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輝強

（浙江師范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浙江，金華321004）

越漢語疑問代詞非疑問用法對比研究①

裴輝強

（浙江師范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浙江，金華321004）

漢語；越南語；疑問代詞；非疑問用法；對比

越南語和漢語的疑問代詞除了疑問用法以外，還有“任指”“虛指”“承指”和“否指”等多種非疑問用法，這些非疑問用法既存在一定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也存在著某些有趣的差異。運用對比語言學(xué)的理論和方法，著重討論漢語的“誰”“什么”和越南語的“ai”“gì”等若干典型疑問代詞的非疑問用法，重點指出其在句法、語義以及語用等方面的異同，并試圖作出解釋，希望能夠從語言類型學(xué)角度認(rèn)識這兩種不同語系的語言在疑問代詞非疑問用法方面的特點。

1.引言

目前已有一些學(xué)者將漢語疑問代詞跟英、法、日、韓等其它語言疑問代詞進行過對比研究，這些研究表明漢語和那些語言疑問代詞都有疑問用法和非疑問用法。近年來也有一些學(xué)者開始關(guān)注到越南語和漢語疑問代詞的異同。較早的要算何黎金英（2003）《漢越疑問代詞對比》（參見周小兵，2011），該文從任指、虛指、反問等方面對越漢疑問代詞非疑問用法做了初步比較，得出了一些重要的結(jié)論。何黎金英將任指用法分成周邊性任指、呼應(yīng)性任指和對待性任指等三個小類，指出漢越疑問代詞在任指用法上區(qū)別較大，越南學(xué)習(xí)者因此容易出現(xiàn)偏誤，等等。但由于從縱觀的角度出發(fā)，該文對越漢個別疑問代詞的非疑問用法沒有做出充分的描寫以及沒有對越漢疑問代詞非疑問用法的異同做出解釋。

本文認(rèn)為越漢疑問代詞都有任指、虛指、承指和否指等多種非疑問用法，且每一類非疑問用法的情形都非常復(fù)雜，只有通過專題性的比較研究才得以挖掘和揭示它們特點與背后的理據(jù)。我們同時認(rèn)為通過越漢疑問代詞非疑問用法比較可以為語言共性及語言類型提供一些有益的啟示。由于“誰”“什么”和“ai”“gì”在各自的語言中使用頻率最高，而且互相對應(yīng)，具備了對比研究的基礎(chǔ)和必要性。所以本文將以它們?yōu)槔?，以非疑問用法為綱，對越漢疑問代詞進行對比研究。本文首先將分別探討越漢疑問代詞的任指、虛指、承指、否指等用法，然后對這些“特殊引申用法”（邵敬敏等，1989）的異同做出語言類型上的解釋。

2.越漢疑問代詞的任指用法

“任指”是疑問代詞一種常見的非疑問用法，表示所指代的范圍之內(nèi)無一例外，具有周遍性意義。有的學(xué)者認(rèn)為疑問代詞表示任指跟語氣加重不加重有關(guān)，如趙元任（1968）、朱德熙（1982）等。有的學(xué)者則從詞的語義角度來探討疑問代詞的任指用法，認(rèn)為任指用法是疑問代詞的“任指性”和“也”的“類同義”或“都”的“總括義”匹配表達(dá)的，如杉村博文（1992）、陳子驕（1996）等。我們發(fā)現(xiàn)越漢疑問都有任指用法，且存在著很多相同點和細(xì)微的差異。

2.1 越漢疑問代詞任指用法的相同點

2.1.1 任指用法的越漢疑問代詞常跟范圍副詞共現(xiàn)

如果疑問代詞以X代指，由漢語疑問代詞構(gòu)成的“X都……”和“X也……”常常用來表示“任何東西”的意思。例如（漢語例句主要引自于北京大學(xué)CCL語料庫）：

（1）誰都知道藍(lán)莓很好吃，又很有營養(yǎng)。

（2）我想這個問題是誰也答不上來的，這是個永恒的困惑。

（3）實際上，瓶子里什么都沒有。

（4）這樣，我們在水里就會像瞎子一樣，什么也看不見。

越南語疑問代詞在句中也具有表示“任何NP”的用法，常常出現(xiàn)在“X+c?ng+VP”式，表示所指范圍之內(nèi)無一例外，而且往往也有表示“都”的范圍副詞“c?ng”照應(yīng)。例如：

（5） Hoa gì c?ng ??p。（什么花都好看。）

（6） Ai c?ng ?ng h? anh ?y. （誰都 支 持他。）

2.1.2 任指用法的越漢疑問代詞常跟連詞共現(xiàn)

