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白尼逝世五年后,出現(xiàn)丁一位更勇敢、更徹底的繼承者——布魯諾(1548-1600)。
布魯諾好像是一個天生的叛逆。他出生在意大利那坡利一個貴族家庭里,15歲被送到修道院,25歲當上牧師。但是由于“冒犯”罪,他三年后逃往羅馬,接著便流亡瑞士、法國、英國、德國。自從他在巴黎讀到哥白尼的《天體運行》一書后便走遍歐洲,到處發(fā)表演說,熱烈支持這一新學(xué)說。羅馬的主教們恨得他牙根發(fā)癢,四處派暗探跟縱他,通知各地教會逮捕他。他流亡、他坐牢,但意志更堅,學(xué)識更廣。1592年,他應(yīng)朋友之約到威尼斯講學(xué),但萬沒有想到,這個朋友早被教會收買,于是他被誘捕了,并且被送到羅馬。
哥白尼所擔心的災(zāi)難終于降臨到布魯諾的頭上。在陰森的宗教法庭上,紅衣大主教羅伯特·貝拉赫曼(三十年后他還審判了伽利略)主持對布魯諾的審判??帐幨幍慕烫?,一張長桌子,幾枝殘燭。羅伯特和幾個陪審隱在桌后,幾乎看不清他們的身形。 燭光中那幾只藍綠的眼睛,令人想起半夜里在田野上遇見的惡狼。
“布魯諾,你還堅持地球在動嗎?”羅伯特的聲調(diào)陰沉、得意。他高興這個教會的叛逆今天終于落入自己的掌中。
“在動,地球在動,它不過是繞著太陽的一丸石子?!?/p>
“你要知道,如果還抱著哥白尼的觀點不放,等待你的將是火刑!”
“我知道,你們當初沒有來得及處死哥白尼,是還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厲害。其實他還是對你們太客氣了。他說宇宙是恒星繞太陽組成的天球;我卻還要將這個天球砸爛,那宇宙其實是無邊無岸。他說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卻還是為你們留下了一個中心——太陽。我說宇宙無邊無際,就根本沒有任何中心可言。你們說上帝在地球上創(chuàng)造了人,其實別的星球上也有人存在。宇宙是無限的,上帝是管不了它的!”
“住嘴!照你的邪說,上帝在什么地方,基督在哪里拯救的人類……”
“對不起,宇宙中可能沒有給上帝安排地方?!?/p>
“立即把他燒死!”羅伯特狂怒起來。
法庭上一陣騷動。布魯諾被人拉了下去。他并沒有立即被燒死,而是被推入黑暗的地牢。他們不給他看書,不給他紙筆,讓他睡冰冷的石板,吃混著鼠糞的米,隔幾天就要提出來審訊一次。說是審訊,其實是組織許多教會學(xué)者來和他辯論。他們還存著一線希望,希望靠人多勢眾辯倒這個叛逆的天文學(xué)家,希望靠牢獄的折磨來使他投降,借他的口去推翻日心說。但是每次審訊,他們都被布魯諾駁得啞口無言。這個曾轉(zhuǎn)戰(zhàn)歐洲各國,橫掃教會勢力的偉大的科學(xué)家,筆雖被人奪去,舌卻還在。他那鋒利的言詞,精深的哲理,常使那些上帝的奴仆脊背上滲出冷汗。這樣過了很長時間,在一次辯論結(jié)束時,羅伯特絕望地喊道:“布魯諾,自從我把你請到羅馬,也已經(jīng)八年了,你只最后說一句,你是放棄哥白尼的學(xué)說,還是向火刑柱走去?”
布魯諾仰起頭輕蔑地看了他一眼:“我告訴你,從被你們抓來那一天起,我就時刻準備著受刑。我知道教廷的黑暗使許多人不辨南北西東。宇宙的深奧也使人不敢去作進一步的探尋。我希望你們到大庭廣眾中去把我點燃,這是我最大的快樂,因為我可以以自身燃起的光去照亮后來者的路,以我燃燒的熱,去激起那些已在思考,但還缺乏勇氣的人們的熱情……”
羅伯特用發(fā)抖的手揪著胸前的十字架,喊著:“快把他押下去!”
