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翔章
樊增祥(1846-1931),字云山,號云門,亦號樊山、天琴,別署天琴居士、天琴老人,湖北恩施人,同治六年(1867年)舉人,光緒三年(1877年)進(jìn)士,曾在陜西、江寧等地為官數(shù)十年,既是清末民初有名的地方大吏,又是清末民初文壇上詩、詞、古文、駢體兼工的文學(xué)大家,還兼工書畫。梅蘭芳(1894-1961),原名瀾,字畹華,別署綴玉軒主人,藝名蘭芳,出身北京梨園世家。8歲學(xué)藝,10歲登臺,曾得到王瑤卿、楊小樓、譚鑫培等京劇名師的指點、提攜,14歲成名,18歲即成為京劇名旦,不僅是“梅派”的創(chuàng)始人,而且是名播海內(nèi)外的京劇表演藝術(shù)家。由于歷史的機(jī)緣,這兩位文學(xué)、藝術(shù)界的巨匠得以結(jié)識,并從此交往二十余年,成為藝壇好友。
樊增祥同梅蘭芳的結(jié)識,在民國二年(1913年)的冬天。
這一年的十月上旬(公歷的11月上旬),應(yīng)上海丹桂第一臺老板許少卿之邀,梅蘭芳隨同北京著名京劇老生——人稱“鳳二爺”的王鳳卿赴滬演出。在王、梅赴滬演出之前,樊山的摯友、梅蘭芳的朋友、“鐵桿粉絲”易順鼎,就曾寫有《以梅伶蘭芳小影寄樊山石遺媵詩索和》詩向樊山等好友介紹梅蘭芳等人的相關(guān)情況;當(dāng)王、梅正式赴滬演出之時,易順鼎又寫有《送蘭芳偕鳳卿赴春申即為介紹天琴居士》詩寄贈,托好友們代為照應(yīng)(前面所寫之詩見易順鼎《癸丑詩存》,民國初鉛印本)。
在滬演出期間,王鳳卿和梅蘭芳曾在朋友的帶領(lǐng)下前往拜訪過樊增祥。而樊增祥與王鳳卿、梅蘭芳也一見傾心,并立即招引二人參與上海文人的宴集活動。樊增祥曾在《題翁覃溪先生墨跡卷子》中記載說:“余雖不工書,顧所藏明清兩朝名人真跡,不下數(shù)百事。遭離末世,風(fēng)雨飄搖,海角羈棲,徒與斷楮蘦縑相守。自老友十?dāng)?shù)人外,殆無人來,來亦弗見。會滬上舞臺延王鳳卿、梅蘭芳至,都門老友易石甫以詩介紹,屬其來謁。時方冬仲,夷叔翰林偕蘭芳及鳳卿之子(即王少卿),過訪草堂。是夕,剛侯(即王仁東)同社招飲旗亭。至則素云、蘭芳、鳳卿皆在,歡然道故,如四十年前長安過夏,身在歌云酒雨間也?!保ㄒ姟斗郊狻肪砥?,《樊樊山詩集》,第1984頁)
十一月下旬(12月中旬),王、梅二人在滬的演出結(jié)束,即將離滬返京,樊山則應(yīng)王鳳卿之邀,為其題寫了《題翁覃溪先生墨跡卷子(王鳳卿索題)》和《題成親王致茅耕亭手札卷(王鳳卿索題)》(見《樊山集外》卷七,《樊樊山詩集》,第1984-1985頁);并寫了七言長篇歌行《梅郎曲》,為梅蘭芳贈行:
