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淑敏

在厄瓜多爾某天游覽將近結(jié)束時，擔(dān)當(dāng)導(dǎo)游的女孩悄聲對我說，今天晚上，我將到您的房間，送您一個禮物。

我很高興，人聽到有禮物拿會歡欣鼓舞。忙問，什么禮物？

她說，是厄瓜多爾的特產(chǎn)，名叫永生花。

一聽到“永生”這個詞，不由得聯(lián)想到“永垂不朽”，覺得很是肅穆。我說，是假花吧。我堅信沒有什么花朵是可以永生的。

不。是真花。厄瓜多爾有世界上最美麗的玫瑰，我非常喜歡玫瑰。姑娘很肯定地說。她是名牌大學(xué)的研究生畢業(yè)，說話有板有眼。

恰好我也喜歡玫瑰。當(dāng)年為了看玫瑰，還特地湊著保加利亞玫瑰節(jié)的時間，不遠萬里專程去了趟巴爾干半島。我好奇，永生花專指玫瑰嗎？或者說，只有玫瑰才能永生？

有時一個微不足道的相同小愛好，會極為迅速地拉近陌生人之間的距離。人們想當(dāng)然地認為既然有著相同的愛好，那么我們很可能還會有更多的相似之處，便會愉悅地引以為同類。特別是在談戀愛中，人們一見傾心而鐘愛的對方，不過是高度自戀的翻版。

我在心中稱這美麗姑娘為玫瑰小姐。

玫瑰小姐說，不單是玫瑰，像康乃馨、蝴蝶蘭或是繡球花等，都可以制成永生花。但是，唯有玫瑰的永生，方是最艷麗的。

我還是對永生花不知所措。沒有什么鮮花可以經(jīng)得住時間的小火慢燉?；ǖ挠郎?，只能是人們一廂情愿的形容詞?；ǖ膵擅?，讓人希望它永不凋謝，理論上雖是癡心，但人們總在不懈努力中，希圖它能在盛開時凝固。

不過，我總懷疑，花朵應(yīng)該永生嗎？花的可貴之處，不正在于它的白駒過隙？人們愛說賞花卻不說賞草，就因為草的經(jīng)久不衰。

吃罷飯，我在旅店房間中焦急地等待玫瑰小姐的造訪，等待著傳說中的永生花。

終于。玫瑰小姐拎著一個大紙袋子，從中掏出一個藍色絲絨盒子。她小心翼翼掀開精美的盒蓋，一朵栩栩如生的紅玫瑰嘭地蹦在面前。你完全可以認為它是一朵剛剛摘下的玫瑰，鮮艷而神采奕奕。我低頭聞了一下，只是沒有香氣。

玫瑰小姐說，永生花也叫保鮮花、生態(tài)花，也稱“永不凋謝的鮮花”。

雖已眼見為實，還是狐疑滿腹。我問，它真的……曾經(jīng)是……一朵盛開的玫瑰嗎？

玫瑰小姐說，它的前世，的確是一朵真實的玫瑰。只是和一般的玫瑰花不同，等待它的命運，不是自然而然的凋謝，然后結(jié)出紅色的玫瑰果，而是經(jīng)過一系列的磨練歷程……

磨練？我輕輕重復(fù)，難以置信。這朵花鮮艷欲滴，并不像遭受過任何折磨的樣子。

玫瑰小姐輕觸玫瑰絲絨般的花瓣說，只有那些最大最完整最美麗的玫瑰花，才有資格踏上成為永生的歷程。第一步，先是要用特殊的方法把玫瑰花脫水。脫完水之后，再進行脫色。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永生花，盡管和真花非常相近，但那顏色不是真花自然而然帶過來的，而是脫過色并進行過烘干過程，然后再用特殊材料將花中的水分子替換出來，進一步染色才呈現(xiàn)出的色彩，是一種高明的模擬。這套工序很復(fù)雜，步驟很多。一朵新鮮玫瑰才能成為永生花。所以，準(zhǔn)確說起來，它是經(jīng)過嚴苛化學(xué)和物理加工之后而形成的干花，雖是真的，但卻已脫胎換骨。

