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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有那么點兒恍惚

2017-12-28 16:58拖雷
雨花 2017年12期
關(guān)鍵詞:大卡老漢電話

拖雷

1

那是個周末。周末趙大卡最主要的任務(wù),是送七歲的女兒去萬達學(xué)英語,已經(jīng)一年了,雷打不動,那天就是雷打不動的一天。把孩子送進了英語培訓(xùn)學(xué)校后,趙大卡無事可坐,在校門口抽了根煙,抽著抽著,看見不遠處那個小花園。趙大卡踩滅了煙頭,現(xiàn)在還有一個多小時,他決定到那里轉(zhuǎn)一轉(zhuǎn)。

在花園的門口,有一排木質(zhì)的椅子,有一個老漢坐在那里昏昏欲睡,暖洋洋的日光使人發(fā)困,就在趙大卡準(zhǔn)備離開時,他看見老漢身邊立著一牌子,就立在老漢的身旁,趙大卡湊近一看,是算卦的??匆娺@個牌子,趙大卡就有了個小想法,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找老漢算算。

老漢確實睡著了,一串明亮的鼾水掛在嘴邊,趙大卡咳嗽了一聲,這個聲響讓老漢霍得一下從夢里醒來。他驚詫地看看身邊的趙大卡,并意識到嘴上的口水,他慌亂地擦了一下,然后問:

“你要算卦?”

趙大卡并沒急著要算,而是遞給了老漢一根煙,老漢接過煙本打算要別在耳朵上,見趙大卡已把打火機的火苗遞到他面前,他就點著了,兩人抽上煙,就有了點溫度。趙大卡開始問了幾句擺攤多長時間了啦、收入怎么樣之類的廢話,老漢張著嘴打哈氣,嘴里稀疏的幾個黑牙看得清清楚楚,老漢顯然沒睡醒,對趙大卡的話,有的回答,有的就不說。

趙大卡問老漢算卦咋收費?老漢說一百。

趙大卡就攤開手掌,笑著對老漢說:“那你給我算一算吧?!?/p>

老漢的哈欠就不打了,他喝了口水,然后把掛在胸前的老花鏡卡在鼻子上,他一邊看趙大卡的手相,一邊問他的出生年月,有了出生年月,老漢就翻了下身邊的書,那是一本沒有封皮的書,趙大卡看不出是萬年歷還是卦書,看完后,他就在指頭上算了下五行,算完五行,又低頭看趙大卡的手相,然后給趙大卡解卦,開始也是些無關(guān)痛癢的廢話,關(guān)鍵是后來的一句話,老漢說:“今年你要被爛桃花纏身?!?/p>

“爛桃花是什么東西?”趙大卡有點沒弄明白。

老漢看了眼趙大卡,他的眼神好像是質(zhì)問趙大卡真不明白,還是故意裝糊涂,老漢說:“爛桃花就是結(jié)了婚的女人,這個女人纏住你,你的麻煩事就來了?!?/p>

趙大卡想了一下自己交往的幾個女人,有未婚的,也有已婚的,好像并沒有老漢說的爛桃花。趙大卡對老漢很輕浮地說了一句玩笑話:“來吧,讓爛桃花纏我吧,多多益善?!?/p>

說完,他看手表接孩子的時間到了,他就放了一百塊錢,離開了。

2

他當(dāng)時并沒想到,爛桃花正朝他走來。

遇到田小娥是一個月以后的事。田小娥的電話很突然,突然得有點讓趙大卡不知所措,當(dāng)電話另一端的女人說出“田小娥”三個字時,趙大卡愣了足足有半分鐘,這個十五年前就和自己分手的女人,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電話里的田小娥聲音很輕松,一點不像分手十五年,好像昨天兩個人還在一起看電影、逛街一樣,她給趙大卡打電話的內(nèi)容是讓趙大卡幫她搞一張發(fā)票。

趙大卡是稅務(wù)局的小公務(wù)員,十五年前是,十五年后還是,他想說老子去哪里搞,營改增后老子還得到窗口排隊開。這話他沒說出來,他只是說好吧好吧。

他之所以這樣說,一是不想破壞兩人之間美好的感情,二是如此拖些時日就是搞不上,也可以讓田小娥感到他盡心了。

電話壓了,趙大卡的心還在突突地狂跳,田小娥的模樣在他的腦海里漸漸復(fù)原,像一張素描畫那樣,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張素描畫被他燒了或是撕了,田小娥早就在他的腦子里灰飛煙滅 ,現(xiàn)在不一樣了,時間起了化學(xué)反應(yīng),他的腦海里不光是簡單的黑白素描,他還賦予了色彩,有了色彩,趙大卡心上就有了溫度。