梅郎盛名冠京師,才可十九二十時。繡絲的是佳公子,傅粉居然好女兒。海上歌臺封故步,拂弦難得周郎顧。亟走金臺選妙伶,左顛史妠知何處。梅郎嬌小建章鶯,巧囀春風(fēng)第一聲。東閣仙花是儂姓,左徒香草是儂名。渠儂家在韓潭住,姓名傳遍江南路。丹桂園中第一臺,須第一人作錢樹。吳天飛下鳳凰雛,朝陽一鳴萬目注。霓裳法曲世間無,錦擲纏頭不知數(shù)。吳兒聽郎歌,金雁斜飛喚奈何。吳姬見郎舞,含情欲語防鸚鵡。沉醉江南仕女心,衣襟總帶梅花譜(園主以郎照像遍贈座客)。豈期郎意重老成,傳語樊山問安否。易五寄我瓊瑤音,道郎美慧知我深。采云兩曲略上口,琴樓一夢屢沉吟。癸丑仲冬月初七,郎來引入芝蘭室。渡江洗馬無此容,瓊樹一枝照瑤席。不言早識玉性情,微笑如聞花氣息。執(zhí)經(jīng)即是張雕武,學(xué)詩愿從黃魯直。翻笑世家無子弟,未入學(xué)堂知法律。我如汝年游上京,汝祖椒掖皆知名。后來復(fù)見汝諸父,砑光帽底花奴鼓。十年來去景和堂,一朵朱霞映門戶(謂曖云)。南臺御史李會稽,親將第一仙人許(愛伯師謂霞芬為真狀元)。倘教霞川今尚在,定奪錦袍來乞汝。是日盡醉酒家樓,鳳卿素云皆汝儔。合為白玉連環(huán)樣,同引珍珠一串喉。夜入梨園第一部,聽郎清歌見郎舞。萬人如海看紅妝,萬炬無煙照海棠。才揭繡簾猶掩仰,徐登錦罽故回翔。腰肢一捻靈和柳,學(xué)得簸錢堂下走??此戚p盈極端重,才欲收光更遲久。燕去紅襟雙剪齊,鶯來一點黃金溜。引吭斂黛歌一聲,齒牙伶俐絲簧清。聲聲到尾有旋折,字字入耳俱分明。促節(jié)緊打催花鼓,曼音細(xì)咽云和笙。行云上遏玉初振,潛氣內(nèi)轉(zhuǎn)丹九成。歌聲九變俄復(fù)貫,鎖骨觀音法身現(xiàn)。錦靿羅襦不動塵,微微頭上宮花顫。吁嗟乎!九流百家具本末,此郎佳處玉在璞。徒于歌舞稱賞音,皮相固知非伯樂。琴書靜封兩忘言,淡似幽蘭馴似鶴。專門才技何足言,以外有余方是學(xué)。我見梅郎如飲醇,吳中但說好伶?zhèn)?。亦如七十樊山老,只把文章動世人。(見《樊山集外》卷二,《樊樊山詩集》,?803-1804頁)
在這篇七言長篇歌行中,樊山以其生花妙筆,運用美輪美奐的辭藻,既略敘了梅氏的梨園家世,更用主要篇幅來贊譽了梅蘭芳的扮相和演技,還敘寫了觀眾的熱烈反響。
樊、梅滬上的結(jié)識,為以后的進(jìn)一步交往、友誼的加深奠定了基礎(chǔ)。
民國三年(1914年)十一月底,樊增祥應(yīng)邀入京,出任袁世凱總統(tǒng)府顧問和參政院參政,并兼任清史館總纂。由于閑居無事,樊增祥很快就與原超社成員、或居京的舊友吳士鑒、周樹模、左紹佐、易順鼎、陳衍、傅芷薌等文學(xué)名流取得了聯(lián)系,經(jīng)常參加“晚晴簃詩社”的社集活動;還參與組織了文學(xué)社團(tuán)——“春社”,整日宴集唱和不斷。詩酒宴集之余,又時常與易順鼎、羅惇曧等文學(xué)名流一起去劇場觀劇捧角,被時人稱之為“北京三大名士”。
也就是這個時候,樊山通過易順鼎、羅惇曧與梅蘭芳取得了聯(lián)系,時有往來;他還經(jīng)常與易順鼎、羅惇曧等人去看梅蘭芳演出,為其捧場,并成為梅蘭芳的“粉絲”。
