩形成的山丘靜佇在它曾經(jīng)的位置,冬去春來,灰白的山丘也綴了點點綠意。
裴夕慢慢走過去,每走一步,身體某個部分便死去了一點點。
她停在山丘底下,聽著空曠的風(fēng)聲,緩緩閉上眼睛。
想著他在生命最后一刻,是否孤寂與寒冷;想著那樣好看的眼睛,再也不會對她笑起來。
她一陣眩暈,記事簿從手里滑落了下去。
是她堅持向觀光木屋總部要來的。他曾每周在小木屋過周末,那些密密麻麻的日期旁邊寫著他的名字,名字旁邊還有一個括號,寫著裴夕。
第一次見面,她在情急之下畫掉“卓明澗”,以為改成“裴夕”就能擁有那個帶壁爐的房間。她記得他哈哈大笑,眼睛彎成亮晶晶的拱橋。
那最后一眼呢?那個晴朗的午后,他騎著單車給她送飯。她遠(yuǎn)遠(yuǎn)地聞到藥膳雞湯的味道,看著他飛馳著沖過長長的林蔭路,那日天朗氣清,好日子看上去還有很多。
他曾在那些美好的日子,許下三個不像愿望的愿望。
第一個,他讓她做一道菜,然后借著銀獎的由頭,堂而皇之地把話劇票送給她。
第二個,他讓她品嘗他卓大廚的手藝,把她喂胖了六斤。
第三個,他在視頻的最后,笑盈盈地望著她——裴夕,好好吃飯,好好生活,我愛不到你,你也要好好愛自己。
初春的陽光溫溫淡淡地落在手掌上,裴夕就那樣跪在山丘下,捂住臉號啕大哭。
一生那么長,長到足夠讓她學(xué)會做那二十一道菜,足夠讓她想明白誰是更好的更值得愛的人。
可是啊,一生又那么短,短到她還沒有來得及與愛的人重逢,短到她還沒來得及,告訴卓明澗。
她永遠(yuǎn)來不及了。
編輯/周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