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
兒時常聽爺爺講他年輕的時候曾在南方一個叫作練塘的小鎮(zhèn)里發(fā)生的故事。爺爺講的故事里有一個女人,原來我以為那個女人就是我的奶奶,直到有一天,天堂里的奶奶來召喚爺爺相聚,爺爺才斷斷續(xù)續(xù)地對我說出隱藏在他心底一輩子讓他難以割舍的往事。原來奶奶不是爺爺故事里的那個女人。
練塘鎮(zhèn)的焦家祖上是寧波人。早年在鎮(zhèn)里做小買賣,發(fā)跡后,在周邊購置了許多田產(chǎn),一躍成為這里的大戶。焦家地多,可人丁不旺,除了當(dāng)家的老兩口外,家中只有在縣里女子中學(xué)讀書的女兒,名叫焦桐,所以地里的活計全靠雇工來做。
這年春天,家里來了一個叫周福的雇工。小伙子剛滿十八歲,挺拔的身材有些單薄,但模樣俊朗。
周福來時正趕上給水田里的茭白定植勞作,腳踩在泥里整整一天,他從不吭聲,干活踏實(shí),贏得了東家焦文遠(yuǎn)的喜歡。
那時,焦桐在縣里女子中學(xué)讀書,也許是父母照料得周全,不太懂得生計的艱難,對人很好,對學(xué)校里流傳的新思想也很認(rèn)同。一次學(xué)校舉辦運(yùn)動會,經(jīng)費(fèi)不足,發(fā)動學(xué)生捐款。焦桐回家拿錢時,第一次見到了干活很賣力卻瘦瘦的周福,看到他清澈的眼神在偷偷地看自己。
吃飯的時候,她給父親說了捐款的事情,父親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
母親告訴焦桐:“地里的活忙不過來,又請了一個年輕的雇工,這小伙子很能干,腦子靈,學(xué)東西快,人也厚道,讓家里省了不少心?!?/p>
“我剛才看到了,但我看他那么瘦,地里的活那么重,他能干得了嗎?”焦桐心里多少有些疑問。
“人瘦有力氣,到底是年輕人,比那幾個伙計都能干,前些日子給茭白定植,數(shù)他干得最多了?!蹦赣H說。
飯后,焦桐回房里看書,忽然聽到一陣音色質(zhì)樸、渾厚的簫聲。她側(cè)耳細(xì)聽好像是從院外傳來的。出門就是河,這會是誰吹奏的呢?她心里納悶。
焦桐走出院門時,發(fā)現(xiàn)在河邊柳樹下一個身影,正對著月色中的河,吹奏著。她走出幾步,她的腳步聲如浮萍一樣,從夜色中而來。
一曲結(jié)束,那身影轉(zhuǎn)過來,遠(yuǎn)遠(yuǎn)看著焦桐,停頓了一下,輕聲說:“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p>
“這么好聽的曲子,從沒有人在這里吹過,幾年前,我在蘇州的姑媽家小住時聽過。”
“我是小時候跟一位教書先生學(xué)的,偶爾吹一吹,讓你見笑了?!?/p>
“怎么會呢?曲為心聲。聽你吹的曲子有種暗淡傷情的情調(diào),莫非心里有什么事嗎?”