我看著這朵永生花，先是想起了“花無十日紅”，這花造了反。然后又想起了古埃及的木乃伊，覺得它是花中的不朽女王。

它的逼真，能夠保存多久呢？我問。

玫瑰小姐說，它幾乎永不凋謝。

我說，既然是一系列的物理化學(xué)過程，理論上就會有變化的可能。一朵花總不會是金剛不壞之體。

玫瑰小姐說，起碼三年之內(nèi)，它的鮮活美麗與真花毫無區(qū)別。當(dāng)然了，您不能在太陽底下曬，也不能長久地置于高溫高濕的環(huán)境。這一點其實也很像真花，在非常惡劣的情形下，真的玫瑰也無法盛開很久。

這倒是。我察覺自己對永生花太苛刻了點。

厄瓜多爾的玫瑰在世界上數(shù)一數(shù)二。那天剛一進酒店，大堂里插在花瓶中的玫瑰，就給人個下馬威。它身高1.5米以上，枝杈足有一個壯健男子的大拇指粗，如鐵的枝頭開著海碗大的香檳色玫瑰，香氣像爆炸的聲浪，平行著熏過來，能嗆人一個跟頭。

說起厄瓜多爾玫瑰品質(zhì)超群的由來，竟然和被殖民的歷史息息相關(guān)。

說起厄瓜多爾的歷史，西班牙的占領(lǐng)就像一把利刃，將歷史橫劈開來，于是歷史只簡單劃分為兩個時期—西班牙占領(lǐng)前和占領(lǐng)后。占領(lǐng)前的歷史，可一直追溯到石器時代，那時有大約不超過二十個家族部落的印第安人，在此地生活，并逐漸繁衍開來。從現(xiàn)在發(fā)掘出來的石器和陶器來看，印第安人當(dāng)時已經(jīng)進化到了很高的發(fā)展水平。印第安人信奉太陽和月亮，認為金子象征太陽，銀子象征月亮。人死了以后，要在臉上蓋一張金面罩，表示身后仍然得到太陽神的保護。他們采金煉金都是為了做這種飾品，以表達對神的敬意，并沒有把它當(dāng)作財富。

西班牙人來到以后，金銀才被賦予了財富的意義，動手瘋狂的掠奪。他們排斥這種不同于自己文化的異族風(fēng)格，也討嫌當(dāng)?shù)鼐赖氖罪椫χρ狙静缓脭y帶，他們愛的是金銀，不是藝術(shù)。西班牙人喪心病狂地將帶有印第安人吉祥寓意的飾物，通通投入火焰之中，化成漿汁，冷凝為錠，帶回本土變賣發(fā)財致富。

我在巴拿馬看到過西班牙人修筑的巨大堡壘，內(nèi)有數(shù)十個堅固碩大的藏寶洞，就是為了儲藏從中南美各國掠奪來的金銀財寶。待積攢夠了一大批，就用軍艦運回母國，以供自己揮霍享用。

后來，殖民者發(fā)現(xiàn)厄瓜多爾的土壤非比尋常，因地勢多火山，熔巖四處流淌，火山灰漫無邊際地飄散。它們在土地上累積成厚厚一層，變成了營養(yǎng)豐富的絕佳培養(yǎng)土。泥土中的礦物質(zhì)多，所有的植物都會歡欣鼓舞，這是營養(yǎng)大餐加生長興奮劑。

除了土壤之外，由于厄瓜多爾地處赤道，充足的陽光更是得天獨厚的優(yōu)越條件。還有它的水，潔凈無比。

好了，不用再說得更多了。對于一株植物來講，即使是像玫瑰花這樣高貴的生靈，有了富饒的土壤，豐沛熱辣的陽光，甘甜純凈的水源……還需要什么呢？它的興盛，萬事俱備，只需要優(yōu)美傳說的滋潤和廣大需求的刺激。

