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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塵世的那道光(短篇)

2018-01-05 03:17秋泥
中國鐵路文藝 2018年11期
關(guān)鍵詞:小峰所長老頭

1980年我從部隊退伍后,成了警察。我有一張庸常的臉,中等結(jié)實的身材。做了三年偵察兵,我想不出除了干警察還能干什么。我站在新華書店三樓露臺上,馬路對面的街心公園一覽無余。公園的紅磚圍墻已經(jīng)老舊,上面的十字花洞斑斑駁駁。我熟悉這公園里每一條小路,每一片樹林,每一個犄角旮旯,它見證了我的童年和學(xué)生時代??墒墙裉?,我通過調(diào)閱檔案才知道,這個街心花園竟然始建于1939年,原名叫嘉應(yīng)公園,1946年才改名為興華公園。老民警說:“破案的功夫在其外。要想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到某個人,查清某件事,就得還原其真相,把與其相關(guān)的一切盡可能地弄清楚?!蔽尹c上一支煙,在腦袋里過電影——從公園正門進去,迎面就能撞見那個圓形大水池,水池不高卻有古意,像一個大筆洗擺在那里。水池中間是用石頭堆成的假山,一塊光溜溜的大石頭上蹲著一個大青蛙,大青蛙是綠色的,有半米高,瞪著一對兒鼓溜溜的大眼望著天。一到夏天,水池里就飄滿了浮萍,碟子一樣大小,綠綠的,很好看。池子里的水也是綠色的,有許多蜻蜓在水面盤旋,這里點點,那里點點,水面漾出一圈圈波紋,四下散去。后來那池子里的水忽然就不見了,好像是里邊什么設(shè)備壞了,池子里的水再也沒有蓄滿過。孩子們得以爬上那個假山去玩兒,他們最喜歡一邊騎著大青蛙一邊摸它的大眼,鼓鼓的,像兩個大蘋果。摸得久了,那青蛙的大眼就給摸掉了漆,露出金燦燦的底色——原來那青蛙竟是青銅鑄成的。后來那青蛙也不見了,好像是一夜之間就不翼而飛了。

青蛙飛走的那一天,是我到派出所報到后正好三個月,我隨分局技偵出了現(xiàn)場。作案人在大青蛙的底座四角敲開密封的水泥,擰掉四個地腳螺絲后弄走了青蛙。螺桿有上過油的痕跡,技偵的同志聞了聞?wù)f:“是機油,滋潤生銹螺絲用的。”所長笑了:“活做得挺細呀,這么大的蛤蟆生生給干走了,看來下手前做足了功課?!?/p>

勘探完現(xiàn)場,回所里開了案情分析會,基本確認是一起普通的盜竊案,作案人應(yīng)該是兩人或兩人以上。因為頭天晚上下了一場雨,現(xiàn)場幾乎沒留下有價值的線索。這時突然接到了市局的緊急協(xié)查通報,說是黑龍江籍的一個殺人逃犯可能逃到了鐵西區(qū)。會議立馬解散,所長對我說:“石頭,你去副食商店弄點面包香腸之類的,大家墊巴一口,晚上加班,對所有旅店、浴池或逃犯可能落腳的地方布控。”出發(fā)前外勤都領(lǐng)了槍,所長一邊把一把“五四”插進槍套一邊說:“石頭,你就跟著我,一定要注意安全,遇事兒站我后面?!蔽亦嵵氐鼗卮穑骸笆恰!蓖砩?點,我們已將管區(qū)內(nèi)大部分可住宿的地方排查過了,并沒發(fā)現(xiàn)可疑人員。我說:“逃犯會不會露宿呢?”所長說:“有可能,但我還是傾向于住店,因為他帶了許多錢。我們?nèi)V場旅店坐鎮(zhèn),那里是中心,離分局近。”走進旅店大堂,值班女服務(wù)員過來說:“剛才民警來過了,沒情況?!彼L說:“又有新住進來的人嗎?”女服務(wù)員說:“還真有一個,是吉林的。”這時正好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走出來。服務(wù)員說:“就這個人?!彼L問:“你是哪里來的?”年輕人說:“我是吉林通化的。”年輕人很放松,一點也不緊張。所長問:“來沈陽干什么?”年輕人說:“出差,我有介紹信。”所長說:“我看看你的介紹信?!薄鞍ァ!蹦贻p人答應(yīng)著,手向腰里摸去,我心中一緊,貼上去箍住年輕人的脖子,一個過肩摔,把他摔倒在地上,人當場就暈過去了。旁邊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圍上來摁人。所長從年輕人腰里摸出一把手炮,所長看了看,臉都白了,說:“頂著火呢。”經(jīng)過核實,年輕人正是協(xié)查通報上通緝的殺人逃犯。他在伊春一家儲蓄所門前,用這把手炮轟掉一個女會計的半個腦袋,搶走了三萬現(xiàn)金。當時負責(zé)保衛(wèi)女會計的兩個男同事都嚇傻了,腦漿子崩了一臉。我因此得了一個嘉獎,慶功會上,同事紛紛夸我身手了得,是干警察的料。我說:“我沒有經(jīng)驗,以后請同志們多多指教?!彼L端著酒杯說:“石頭兄弟,我敬你一杯,你救了我一命?!?/p>

