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寒

當?shù)睾蘸沼忻牟惋嫶蠛鄰堸i偉被人殘忍地殺死在小區(qū)門口。殺害他的是擁有千萬資產(chǎn)的書商徐震。徐震和張鵬偉曾是一對難兄難弟?？扇缃裥煺馂楹我獙堸i偉殺害？這兩位富豪間又有怎樣的恩怨情仇？

突降無妄之災(zāi)，一對發(fā)小埋下仇恨的種子

2015年8月2日上午10時許，徐震剛到位于雅西路的“善本書店”辦公室坐下，讀高中時的班長陳斌就推門進來，他小心翼翼地對徐震說：“老徐，張鵬偉回彭州了，他托我約你今天晚上聚聚?！毙煺鹨宦爮堸i偉這三個字，一股無名怒火直沖腦門，他借助發(fā)聲器怒喝：“張鵬偉還有臉來見我？這輩子我與他誓不兩立?！标惐髣竦溃骸八怖⒕瘟诉@些年，你好好想想吧?！蓖惐筮h去的背影，十八年前那場事故重現(xiàn)在徐震眼前。

現(xiàn)年42歲的徐震和張鵬偉都是四川省彭州市人，他和張鵬偉從小學(xué)同學(xué)到高中。高考時兩人均落榜，徐震在彭州中學(xué)附近開了間自行車行，張鵬偉想去廣州打工?！皼]有一技之長很難出人頭地，不如趁年輕學(xué)門手藝?！毙煺饎竦?。他出錢資助張鵬偉去技校報名學(xué)廚師。學(xué)成之后，徐震又把張鵬偉介紹到表哥鄧勇開的火鍋城當了名廚師。不久，兩人結(jié)婚生子。1996年中秋節(jié)，徐震和張鵬偉邀約兩家人一起吃飯賞月。皓月當空，他們當著妻兒，結(jié)拜為兄弟。

1997年7月，學(xué)校放假了，自行車行的生意自然也冷清了不少。那段時間，徐震想開個書吧，經(jīng)常找張鵬偉商量。12日下午3點，他趁有空來到火鍋城，不想一場無妄之災(zāi)悄然而至。案發(fā)后，據(jù)徐震回憶，當時張鵬偉正在準備晚上的配菜，見徐震來了，就熱情地往工作臺上的茶杯倒?jié)M水遞給滿頭大汗的徐震。徐震正感到口渴，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霎時，徐震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灼痛，瞬間癱軟在地上。張鵬偉被嚇蒙了，慌忙撥打了急救電話。徐震被送進了彭州市人民醫(yī)院，經(jīng)醫(yī)生檢查，徐震喝下的是兌有燒堿的開水。經(jīng)過醫(yī)生搶救，徐震撿回了一條命，然而，由于他的聲帶和食道被嚴重灼傷，醫(yī)生為了保住其性命，切除了他的聲帶和食道。至此，徐震成了一個口不能言的“啞巴”，不僅如此，他還喪失了吞咽功能，一日三餐只能借助插管“吃”流質(zhì)性食物。

事故發(fā)生后，張鵬偉為徐震墊付了全部醫(yī)藥費4萬元錢。他在徐震面前痛哭流涕，說自己根本不知道杯子里有燒堿?？蔁o論張鵬偉怎么解釋，徐震都想不明白，這個口口聲聲稱自己為哥的兄弟，為何要下此毒手？一個月后，徐震以故意傷害罪向彭州市公安局報案。彭州市公安局接案后立即展開了調(diào)查取證工作，可因無法找到確鑿的證據(jù)，未予立案。徐震不甘心，9月，再次向彭州市人民法院起訴，要張鵬偉賠償20萬元。1997年10月，彭州市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鑒于徐震提供不出有力的證據(jù)證明，是張鵬偉故意放燒堿謀害他的，法院判定徐震敗訴。庭審結(jié)束后，張鵬偉帶著妻子屢次來到徐震家，向徐震全家賠禮道歉?？墒菬o論張鵬偉怎么道歉，徐震認定，這個兄弟就是謀害自己的兇手。他甚至悲憤地寫下“這輩子我與你誓不兩立”的字條扔在張鵬偉臉上。