漢語疑問代詞常跟“不論”“無論”等表示無條件的連詞共現(xiàn)表示任指。例如：

（7）不論誰來了，集上人都提心吊膽又笑嘻嘻地表示歡迎。

（8）無論什么事情從來沒有使他感到煩惱，或者使他著急。

越南語疑問代詞也常出現(xiàn)在“dù/d?u/dù cho/d?u cho+X....c?ng/??u+VP”式表任指，其中“dù”“d?u”“dù cho”“d?u cho”也是表示無條件的連詞。“gì”前面常常帶上前綴，“ai”則不需要。例如：

（9） Dù chuy?n gì x?y ra， c?u c?ng nên ti?p t?c kiên trì. （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你也應(yīng)該堅持下去。）

（10） Dù ai khuyên nh? th? nào， c? ?y ??u kh?ng nghe。（無論誰怎么勸解，她都不愛聽。）

2.2 越漢疑問代詞任指用法的不同點

2.2.1 漢語“X+也……”傾向于表示否定，而越南語無此限制

漢語疑問代詞“X+都……”式能用來表示肯定，也能用來表示否定。例如：

（11）它是一種雜食性魚類，幾乎什么都吃。（表肯定）

（12）蒼蠅，是細(xì)菌的傳播者，誰都討厭它。（表肯定）

（13）由于每個人都發(fā)了救生衣，一穿上它，我就什么都不怕了。（表否定）

（14）我不說，這些事我對誰都不說。（表否定）

漢語疑問代詞“X+也……”式則較少用于表示肯定，而主要用于表示否定。例如：

（15）實習(xí)是從打雜開始的，一開始什么也不懂，一切從頭學(xué)起。

（16）沒有！真的什么也沒有。

（17）我想這個問題是誰也答不上來的，這是個永恒的困惑。

（18）難怪你急著往城外跑，整日無事，誰也急得受不??！

尤其當(dāng)“X都……”和“X也……”同時出現(xiàn)在一個句子時，肯定和否定的不對稱就更加明顯了。例如：

（19）街上，車都擠在一處，誰都想跑，誰也跑不開。

（20）我這個人什么都敢說，什么也不怕，緊張對我來說不太存在。

我們在北大語料庫中，對漢語疑問代詞“誰”跟范圍副詞“也”“都”相匹配構(gòu)成的任指用法做了專項考察（表1）。結(jié)果顯示，屬于肯定式“誰也能+VP”的只有17個句子，而否定式的“誰也不能+VP”卻有778個，這恰恰能說明“也”多用于否定句式?！岸肌庇糜诳隙ê头穸ǖ谋嚷蕝s比較平衡，屬于肯定式“誰都能 +VP”共有191個，否定式“誰都不能+VP”共有139個。

我們認(rèn)為任指用法對“都”“也”的這樣選擇應(yīng)該是由于它們不同語法意義所決定的。因為“也”帶有“類同義”，能暗示有潛在的否定對象的存在，能使否定語氣更加徹底?！岸肌睅в小翱偫x”，否定義不很強烈，語氣更委婉一些，否定時能給人家留下余地，所以也適合用于肯定。

越南語“X…c?ng”不僅用于表否定，也能用于表示肯定。其中的原因之一是只有范圍副詞“c?ng”照應(yīng)，但沒有類似于“也”的類同副詞照應(yīng)。例如：

（21）Ai c?ng vui v?。 （誰都很開心。）

（22） Cái gì c?ng mu?n mua。（什么東西都想買。）

2.2.2 “什么”常作主語，而“gì”較弱

任指用法的“誰”“什么”都可以單獨做主語?！癮i”也常單獨作主語，但“gì”作主語的能力較弱，其前面常常需要加上事物詞綴“cái”或“vi?c”“?i?u”“chuy?n”等事情詞綴。例如：

（23）Cái gì c?ng mu?n。（什么都要。）

（24） Chuy?n gì c?ng bi?t。（什么事都知道。）

2.2.3 越南語疑問代詞重疊后能強調(diào)任指義

疑問代詞重疊表示任指義，漢語雖然可以這樣用，但頻率很低。而越南語疑問代詞重疊后則常常表示任指。例如：

（25） Ai ai c?ng ??u yêu cái ??p。（人人都愛美。）

“gì”還有一種非常獨特的四疊式，形成“gi g? gì gi cái gì+c?ng+V”式，強調(diào)“所有的”的意思。例如：

（26）Gi g? gì gi cái gì c?ng có.