周一早晨,我剛到所里,所長就把我叫到他辦公室。所長說:“石頭,你就專門盯一下興華公園那個案子吧,價值不大影響壞,不破打臉?!彼L兩眼布滿血絲,頭發(fā)也亂七八糟的,一看狀態(tài)起碼熬了兩三個通宵。所長和分局專案組正在盯“6·15”浴池盜竊案,所以抓偷蛤蟆這等毛賊的事,就只能讓我這個新人先查著。但我心里暗自興奮,我獲得了一次獨立查案的機會。三天前,就是抓獲伊春殺人逃犯的第三天晚上,我們轄區(qū)內(nèi)又發(fā)生了一起特大案件。兩個河北來沈出差的業(yè)務(wù)員,在紅旗浴池等待辦理住宿登記的時候,隨身攜帶的八千塊錢現(xiàn)金失竊。這個案子非常詭異,失主當時正坐在長椅上排隊,把裝錢的兜子放在倆人中間,當時浴池突然停電了,等燈光重新亮起后,皮兜子就不見了,鬼掠去了一樣。我也想跟這個案子,八千塊現(xiàn)金不是小數(shù)目,一旦破了是大功一件。但是,論經(jīng)驗資歷都不可能輪到我參與這樣的大案。我知道自己和所里那些外勤比起來差得太多,隨便他們哪個講起各自的經(jīng)歷來,都能讓我聽得目瞪口呆。老民警講:“牛逼的警察得創(chuàng)造自己的傳奇,況且這個是和評先、漲工資、分房子、提干直接掛鉤的?!蔽冶镒銊乓粋€有分量的案子證明自己。眼下呢,我得把這念頭放一放,先把偷蛤蟆的賊抓住再說。

我首先要圈定調(diào)查區(qū)域,我在工作筆記上寫道:青蛙失竊案偵查第一步,以案發(fā)現(xiàn)場(公園)為基點,摸排周邊的居民委。如無結(jié)果,再往外串聯(lián)、擴展。我換上便衣,混跡在公園里到處轉(zhuǎn)悠,雖然事情過去幾天了,仍然有人圍在水池旁議論丟蛤蟆的事。“這事兒一看就是小崽子干的?!币晃蝗鄽q工人模樣的人說:“偷銅賣鐵換點零錢花?!薄澳遣灰欢??!币晃煌诵堇瞎と四拥娜苏f:“這么大的東西小孩弄不下來,這得是大人干的?!比鄽q的工人說:“大人誰弄這事兒,這叫公共設(shè)施,多扎眼呀?!币粋€十四五歲的男孩兒說:“保準是外來流竄犯干的,誰能在家跟前偷東西?!?/p>