關(guān)于玫瑰的傳說，手到擒來。

希臘神話中的愛神叫阿佛洛狄特，名字有“泡沫”之意。這是不是暗喻著愛的不可預(yù)測性和稍縱即逝？該女神擔(dān)子挺重，工作頗忙，在神祇的王國里管的事兒真多。她不但受理愛與美的相關(guān)事宜，并延伸到婚姻領(lǐng)域。還有傳說認為她是航海保護神，甚至是戰(zhàn)爭女神。

據(jù)說阿佛洛狄特的美貌，超過天上和人間的所有女子。就是說，她不僅是傾國傾城，還傾地傾天。宙斯仰慕與追求她（只要希臘神話中出現(xiàn)漂亮女生，這老頭就如影隨形），被阿佛洛狄特斷然拒絕。宙斯報復(fù)心極強，讓她嫁給既丑陋又跛腳的工匠神赫準(zhǔn)斯托斯。阿佛洛狄特不愛工匠神，也不忠誠于他，自行組建了一支龐大的情人隊伍。計有戰(zhàn)神阿瑞斯、酒神歌俄尼索斯、海神波塞冬、太陽神阿波羅，再加上神的使者赫耳墨斯等等，通吃了整個神界的帥哥。不過，阿佛洛狄特也不是那么勢利眼，情人也不都名列仙班，世上的凡人阿當(dāng)尼斯也在其列。

阿佛洛狄特與赫拉、雅典娜爭奪金蘋果，最后終于引起了特洛伊的十年血戰(zhàn)。關(guān)于這個驚心動魄的曲折戰(zhàn)役，我就不詳說了。你若覺得這神仙圈子有點太復(fù)雜難記，我就說說該女神的兒子，你一定不陌生。

這孩子是她和戰(zhàn)神阿瑞斯所生，背上生有雙翅，到處飛翔。他有張金弓，箭囊里還有金箭和銀箭。你要是被他用金箭射中，就會產(chǎn)生愛情。若是銀箭射中，便拒絕愛情。看到這兒你一定會說，哎呀呀，我當(dāng)是誰呢？這不就是小天使嗎！

恭喜你說對啦！不過咱這回不說小天使，還是說他媽媽。女神阿佛洛狄特為了救助在凡間的情人阿當(dāng)尼斯，不顧一切地在玫瑰花從中狂跑。由于跑得太迅疾，攔路的玫瑰刺破了她的手，刺破了她的腿，頓時血珠滾滾濺落。在這之前，玫瑰花都是雪白的，女神之血將它們?nèi)咀黪r紅。自此，玫瑰花成為愛情的象征，并被賦予堅貞的象征。

說完了外國的傳說，咱們再來聊聊玫瑰的國產(chǎn)說法。

《說文》中的解釋是：“玫，石之美者，瑰，珠圓好者?！庇矛F(xiàn)代語言說，“玫”是最美的玉石?！肮濉笔亲顖A最美的珠寶。就是說，玫和瑰，本屬不同品類，互不搭界。玫瑰在康熙字典中的解釋—是“彩色石頭”。

你可能會驚奇，原來這“玫瑰”的本意，居然是堅硬而沒有生命的物體。據(jù)說紅色玫瑰油剛剛傳入中國時，咱們的老祖宗不知它的由來，以為它來自石頭，就命名為“玫瑰油”了。后來，當(dāng)美麗的玫瑰花從國外引進后，人們驚嘆它的美艷，一時又找不到現(xiàn)成的上好名字，干脆將玉石和珠寶中的最佳疊加起來，來了個強強聯(lián)合，給它起名“玫瑰”。這個新造出來的花名，因了玫瑰的絕色而廣為流傳。由于它香味芬芳，裊裊不絕，玫瑰還有一個略帶憂郁不太為人知的小名，叫“徘徊花”。