詞譯：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個什么都有

意譯：什么都有。/所有的都有。

由“gì”重疊之后構(gòu)成的“gi g? gì gi cái gì+c?ng+V”式音律上也非常講究押韻，說出來較為順口。重疊式里的動詞大多是單音節(jié)動詞，且動詞音節(jié)的聲調(diào)常常是入聲（陰去），音高為 344，如“có”（有）、“mu?n”（想）、“bán”（賣）等動詞。其中動詞“có”（有） 出現(xiàn)的頻率最高?！癵i g? gì gi cái gì+c?ng+có”強調(diào)“無所不有”的意思。由越南語疑問代詞“gì”構(gòu)成的這個重疊式的音調(diào)可記為“gi44gi313gi211gi44cai344gi211+cung425+V344”。該重疊語義上起到加強任指義的作用，這也符合重疊增量的一般規(guī)律。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個結(jié)構(gòu)里，只能用范圍副詞“c?ng”而不能用“??u”。

3.越漢疑問代詞的虛指用法

“虛指”的所指顯示出一種相對的籠統(tǒng)或泛化，所以語法學(xué)界把疑問代詞的此種用法稱為“不定指”“虛指”“某指”或“籠統(tǒng)指”等等，其中“虛指”是目前被采用得最廣泛的術(shù)語。越漢疑問代詞的虛指用法存在著很多相對應(yīng)和不對應(yīng)之處。

3.1 越漢疑問代詞虛指用法的相同點

3.1.1 虛指用法的越漢疑問代詞常出現(xiàn)于謂語動詞之后

虛指用法的越漢疑問代詞因為有無定的語義特征，所以它們一般都傾向于出現(xiàn)在否定句、是非問句、正反問句或者假設(shè)句等非實現(xiàn)性的句子中，或出現(xiàn)在帶有“好像”“也許”“恐怕”“一定”等表示測度詞語的句子中，而這些測度詞語往往出現(xiàn)在謂語動詞前面，疑問代詞出現(xiàn)在謂語動詞之后，有加強猜測語氣的作用。例如：

（27）也許沒有誰比他成為一個好人，付出的代價更大。

（28）他一定看到了什么一定是受到了什么暗示。

在虛指用法上，越南語疑問代詞也像漢語那樣常跟 “d??ng nh?/hình nh?”（好像）之類的測度詞語同現(xiàn)，但越南語疑問代詞還常要跟“?ó”“??y”等遠(yuǎn)指代詞匹配。例如：

（29） C? ?y d??ng nh? còn mu?n nói gì ?ó， nh?ng xúc ??ng quá kh?ng nói nên l?i。（她好像還想說什么，但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30） Anh ?y có l? ?? g?p ai ?ó t?i qua。（他昨晚好像已見了某人。）

3.1.2 虛指用法的越漢疑問代詞都常出現(xiàn)在否定句式中

虛指用法的漢語疑問代詞可以出現(xiàn)在“（沒/不）+V+X”“不知+V+X”等句式。

（31）媽媽得到消息，并沒抱怨老大，也沒敢吵嚷，只含著淚一天沒吃什么。

（32）十幾歲的男孩，對男女情事似懂非懂，言談之間也不知避諱什么。

（33）我知道有一位是《三聯(lián)生活周刊》的記者，另外兩位騎車過來的就不知道是誰了。

（34）我環(huán)顧左右，沒有聽到誰交頭接耳，更沒有看到誰吃零食或者大嚼口香糖。

越南語疑問代詞用于虛指時，也能代指不明確的，相當(dāng)于“某個”或“某些”，常常出現(xiàn) 在 “kh?ng/ch?ng （不/沒） +V+X” 和“kh?ng bi?t（不知）+V+X”等句式。例如：