這之前我曾去看守所找了做管教的戰(zhàn)友,提出一些慣盜了解情況。一個判了長刑的老賊說:“憑我的直覺,這活兒是半大孩子干的,但背后有大人教唆慫恿,一般的小孩子沒這個膽量。你先在公園附近找小孩,然后再順藤摸瓜?!崩腺\的判斷和我不謀而合。可眼下這孩子為什么說是流竄犯干的呢?我看了他一眼,男孩兒有一張缺血般的臉,白得讓人印象深刻,頭發(fā)是羊毛卷兒。

晚上,我夢到一個大人摟著一個孩子行走在霧氣糟糟的公園里,周遭樹影婆娑,我悄悄地跟在他們身后潛行。空氣里傳來絲絲縷縷的奇怪聲音,像是人的嘆息和囈語,在一棵黑黢黢的大樹旁,他們突然轉(zhuǎn)過身來——大人和孩子都生著一張慘白的臉,卻沒有五官。醒來后我有些心悸,又有些難過,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悲劇之旅。我洗洗臉,在筆記上寫道:

一個大人加一個孩子,一定是這樣的組合。大人、孩子,你們終會在我面前顯現(xiàn)。

摸排是一件苦差事,就像走在看不到盡頭的黑胡同,每一個讓你心跳的轉(zhuǎn)彎處,也許只是上一個的重復(fù)。居委會阿姨的熱情讓我感動,但她們提供的線索往往經(jīng)不起推敲,比如,某人長相陰沉,看上去就不像一個好人;某人成分不好,看著就很可疑;誰誰家的小子愛打架斗毆,被公安局處理過,很有可能也偷東西,等等。盡管有想法,我還是會一一過濾核實,但最后那些名字都被我勾掉了。我有些沮喪,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表面上看似無關(guān)的線索,甚至是聽上去有些離譜的事情。我打開筆記本重新審視,那個最早被我排除的人一下子就跳了出來:白發(fā)老者,年齡不詳,案發(fā)前此人常在公園里逗留,案發(fā)后再無蹤影。排除理由:一個熱愛繪畫的白發(fā)老人會是小偷?現(xiàn)在看排除理由有些可笑,犯人在落網(wǎng)前有可能是任何人。

劉德祥,線索提供人之一,機床一廠工人,四十二歲,家住公園南側(cè)機床一廠宿舍。劉建啟,線索提供人二,河南在沈駐在人員,三十五歲,居住在公園北側(cè),該辦事處已在沈開辦五年。劉建啟很瘦,說話帶一些河南口音,但能聽懂。劉德祥戴著一副眼鏡,臉紅撲撲的,看來沒事喜歡喝點,他說:“我家在這附近住,休息的時候就會來這里轉(zhuǎn)轉(zhuǎn),這個公園平常素日里挺荒涼的,但也有人喜歡來,就是那個常在草地上畫寫生的白發(fā)老頭。老頭挺老,連眉毛都白了,但他那張臉卻很紅潤,乍一看,像年畫上的壽星老。老頭畫得可真好,那些看上去普通的樹林和小路,經(jīng)老頭用筆一畫就像仙境。有一回,一個小孩可能是看興奮了,跑過去時把老頭的水罐絆翻了,小孩嚇得不敢說話,怯生生地看著老頭。水罐是用來涮筆的,沒了水就不能調(diào)色了。沒想到老頭沒生氣,還和藹地說:‘不礙事,我再去打點水來。我說:‘爺們兒,這花園里可沒有打水的地方。老頭拾起水罐笑呵呵地說:‘有的,用心就能找到。老頭說著四下踅摸,用鼻子在空中嗅嗅,然后向花園的北墻走去。我們當時都覺得挺好玩兒,就跟過去看熱鬧。老頭走到墻邊站住了,我忽然看到北墻根兒的荒草中竟然隱著一個井臺,這是我過去從未見過的。井臺是青石壘成的,上面斑斑駁駁,布滿銹蝕的痕跡。我們都露出驚異的神色,這里怎么會有一口井呢?那井口有一個木頭蓋子,蓋子已經(jīng)有些朽了,老頭用手一拂井蓋就開了。井里好像有一根鏈子,老頭拉起鏈子,井里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轉(zhuǎn)眼間一桶水被老頭提了出來,老者把水罐倒?jié)M,再把水桶扔回井中,井里又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這時候吧,墻上忽地冒出一個人頭,把我們嚇了一跳,人頭說:‘有水嗎?給我喝一口吧,我要渴死了。老頭點點頭,人頭忽地伸出一雙手,一撐,就撐上了墻頭,然后跳到了水井旁,原來是一個臉色蒼白的小伙子,小伙子說:‘我正渴得不行,就聽到墻里有嘩嘩的打水聲,就爬上來了。老頭又把井蓋重新打開了,指著井口說:‘你喝吧,用那鏈子提水。小伙子露出膽怯的神色,‘你讓我自己提水?‘是啊!老頭說,‘你不是渴了嗎?小伙子說:‘你剛才不是打了一桶水嗎?再幫我打一桶唄!老頭說:‘我可以幫你打開井蓋子,但水你要自己打。小伙子說:‘你就幫下忙唄,會累著你嗎?老頭面露不悅之色,說:‘我問問井童吧,看它愿不愿意幫你。