田小娥那時是一家文工團的舞蹈演員,聽她說還是團里的臺柱子,趙大卡曾看過田小娥的幾場演出,說實話他覺得她跳得不咋地,不咋地不是她跳得不用心,她跳得很用心很努力,趙大卡想說不咋地是沒讓他感到驚艷,驚艷這個詞也不太準(zhǔn)確,他覺得舞蹈要么就跳成邁克爾·杰克遜那種,要么就跳成楊麗萍那種,田小娥的舞蹈跳得死氣沉沉,也就是屬于老漢也不愛看,年輕人也不愛看的那種。這些話他那時沒說,那時他每天嘴上盡說好聽的,田小娥愛聽什么他就說什么,他好話有時說得連自己都不相信,這么說了幾年后,田小娥還是跟他分了手。

分手的原因,是田小娥怪他是小心眼。她總對他說:“我本來就是跳舞的,跳舞就得男男女女的在一起,跳舞就得和男人摟摟抱抱,這很正常呀?!?/p>

趙大卡從來也沒反對她和男人摟摟抱抱,田小娥這么怪罪他,他感到冤枉,分手之后,他才意識到田小娥給出的這個分手理由很牽強,真正不和他繼續(xù)下去的原因是她嫌自己沒錢。這是個鐵定的事實,不容推翻,田小娥身邊每天圍著那么多男人,有錢有勢的,揮金如土的,自己呢,長相一般,賺的是死工資,自己能和人家玩下去嗎?以前少不更事,玩就玩了,可大家到了該思考未來的時候,田小娥當(dāng)然不甘心,當(dāng)然不想落伍。這些是趙大卡后來想通的,想通了,他就找了一個適合過日子的老婆,生了娃,家里有了煙火,曾經(jīng)發(fā)生的那些事,在煙火中逐漸遠去。

斷斷續(xù)續(xù)中,他聽到過關(guān)于田小娥的一些事,比如她結(jié)婚了,比如她生活不幸福了,再后來就聽說她離了婚等等,這些消息來得快去得也快,聽了就聽了,沒在他的心里駐留。時間是個好東西,能讓他看清很多事。當(dāng)然了,人不是機器,不是手表,說停就停,說走就走,如果說趙大卡完全不想田小娥,那也是假話。有時聽老歌,或是酒醉之時,田小娥會從黑暗的地方跑過來,乖乖地坐到他的面前,眼睛濕漉漉地看著他,樣子還是老樣子,時光還是過去的時光,趙大卡就跟田小娥說話,說著說著,趙大卡就哭了,等他擦干眼淚,什么事都沒發(fā)生,意念中的田小娥根本就沒來,這樣很好,趙大卡那時想要是她真的來了,他倆會說什么呢?這么想,趙大卡心里就變得凄惶無比。

發(fā)票的事情確實很棘手,這么多年他在單位里很少跟人來往,尤其是同事之間,不來往有他的原因,也有同事的原因,用同事的話說,這個家伙挺別的,挺別是方言,就是不合群,同事們愛打麻將,他不愛打,同事們愛喝酒,他一喝就醉,一醉就出洋相,久而久之,大家就和他漸漸疏遠了。疏遠就疏遠吧,他覺得無所謂,反正他也沒有什么事去求他們。endprint

對田小娥的電話,趙大卡最初有點戳火,為什么戳火,就是你他媽的田小娥太勢利了,再怎么說咱們倆也曾經(jīng)處過對象,談過戀愛,說起感情還是有一些吧,這么多年,你消失得無影無蹤,有事了,你就想起老子,老子是什么人,是你的傭人,你跟老子說話用的什么口氣,用的是對曾經(jīng)戀人的口氣嗎?可他轉(zhuǎn)念一想,這個田小娥不是意念中的田小娥,是現(xiàn)實中的田小娥,意念中的田小娥聽話、乖巧、恬靜,現(xiàn)實中的田小娥風(fēng)風(fēng)火火,說話就像沖鋒槍,噠噠噠的,有時候趙大卡有點恍惚,他分不清自己認識的田小娥,到底是意念中的還是現(xiàn)實中的。