“一個人閑來無事,看今夜月色清亮,便想出來吹一曲。”
“不早了,還是回屋休息吧?!?/p>
“是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明日里還要做事的。”
焦桐回到房里,躺在床上。月光從窗外悄無聲息地滲進(jìn)來,如細(xì)雨般,一滴滴落下,與那依然縈繞在她耳畔的簫聲糅和在一起,滴在她的身上,她的眼里,她的心里。
從第一次聽到周福的簫聲后,焦桐就把這個年輕人裝進(jìn)了心里。她覺得人都是平等的,只要勤勞誠懇,就不應(yīng)有貴賤之分。何況那年輕人還會吹那么好聽的簫。原本是一個月回一次家的她,現(xiàn)在每個星期都回來了。如果說是回家看父母,倒不如說在她心里更多的是想著能見到周福。
有一天,焦桐在學(xué)校生病了,焦文遠(yuǎn)去看女兒,臨出門把周福也叫上了。焦文遠(yuǎn)是讓他跟著去買些家里用的東西,順便帶回來。他年輕,背幾十斤的東西不成問題。
焦桐躺著病床上,面色蒼白,醫(yī)生說是重感冒,加上體質(zhì)弱,需治療一些日子才好。
焦文遠(yuǎn)安慰女兒好好看病,想吃啥就讓護(hù)工去買。說著又拿了一些錢,塞在女兒枕頭下。
周福站在那里,不敢說話,不停地搓著手,眼睛卻一直望著焦桐。
“現(xiàn)在感覺如何?” 焦文遠(yuǎn)問女兒。
“我這兒,腦袋里面疼,像有東西咬得疼,又像被揪得疼。”焦桐摸著頭微弱地說。
不等女兒再說什么,焦文遠(yuǎn)又說:“好在是感冒,沒引起肺炎、哮喘之類的病,算是幸事。好好治療,過幾日再來看你。家里都忙,還要買些東西,你歇著吧?!?/p>
周福站在那里,很想說點(diǎn)什么,卻仍舊是不敢,只是眼里有比焦文遠(yuǎn)還要多的焦慮。
焦桐看一眼父親,又望一眼周福,特別是望著他的時候,眼睛里含著晶亮亮的淚水。
茭白收獲季節(jié),也是家里最忙的時候。
焦桐從學(xué)?;貋?,在母親房里露了個面,就直奔茭白田找周福。焦桐邁著細(xì)細(xì)碎碎的步子,出現(xiàn)在田埂邊時,白色的衣衫,藏藍(lán)色的裙子,兩條濃黑的小辮搭在胸前,白里透粉的臉上掛著笑意,如一朵素潔散發(fā)著濃郁芬芳的茉莉花。他看呆了,手一松,剛剛割好的茭白掉在田里卻渾然不知。
“我也來割茭白,怎么割,教教我?!?/p>
焦桐話語剛落,人已經(jīng)站在了周福眼前。
周?;艔埖馗┫律碜尤粼诘厣系能?,低聲說:“這活哪是你干的?還是回去念書好了。”
“整日都是念書,悶死人了。參加勞動,也好放松一下?!苯雇┯媚请p清純熾熱的眼睛看著周福。
世間許多事情很有意思。水鄉(xiāng)的田埂窄得很。種田人生怕田埂多占一分,收獲就少收一斤,所以把那田埂削得瘦瘦的,像條水蛇橫臥在那里。焦桐走在上面身體失去平衡,搖搖晃晃身子一歪,腳底一滑,撲通一下,滑倒在水田里。焦桐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膽小,平時出門見水田都要繞道走,更不要說掉在水田里了。其實(shí),種茭白的水田水最多半人深,可焦桐哪里受得了?她掉在水田里以為自己要淹死了,雙手在泥水里亂舞一陣。這時,周福見狀二話不說就跳下水田,一把抓住還在亂撲騰的焦桐,稀稠的泥漿把他們兩個弄得如泥塑一般。
焦桐回家直奔自己的閨房換洗,但還是給母親發(fā)現(xiàn)了。母親先是大吃一驚,后來得知事情經(jīng)過,心里又好氣又好心疼,責(zé)備她不用心讀書,貪玩,出了丑,若是讓鄰居們知道了,便成了笑柄。一個讀書人,不懂規(guī)矩,不成體統(tǒng),家里人的臉不知道該往哪里放。好在人沒受什么傷害,算是萬幸,便親自給焦桐換洗。