老頭用手拍打著井臺說:‘井童井童。這時井里傳來‘嘩嘩嘩嘩的翻水聲,一團白色的影子浮了出來,那團東西往后一蹭,坐在井臺上。我們嚇了一跳,慌忙退后幾步。井臺上坐著的東西有一尺多高,渾身雪白,乍看像只猿,長著人一樣的五官,此時它的眼睛是閉著的,眉頭也擰著,好像被人打擾了清靜而不高興。老頭問:‘井童,你愿意幫他打水喝嗎?那個被喚作井童的東西搖搖頭,往下一滑,就又回到了井里,井里又傳來‘嘩嘩嘩嘩的翻水聲。井蓋合上了,老頭對年輕人說:‘看來你無緣喝到這井里的水。說罷老頭拎起水罐,口中念道:‘浮光隨日度,漾影逐波深。又去畫畫了?!?/p>

劉德祥說:“我對著燈說話,一點兒沒撒謊,過后我又去北墻根兒那看了,再也沒找到那口井,你說邪門兒不?”劉德祥講得眉飛色舞,聽上去怪異離奇。劉建啟寡言,但不時表情認真地點頭,表示認同劉德祥所言。劉德祥講完后,劉建啟補充說:“我多次看到過老頭來公園畫畫,老頭愛騎一輛黑色大二八自行車,永久牌的。我記得車座上掛的車牌是:‘遼歌-052,我們單位的門牌號也是052,所以我記住了他的車牌號?!蔽覇枺骸澳銈兌灰郧罢J識嗎?”二人搖頭,說:“就是在這公園里見過兩次,并不熟?!蔽覇杽⒌孪椋骸澳阏f有個男孩討水喝?那男孩多大,長得啥樣?”“十四五歲吧,臉蒼白蒼白的,跟缺血似的?!蔽乙幌伦泳拖肫鹆嗽谒剡吷险f話的那個男孩兒,我問:“那孩子的頭發(fā)是不是自來卷兒?”二人互相看了看說:“嗯,還真是?!?/p>

我獨自去了北墻根兒,那里荒草萋萋,根本沒有什么井。我俯下身,扒開草叢仔細查看,一股熱烘烘的尿臊味彌漫開來。我有了新發(fā)現(xiàn),這里的草色有些枯干,土也被人動過,是回填土。我回所里找來鐵鍬,臨出門喊上了燒鍋爐的老龐,現(xiàn)在所里除了內(nèi)勤王姐就只有這個鍋爐工了,不是供暖期他就在所里打雜。我們沒挖一會兒就挖到了一個編織袋子,袋子里好像裝著東西,挺沉,拉出后打開一看,正是那個失竊的大青蛙。老龐樂了,“案子破了?!蔽艺f:“別聲張,沒抓住人不算破案。我們把坑填好,把草重新種上,恢復(fù)到挖開前的樣子?!碧钔恋臅r候,老龐撿到一個刀鞘,20厘米左右,是真皮的,上面有一個用藍色圓珠筆寫的“峰”字。那個編織袋上有字母:PA 66 RESIN NET:25KG。