3

好了不說這些,還是說他搞發(fā)票的事,他找了好幾個人,都說搞不上,搞不上就搞不上,回答他的人大多數(shù)黑著臉,好像是在說你他媽的也有求人的時候。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不是他沒辦法,是國家政策嚴(yán)格,他熄滅的火又起來了,田小娥你這是讓我犯錯誤,我只是個小職員,要是個領(lǐng)導(dǎo)呢,娶了田小娥這樣的狐貍精,她今天要這,明天要那,老子遲早得蹲班房。他和田小娥的交往有這樣的教訓(xùn),十五年前,有一次他和田小娥游泳,有一個男的,站在三米高的跳臺上,從上面頭朝下扎猛子,田小娥看見了高呼太瀟灑了太牛逼了,她踢了趙大卡一腳說:“趙大卡你能不能像那個男的一樣站在上面扎個猛子?”

趙大卡那時剛學(xué)會游泳,學(xué)會的也不是蝶泳蛙泳自由泳,而是狗刨,狗刨就是露出頭在水面上游,不會換氣。田小娥這么說了,趙大卡不知道怎么一下子膽子就大了,他說:

“你等著,我給你扎去?!?/p>

他上了跳臺,上了跳臺他才感到后悔,臺子從下面看不高,但站在上面就不一樣了,像爬上了樹頂一樣,風(fēng)吹過來,他能感覺到跳臺在搖晃,他再往下看,一個標(biāo)準(zhǔn)游泳池,竟然小得像個尿池子,他想自己要是跳到水泥地上該怎么辦?那樣肯定會摔成一攤爛泥。

“跳呀?!碧镄《鹪谙旅鏆g快地喊著。

他辨別了一下,才看見田小娥,臺下的田小娥小得幾乎看不到,要不是她的泳衣耀眼,他真找不到她。他大口喘著氣,還是不敢。田小娥尖銳的聲音已經(jīng)穿透云朵,“你跳呀,是不是想當(dāng)膽小鬼?”田小娥的話引起下面人的一片嘲笑聲。

有人跟著起哄。

“跳呀,跳呀?!?/p>

他只能跳,要是從跳臺上走下去的話,不是田小娥不理他,他自己都覺得沒法面對她。他閉住眼,大口吸了口氣,然后縱身跳下跳臺,有那么一段時間,他感覺飛了起來,像只小鳥那樣,就在他準(zhǔn)備睜眼的時候,咚地一下,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四分五裂,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他醒來時,一個陌生男人在他嘴上做人工呼吸,他的身邊圍了好多人,黑壓壓的像烏云。

發(fā)票總算有了著落,一個和他是老鄉(xiāng)的同事,告訴他,現(xiàn)在個人使用的發(fā)票都由郵局代開,這項業(yè)務(wù)剛剛開始,你有空去郵局看看。有了這個消息,趙大卡就直奔郵局去了,到了郵局一打聽,人家真是有這項業(yè)務(wù),要求是必須本人帶著身份證來。有了這個消息,趙大卡心里的石頭落了下來,落下來不是對田小娥有交待,主要是跟自己有個交待。這么多年他做事的原則就是,不管給人家辦成辦不成事,有個回復(fù)有個交待,別人找你辦事是信任你,不信任你干嘛要找你,不是對田小娥,對誰都一樣。

就在他正要給田小娥打電話的時候,田小娥的電話來了,他以為是她在催促自己,心里又有點戳火,可沒想到田小娥說,發(fā)票的事不用麻煩他了,她已經(jīng)搞到了。這么一說,趙大卡更加戳火,什么意思嘛,老子跑前跑后,累了半天,你卻說不用了,有這么玩的嗎?你是不是把老子當(dāng)猴耍?

這話是他的心里話,他沒好意思說出口,但意思被他帶出來了,田小娥不是傻子,她通過趙大卡的口氣聽出來了,她說:“是不是不高興啦?”趙大卡心里說能高興嗎,把你換成我,你高興嗎,你肯定表現(xiàn)得很戳火。趙大卡沒吭聲,田小娥就說:“好啦,這樣吧,我請你吃飯,星期五怎么樣?”