有了故事，還得有強大需求。究竟是什么契機刺激了厄瓜多爾玫瑰的大量繁衍與精益求精？

這要歸結(jié)于西班牙王室和歐洲王室對玫瑰的持續(xù)癡迷。

歐洲人酷愛玫瑰。連親屬間打一場惡仗，都被稱為“玫瑰戰(zhàn)爭”。英國金雀花王朝王室的分支，為了爭奪英格蘭王位，內(nèi)戰(zhàn)不已。兩個家族祖?zhèn)鞯募一斩际敲倒?。蘭開斯特家族是紅玫瑰，約克家族使用的族徽是白玫瑰，于是史稱“紅白玫瑰之戰(zhàn)”。

直到今天，英女王的王冠上，也鑲有玫瑰的花形。

法國皇后約瑟芬也是玫瑰的超級粉絲。英法戰(zhàn)爭期間，為了能定期得到英國新的玫瑰品種，約瑟芬給一位倫敦的園藝家派發(fā)了特別護照，讓他可以帶著英國培育出的玫瑰新品種，穿過戰(zhàn)火硝煙的前線，從英國暢通無阻地進入法國。英法雙方艦隊會心照不宣地停止海戰(zhàn)，讓運送玫瑰的船安全通過。1798年，為了排遣拿破侖外出遠征后的孤寂，約瑟芬在巴黎南部的梅爾梅森城堡，開辟了一個玫瑰園，種下了當(dāng)時世界上所有知名的玫瑰品種。1814年約瑟芬去世時，花園里已擁有約250種、3萬多株珍貴玫瑰，它們至今盛開。

歐洲人愛種玫瑰，但由于沒有厄瓜多爾天造地設(shè)的好條件，也長不出厄瓜多爾這般出類拔萃的絕色品種。歐洲皇室對玫瑰的高端需求，強烈刺激了厄瓜多爾對玫瑰的重視和欣賞水平。為了滿足歐洲皇室的需求，花農(nóng)們下了大功夫，想方設(shè)法讓玫瑰變得更大更紅更加色彩斑斕。

海拔三千多米的安第斯山，肥沃的火山土壤，熱帶雨林與雪山共存共榮的獨特地理環(huán)境，每天日照超過12小時的太陽光恩典，合謀孕育了舉世無雙的厄瓜多爾皇家玫瑰。

玫瑰女孩告訴我，她是從中國大陸來的。在內(nèi)地讀書時，愛上了一個英俊優(yōu)秀的小伙子，他來自厄瓜多爾。書讀完了，小伙子向她求婚。

等等……我打斷了她的話，問，那時，你可知厄瓜多爾有世界上最美麗的玫瑰？

我已知道。玫瑰女孩回答。

那么，你的白馬王子，是否手擎一朵紅玫瑰向你告白？我問。一個老太婆，對年輕人的婚戀細節(jié)這般感興趣，有點無厘頭，職業(yè)習(xí)慣讓我刨根問底。

他……并沒有手執(zhí)玫瑰。他說，雖然我們家那里有世界上最美麗的玫瑰，可我知道，玫瑰是玫瑰，我是我。玫瑰代表不了我的心，我的心無需玫瑰助力，它獨自在全心全意等著你……玫瑰女孩說的時候兩眼放光，眼眸向左上方瞄動，我明白這是陷入了深長的回憶。

我說，你的未婚夫現(xiàn)在你的丈夫所說的話，要點贊啊。世界上有鉆石、玫瑰、勿忘我、水晶等人為創(chuàng)造出來的數(shù)不清之信物，以寄托愛情的忠誠和永遠。但是，歸根到底，它們只是無知無覺的礦物植物，外界的物質(zhì)無法代表人的內(nèi)心。所以，鉆石靠不住，玫瑰靠不住，海誓山盟也不靈，只有一個人內(nèi)心的承諾和堅守，才是愛情最重要的質(zhì)保書。

