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瑩
偶爾翻出一封老信,一看日期,已在時光里度過了二十個春秋。軟軟的信紙,淡藍(lán)的鋼筆字,彌留著歲月的溫度。寫信的是一個叫尚榮的同學(xué),白白的皮膚,微卷的頭發(fā),戴著一副白色玻璃眼鏡,嘴角一直上揚。
他愛畫畫,課間里,總是安靜地坐在座位上,拿出紙和筆,放在課本上,一點點畫起來。有人叫他,出去耍耍。他笑笑,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鏡,說:“不去了!”
然后低頭,顧自畫著。同學(xué)們也笑,不再叫他。
在那個年代,在那個普通的高中,永遠(yuǎn)不會有人注意到這個愛畫畫的男孩。
他的安靜,讓他的畫越來越逼真。常常有圍著他的同學(xué)驚呼:“天哪,你畫的怎么這么像?。俊?/p>
他臉一紅,宛若家鄉(xiāng)春天桃樹上的一朵。
畢業(yè)的時候,我說:“送我一幅你的畫吧,好喜歡你畫的小貓!”
他臉更紅了,說:“好,謝謝你瞧得上。”后來,我聽說他去考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這個獨自生長、獨自摸索的男孩,終究是落榜了。我們也在青春里落落散去,不知所終。若有若無只聽說,他繼續(xù)畫著,過得并不好。
時隔多年,再次聽說他的消息,是在一次畫展上,彼時他的畫已價值不菲,周圍熱熱鬧鬧地圍了一群人。
這些年,他一直堅持著,住過漏雨的房子,守過生病的老人,吃過冰涼的饅頭,也聽過各種冷諷熱嘲。但,到底是一點點過來了,其中的艱辛,也只有他自己懂得。
偶爾說起過往,他安靜地笑著,說:“有心為匠,不過如此?!?/p>
想起小時老家的剃頭匠。一副擔(dān)子,行走鄉(xiāng)間,養(yǎng)活全家。打開一把手柄黝黑、邊緣發(fā)亮的刀子,不疾不徐,在一張臉上,慢慢來。每一根頭發(fā),每一個毛孔,他都是要負(fù)責(zé)的。常常是刮臉的人,瞇著眼,不言不語,一個下午,就在這樣的摩挲中度過。光陰是慢的,剃頭匠的心,也是慢的。
那慢,帶著靜,靜得讓山河歲月都染了色彩。
而一個好的剃頭匠,往往是上了年紀(jì)的人,是一點點磨礪出來的。所以,等一個好的剃頭匠,也是需要耐心的。
記得那時候,爺爺?shù)捻毎l(fā)留得很長了,吃飯的時候,偶然還會有米粒落在上面。他不著急,他說,等著那個擔(dān)子。
那個擔(dān)子,就是上了年紀(jì)的那個剃頭匠。
年齡漸長,我開始喜歡一些老物件。尤其是上面有一些雕花的。有著年輪的痕跡。很多年以前,柔柔斜陽里,有老人,一下下,雕琢著石頭,抑或木頭,一個又一個日升日落中,一點一滴碎末間,怡然在紋理間留下一段永恒。
歷史,便在這一聲一響,一上一下里,回蕩、沉淀,累積成我們喜歡的樣子。
有心為匠,不過如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