從此，一對好兄弟反目。張鵬偉內(nèi)心有愧，處處躲著徐震，免得徐震看到自己鬧得不愉快?？墒菢溆o而風(fēng)不止：事故發(fā)生后，火鍋城的老板以張鵬偉人品差為由將其開除。張鵬偉為了生存，只得在步行街開了家小吃店。一天晚上，步行街上人流如織，店里生意卻冷冷清清。張鵬偉索性到店門口吆喝起來，這時一位大媽從店門前經(jīng)過，鄙夷地說：“小伙子，做生意首先要學(xué)會做人。”原來此事已鬧得滿城風(fēng)雨。

1997年11月，張鵬偉和妻子商量后，低價轉(zhuǎn)讓了小吃店，帶著妻兒來到西藏自治區(qū)拉薩市。案發(fā)后，據(jù)張鵬偉的妻子何美艷陳述，一家三口漂泊在異鄉(xiāng)，凄涼和辛酸自苦不堪言。但張鵬偉卻毫無怨言，他說：“比起徐哥受的苦，這都不算什么，只是委屈了你和孩子?！庇捎谫Y金有限，張鵬偉和妻子應(yīng)聘到酒店打工。兩年后，他們用省吃儉用存下的5萬塊錢在拉薩開了家川菜館。拉薩的四川人很多，很快他賺到人生第一桶金。十年后，他在拉薩擁有了自己的星級酒店。

后來，張鵬偉的兒子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取了上海大學(xué)。張鵬偉告訴妻子，自己想回家鄉(xiāng)發(fā)展，順道了卻十八年前的那場恩怨。何美艷很支持他，兩人變賣了在拉薩的所有產(chǎn)業(yè)，回到了彭州。回去后，張鵬偉沒有貿(mào)然找徐震，而是通過高中同學(xué)陳斌出面斡旋。陳斌在彭州市政府部門工作，張鵬偉本以為徐震看在陳斌面子上會和自己好好談?wù)?，不想?yún)s大失所望。

十八年后再見，兩個千萬富豪誓不兩立

由于受傷，徐震沒有精力打理生意，只好關(guān)門轉(zhuǎn)讓。沒有了經(jīng)濟來源，加上身體殘疾，徐震的日子過得生不如死。最難熬的時候，他甚至想過自殺。一天，徐震趁妻子去買菜，他拿起水果刀割腕自殺，所幸妻子及時回來把徐震送進了醫(yī)院，才避免悲劇發(fā)生。面對妻子無助地流淚，徐震在內(nèi)心發(fā)下毒誓：一定要好好活下來，留著命報仇雪恨。

為了這個執(zhí)念，他告訴自己不能讓親者痛仇者恨。之前，他一直夢想開書店，就在學(xué)府街租了門面，開了家“假日書吧”。由于徐震不能說話，只能用手比劃與人交流，加上他喉部留有一個插著管子的大洞（為緩解呼吸壓力而采取的一種必須性措施），讓顧客感到恐懼。不久，他想出一個方法，他把自己與張鵬偉的恩怨寫成故事制成墻報張貼在書店里，并給書店改名“善本書店”。這一招立竿見影，大家都為無辜的徐震惋惜、感動。漸漸地，書店的生意有了起色。經(jīng)過十年的發(fā)展，徐震擴大了經(jīng)營，擁有了十家連鎖書店。

徐震在苦難里涅槃為一代富商。2008年10月，徐震去美國做了聲道手術(shù)并安置了發(fā)聲器，借助發(fā)聲器，徐震可以與人正常交流了。然而，無論境遇怎么改善，徐震都沒有忘記昔日的仇恨。他恨不得把張鵬偉也打殘，讓他嘗嘗這生不如死的滋味。當徐震從陳斌那兒得知張鵬偉衣錦還鄉(xiāng)來投資酒樓，還要與他了斷當年恩怨時，徐震氣得直罵蒼天無眼。他心里暗想：既然法律懲治不了你，我也不能讓你好過。