玫瑰女孩說，您的這些意思，正是他那天晚上對我說的主題，只是可能沒有這般流暢。我們真是太有共同語言了。

玫瑰姑娘接著說，我得到的指示是送給你們團每位客人一朵永生玫瑰。我最先來到您這里，您可以挑一挑。說著，她開始翻撿紙袋中另外的錦盒。

我說，難道玫瑰和玫瑰還不一樣嗎？

她說，原則上說，每一朵玫瑰都是不一樣的。我今天帶來的玫瑰有兩大類。您剛才拿到的紅玫瑰是一種，還有一種七彩玫瑰。

說著，她打開了一個錦盒，說，喏，就是它。

這玫瑰妖嬈無比，花頭直徑超12厘米，花瓣數(shù)量超過40片，密集重疊，好像一團被壓縮的彩虹?；ò瓿尸F(xiàn)出在大自然中絕不會出現(xiàn)的繁復(fù)顏色，扭曲成螺旋狀的上升形態(tài)，赤橙黃綠青藍紫泛濫到碩大花瓣的邊緣，像一拳打翻了印象派畫家的調(diào)色盤。

我一時驚詫，這不像凡俗間的花朵，只能來自天堂和地獄交界的妖魅之處。

我說，這是真的玫瑰嗎？

玫瑰女孩說，它們之前的確是真正的玫瑰。現(xiàn)在被染了色，在大自然中你找不到它們的身影，但你不能不說它是更高等級的玫瑰。這種玫瑰在歐美的高端市場，一朵要賣到幾十美金（我后來在店里看到，標(biāo)價45美金）。在中國市場，也是越來越紅火，情人節(jié)時，幾百元人民幣一朵有時還供不應(yīng)求。據(jù)說沒有哪個熱戀中的女孩，看到男友送上這樣驚艷的玫瑰會不動心。

我仔細端詳著這大自然中不可能出現(xiàn)的超級玫瑰，想到它得為千千萬萬的未知愛情背書，如黃山挑夫，負擔(dān)沉重，步履維艱。

我對于為了示愛，苦攢錢財購買99朵、999朵甚至9999朵玫瑰的做法，一向視之為驚悚險惡之舉。我特別想對被這等小事感激得熱淚長流，一激動就答應(yīng)了婚事的女孩們提個醒，萬不要被玫瑰的顏色和香氣沖昏了頭。玫瑰是玫瑰，你是你，那個送花人除了證明他掏出了一筆購花款之外，并不證明任何其他事兒。況且，凡是采用這種超常又俗氣之舉的人，不是人云亦云的主兒，就是華而不實的繡枕。當(dāng)然這可能誤傷個別聽信流言的憨小伙，我很抱歉。不過最寬宏大量地說，也是他不夠聰明。

人們?yōu)槭裁聪矚g花？為什么看到百花盛開就笑逐顏開？為什么女子對花更是情有獨鐘？為什么玫瑰會讓原本對愛情游移不定的人一激動就下了相偕的決心？

從這個角度來說，玫瑰花是熬制愛情迷魂湯的廚娘。玫瑰之所以屢有勝算，來自人們對花朵的喜愛。這本時間舊賬，可以翻到遠古時代。

花朵是媽媽，果實是它的兒女。只有開了花才可能會有果實，這是原始人都懂得的常識。就算是無花果，也是有花的。我在新疆時，看到過無花果的花。它和慣常意義上的花有所不同，不是裸露在外，而是藏在未授粉的果實里。無花果樹長葉后，在葉子下面，會出現(xiàn)一個小小的無花果果實（實際上是它膨大成肉球狀的花托以及雌蕊、雄蕊等花器官）。正確地說，它還沒有完成授粉，能不能長成果實還不一定，只是初步具備了果實的外形。你把它摘下來（罪過，這個無花果就夭折了）仔細觀察，小果的頂端有一個小孔，通向外界。將小果縱向破開后，會見到里面長著很多小花，有雌有雄，模樣不同。它們在一個總花托里開花，彼此授粉，然后結(jié)實。給無花果授粉的是一種極小的蜂，只有2至3毫米大小，無花果頂端的那個小孔，就是它進出的安全通道，小蜂辛勤忙碌地鉆進鉆出，為無花果授粉。類似無花果這種特殊的植物，叫作“隱頭花序”。