民國五年二月十一日(1916年3月14日),梅蘭芳在文明茶園演出新排練的古裝戲《黛玉葬花》,樊增祥應(yīng)好友易順鼎之邀,與諸名流一同前往觀看。觀劇結(jié)束后,樊增祥寫了七言長篇歌行《葬花曲為梅郎蘭芳作》,易順鼎則寫有《葬花曲觀梅蘭芳演石頭記林黛玉新劇作》,以紀(jì)其事,后兩詩均被收入同年由北京醒中石印局出版發(fā)行的《梅蘭芳黛玉葬花曲本》一書中(《梅蘭芳黛玉葬花曲本》一書的正文分為詩鈔、曲本、戲考和劇評四個部分。其詩鈔部分除收入樊、易兩詩外,尚收入有關(guān)穎人的《博道人招觀梅蘭芳演黛玉葬花新劇》、六弢的《觀梅蘭芳黛玉葬花新劇》和黃山遯叟的《觀梅郎葬花曲和六弢原韻》)。endprint
在收入《梅蘭芳黛玉葬花曲本》的幾首觀劇品藝詩中,時人以樊增祥的《葬花曲為梅郎蘭芳作》最為出色當(dāng)行。其詩一開始就肯定地指出:《紅樓夢》中的第一美女林黛玉最難扮演;隨后追憶了詩人當(dāng)年在京城觀看蘭芳的祖父、“同光十三伶”之一的梅巧玲所扮演的林黛玉,惋惜巧玲“環(huán)肥”,故而所演之“古竹瀟湘微失真”。接著盛贊巧玲的孫子蘭芳“天與蓮花面,藕作玲瓏心。將身寫入葬花圖,瘦于彩蝶輕于燕”,因此,由他來飾演林黛玉,最為合適,乃不二人選。詩中極盡描摹、夸贊之能事,認(rèn)為梅蘭芳飾演的林黛玉,氣質(zhì)優(yōu)雅,風(fēng)姿綽約,有如天仙化人,“等是傾城傾國姿,書中猶虛眼前實”,似乎書中的林黛玉,猶遜于舞臺上之梅蘭芳一籌。最后,全詩以“君不見絳珠兩現(xiàn)娉婷影,也費梅花三世修”作結(jié),委婉得體,贊揚梅家三世修德積善,遂有巧玲、蘭芳祖孫共同演繹林黛玉的佳話。
民國六年(1917年)的秋冬之交,南通狀元張謇因整頓江南鹽務(wù)事宜,曾入京小住,收到樊增祥等好友的盛情款待。其時,梅蘭芳正以色藝名滿京津滬,故好友們時常邀請張謇前往觀賞梅蘭芳的演出。時人王森然曾在《易順鼎先生評傳》中記載說:“民國六年,南通狀元為整頓江淮鹽務(wù),款段北上。友朋排日觀宴,盛極一時。時梅蘭芳以色藝名于世,樊樊山、李釋戡、易哭廠、羅癭公輩,乃招張聆歌,張一見傾倒,為賦四律,恭書箑頭貽之。一日,二三子又偕聆梅劇,季直擊節(jié)搖首,有此曲天上之感;而哭廠則引吭呼好,致全場觀眾,為之側(cè)目。季直不悅,因謂哭廠曰:‘白發(fā)衰翁矣,何當(dāng)效浮薄少年叫囂破喉耶?哭廠曰:‘我愛梅郎,遂以此報之,不若酸狀元,慣以文字媚人!蓋隱指季直贈扇事也。季直以哭廠語侵及己,因借《打櫻桃》劇詞譏之曰:‘怎奈我愛平兒,平兒不愛我。哭廠乃怫然,曰:‘汝必欲聆《思凡》而始說好耶?蓋季直有寵姬,年老色衰,遁跡空門,自懺絲情??迯S所謂《思凡》,實指其事。季直大憤,絕裾欲去。樊山適坐其側(cè),亟撩之曰:‘你說石秀,石秀也說你。君二人尚復(fù)何爭?《翠屏山》劇詞早為排絕對矣。闔坐軒然,僵局乃解。”(王森然《易順鼎先生評傳》,《近代名家評傳》(二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年,第141頁)
自民國四年(1915年)起,梅蘭芳為了陶冶性情,進(jìn)一步推動自己戲曲藝術(shù)的發(fā)展,興趣逐漸廣泛,交友日益廣闊;演出之余,他開始畫畫、學(xué)詩,并先后結(jié)交王夢白、陳師曾、金拱北、姚茫父、汪靄士、陳半丁、齊白石等名畫家和李釋戡、羅癭公、易實甫、樊增祥等詩壇、劇壇名家。梅蘭芳還拜王夢白、齊白石為師,專門學(xué)習(xí)繪畫。其“綴玉軒”就成為朋友們的聚會之所,常常高朋滿座,賓客盈門,曾演繹過不少佳話。
