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谷子他爹是三水村手藝最好的木匠。
“我爹啊,不管是天上飛的,還是水里游的,什么都會做!”谷子手舞足蹈地跟同桌阿花比劃著。
阿花是全班唯一一個用紅頭繩綁麻花辮的女孩子,不過她并不相信谷子說的話:“你肯定又在騙人了?!?/p>
谷子急了:“你別不信,我明天就帶給你看!”
回家之后,谷子用盡渾身解數(shù)把他爹纏得無計可施,只好從正做著的村里新嫁娘要的天鵝頸木腳盆中暫時抽出身來,給他削了條活靈活現(xiàn)的小金魚,那木金魚眼珠子鼓鼓的,可愛得緊。第二天谷子拿著它把阿花哄得心花怒放。
谷子也就是從這時候認定,他爹就是最好的木匠。
自打谷子記事起,他爹就一直在那個老舊的鋸臺前忙碌,背影結(jié)實如遠山。
在紛紛揚揚的木屑里,他爹驕傲地告訴他,普通木匠做的是些尋常的桌椅碗柜,而最好的木匠只用紅木,只做小件:“像村西的老王,當年我們一起拜師學(xué)藝,他手藝沒到家,就做不出像我一樣精巧的玩意兒?!?/p>
二
這個小村子里的空氣流動緩慢,仿佛幾百年前的風(fēng)如今還在各家的墻縫里穿梭。直到有天來自遠方的大風(fēng)吹來了阿花那離家已久的爹。
阿花他爹像是去哪處云海仙境里搓了一通澡一般,洗掉了骨子里的泥土氣。他一回到村子便進了村長家,然后和村長談了很久。幾個月后,村里便多了個口吐黑煙的怪物,叫鋼鐵廠;村口則貼了張紅底黑字的紙條,叫光榮榜。
“這個光榮榜,誰賺的錢多誰就能上。我爹說了,這是為了讓全村脫貧致富?!卑⒒ㄅd奮地向圍著光榮榜的人們介紹著,“你們瞧,我爹在第一個呢!”透過擠擠挨挨的人頭,谷子發(fā)現(xiàn)阿花不知什么時候摘了紅頭繩,戴上了他爹從城里帶來的亮閃閃的發(fā)卡。那光晃花了他的眼睛,阿花的身影漸漸模糊。谷子慌了,他一邊拼命往前擠,一邊大叫道:“阿花!阿花!”
“別叫我阿花,我叫蔣金花?!彼犚姲⒒ㄟ@樣說。
三
每天放學(xué)后,谷子都會去光榮榜前看一眼。他其實不懂要怎么才能上榜,但他覺得他爹那么厲害,一定會上榜的。
光榮榜上的名字越來越多,連村西的王木匠都上榜了,可谷子還是沒有看到他爹的名字。
“你說老王啊……他不做木工了,去打鐵了。你說說,那些鐵家伙,能有木頭好用?”谷子他爹坐在缺了一只腳的木凳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他現(xiàn)在沒什么活兒干了,大家好像都更喜歡那些亮锃锃的鐵家伙。
“爹,你什么時候能上光榮榜啊?”谷子焦急地問道。
他爹從床底拖出了一條積滿灰塵的紅木,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再等等,再等等?!?/p>
這一等,就等來了村里人上山砍紅木的那一天。
那天,村里的男人們帶著鐵鋸上山,卻在紅木林前撞上了谷子他爹。他眼睛赤紅得仿佛能滴血,胸膛因為憤怒而劇烈地起伏。他緊握著那把陪伴了他大半生的木工鋸吼道:“你們誰也別想動這些紅木!”
隊伍里一陣騷動,過了一會兒出來兩個小伙子,一左一右將他架了起來。村長使了巧勁,從他手里卸下了那把木工鋸:“谷子他爹,咱們砍這些樹是要燒火煉鐵的。你也是個明理人,就別擋著大伙兒的發(fā)財路了。”黑壓壓的人群七嘴八舌地應(yīng)和著,像遮天蔽日的蝗蟲從他身側(cè)涌過。不知誰暗里踢了他一腳,他一下子沒撐住,跌坐在地上,木工鋸遠遠躺在一旁。
他到底是夠不著了。
四
新學(xué)期開始的時候,光榮榜上的名字多得寫不下,于是又換了張新的。谷子沒有去上學(xué),他在家里玩著那條木金魚,看他爹一管一管地抽著煙。
煙味太濃重了,屋子里本就幾不可察的木香味此時已消失殆盡。終于,他爹掐了煙,站起身說:“我要出趟遠門?!?/p>
后來,村里少了個壯漢子,村口多了個“傻孩子”。“傻孩子”每天都坐在一張缺腳的板凳上,托著腮癡癡地望著山那邊。
“傻孩子”在想,他爹總會回來的,可能今天,可能明天,因為他爹還有最后一條紅木沒做呢。
(注:由于2017年第6期的晉級選手棄權(quán),所以改由當期得票數(shù)居第二位的彭池逸羽同學(xué)替補參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