趙大卡含糊地答應(yīng)了,壓了電話,趙大卡噓了口氣,畢竟有當(dāng)年的感情,再說田小娥這個人辦事本來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不風(fēng)風(fēng)火火她能想起多年不見的前男友嗎?這么一想,心里的火就漸漸熄滅,不光是熄滅,而且還有了一層甜甜的感覺。這么多年,田小娥長成了什么樣,胖了還是瘦了,大家一眨眼就是四十的人了,他確實有一肚子的話要和田小娥說說。

星期五田小娥定了一個老班長燒烤攤,那個燒烤攤位于城南的二環(huán)邊上,趙大卡對吃什么也不是很挑剔的人,可燒烤攤還是讓他有點意外,他覺得十五年沒見,兩個人應(yīng)該找個類似咖啡館的地方,喝點紅酒什么的,在悠揚的音樂中,倆人漸入佳境。

“怎么會是燒烤攤呢,那種地方亂哄哄的,不衛(wèi)生?!彼拖肫鹨蝗耗腥斯庵蜃樱壑_丫子,吃著羊肉串的情景。

田小娥在電話里吃吃地笑著說:

“忍忍吧,這幾天我就想吃燒烤?!?/p>

4

到了這一天,趙大卡把自己精心準(zhǔn)備了一番,從頭到腳,盡量得當(dāng)合適。下了班,他看時間還早,就坐著公共汽車搖搖晃晃地去了,到了燒烤攤,那里煙霧繚繞,熱氣騰騰,光著膀子的漢子到處都是,他們一邊吹著牛逼,一邊大口地喝著啤酒,這時他遠遠地看見一個穿紅色衣服的女人朝他招手,他走過去,穿紅衣服的女人確實田小娥,她樣子沒怎么變。瓜子臉,臉上有一層永遠在舞臺上表演的表情,身材嘛,保持得還不錯,比跳舞那會略胖了一些,但更豐滿了,該凸的地方凸,該凹的地方凹。坐下來后趙大卡才發(fā)現(xiàn),在田小娥身邊還坐著一個女的,這讓他感到意外。那個女的,圓臉,看上去要比田小娥小一些,要胖一些。她也朝著趙大卡微笑著。

田小娥說:“趙處,你真是大忙人,我們等你等不上,先喝了點?!?/p>

趙大卡心里說處你媽個頭,這年頭不下崗就燒高香了,還處長呢?

田小娥面前的酒杯,好像已經(jīng)喝了一杯了,他就不好意思地說堵車,沒辦法。

田小娥左一個趙處,右一個趙處的,搞的趙大卡有點心慌,自己連個副科都不是,哪兒來的處長,田小娥要這么說,他也沒辦法。田小娥給趙大卡介紹她身邊那個女孩,“這是韓梅韓總,人家是大老板,這位是趙處?!眅ndprint

韓梅看樣子很文靜,一點不像老板,她沒伸手,而是點點頭。

接下來田小娥一揮手,店老板連酒帶串上了一桌子,店老板很熱情,看樣子田小娥是這里的老顧客。既然來了,趙大卡也就不見外了,他和田小娥韓梅三個人喝起來,韓梅不像田小娥生猛,她喝酒只是象征性的,濕濕嘴唇而已。當(dāng)年趙大卡管過企業(yè),買賣人見多了,對什么老總呀,什么老板呀,快見惡心了。所以對眼前這個姓韓的女的,也沒有太多的寒暄。

本來,他想和田小娥見面時說點肺腑之言,畢竟是自己初戀女友,他想辦法安靜下來,然后把兩人說話的頻道調(diào)成一個波段,這樣有意思的話題才會出來??伤脲e了,田小娥的話像跑水的管子,肆意橫流,不著邊際不說,還特別著急,一口氣能說出三百詞匯,她這么一急,搞得趙大卡一下子亂了方寸,沒一會兒他的頭有就有點發(fā)懵。

姓韓的那個女的,用眼睛偷偷地瞄他,他能感覺到。他盡量不去看她,他要努力聽田小娥的話,她再風(fēng)風(fēng)火火,不著邊際,他也得聽,今天他是奔著田小娥來的,主次一定得分清楚。

夜晚降臨,夜風(fēng)也徐徐吹來,這確實是個愜意的時刻。這時他發(fā)現(xiàn)那個姓韓的女的,看自己的眼神更加不對了,比夜色都濃,田小娥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點,或許她早發(fā)現(xiàn)了,但心里并不在乎。出于禮貌,趙大卡偶爾也和那個姓韓的說幾句話,話的內(nèi)容像夜晚的風(fēng),輕輕的,不深入。姓韓的女人總是擺出一副優(yōu)雅的姿態(tài),說話慢條斯理,她想通過自己的言談告訴趙大卡,自己是個有教養(yǎng)的女人。這一點是她和田小娥的區(qū)別。

快到十點的時候,姓韓的女人說她要走了,趙大卡喝了點酒暈乎乎的,他準(zhǔn)備起身給這女人打輛車,女人微笑地說:“司機過來接我?!?/p>

姓韓的走后,趙大卡心里有點怏怏不快,低著頭,話也不說,酒也不喝,一個人抽悶煙。田小娥看出來了,就用手拍了趙大卡的手臂:“怎么了,你這臉說變就變?”