布魯諾走下法庭前又轉(zhuǎn)過身來大聲說道:“我看見了,你們在宣判時比我更害怕!”這聲音嗡嗡地在教堂里回響。主教們趕忙擦著汗,夾起文件匆勿散去。
這天晚上,布魯諾從睡夢中驚醒,只見鐵門上的粗鏈眶眶一聲落了下來,門洞里走進兩個舉著蠟燭的教士:“布魯諾先生,主教大人有請!”他知道又要審訊了,便不慌不忙地披衣起身,跟著走出門去。
他剛追出城門,墻跟前忽地閃出兩個大漢,撲通一聲將他壓倒在地。其中一個人抽出一把寒氣逼人的小刀伸到他的嘴里,一轉(zhuǎn)手腕將舌頭割了下來。他只覺得一陣暈眩。當他醒來時,才知道是被人架著正朝著市中心的百花廣場走去。街上靜悄悄的。正是殘冬季節(jié),寒風呼嘯著,卷起路邊的枯枝敗葉,拍打著人家的門窗。那些正在夢里云游天堂的可憐的羅馬市民,他們哪里知道,為他們爭取思想解放的先哲,此刻嘴邊、胸前滿是冷凝了的血塊,正一步一步邁向刑場。廣場的中央已經(jīng)堆起一堆干柴,柴堆上是一個高高的十字架柱子,旁邊站著一個主教、教士,為首的就是那個臉上總是陰云不敬的羅伯特。他手里舉著一個小十字架,嘴角抽動了幾下,不知對天祈禱了幾句什么,便轉(zhuǎn)身說:
“布魯諾,由于你對邪說的堅持和傳播,上帝不能饒恕你的罪行,今天我就處以你一種最仁慈的不流血的刑罰。在這最后的時刻,不知你還想講點什么?”
這個陰險卑鄙的家伙,他知道在臨刑前布魯諾一定會向群眾演說,所以決定在半夜秘密處死。他還不放心,又暗中派人去將布魯諾的舌頭割掉,讓他最后連口號也不能喊一聲?,F(xiàn)在卻假裝慈悲,明知故問。他看看布魯諾那憤怒的,但又說不出話的表情,得意地將十字架一舉:“點火!”濃煙升起了,烈焰騰空,越燒越旺,映紅了廣場,映紅了周圍高大的樓房、教堂。
布魯諾被綁在火中的柱子上。他仰望著天空,那里有他的理想,他的思想。他為此探尋了整個一生,為此付出了全部代價。他想大喊幾聲,讓這教皇腳下的羅馬人從昏睡中醒來,但他說不出話。他這個慣以筆和舌奮戰(zhàn)的斗士,先是被人奪去了筆,現(xiàn)在又被人奪去了舌,很快還要被奪去生命。他的目光從天上掃到人間,紅紅的火光已映紅了街道兩邊的窗戶。他突然發(fā)現(xiàn)每扇窗戶里都擠著幾個人影。啊,不用我喊,這烈火發(fā)出的聲、光、熱已經(jīng)喚醒了他們。他滿意了,這時火焰飛上高空,映紅了整個羅馬城。偉大的科學(xué)家、哲學(xué)家為真理而殉難了。這一天是公元1600年2月17日。(編輯/張波)
梁衡,著名學(xué)者、新聞理論家、作家。山西霍州人。歷任《內(nèi)蒙古日報》記者、《光明日報》記者、國家新聞出版署副署長,著名的新聞理論家、散文家、科普作家和政論家。曾榮獲全國青年文學(xué)獎、趙樹理文學(xué)獎、全國優(yōu)秀科普作品獎和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等多種榮譽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