（35） T?i ??n mu?n nên ch?ng g?p ai。（我遲到了所以沒有見到誰。）

（36） Kh?ng bi?t nên làm gì tr??c。（不知道應(yīng)該先做什么。）

3.2 越漢疑問代詞虛指用法的不同點

3.2.1 “gì”能代指某種性質(zhì)的程度

“gì”能跟動詞“ra”（出）合成“ra gì”（出什么），用來代指某種性質(zhì)的程度。該詞用于疑問句時意思相當(dāng)于漢語的“怎么樣”一詞。例如：

（37）甲：Ca s? ?ó hát ra gì kh?ng? （問）詞譯： 歌手那 唱出什么嗎意譯：那個歌手唱得怎么樣/好嗎？

乙：Ca s? ?ó hát r?t hay.（答）

歌手那唱很好聽

那個歌手唱得很好聽。

“ra gì”一般不能用于肯定句。用于否定的“kh?ng ra gì”（不出什么）意思相當(dāng)于“不怎么樣”或“沒有價值”。例如：

（38） 甲：Ca s? ?ó hát ra gì kh?ng?（問）

乙：Ca s? ?ó hát ch?ng ra gì.（答）詞譯：歌手那唱出什么嗎歌手那唱不出什么

意譯：那個歌手唱得好嗎？那個歌手唱得不怎么樣。

根據(jù)我們的研究，越南語“ra gì”一詞的用法非常獨特，該詞正處于語法演化的過程中，可能朝著形容詞方向發(fā)展。

3.2.2 越南語疑問代詞后面要加“?ó”“??y”等遠(yuǎn)指代詞

虛指用法的越南語疑問代詞一般需要跟“?ó”“??y”等遠(yuǎn)指代詞共現(xiàn)，“gì”前面有時可以加上“cái”“?i?u”“vi?c”等名化詞綴來說明疑問代詞的所指類別，這是比較特別的。

（39） Hình nh? có ai ?ó g? c?a khi t?i ?ang n?u c?m trong b?p。（我在廚房做飯時好像有誰敲門。）

（40） Hình nh? có（?i?u） gì ?ó khác th??ng。（好像有什么異常。）

4.越漢疑問代詞的承指用法

在一個句子結(jié)構(gòu)里，疑問代詞可以連用兩次或跟其它詞語相匹配以使前后具有呼應(yīng)性，這種用法通常被認(rèn)為是疑問代詞的承指用法。

4.1 越漢疑問代詞承指用法的相同點

4.1.1 越漢疑問代詞承指格式是凝固程度高的構(gòu)式

由于疑問代詞構(gòu)成的承指格式在現(xiàn)代漢語已漸趨演變?yōu)橐环N成熟的緊縮句式，近年來不少學(xué)者開始通過構(gòu)式語法，即從認(rèn)知角度來解釋漢語疑問代詞此種用法的句法結(jié)構(gòu)。Goldberg（2006）認(rèn)為語言中充滿了不同程度凝固化的構(gòu)式（constructions），即構(gòu)式是包含了所有的語言單位。那么，按此說法俗語也不例外，且出現(xiàn)于俗語里的構(gòu)式屬于一種較為典型，凝固程度較高的的構(gòu)式。

《漢語俗語詞典》里，由“誰”組成的呼應(yīng)性構(gòu)式如“誰當(dāng)皇上，給誰納糧”“誰的手腳快，誰就占上風(fēng)”“誰要是草雞了，誰是大閨女養(yǎng)的”等等。我們考察了《越南成語俗語詞典》中的俗語，找到很多帶有疑問代詞承指用法的例子。出現(xiàn)“ai”的承指用法就有29個俗語。其中，“ai...n?y/?y”（誰……那）構(gòu)式共有 14 個 ，如“Ai lo ph?n n?y”“C?a ai，phúc n?y”等；“ai...ng??i ?y”（誰……那個人） 構(gòu)式共有 5 個，如“Ai làm， ng??i ?y ch?u”“Ai có mát m?t ng??i ?y”等；零形承指用法的共有 10 個，如“R? chiêm ai có li?m thì∧ c?t”“Yêu ai thì b?c ∧ lên tr?i， ghét ai thì dìm∧xu?ng ??t”等。

4.1.2 承指用法的越漢疑問代詞都出現(xiàn)在呼應(yīng)性構(gòu)式中

承指用法的越南語疑問代詞也常出現(xiàn)在呼應(yīng)性的結(jié)構(gòu)里，基本上都能找到跟漢語相對應(yīng)的形式。越漢疑問代詞承指用法基本框架可概括為：（限指）組段1+（關(guān)聯(lián)詞）+組段2（承指）。根據(jù)兩項成分的變動又能分成如下兩種情況：