我把袋子送到了技偵,技偵很快就給了回話,袋子是裝工業(yè)原料聚酰胺用的。聚酰胺(俗稱尼龍)用途廣泛,我從設(shè)備入手,查出市內(nèi)九家有尼龍注塑機的工廠,我拿著袋子,一家一家跑,終于找出了這家工廠,所使用原料完全符合。這是一家只有三十多人的街道辦小廠,在保工街附近,給鐵路信號廠等單位加工繼電器罩和電木產(chǎn)品。他們倉庫保管員拿著袋子說:“這是我們廠的袋子,這批尼龍料是三個月前進的,用了五十五袋,下來的袋子可以再利用,所以都回收保留?!蔽覇枺骸坝袥]有工人拿回家去裝東西的情況?”保管員笑了說:“有,但很少。這批袋子我給出去過三個?!蔽艺f:“麻煩您找個理由幫我都問問那些袋子還在不,但要保密,別說是公安局要查的。”保管員說:“明白,我來辦?!鼻闆r很快就查明了,給出去的三個袋子,有兩個還在工人家裝東西,只有一個不見了。那是一個啞巴工人,他比比劃劃地說:“怎么都找不到了,很奇怪。”我核對了時間,大概就是在青蛙失竊案發(fā)生后丟失的。我拿出裝蛤蟆的袋子,啞巴師傅很認真地看著,笑了。他和保管員比比劃劃,保管員翻譯說:“他說很像他們家丟的那個袋子,右下角有個小口子?!蔽覇枺骸八疫€有什么人?”保管員說:“他有媳婦、孩子,媳婦也是我們單位的,腿有殘疾,兒子十四歲,上學(xué)呢。”我心中一動,夢中出現(xiàn)的情形浮現(xiàn)腦海,難道是父子的背影嗎?我問:“啞巴師傅的人品怎么樣?”“很好,別看是殘疾人,連續(xù)八年的先進生產(chǎn)者,還是黨員?!蔽蚁乱庾R地松了一口氣,這符合我的初步觀察判斷,啞巴師傅的眼神率真且充滿了善意,那是對生活懷著感恩而不是抱怨的狀態(tài)。離開的時候我問:“他家孩子的頭發(fā)是自來卷兒嗎?”

“是啊。”保管員有些吃驚地問:“你怎么知道?孩子隨他媽,一腦瓜子羊毛卷兒?!?/p>

我說:“我應(yīng)該見過他,他在哪上學(xué)?”保管員說:“離你們派出所不遠,興華二校,叫小峰。”我心中一動,想起那個帶有“峰”字的刀鞘。啞巴工人的身影,在我潛意識里漸漸稀釋,但他孩子小峰在我腦海里凸顯出來。我把這個階段的偵查情況向所長作了匯報,所長聽了非常高興。“我說石頭,還真是小看你了,一出手就把那大蛤蟆給我找回來了,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說:“可能是那位白發(fā)老先生冥冥中的指引吧?!彼L說:“那位老先生的嫌疑可以排除了,你下一步從啞巴家袋子去向和他兒子小峰身上入手。用我再給你配個人不?”我說:“不用?!彼L說:“我知道你身手好但也要注意安全。其實你就是想配人我現(xiàn)在也沒有?!彼L說完從抽屜里摸出兩盒大前門扔給我,我樂了,問:“還有嗎?”所長又扔過來一盒,我又湊過去看所長的抽屜,所長“啪”的一聲合上了,“別蹬鼻子上臉啊?!?/p>