母親似乎感覺到女兒最近的行為有些反常,每星期回家說是想家,可一回家卻直接去找周福。母親畢竟也是女人,也有十八歲那時的情感往事和經(jīng)驗(yàn)。那晚,母親就把白天周福和焦桐的事情向老爺焦文遠(yuǎn)說了。
周福知道焦桐喜歡他,可人家是千金小姐,自己就是一個干粗活的雇工。他還聽她爹焦文遠(yuǎn)說過,等她女子中學(xué)畢業(yè)后,就會送她去國外留學(xué)。他哪里敢有非分之想?只愿以后自己掙了錢,回老家找個媳婦過自己的日子。但心里又總是抹不去焦桐的影子。
那天, 茭白運(yùn)回西院時,天已經(jīng)黑了。雖然廚房里又添了一道菜,可他一點(diǎn)胃口都沒有,一口沒吃,人像丟了魂似的,走路時鞋都趿拉在地上,一點(diǎn)精神也沒有。
王伯說家里有事,要回去一下,整個西院只剩下了周福。他沒顧上歇息,拿著小板凳坐在茭白堆前,準(zhǔn)備開始修剪茭白。王伯不在,他要多干一些。
銀盤似的月亮照在院子里,周福抬頭望了一眼,心里一驚,怎么那月亮里有焦桐的影子?她微笑著,向他奔跑而來。兩條小辮在空中飛舞起來,柔美得恰似月中嫦娥。他定定神,又揉揉眼睛,再抬頭看時,她的影子不見了,只有幾片玉蘭樹的葉子在輕輕地晃動。嗨,真是自作多情,怎么可能是她?他輕輕搖搖頭,拿著剪子將長長茭白的葉子減去,再剝?nèi)ゴ蟀肴~子,將修剪好的茭白整齊地放在籃子里。
湖畔的蛙聲此起彼伏,蟬鳴一片,打破了水鄉(xiāng)夜晚的寧靜。周福心緒也被這些聲音攪擾得跟一鍋粥似的。他感到渾身的毛孔都張開著,細(xì)細(xì)的汗珠你推我搡地涌出來,黏糊糊的。他脫去褂子,只留下一件粗布背心。他希望借著夜風(fēng),身子能舒服些,雜亂的心情能平靜些。
周福把滿滿一筐茭白放在院墻邊,準(zhǔn)備明天裝船。墻邊有棵粗大的玉蘭樹,樹冠一半在院子里,一半伸向院子外。月光穿過樹葉,婆娑的樹影在院子里晃動。當(dāng)他轉(zhuǎn)身要坐到板凳上時,卻看到真實(shí)的焦桐就站在他面前。
月光下,安靜的院子,只有兩個四目相對的年輕人的呼吸,還有滿院的茭白……
“兩個不知羞恥的東西,你們在干什么?!”一個惱羞成怒的聲音伴著拐杖搗地的聲音傳來,周福和焦桐都如夢初醒,驚慌失措。
周福走了。焦文遠(yuǎn)也不再讓焦桐去上學(xué),沒出三個月,便將她嫁給了鄰村一戶人家。等她的第一個孩子出生的那天,全國解放了。
我終于明白爺爺講的故事里的那個女人是誰了,那個周福就是爺爺。
說來也巧,那年初夏,我出差鬼使神差地竟然來到一個也叫練塘鎮(zhèn)的地方。小鎮(zhèn)寧靜安詳,還有些空寂,一條河猶如一條玉帶,蜿蜒曲折,貫穿小鎮(zhèn)東西。老街集中在河的兩側(cè),素墻碧瓦,幽巷曲徑。小河上石橋掩映在垂柳之間。臨街多為店鋪,屋后臨水。水鄉(xiāng)小鎮(zhèn)靜逸、空靈、古樸的美,撲面而來。街上行人稀少,在院落門前、河邊閑坐的多半是老人。
我有種預(yù)感,說不定還真能找到當(dāng)年爺爺在這里生活的影子。我在鎮(zhèn)上住了下來,白天做自己的公事,傍晚就找那些閑散在屋前院后的老人,打聽周福與焦桐的蛛絲馬跡。
又是一年玉蘭花開,我再次來到練塘。
走在鎮(zhèn)子里我心想,爺爺是解放前離開這里的,幾十年過去了,這戶人家也許早搬離鎮(zhèn)子了。即使沒搬走,就是在本地,也是七八十歲的老人,或跟隨兒女去了別處,也說不準(zhǔn)。這么大年紀(jì),也許已經(jīng)不在了。這到哪里去找?