趙大卡說:“我變還是你變,說好了,就咱們倆怎么又多出來一個什么韓屁總,早知道這樣我就不來了?!?/p>

田小娥見趙大卡真生氣了,就忙端著酒說:“我也沒想到她突然約我,我沒辦法,就把她叫來了,反正是吃飯,多一個人就多一個人唄,再說人家也是個美女,兩個美女相陪,你還不高興呀?!?/p>

田小娥說得趙大卡無話可說。實際上也不是趙大卡無話可說,是趙大卡聽了這話有點傷心,什么吃飯的事,什么美女的事,這是吃飯和美女的事嗎,飯?zhí)焯煸诔?,美女馬路上天天能看到,多這一次有意義嗎?田小娥你是豬腦子,這么多年怪不得你結(jié)一次離一次,全是你豬腦子造成的。

“你想和我說什么,說吧,這會兒就剩咱們倆了。”田小娥把椅子往趙大卡身邊靠了靠。

讓她沒想到的是,趙大卡突然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5

這件事過后,趙大卡幾乎把田小娥忘得一干二凈,沒想到她的電話又來了。這里說的田小娥是現(xiàn)實中那個顧頭不顧腚的田小娥,不是趙大卡夢中的那個,夢里那個田小娥每天帶著體溫和他共處一起,有時候她在床上,有時候她在鏡子里,有時候她在他的身邊,夢里的田小娥從來不說話,只是傾聽,聽趙大卡的煩惱,聽趙大卡的憂愁。趙大卡離異這么多年,沒再找人成家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有她相伴,現(xiàn)實中的田小娥突然出現(xiàn),趙大卡不是沒想過,將夢里的和現(xiàn)實中的合二為一,可真正見到了她,卻讓他感到失望,他后悔那次見面。

他接通了電話,田小娥的聲音還是跟上次一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這讓趙大卡有點不快,要不是他顧及這么多年思念與牽掛,他早就壓了電話。

田小娥說想跟他商量件事。

“就在電話里說吧?!壁w大卡口氣有點冷淡。

電話那端的田小娥沒聽出趙大卡的不快,她說:“電話里說不方便,這樣吧,下午三點在你單位不遠的上島咖啡見。”

放下電話,趙大卡不知道田小娥要約自己干什么。這個問題在他的腦子里懸掛了一會兒,得出的結(jié)論只有一條,就是田小娥現(xiàn)在遇到了困難,而具體到困難,無非是缺錢,那么她要見自己的原因一定是要借錢。有了這樣的猜測,趙大卡心里就有了底。

說到錢,這些年,趙大卡也是個窮光蛋,他不僅把所有財產(chǎn)給了前妻,還帶著一個七歲的女兒,以前單位還可以,總是發(fā)這個分那個的,現(xiàn)在除了工資什么都沒有,最難的時候,趙大卡只能通過三張能透支的信用卡來回倒騰。

他想好了,田小娥管他張口借錢,他只能借給她五千塊錢,不是借,是給。

快到三點的時候,他出了單位的門,沒走幾步,外面的陽光就快把自己曬化了,他聽天氣預(yù)報說這幾天是高溫橙色警報,未來的三四天都是近40度的氣溫。

他進了有空調(diào)的咖啡館,覺得剛剛曬化的部分又重新凝結(jié)在了一起,他問了下服務(wù)員,田小娥有沒有預(yù)定,服務(wù)員搖頭說沒有。趙大卡就找了一張臨窗子的桌子坐下,他點著根煙,桌子上有煙灰缸,應(yīng)該能抽,咖啡館下午沒什么人,服務(wù)員也跟地上的光線一般都是懶洋洋的。一根煙快抽完的時候,田小娥進來了。

“你再不來,我打算走了。”趙大卡的聲音很平靜。

田小娥先是說堵車,后又是賠禮,好話說了一大堆,然后讓服務(wù)員上了一壺哥倫比亞咖啡,又點了一個果盤,趙大卡呷著咖啡,這味道確實跟平日里喝的速溶的不一樣,很香。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田小娥朝他笑了一下,還是舞臺上的那種表情,這次光線充足,趙大卡看見她的牙上有一層不真實的白,他一下子想起十五年前田小娥要把牙換成烤瓷牙,那會兒年輕執(zhí)著的趙大卡堅決反對,身上的零件都是父母所生,為什么要換呢?兩人爭吵了幾天,田小娥還是換了,換成白森森的一口牙,泛著青色的白。十五年過去,那口白牙看上去有些黯淡。

田小娥沒有馬上回答趙大卡的話,而是遞給他一牙蘋果,這個動作放在以前,趙大卡會感動,現(xiàn)在他卻覺得是表演。

趙大卡沒用嘴接,而是用手。

田小娥的聲音就在這個時候漫溢出來,她說:“你覺得上次那個女的怎么樣?”endprint

這話問得趙大卡愣了一下,哪個?