第一種是前后兩項的疑問代詞充當(dāng)相同的句法成分，主要有三種類型：

A.前后的主語不同，謂語相同

（41）他干什么，我干什么。

（Anh ?y làm gì t?i làm n?y。）

B.前后的謂語動詞不同

（42）喜歡什么就拿什么。

（Thích cái gì thì l?y cái ?ó。）

（43）他看見誰就罵誰。

（Anh ?y h? g?p ai là m?ng ng??i ?y 。）

C.前后的主語和謂語動詞都不同

（44）他說什么你做什么。

（Nó b?o gì thì mày làm n?y。）

第二種是前后兩項的疑問代詞充當(dāng)不同的句法成分，主要有兩種類型：

D.X1作主語，X2作賓語：

（45）什么好吃，就吃什么。

（Cái gì ngon thì ?n cái ?ó。）

（46）誰違紀(jì)處分誰。

（Ai vi ph?m k? lu?t thì x? ph?t ng??i ?y.）

E.X1作賓語，X2作主語：

（47）不是人指望什么，什么就一定成了事實。

（Kh?ng ph?i c? mong ??i ?i?u gì thì ?i?u ?ó ph?i thành hi?n th?c。）

（48）首先問到誰，誰就要在最短時間內(nèi)負(fù)責(zé)回答。

（H?i ??n ai， thì ng??i ?ó ph?itr? l?i nhanh g?n。）

4.2 越漢疑問代詞承指用法的不同點

4.2.1 承指對象不相同

承指用法的漢語疑問代詞常常使用兩個同樣（同形）的疑問代詞前后呼應(yīng)。承指用法的越南語疑問代詞在后一分句常常使用指示代詞“n?y”來承指前項疑問代詞所限定的對象。比如“gì”與指示代詞的匹配方式為“gì…n?y”?！皀?y”本來就沒有完全的指別力，跟疑問代詞在承指用法匹配時，其范圍受到前項疑問代詞的限定。

（49）Có gì ?n n?y.（有什么吃什么。）

（50）*Có gì ?n gì。

例（50）中，不能用兩個“gì”來呼應(yīng)，說明越南語疑問代詞承指用法不像漢語疑問代詞那樣“同形承指”，而是“異形承指”。

4.2.2 越南語疑問代詞零形承指用法非常普遍，而漢語不太普遍

越南語疑問代詞還有一種特殊而普遍的承指用法，即前項出現(xiàn)疑問代詞，后項卻沒有任何與其相呼應(yīng)的成分，是零形的。實際上漢語也存在此種用法，但主要出現(xiàn)在口語里，且動詞一般只限于單音節(jié)動詞。例如：

（51）這個病全仗著好保養(yǎng)，想吃什么就吃∧：吃下去，心里一舒服，病就減去幾分。

但是漢語疑問代詞的零形承指用法沒有同形承指那樣普遍。我們在北大語料庫中，對疑問代詞“什么”的承指用法做了專項考察（表2），承指兩項的動詞分別為“吃”和“說”。結(jié)果表明，零形承指所占的比率非常低，分別只占6.67%和11.11%；同形承指的比率卻非常高，分別占到86.66%和77.78%。

表2：“什么”承指用法的形式分布

越南語疑問代詞零形承指用法非常普遍，尤其是在口語里，動詞可以是單音節(jié)的，也可以是雙音節(jié)的。例如：

（52） Mu?n tìm hi?u gì thì tìm hi?u ∧ 。（想了解什么就了解什么。）

（53）？想了解什么就了解∧。

（54） Mu?n g?pai thì g?p ∧ 。（想見誰就見誰。）

（55）？想見誰就見∧。

在例 （52） 中，“tìm hi?u”（了解） 是雙音節(jié)動詞的。越漢疑問代詞零形承指使用頻率的不對稱，其主要原因是中國人在語言表達(dá)上喜歡使用結(jié)構(gòu)完整和音節(jié)對稱的句式，如果結(jié)構(gòu)不完整或音節(jié)不對稱，表達(dá)上會感到有些別扭，而越南人更喜歡使用樸素和簡略的表達(dá)方式。

5.越漢疑問代詞的否指用法

否指用法的越漢疑問代詞往往出現(xiàn)在具體語境中，表示說話者的不以為然、勸阻、否定、反駁、貶斥、禁止、諷刺等多種主觀態(tài)度，越漢疑問代詞否指用法也存在著一些對應(yīng)和不對應(yīng)之處。

5.1 越漢疑問代詞否指用法的相同點

5.1.1 都能單獨跟語氣詞搭配組成“獨立式”

（56）什么呀！這是世界名畫！你看這家搞得！

（57）誰呀！黑更半夜的亂叫門！

例（57）的“誰呀”不是單純用來提問，而主要用來表示說話人對“黑更半夜的亂叫門”表示不滿，帶有訓(xùn)斥的語氣。

越南語疑問代詞單獨構(gòu)成的獨立式，其表示的感情色彩非常明顯，一般可以帶上情態(tài)小詞“th?”或帶上“?”“h?”“c?”“nh?”等其他一些語氣詞。越南語疑問代詞后面加上感嘆詞“?”可以表示發(fā)話者對聽話者的尊重。“h?”“c?”“nh?”用于社會地位高的對社會地位低的、年齡大的對年齡小的以及朋友之間的交際話語中，其中“h?”“c?”表示驚訝或否定的語氣，“nh?”則帶有一種“親密”色彩，能使語氣更加委婉親切。

（58） Gì c? !Anh ?y ??n th?t à!T??ng anh ?y gi?n nên kh?ng ??n.