通過進一步偵查,啞巴的兒子小峰成為焦點。小峰父母都是殘疾人,家里比較窮,但他嘴里卻經(jīng)常叼著煙卷(大人都是卷葉子煙抽),他哪來的錢買煙卷抽?這是疑問一,二是小峰經(jīng)常和鄰居二嘎子混在一起,二嘎子是因病留城人員,在自行車架廠上班,二人年齡差距懸殊,二嘎子卻經(jīng)常領(lǐng)著小峰下館子喝酒,為什么?那個二嘎子身上也有疑點,他工資不高卻出手闊綽,經(jīng)常滿口葷腥。二嘎子為人謹慎警覺,對不相識的生人,尤其是民警有很強烈的防范心理。二嘎子底子并不潮,他怕什么呢?某日下午,我看到二嘎子摟著小峰肩頭走進胡同的背影,我突然打了個激靈。

我在興華二校旁截住小峰,低聲說:“跟我走一趟。”小峰一下子就蔫了,眼里露出了恐懼。進了派出所,我在他褲兜里摸出一包迎春煙、兩塊五毛錢,在書包里翻出一把匕首。匕首是單刃的,有25厘米長,帶有刀格和血槽。我用手銬把他吊在暖氣管子上,去儲藏間找出在現(xiàn)場撿到的那個帶有“峰”字的刀鞘,用小峰的刀往里一插,竟然嚴絲合縫。我心里有了底,對小峰說:“抽兩毛六一盒的迎春,挺牛逼呀?!蔽抑钢鴮γ鎵φf:“認識不?”小峰說:“認識?!蔽艺f:“念?!薄疤拱讖膶?,抗拒從嚴?!薄懊靼咨兑馑疾唬俊毙》逭f:“不太明白,我是小孩兒。”“小孩兒有整天叼著煙,揣著管制刀具的嗎?”小峰低下頭不吱聲了?!暗赌膩淼??”“我爸在廠子做的,還做了一桿扎槍,放門后了,別人家也有?!?/p>

“我跟你說說政策小峰,把你們做的事兒毫無保留地說出來,爭取一個好態(tài)度,你歲數(shù)小,我們以教育為主。如果包庇同伙,就是抗拒公安機關(guān),就得從嚴處理,明白沒?”“明白了?!薄罢f吧?!薄罢f啥呀?叔我沒做壞事兒?!毙》逡桓睙o辜樣子。我點上一支煙,小峰的鼻翼動了動。“抽一顆?”“我不敢?!薄皼]事兒我讓你抽?!薄爸x謝叔。”我把煙點著,塞進小峰嘴里,“一天能抽一盒不?”小峰說:“一盒哪夠,有時得一盒半。我不是吹叔,我一個月得抽四條煙……”小峰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不說了。“怎么不說了,哪來的錢買煙?”“我爸給的?!薄澳惆忠粋€月掙三十八塊錢工資,每月給你十多塊錢買煙抽?”

……

“我去你爸廠子調(diào)查過,你爸平時不給你零花錢,只在夏天的時候,每天給你5分錢買冰棍對不?你父母對你多好,每天吃冰棍,別人家孩子是吃不起的?!毙》妩c點頭。

“不是我爸給我的錢?!?/p>

“哪來的?”

“我撿的。”

這小子挺軸,看來文的不行我得改道。我取來刀鞘問小峰:“認識不?”小峰說:“這是我的,丟很長時間了?!蔽页聊宋宸昼姏]說話,屋子里裝滿鐘表,有“咔咔”的走針聲。我再次抬起頭,左右開弓,扇了小峰四個耳光?!敖o臉不要臉是不?”說著,又扇了他三個耳光。我手重,打得他滿嘴是血。我又在他的肋叉子上踢了一腳,小峰疼得差點兒背過氣兒去,身子當時就軟了下來,但給手銬吊著又動不了,張著大嘴倒氣,像一只瀕死的魚。我瞪著小峰吼:“你們的事兒犯了知道不!小逼崽子你還想抗,等一會兒我給你上繩兒,給你上全套的……”小峰的身體不停地發(fā)抖,鼻涕眼淚都下來了。我把裝蛤蟆的袋子摔在小峰腳下,“二嘎子都撂了,你還想抗?”小峰上下牙“咔咔”打架,“叔叔我說……我先說哪個?”我說:“一樣一樣說?!毙》逭f:“蛤蟆是我和二嘎子一起偷的,澡堂子那事,我捅的電門,二嘎子拿的兜子。”

