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宇陸
曾祖母的老家在松江倉橋。曾祖母住的那一幢破舊的兩層民房,和我媽媽的年紀一樣大,從我家開車過去只要十多分鐘。記得上幼兒園時,我?guī)缀趺總€周末都嚷著要去那里玩。玩什么?當然是到地里采摘蔬菜,在房前扔石子、射水槍,在屋后看小貓吃魚、看螞蟻搬家,好玩的事情可多了!但給我?guī)碜畲罂鞓贰⒆钌罨貞浀倪€是廚房里的老灶頭。
廚房在房子邊上的一間小破屋里,推開那扇破舊的木門,一眼就能看到那個老得不能再老的灶頭。青磚壘成的灶壁上,白灰已經掉得差不多了,沒掉的也被熏得很黑。臺面上有一大二小三口鐵鍋,中間那口大鍋簡直能讓小孩子在里面洗澡。雖然曾祖母經常擦洗,但它總是油亮亮的。配套的大木蓋就像月球表面,坑坑洼洼的,似乎有人故意用石頭鑿刻過。邊上的兩口小鍋幾乎一直蓋著,其中一口是燒水用的,燒飯菜時,順便往這口鍋里放滿水,等飯菜燒好,水也就燒開了,一舉兩得。另一口小鍋不常用,是熱飯菜用的。老灶頭的背后有個洞,是放柴生火的地方。柴草放進去點燃,時不時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裊裊的炊煙就會通過灶頭上的大煙囪排到屋外。
我坐在小板凳上,左手邊是砍好的柴火,右手邊是干稻草和廢報紙。拿起那把沉重的鐵鉗子,小心翼翼地夾上一根木條塞進老灶頭的“大肚子”里,不時往里添點干稻草、廢報紙,火苗就旺旺地舔著鍋底了。每每那時,正在燒菜的曾祖母就說:“別再添柴了,火太旺了!”我時常被老灶頭里的火烤得臉發(fā)燙,即使是冬天,也要脫掉外套才行。一向乖巧的我到了曾祖母家就會變得調皮,把鐵鉗子燒紅,伸到積水里,或鉗一塊燒紅的木炭放進去,聽那“刺”一聲,看那升起的縷縷青煙,一切都充滿樂趣。
記得有一次,曾祖母在燒菜時,也許是我把火燒得太旺了,大鐵鍋著火了!我嚇得趕緊逃到門外大叫:“曾祖母、爺爺快逃!”但爺爺沒聽我的,他沖到老灶頭前,蓋上大木蓋,再用幾塊濕毛巾堵住木蓋上的漏洞。我這才回過神來,想起老師教過處理油鍋起火的方法,爺爺的做法完全正確。有驚無險,火很快熄滅了,這天的菜香氣撲鼻,風味獨特。
春節(jié)前,曾祖母總會用這老灶頭蒸好多年糕,分給鄰里鄉(xiāng)親。這便是我一年中最開心的時刻,全家人圍在老灶頭旁做年糕、蒸年糕、吃年糕,外面天寒地凍,可屋里溫暖如春。端午節(jié)前,全家人還會在這老灶頭旁包粽子、煮粽子,鍋里冒出陣陣粽子清香,令人口水直流。紅薯豐收的時節(jié),曾祖母會把紅薯放到老灶頭的“大肚子”里,藏在草木灰下,我總是催問紅薯烤熟了沒。捧著熱氣騰騰的烤紅薯,掰開那焦黑的紅薯皮,吃到那金黃的紅薯肉,那香那甜,絕對是人間美味!曾祖母還經常給我做鍋巴,鍋巴像臉盆一樣大,上面撒滿糖,又香又脆又甜,我怎么吃也吃不膩……
二年級時,老房子要拆遷了。拆遷前,爸爸帶我回去看老房子和老灶頭。老灶頭已經布滿裂縫,落滿灰塵,它“大肚子”里的草木灰也多得挖不到底了。它就像一個歷經滄桑的慈祥老人,有著說不完的故事。
直到現(xiàn)在,我還時常懷念給我?guī)砻篮没貞浀脑婺概c她的老灶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