一個上午,我沒找到一點(diǎn)線索。腳不離地走了幾個小時,真是累了。我在一個小攤前,買了幾個油糕,坐在河邊的石凳上吃。
當(dāng)我吃完最后一個油糕時,賣油糕的中年婦女問我,是不是來旅游的。她家開有旅社,衛(wèi)生干凈,價格便宜。
我說來找一個解放前住在本地,年齡七十多歲姓焦的老人。
中年婦女邊炸油糕邊說,她不清楚,可以問問她公爹。他是本地人。
我一聽,頓時興奮起來。連聲道謝。
不一會,從屋里走出一個戴著眼鏡,拄著拐杖的老人。
據(jù)老人說,解放前是有戶是種茭白的大戶,當(dāng)家的姓焦。在解放的第二年,得了一場大病死了。他家有個女兒,人聰慧漂亮,嫁給鄰村的一戶人家。這個消息讓我很振奮。我站在一座古石橋上張望著,鎮(zhèn)子四周都是白花花的水塘,水塘中散落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村落。
我決定去南邊那個村莊碰碰運(yùn)氣。
這里的鄉(xiāng)間小路,許多還是青石板路,透露著時間留下的滄桑與古樸。石板縫隙間有可愛的小草,頑強(qiáng)地挺著身子。
村子比鎮(zhèn)子還安靜,像是睡著了一樣。說是安靜,不如說是寂寞。我走過十幾戶人家的院子,沒遇到一個人。
轉(zhuǎn)過一個彎,在一戶人家院門口,看到一位老人。我上前打聽,老人目光呆滯地看著我,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來。我想這老人也許是耳朵聾了,壓根兒沒聽到我說的話。
我失望地向前走。遇到一位跛腳的老太太,手里提著籃子,從院里走出來,坐在院門前的石凳上,準(zhǔn)備摘菜。
“阿婆,請問這村里有一位叫焦桐的老人嗎?”
“哦,我不曉得?!崩咸鏌o表情慢吞吞地說。
我繼續(xù)往前走。前面有兩條小路,一條向東,一條向南。
朝向東的巷子望去,空落落的。再瞧瞧向南的巷子,不遠(yuǎn)處有幾只雜毛鴨子,扭著身子向一戶院子跑去。既然有鴨子,一定家里有人。我徑直向那院子走去。
其實(shí)從岔路口到那個院子,距離不足二百米,我感覺自己走了很長時間,似乎比一個上午的時間還要長。
這是一個普通的院落,大門敞開著,兩邊是竹子扎起的籬笆墻。院子坐北朝南是一棟二層小樓,樓前一棵高大的玉蘭樹,樹周圍是新鮮的茭白。樹下坐著一位滿頭銀發(fā)的阿婆。
見我站在院門口張望。阿婆抬頭笑著招呼我,進(jìn)來坐,進(jìn)來坐。
阿婆拿過一個小板凳遞給我,返身出來一手提茶壺,一手拿茶杯,放在我身旁說:“姑娘,慢慢喝,不著急,別燙著?!?/p>
沒等我說話,阿婆拿著茭白認(rèn)真地說:“你瞧瞧,多好的茭白,行情好的時候,一斤賣好幾塊錢。今年價格不好,比去年跌了一半。搞不好連本錢都收不回來。今年的日子可不好過呀?!?