張鵬偉一直得不到徐震的原諒，讓他很痛苦，想到中秋節(jié)曾是他和徐震結(jié)拜兄弟的日子，于是在2015年中秋節(jié)這天，拉著妻子厚著臉皮登門拜訪。當時，徐震的別墅里賓客云集，他一見是張鵬偉夫妻，很不高興。但礙于親友在場，徐震勉強將張鵬偉夫妻留下。酒過三巡，張鵬偉給徐震敬酒：“大哥，讓你受苦了。如今兄弟我有能力了，要好好地補償你?！边@本是一句推心置腹的話，可聽在徐震耳里，完全成了另外一個意思：張鵬偉在炫耀，他除了健康還有錢。徐震當即氣得把酒杯摔得粉碎，怒不可遏道：“張鵬偉，我不差錢，我要你坦白，當年為何要對我下毒手？”

在場的人都是徐震的親友，當即也紛紛指責(zé)張鵬偉。張鵬偉頓時感到尊嚴掃地，騰地站起來怒目而視：“公安局調(diào)查了，法院也定案了，我是無辜的。你的事故是意外，與我無關(guān)。我是看在當年的兄弟情分上才來看你的，你不要冤枉好人。”

中秋爭執(zhí)讓徐震對張鵬偉的恨更加深了一層，他張鵬偉不但沒誠意道歉，祈求原諒，甚至還矢口否認當年的事故與他有關(guān)，這不是赤裸裸地挑釁嗎？徐震咽不下這口氣，他決定去找證據(jù)，讓張鵬偉受到相應(yīng)的懲罰。然而，當年公安機關(guān)，法院都沒有找到有力的證據(jù)，時過境遷，當年火鍋店也幾經(jīng)易主，員工換了一茬又一茬，要找到證據(jù)談何容易。一番折騰后，徐震一無所獲。但徐震要翻案的消息，早已傳到了張鵬偉的耳朵里。案發(fā)后，何美艷接受警方調(diào)查時說：當張鵬偉得知徐震在尋找證據(jù)，四處詆毀他的名聲后，張鵬偉憤怒不已。何美艷只好勸慰，做兄弟有今生沒來世，想想他曾經(jīng)怎么幫你的，還是算了吧。在何美艷的苦勸下，張鵬偉冷靜下來，夫妻倆把精力放在自己的事業(yè)上，不再提“贖罪”的事。只是何美艷沒想到，他們的退讓換來的卻是一場軒然大波。

2015年10月1日，張鵬偉投資的宏運酒店隆重開業(yè)。開業(yè)剪彩時，徐震帶著幾個人突然沖了進來，手拿一條“張鵬偉是不恥之徒”的橫幅。會場頓時炸開了鍋。張鵬偉氣得沖上去與徐震理論：“你這是什么意思？為何非要與我過不去？”徐震揪住張鵬偉的衣領(lǐng)，上來就是一拳。張鵬偉的親朋見他受欺負，當即一哄而上與徐震等人扭打起來，很快有人打電話報了警。

徐震大鬧開業(yè)典禮讓張鵬偉覺得徐震早已不是當年有情有義的大哥了。既然他不仁，就別怪自己不義。在張鵬偉的強烈要求下，徐震以故意滋事罪被拘留了15日，并賠償1萬元錢。

心結(jié)難解終成魔，雇兇“復(fù)仇”人生盡毀

這場風(fēng)波讓兄弟恩怨突然出現(xiàn)了反轉(zhuǎn)：大家都覺得張鵬偉有情有義，昔日受人同情的徐震突然成了一個心胸狹窄的偏執(zhí)狂。2016年元旦，徐震參加高中同學(xué)會，張鵬偉也應(yīng)邀出席。兩人的風(fēng)波在同學(xué)間早已傳得沸沸揚揚。當晚，張鵬偉成了聚會的中心人物，徐震明顯地感覺到大家對他的冷落。

特別是眼睜睜看著張鵬偉的生意一天天紅火，還開了連鎖酒店，朋友同學(xué)們也都替張鵬偉說話，他心里的仇恨更濃了，為此大病了一場。

2016年2月的一天，徐震的表弟周紹強前來看望徐震，周紹強被徐震憔悴的模樣嚇了一跳，他關(guān)心地問：“表哥，你患的是什么病？怎么消瘦成這樣？”徐震悲從中來，把張鵬偉現(xiàn)在如何欺凌自己，如何讓自己被拘留的事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末了，還悲切地問：“兄弟，你說這世上還有沒有公理？”