梅蘭芳曾回憶過這樣一件事:
我學(xué)畫佛興趣最濃的時候,老友許伯明要我畫一張佛像送他做生日禮,這是一九二一年(辛酉)的秋天,那時我的佛像畫得并不太好。一天下午,我把家藏明代以畫佛著名的丁南羽(云鵬)的一幅羅漢像作為參考。這張畫上畫著羅漢依松,坐在石上,剛畫了一半,陳師曾、羅癭公、姚茫父、金拱北······都來了,我說:“諸位來得正好,請來指點指點?!蔽夷駭繗獾漠嬐炅诉@張佛像,幾位老師都說我畫佛有進(jìn)步。金拱北說:“我要挑一個眼,這張畫上的羅漢,應(yīng)該穿草鞋。”我說:“您挑得對,但是羅漢已經(jīng)畫成,無法修改了,那可怎么辦?”金先生說:“我來替你補上草鞋?!彼闷鸸P來,在羅漢身后添了一根禪杖,一雙草鞋掛在禪杖上,還補了一束經(jīng)卷。大家都說不得好,金先生畫完了還在畫上寫了幾句跋語:
畹華畫佛,忘卻草鞋,余為補之,并添經(jīng)杖,免得方外諸公饒舌。
許伯明那天也在我家,看我畫完就(將畫)拿走了,裱好后,還請大家題詠一番,師曾先生題曰:
掛卻草鞋,游行自在。不聽箏琶,但聽松籟。朽者說偈,諸君莫怪。
茫父先生題了一首五言絕句:
芒鞋何處去,踏破只尋常。此心如此腳,本來兩光光。
樊山老人的題跋,最有意思,假這張羅漢諷刺當(dāng)時的議員,他說:
今參眾兩院議郎凡八百,人遂目為羅漢,蘭芳此畫,四方之羅漢歟?中國之羅漢歟?腦滿腸肥,其酒肉和尚歟?面目獰惡,其地獄變相歟?北樓添畫草鞋,豈欲促其行歟?耳大如此,作偈者謂其不聽箏琶,彼將何以娛情歟?羅漢日如有箏琶可聽,即永廢議事日程,如促吾行,則二十元之出席費誰肯犧牲?縱使詈我有民,毆我有兵,我神圣不可侵犯之羅漢,但覺寵辱不驚,并不覺坐臥不寧。蘭芳此畫誠所謂畫雞畫毛難畫雞內(nèi)金,畫人畫面難畫不可測度之人心者也。(梅蘭芳述,許姬傳、許源來、朱家溍記《舞臺生活四十年(梅蘭芳回憶錄)》下,團(tuán)結(jié)出版社2006年,第463-465頁)
此事過去三十多年,梅蘭芳還念念不忘、記憶猶新:
樊山題跋里連當(dāng)時所謂歐洲文明國家的議員,也借題發(fā)揮,一起罵了個淋漓盡致,可謂大快人心。事隔三十余年,一九五八年的歲暮,我應(yīng)外文出版社的邀請,在國會街二十六號為他們演出《宇宙鋒》,我知道這個禮堂,當(dāng)年就是國會議場,當(dāng)我在臺上大罵秦二世的時候,忽然想起議員們曾在這坐表演過墨匣橫飛,老拳奉敬的丑劇,又想到了我畫的這張羅漢和樊山的跋語,真是感慨系之。(《舞臺生活四十年》下,團(tuán)結(jié)出版社2006年,第465頁)
由此可見梅蘭芳對此事的看重和對樊增祥的尊重,亦可見出兩人之間關(guān)系的密切。
然而,讓人費解的是:既然梅蘭芳如此尊重樊增祥,兩人的關(guān)系又如此密切,為何梅蘭芳在其洋洋約77萬言的重要著作《舞臺生活四十年(梅蘭芳回憶錄)》(上、下冊)一書中,除了對上述交往活動的記載外,再無其他交往活動的記載呢?