詞譯：什么呢他來真啦！以為 他生氣所以不來

意譯：什么啊！他真的來啦！以為他生氣不來呢。

（59） Ai h?!Nó c?ng ??n à.Ai khi?n nó ??n!

詞譯：誰啊它也來啦誰叫它來

意譯：誰啊！他也來啦。誰叫他來的。

例（58）的“gì c?”不是用來詢問，而是表示說話人對“他來的事”感到驚訝，出乎預(yù)料的。例（59）的“ai h?”含有驚訝、厭煩的語氣，這個語義一般需要根據(jù)說話語調(diào)及上下文語境才能確定。

5.1.2 都能出現(xiàn)在反問形式表否定

“有什么X”式經(jīng)常用于反問，X一般是形容詞性的。這種結(jié)構(gòu)用來否定某種事實或某種論斷，或表示不以為然的態(tài)度，相當(dāng)于“沒有什么X”。例如：

（60）哼！什么秀娟不秀娟的，看那毛丫頭有什么了不起。

越南語的“có gì X”與“有（沒有）什么X（的）”式相對應(yīng)。

（61） Gi?i nh?t có gì ghê g?m ?au?。ㄒ坏泉動惺裁戳瞬黄鸬模。?/p>

5.2 越漢疑問代詞否指用法的不同點

5.2.1 漢語“X+什么+X”祈使式不需加入目的連詞，而越南語相應(yīng)的構(gòu)式需要

漢語“X+什么+X”中的X多是單音節(jié)的動詞或形容詞，有時是雙音節(jié)的動詞或形容詞。其中的動詞多為動作動詞，比如“哭什么哭”“鬧什么鬧”等，其它動詞的，如“恨什么恨”“有什么有”等?！癤什么X”式表示“不要/別X”的意思，含有否定性的祈使語氣，這種表達(dá)常見于口語。例如：

（62）叫什么叫，還沒輪到你說話呢！

否指用法的“gì”則沒有跟“X什么X”形式上完全相對應(yīng)的格式?！癤 gì mà X”結(jié)構(gòu)中“mà”是表示目的的關(guān)聯(lián)詞，整個結(jié)構(gòu)用來表示“不要/別”的意思，是說話人對別人的動作、行為發(fā)出表態(tài)或勸解。例如：

（63）Khóc gì mà khóc!Khóc lóc có ích gì!

詞譯：哭什么而哭！ 哭泣有益什么

意譯：哭什么哭！哭著也沒用！

此外，越南語的“X gì mà X”式還能用來表示肯定“沒有X”的意思。例如：

（64）甲：Em ?ang khóc à？（你在哭嗎？）

乙：Khóc gìmà khóc. （我沒有哭。）

值得注意的是，越南語“X gì mà X”式不管是用于第一種還是第二種用法，如果去掉目的關(guān)聯(lián)詞“mà”，句子就不成立了。例如：

（65）*Khóc gì khóc！

5.2.2 “什么”與“gì”插入能力不同

越南語“VP+gì+O”也可以用來表示否定。在此結(jié)構(gòu)中被否定的或被反對的是“VP+O”。形式上“gì”修飾的賓語，實質(zhì)上“gì”作為VP的“補足語”。在“VP+gì+O”結(jié)構(gòu)里，當(dāng)VP接了賓語意義仍不完整，此時還需要加上其他成分，來補充說明賓語的意義、狀態(tài)等，稱為“賓語補足語”。例如：

（66）C??i gì tao.

詞譯：笑 什么我

意譯：別笑話我/不要笑話我。

“什么”的插入能力是高度靈活的，它甚至能夠插入“著急”“關(guān)心”“高興”等詞中間。例如：

（67）著什么急?。▌e著急/不用著急）

“gì”在這一方面沒有“什么”那樣靈活，不能插入到其它詞中間來。

（68） *Lo gì l?ng.