“韓總,她對你印象不錯?!?/p>

趙大卡想起了那晚那個裝腔作勢的女人,自己對她沒留下一絲印象,什么他媽的好感不好感。

田小娥見趙大卡不說話,就繼續(xù)說:“人家可是大老板,她爸爸就是蒙泰的老總,蒙泰知道嗎,就是蒙泰大酒店,大酒店是人家九牛一毛,主要是蒙泰產(chǎn)業(yè),聽韓總說他們家的企業(yè)現(xiàn)在正在運作上市?!?/p>

趙大卡又點著根煙,他覺得整個下午都像煙霧一樣,恍惚,不確定。

“我開了一所幼兒舞蹈學(xué)校,我跟你說過吧,可你知道嗎,原來租的地方合同到期,現(xiàn)在要換個地方,新的地方我也找好了,就是聞華商廈七樓,那里條件非常好,又離我原先的學(xué)校不遠,這樣不會有損失,可你知道嗎,租金太嚇人了,需要六十萬,我手上只有十萬?!?/p>

趙大卡的手在顫抖,一縷煙灰落在他的褲子上,若不是他拍打及時,那里會燙出一個洞。

“韓總說要幫我,可她有一個條件?!?/p>

趙大卡心情開始放松,他還想再抽一根,發(fā)現(xiàn)煙盒已經(jīng)空了?!笆裁礂l件?”

“她讓我物色一個男的,她想懷孕。”

趙大卡愣了一下,朝著服務(wù)員招了招手,旋即問:“那他找一個男朋友結(jié)婚不就行了嗎?”

田小娥喝了一杯咖啡說:“她不想結(jié)婚,也不想要男朋友?!?/p>

一個服務(wù)員走了過來。趙大卡問:“有煙嗎?”

服務(wù)員微笑著說這里不賣煙。

田小娥又朝趙大卡笑了一下,她說:“你真幸運,真的,她看上你了,她跟我說只要能讓她懷了孩子,她給你這個數(shù)?!闭f著,田小娥豎起兩根指頭。

趙大卡突然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這個突然的響聲,把田小娥嚇了一大跳,咖啡館的服務(wù)員也驚呆了。然后是他的大罵聲:

“什么破地方,連盒煙都沒有?!?/p>

6

趙大卡面對田小娥已經(jīng)無話可說,他覺得這個女人的腦子一定被驢踢了,不然的話,怎么會變成這個鬼樣子。

自從那天以后,田小娥的電話總是催促著他,不是催促他趕緊去睡那個姓韓的,而是說她的租金馬上就要交了,還有幾家也看對了那個地方,拿著錢排隊呢。趙大卡連罵她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再考慮考慮?!?/p>

“考慮什么呢,人家韓總十一月份就要出國,出國前必須懷上?!?/p>

“這是犯法呀?!?/p>

“犯什么法,我這是幫你,你上一輩子班,能賺這么多錢?”

“要么讓你老公上吧,這樣你兩全其美?!?/p>

“你以為我沒想過,是人家沒看上……”

“……”

幾天下來,趙大卡身上軟軟的,像得了怪病。秋風(fēng)緊的時候,他曾去過一趟那個公園,去了就想起那個算卦的老漢,讓人家給解一解,公園那里修地鐵,塵土飛揚的,木椅上的老漢早就沒了蹤影。

沒辦法,他只能把電話里的田小娥,從通訊錄里拉黑,這么做對他而言有點殘忍,不殘忍行嗎?電話沒有了,可田小娥的影子還在纏著他,不管是白天,還是在夜里。

他做夢總夢到她,夢見她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沒過多長時間,他聽見一聲明亮的啼哭聲,然后他看見自己手上抱著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是個黃頭發(fā)藍眼睛白皮膚的洋娃娃。

說實話,面對這個虛無的大胖小子,趙大卡要是不喜歡,那是他說謊。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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