其實，徐震與張鵬偉的恩怨周紹強早就知曉，如今，聽了表哥這一番訴說，周紹強不由義憤填膺地說：“哥，你盡管吩咐，我一定替你出這口惡氣?！毙煺鸺拥刈プ≈芙B強的手憤恨地說：“兄弟，你找人把張鵬偉弄殘，讓他也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敝芙B強嚇了一跳，徐震淚眼婆娑地說：“我和張鵬偉，有他無我，你就甘愿讓表哥含恨一輩子嗎？”周紹強比徐震小12歲，當年結(jié)婚時因買不起婚房女友要分手，徐震二話沒說就給周紹強墊付了首付款，念及徐震對自己的幫助，周紹強最終同意了。

徐震和周紹強悄悄地計劃著作案方案。徐震給周紹強買了輛二手面包車、棍、繩索等作案工具，支付了2萬元作為經(jīng)費，并承諾事后再給30萬元酬勞。張鵬偉身材高大，周紹強自忖不是張鵬偉的對手，他暗中又找到了在成都建筑工地上的工友彭雙全、馬勇等五人。一切就緒后，周紹強和彭雙全，馬勇等五人整天開著面包車采取跟蹤踩點的方式暗中觀察張鵬偉?？蓮堸i偉為人正派，沒有不良嗜好。周紹強一連跟蹤了三個月都沒有找到下手的機會，一次因跟車太近，過紅綠燈時張鵬偉踩了個急剎，周紹強反應(yīng)不及差點撞了張鵬偉的奔馳車，周紹強嚇得急忙調(diào)頭溜走。

2016年6月6日晚上12時許，張鵬偉和妻子何美艷參加一個朋友的生日聚會，當他回到小區(qū)時，小區(qū)的車位已停滿。張鵬偉把車駛出小區(qū)停在小區(qū)外街邊的輔道上。張鵬偉萬萬沒有想到，死神正向他襲來。當他和妻子走到小區(qū)門口，徐震一聲令下，周紹強、彭雙全等五人拎著鋼管、木棍沖過來朝張鵬偉身上一陣猛打。張鵬偉奮起反抗，可哪是對手，幾個回合就被打趴在地，痛苦地哀嚎。何美艷撲在丈夫身上痛哭著求情。這時，徐震從面包車上出來，一腳踢開何美艷，掄起手中的鋼管就朝張鵬偉頭上一陣猛擊，然后倉皇逃離。張鵬偉倒在血泊中痛苦地掙扎。小區(qū)保安急忙打了報警電話和急救電話，急救車迅速拉走了張鵬偉。可不幸的是，張鵬偉因顱腦破裂，腦組織損傷于2016年6月7日凌晨4點死亡。

案發(fā)后，彭州市公安局迅速展開偵查，很快鎖定了徐震、周紹強等犯罪嫌疑人。2016年6月15日，彭州市公安局將徐震等6名犯罪嫌疑人抓捕歸案，徐震等人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2017年4月6日，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徐震當庭痛悔流涕，他用嘶啞的聲音向張鵬偉的家人道歉，他的妻子羅春華也向何美艷請求原諒。8月4日，法庭進行了一審判決，判處徐震有期徒刑10年，賠償80萬元。周紹強等人判處有期徒刑3年。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犯罪嫌疑人外均為化名，所涉單位及相關(guān)信息均作了技術(shù)性處理。）

[編后]已經(jīng)背井離鄉(xiāng)的張鵬偉，既然法院已經(jīng)定案，他也問心無愧，何必以贖罪的名義在18年后用健康的身體和輝煌的事業(yè)去“刺激”受過重創(chuàng)的徐震？這樣的贖罪，無異于雪上加霜，徒惹仇恨。至于徐震，本是令人同情的無辜受害人，好不容易從苦難里活出了精彩，卻用自己狹隘的偏執(zhí)毀了自己的人生和兩個家庭的幸福。其實，有些人，有些傷，有些痛，既然怎么也無法讓其釋懷，則不必刻意去彌補，不如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編輯/呂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