越南語的“l(fā)o l?ng”相當(dāng)于漢語的“著急”，“gì”不能插入到“l(fā)o l?ng”中間來。這可能是漢語離合詞相對普遍，而越南語離合詞的用法較為罕見。

6.越漢疑問代詞的其它非疑問用法

6.1 “什么”的類指用法非常靈活

“什么”有時用來表示某類事物或行為的列舉項，有不盡列舉的意思。類指用法的“什么”非常靈活，能出現(xiàn)在三個位置：其一是“什么”單獨出現(xiàn)在列舉項最前面管轄其后面的被列舉各項（例69）；其二是反復(fù)出現(xiàn)在被列舉各項之前（例70）；其三是以“什么的”形式出現(xiàn)在被列舉項最后面管轄其前面的所有列舉項（例71）。

（69）近些年來，北京附近大大小小開辦了不少寵物市場，什么鳥市、魚市、愛犬樂園等。

（70）他滿口的化學(xué)名詞、什么苯，什么酸，什么化學(xué)反應(yīng)方程式，偶爾還夾雜幾個英語單詞。

（71）他愛吃開心果、花生、核桃什么的，說吃了會聰明。

“gì”的類指用法不太普遍，且“gì”通常只能出現(xiàn)在列舉項后面，往往要跟遠(yuǎn)指代詞“??y/?ó”同現(xiàn)。語義上，類指用法的“gì”除了數(shù)說列舉項，更傾向于提供選擇，因此各選項之間常常出現(xiàn)選擇連詞“hay/ho?c”（或者）。例如：

（72） T?ng nó bút（ho?c/hay） v? gì ??y c?ng ???c.

詞譯：送他筆或者本子什么那也行意譯：送他筆或本子什么的都可以。

6.2 “什么”與“gì”臨指用法構(gòu)造成分不同

“什么”有時候與“那”“那個”結(jié)合，出現(xiàn)在句首或句子當(dāng)中。這種格式里的“什么”主要起舒緩語氣的作用，后一分句一般可以提出問題或某種請求?！癵ì”也有此種臨指用法，但臨指用法的“gì”后邊要跟語氣詞“nh?”配合使用，組成“gì nh?”構(gòu)式，也能起舒緩語氣的作用。例如：

（73）他趕緊把話拉回來：“那，那什么，定大爺，您看王掌柜的事兒怎么辦呢？”

（74） Gì nh?,mai mua giúp t? cái th? ?i?n tho?i nhé.

詞譯：什么呢 明天買幫我個電話卡啊意譯：那什么，明天幫我買個電話卡啊。6.3“誰誰（誰）”重疊式能特指某對象

越南語“ai”能單獨用來特指某人，但其重疊式“ai ai”一般沒有特指用法。漢語“誰誰（誰）”式卻能用于特指。此時，其所指的對象較為明確，只是說話者不直接說出來的。表特指的“誰誰（誰）”可以出現(xiàn)在主語、定語、賓語等位置上。例如：

（75）呀！原來你是誰誰誰的女兒啊。（作定語）

（76）姨奶奶坐下來不說別的話，只說她村上誰誰餓死了。（作小主語）

（77）聽她口氣，好像是你告訴她游山看見了什么人。她沒說你的名字。可是星期五游香山的，不就是你嗎？她說，有人親眼看見了誰誰誰。（作賓語）

6.4 “gì”能特指某種動作行為

越南語對話中“gì”還能特指某種動作行為，這些動作行為是交際雙方彼此明白的，但不想重復(fù)說出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的。例如：

（78）甲：Anh ?y ?? gì ch?a? （問）

乙： Anh ?y v?n ch?agì. （答）

詞譯：他已什么沒 他還沒什么

意譯：他已做那個了沒有？他還沒做那個。

有時話者出發(fā)于禮貌原則而不方便把某些言之不雅或帶有貶義色彩的動作、行為直接說出來，而用“gì”代指的。例如：

（79） Kh?ng ng? anh ?y c?ng gì.

詞譯：不料 他 也 什么

意譯：沒想到他也搞那個。

例（79）的“gì”可以特指某些言之不雅的動作或行為，如“收錢”“花心”等等。漢語“什么”則沒有此種用法。

7.結(jié)語

通過對比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越漢疑問代詞都具有任指、虛指、承指、否指等多種非疑問用法。越漢疑問代詞非疑問用法在形式上有的完全對應(yīng)、有的部分對應(yīng)，有的沒有對應(yīng)，其中部分對應(yīng)是占主流的。任指用法上，越漢疑問代詞自身不能標(biāo)明所指范圍，標(biāo)明它所指范圍的是范圍副詞。虛指用法的越漢疑問代詞常常出現(xiàn)在非實現(xiàn)的句式中，“好像”和“d??ng nh?”等副詞的不確定意義跟疑問代詞相匹配之后，使得整個句式形成了非真實性。承指用法的越漢疑問代詞則常常出現(xiàn)在呼應(yīng)性的連鎖句式。越南語疑問代詞否指用法還常跟目的關(guān)聯(lián)詞相匹配，這是越南語疑問代詞否指用法的特色。所以，研究越漢疑問代詞的非疑問用法我們不僅要關(guān)注兩種語言疑問代詞自身的語法意義，更需要關(guān)注它們所出現(xiàn)的句法環(huán)境，包括句式類型以及連詞、副詞、語氣詞等虛詞的使用情況。