如果我們作一番簡要的考究,就不難理解了:原來,在中國的封建社會里,戲曲演員被稱之為“戲子”、“優(yōu)伶”或“伶人”,社會地位很低,一直是達(dá)官貴人、文人雅士詩酒宴集時愉樂、玩弄的對象,明、清時期就曾盛行“狎伶”之風(fēng)。即使是到了清末民初,戲曲演員的社會地位得到提高,但仍然相當(dāng)?shù)?;只是此時的文人雅士喜歡同戲曲演員來往和交朋友。但如何稱呼與自己交往的這些戲曲演員朋友,則是所有達(dá)官貴人和文人雅士必須面對的實際問題。在當(dāng)時,人們的酬酢往來有送書畫的習(xí)慣。要送書畫,就會遇到上、下題款的問題。按照傳統(tǒng)慣例,稱行輩是客氣而尊重的方式;而遇到戲曲演員時,不少人是采取回避的態(tài)度,而更多的人是稱其為“小友”。憑心而論,“小友”并不是貶義的稱呼,只是當(dāng)這個稱呼專用于戲曲演員時,其意思就完全變了。正因如此,這個稱呼就遭到戲曲演員們的強(qiáng)烈抵制。據(jù)有關(guān)史料的記載,清末民初梨園泰斗——著名老生譚鑫培的個性極強(qiáng),只要收到題有“小友”上款的書畫贈品,就馬上撕毀;王瑤卿(“鳳二爺”之兄)、梅蘭芳、尚小云的業(yè)師、京劇名旦陳德霖也是火爆脾氣,只要拿到此類的贈品,亦立即撕毀,以表明自己堅決不接受這種不恭敬的稱呼。endprint
而樊增祥是受中國傳統(tǒng)思想影響極深的封建士大夫,年輕時就經(jīng)常跟隨老師李慈銘出入劇場觀?。浑m然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其思想觀念有所變化,但在與戲曲演員交往的過程中,或多或少地還保留和表現(xiàn)出一些文人士大夫的優(yōu)越感。譬如,在贈送梅蘭芳書畫作品時,樊增祥就破費周章:它既不愿按當(dāng)時的習(xí)慣稱梅蘭芳為“小友”,以免其難堪;又不愿按傳統(tǒng)行輩與梅蘭芳稱兄道弟(傳統(tǒng)上對同輩稱兄,對晚輩稱弟,“弟”有弟子之意)。經(jīng)過冥思苦想后,樊增祥發(fā)明了“藝士”這個詞用來稱呼梅蘭芳。不僅如此,樊增祥還曾在民國二年(1913年)冬寫過一首七言長篇歌行《梅郎曲》贈送給梅蘭芳,于是,“梅郎”一詞,便成為當(dāng)時文人雅士稱呼梅蘭芳的另一種選擇。這就讓此時已紅遍大江南北的梅蘭芳頗不滿意而心存芥蒂。正如《梅蘭芳評傳》的作者所說:“梅蘭芳聯(lián)想到與他交誼不錯的樊樊山在贈給他詩文書畫時也不愿稱兄道弟,更不愿意稱呼其‘先生,卻又知道戲界忌諱‘伶人、‘小友等稱呼,權(quán)衡之下后使用了‘藝士這么個有點怪異的稱呼。這多少讓梅蘭芳有些不舒服,只是他的脾氣不似譚鑫培、陳德霖暴烈?!保ɡ盍崃帷睹诽m芳評傳》,上海世紀(jì)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00頁)