我拿起一根茭白掰開外面青青的葉子,里面露出白白的茭白。
“你嘗嘗,味道清甜,跟水果差不多?!?/p>
我咬了一口感覺茭白肉質(zhì)爽脆,有那么一絲微甜。
阿婆喝著茶,話也就慢慢多了起來。
阿婆娘家在練塘,早年也是種茭白的大戶,父親去世后,家道中落。她成家后,生了三兒一女,但老大老二都不幸夭折。如今唯一的兒子在城里一家外企上班。管著幾十號人,也就逢年過節(jié)回來一趟。女兒在寧夏,說是搞沙漠治理的,這都兩年沒見人了,說有個項(xiàng)目,忙完了就回來,天知道,啥時候回來。
阿婆說著,一臉的無奈。她停頓了一下,把手一揮意思要我跟她進(jìn)屋。
眼前寬敞的正屋,墻上掛著幅年畫,已經(jīng)發(fā)黃。一張木制條桌上放著一對七彩花瓶,里面插著幾支絹花。茶幾上放著盆文竹,長勢很茂盛。
左邊屋子,正墻上貼著一幅觀音菩薩的畫像,下面是供桌,上面擺放著香爐。看來阿婆是信佛之人。
右邊的屋里,擺放著一張帶蚊帳的舊式雕花木床,雖很陳舊,依然能看出它的奢華,鏤空雕花,做工精細(xì),就是幾十年前,也絕非普通人家所用。屋角放著一個同樣款式的梳妝臺,梳妝臺上方是一個玻璃框的相架,里面裝著一個漂亮的姑娘。
阿婆告訴我那個姑娘就是年輕時候的她。
天色漸晚。阿婆熱情地留我在家里吃飯。一會工夫,紅燒油燜茭白、青椒茭白絲、茭白毛豆香干端上了飯桌。
沒想到茭白能做出這么多的花樣來。
阿婆看出了我的驚訝。
“這不算什么,年輕時,我能做一二十種茭白菜肴。天天變著法吃,家里人百吃不厭?!?/p>
阿婆拿來紹興黃酒,說是兒子過年時帶來的。她說自從過了七十歲,每天喝一兩盅,舒筋活血,很舒坦。說著給我也倒了一杯。也許是黃酒的作用,阿婆的氣色有了紅潤,對話越來越深入。當(dāng)阿婆得知我還沒有成家時,關(guān)切地告訴我如果遇到自己喜歡的可別放棄,人一輩子錯過了好姻緣,會遺憾終生的。
在阿婆的桌子上有一盞舊式的油燈。我很奇怪,屋里有電燈,怎么還會用它。
阿婆說平時家里也就她一個人,開燈費(fèi)電不說,太刺眼,不舒服。油燈光線柔和,忽閃忽閃的燈苗像人的眼睛,能幫她解解悶。
油燈總是給人的內(nèi)心深處帶來這樣溫暖的感覺。想到這里,我決定在阿婆家借宿一晚,因?yàn)槲彝耆话⑵诺哪欠N淳樸熱情好客所打動,于是便對阿婆說,今天晚上要住在她里,并和她宿一屋。
油燈的苗跳躍著,人影也跟著跳躍起來。我扶著有點(diǎn)醉意的阿婆來到她的房間,她順手 把燈開得亮亮的,那個時候她已經(jīng)完全把我當(dāng)作她的兒女了。
我看見梳妝臺那面墻上有一個非常醒目的東西掛著,長長的外面用布袋包裹著。扶著阿婆躺下,我拿過布袋。仿佛冥冥中注定,我果然看到了那是一根長簫,音孔背后刻著一個“福”字。
早上,院子里一陣陣很有節(jié)奏聲音把我吵醒,窗前,阿婆貓著腰在掃院子。她的腰似乎一夜工夫,比以前更彎了。頭發(fā)也稀疏了,步子也更遲緩了。
看著阿婆的一舉一動,我心里五味雜陳,說不出是個什么。她面對出門一把鎖,進(jìn)門一盞燈的生活,那么寂寥,那么孤單。能給予她心靈慰藉的也許就是回憶了。而那些青春歲月美好的記憶,帶著一種溫暖,讓冰冷的房屋,有了溫度。
我猶豫再三,沒說出自己的身份,也不打算告訴阿婆爺爺去世的消息。
我決定離開這里,便向阿婆告別。
阿婆送我到石橋,手里拎著一塑料袋茭白,說帶回去讓家里人嘗嘗。我接過茭白時,發(fā)現(xiàn)她眼里隱約泛著淚光。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與阿婆擁抱了一下。阿婆眼睛里是一片的綠油油的茭白田,似乎傳來昔日爺爺和她當(dāng)年說話兒的聲音。人總是會慢慢老去,但感情卻可以鎖住時間。時光盡處能留給我們的,總是最真摯的情感。
幾只喜鵲從頭頂飛過,打破了清晨的寧靜。我走出十幾步,扭頭回望,阿婆依然站在橋邊,向我揮一揮手,晨風(fēng)中,她額前的銀發(fā)隨著清風(fēng)飛舞著。
我在心里暗暗地跟爺爺說:爺爺,你放心吧,她過得很好,你會支持我的決定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