再隱也是花啊。遠古時期我們的祖先，男人出外狩獵，女子在穴居住地周圍種些能結(jié)草籽可以食用的植物，以備不時之需。那時生產(chǎn)水平極度低下，種子能不能發(fā)芽，發(fā)了芽能不能長大，長大了能不能開花，開了花能不能如約結(jié)出種籽，全在未知之?dāng)?shù)。穴居的女子多么期盼花朵盛開啊，它是植物的成年禮。見到花，植物的最后收成就有了幾分希望，氏族生命的延續(xù)就多了幾分把握。

雖然人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用眼巴巴地期盼花朵，不用把花朵和收成與活命緊緊相連，但女人們的潛意識和集體無意識，卻牢牢銘刻這個興奮點。所以，花對于女人，具有極大的感染力和蠱惑力?？吹交?，會引起感官上的愉悅，會抬升自己的安全感，會引起幸福感的爆發(fā)，會讓女子進入快樂歡愉的情緒里，心旌動蕩……蓋源于此，沒什么神秘。

陷入愛情中的女子啊，你卻需對玫瑰這根導(dǎo)火索引發(fā)的情緒直通車，心知肚明。你提防有可能在你理智缺席的情形下，玫瑰的香氣攛掇你走出一步昏招。玫瑰有可被人變成一桿寒光閃閃的粉紅槍。

玫瑰無語，玫瑰無罪。人世界的悲歡離合，一切與玫瑰無干，玫瑰兀自盛放。我對玫瑰女孩說，玫瑰雖看起來嬌弱，卻好像生長得還很皮實，耐寒耐旱的。

玫瑰女孩說，您說的那時一般玫瑰的生長規(guī)律。不過您現(xiàn)在看到的這些超級玫瑰，還真是溫室里的花朵。

我奇怪，此話怎講？

玫瑰女孩說，我去過玫瑰莊園，頂級的玫瑰，都生長在恒濕恒溫的大棚中。

我說，是怕冷嗎？厄瓜多爾地處熱帶，還要保溫？

玫瑰女孩說，主要是為了防灰塵。厄瓜多爾多火山，天空有時會有漂浮的火山灰，有時會下酸雨。這些都是頂級玫瑰的天敵。所以，厄瓜多爾玫瑰雖說天性豪放，但也要養(yǎng)在玻璃房。

我從玫瑰女孩那里，選了一盒紅玫瑰，又買了一朵五彩玫瑰。女孩告辭，裊裊婷婷地到別的房間去發(fā)放永生花。

我把兩盒厄瓜多爾永生玫瑰放在行李箱中，一琢磨，怕把它們壓壞。放在隨身帶的挎包里，又怕不留神碰傷了。老蘆說，這樣吧，我把它們安放在雙肩背包里，時時刻刻背著。除非我摔個仰面朝天，否則它們?nèi)f無一失。

紅玫瑰和五彩玫瑰就這樣趴在老蘆的背上，隨著我們走過南美洲中美洲千萬里的路程，平安回到北京。后來，我去看望一位痛失愛女的朋友，除了帶去一些問候品，還附上了那盒五彩永生玫瑰。

老蘆斟酌道，慰問家有亡者的朋友，你帶這么鮮艷的花，恐不相宜。

我說，她和她逝去的女兒，都不是尋常女子。我想她們能明了我的心意，一個生命，在最美麗的年華固定在那一瞬，留在人間的是它最燦爛的時光。況且，這花的名字叫“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