越漢疑問代詞非疑問法可以說是大體吻合的，這個現(xiàn)象我們可以從語言類型上得到解釋。漢語屬于漢藏語系，越南語屬于南亞語系，兩種語言雖沒有親屬關(guān)系但有密切的接觸關(guān)系。越南與中國由于地理位置相鄰，兩個民族民間交流友好、貿(mào)易來往頻繁，語言文化因此也不斷相互接觸、碰撞和滲透。越南歷史上也曾借用過漢字，所以在語言接觸中，越南語從漢語所受到的影響是更為明顯的。詞匯上，越南語吸收了較多的漢語詞匯，我們認(rèn)為在句法上，越南語疑問代詞的某一非疑問用法也有可能從跟漢語接觸中有所吸收。越漢語言形態(tài)類型上同屬孤立語，語法意義的實現(xiàn)主要靠虛詞和語序，這為越漢句法趨同的可能性提供更大的前提。地理靠近、語言接觸影響造成的語言類型的特點的重要性可能要大于語系的分類。哪怕是屬于不同語系的，如果它們所處的地理位置靠近以及彼此交流頻繁，也會相互滲透和發(fā)生趨同。由于篇幅有限，本文不細(xì)談越漢地理靠近的句法趨同問題，只是提出一種假設(shè)，這個問題將在今后的研究中繼續(xù)探討。

越漢疑問代詞非疑問用法的不同，主要因為它們在自己的系統(tǒng)里收到不同的分工及民族邏輯思維的制約。在越南人的概念中，方向和時間概念本身已具有一定的范圍，所以問時間和地點一般不用“gì”，而用“nào”（哪）一詞，比如“th?i gian nào”（哪時間）、“??a ?i?m nào”（哪地點）。再說，每個民族都會保留和沿用自己獨特的語言表達(dá)方式和習(xí)慣。中國人在語言表達(dá)上喜歡使用結(jié)構(gòu)完整和音節(jié)對稱的句式，而越南人更喜歡使用樸素和簡略的表達(dá)方式，這導(dǎo)致越漢疑問代詞零形承指用頻率的不對稱。有些非疑問用法形式是屬于漢語的特點，在越南語和其它語言中沒有找到完全對應(yīng)的形式，如類指用法的“什么的”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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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Non-interrogative Usage of Interrogative Pronouns in Vietnamese and Chinese

BUI HUY CUONG
（College of Humanities，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Jinhua 321004，China）

Chinese；Vietnamese；interrogative pronouns；non-interrogative；contrast

Vietnamese and Chinese interrogative pronouns are not only used as interrogatives，but also as non-interrogatives such as“arbitrary reference”“indefinite reference”“correlating reference”and“disapprobatory”.These non-interrogative us?ages have some corresponding correspondence and some interesting differences.This paper，under the guidance of general lin?guistic theory and methods，discusses the non-interrogative usages of some typical interrogative pronouns such as“shui”（誰），“shenme”（什么）in Chinese and“ai”“gi”in Vietnamese，focuses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in syntax，seman?tics and pragmatics，and attempts to make some interpretations.This paper hopes to more fully clarify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non-interrogative usages of interrogative pronouns in Vietnamese and Chinese from a typological point of view.

【責(zé)任編輯 匡小榮】

H195.3；H042

A

1674-8174（2017）04-0079-09

2017-09-05

裴輝強（1985-），男，越南河內(nèi)人，浙江師范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應(yīng)用語言學(xué)、現(xiàn)代漢語。電子郵箱：huycuong85@163.com。

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反問構(gòu)式的共時與歷時研究”（12YJA740024）//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Planning Fund of Ministry of Education：“A Synchronic and Diachronic Study of Rhetorical Question Construction”（12YJA740024）

①本文初稿曾在“第十六屆中國當(dāng)代語言學(xué)國際研討會”（2016年10月，上海）上宣讀。在撰寫過程中得到張先亮教授和胡德明教授的細(xì)心指導(dǎo)和極大支持，并得到邵敬敏教授的指點，特此表示衷心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