例如:民國九年(1920年)的秋天,梅蘭芳開始跟隨齊白石學(xué)畫。一天,齊白石應(yīng)邀去參加一個堂會。去的都是一些社會上的頭面人物,要么西裝革履,要么綾羅綢緞,只有他穿的是土布長袍,故被大家冷落在一旁,十分尷尬。這時梅蘭芳到了,立即成為眾人環(huán)繞的中心。當(dāng)梅蘭芳發(fā)現(xiàn)齊白石先生被冷落在一旁時,馬上走過去同他打招呼,恭恭敬敬地與他握手。在場的人都感到奇怪,問他:“此人是誰?”梅蘭芳故意大聲地說:“他就是我的老師,著名畫家齊白石先生!”于是,不少勢利之人便紛紛前來與齊白石打招呼,敷衍,這才挽回了面子。事后,齊白石特意畫了一幅《雪中送炭圖》贈送給梅蘭芳,以示感謝。畫幅上還題有這樣一首詩:
記得先朝享太平,草衣尊貴動公卿。而今淪落長安市,幸有梅郎識姓名。(《舞臺生活四十年(梅蘭芳回憶錄)》下第468-469頁、劉人島《走進(jìn)大師 齊白石》第69-70頁均記載有此事)
民國十一年五月中旬(1922年6月上旬),黎元洪第二次被推舉為大總統(tǒng),手下人免不了要拍馬屁、大肆慶賀一番,遂點名要紅遍海內(nèi)外的梅蘭芳前往唱堂會,且強(qiáng)調(diào)《貴妃醉酒》是必上劇目。梅蘭芳自然不敢馬虎而認(rèn)真對待?!顿F妃醉酒》雖然自己演過很多場,但他總覺得文辭不夠滿意。于是,他請來好友、譽滿文壇的大詩人樊增祥為之修改潤色。經(jīng)過樊山的修改潤色,梅蘭芳閱后甚為滿意,并自此而定型。據(jù)時人說,除《貴妃醉酒》之外,梅蘭芳的代表劇目《霸王別姬》、《洛神》等都曾經(jīng)樊增祥修改潤色過,這也可說是樊增祥對京劇發(fā)展所作的一份貢獻(xiàn)吧。
民國十二年的四月(1923年5月),梅蘭芳所繪之《竹枝雙雀》檀香木刻扇骨完成,遂邀請好友樊增祥為之題識,樊山欣然命筆:“余嘗得駱佩香女士《山茶》小幅,王夢樓為之題款,并賦一詩。余既為蘭芳署款,亦系一詩于后:‘小小珍禽配作雙,碧瑯玕上話瀟湘。合教比翼成三鳥,莫忘聰梧舊鳳凰。樊山題。癸亥四月,畹華梅瀾學(xué)畫?!保ㄢj?。何渫?、嘉,蘭芳、紅萼樓。)此扇骨在2009年7月1日由上海崇源藝術(shù)品拍賣有限公司舉行的春季大型藝術(shù)品拍賣會上,以47040元拍賣成交。
自此至樊增祥去世的七、八年間,梅蘭芳與樊增祥之間的交往應(yīng)該還有不少,只是限于史料的匱乏,我們還無法知道罷了。
(選自《樊增祥年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