這意外收獲令我一驚,我小瞧眼前這孩子了,他竟然是“6·15”紅旗浴池盜竊案的參與者。我把小峰放下來,給他一支煙,表情平靜地說:“這二嘎子最他媽不是東西,他說是你拿的兜子,他捅的電門。”小峰著急了,“不是的叔,是他拿的兜子。”我給小峰一條毛巾搽臉,“把事情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寫下來,不要抱僥幸心理,公安機關(guān)是吃干飯的嗎?不把你查個底兒掉,能抓你嗎?”小峰點點頭,“叔我都交代了能讓我回家不?”“這得看你表現(xiàn),你一個小孩兒,你怕啥,好好寫吧?!毙》宸谧雷由线吙捱厡懯虑榻?jīng)過,那是“6·15”盜竊案和興華公園銅青蛙失竊案的整個作案過程。據(jù)小峰交代,紅旗浴池是二嘎子踩了很久的點兒,一直在找有分量的目標,盯上這倆外地人后,二嘎子掐好時間讓小峰去拉電閘,自己趁黑上前偷走了皮兜。那倆外地人以為兜子放在眼皮底下就萬無一失了,沒想到讓人當面唱了一出“三岔口”。

我說:“蛤蟆藏哪了?”小峰說:“蛤蟆埋花園北墻根兒了,二嘎子說避避風(fēng)頭再賣,原來想藏在那個井里,但沒找到?!蔽艺f:“什么井,那公園里哪有井?”小峰說:“有,我親眼看見一個白頭發(fā)老頭在那里打水,我想跟他要一口水喝,怪我懶沒喝成,對了,那井里還有個水猴子,長得像人似的,老頭管它叫井童?!卑頃r分,我在二嘎子家樓下摁住了他。二嘎子推著自行車剛進院子,就被我從背后夾住頭摔倒在地,我一邊給他上銬子一邊說:“二嘎子,你的事兒犯了?!蔽要氉云偏@一大一小兩起案子,轟動了市公安系統(tǒng)。所里已上報分局給我請功。做卷子的時候,所長指示我刪去公園水井的橋段,我卻覺得很有意思。所長笑了,“沒落實到位的事兒咱不報,把案子破了就行了,別節(jié)外生枝。”

案子破了,我知道會有一系列的表彰獎勵在等著我。興奮之余,心里有些疑惑揮之不去。那白發(fā)老者是誰?從哪里來?小峰的口供和那兩個證人的敘述證實了老人的存在,那口井是怎么回事?直覺告訴我,這謎團里似乎埋藏著一個隱情?;蛟S是那口井太過離奇,我渴望弄清真相。周二,我騎著三輪挎斗子去了遼寧歌舞團,保衛(wèi)科的同志說:“那個大車庫不光是‘遼歌職工在那存車,曲藝團和雜技團的職工也在那存車,我們?nèi)ボ噹炜匆豢窗?。”“遼歌”車庫規(guī)模確實很大,分上下兩層,高高舉架上密集排列著用角鋼焊成的大型人字梁,山墻上刷著紅色白邊大標語——解放思想,實事求是。下面擺滿了密密麻麻的自行車。車庫主任查閱了存車登記后說,遼歌-052,換人了,原來是雜技團的魚白毛用來著,魚白毛死后,號牌分給別人了。

我問:“您說那人姓魚,滿頭白發(fā)?”“是,鯉魚的魚,姓這姓的人不多,已經(jīng)死了?!薄八裁磿r候死的?”“死好幾年了?!避噹熘魅握f:“具體情況您最好去雜技團那邊了解一下?!彪x開車庫,我去了雜技團人事科,調(diào)閱了魚白毛的檔案:魚曉樓,魔術(shù)師,藝名,魚白毛,1924年7月15日出生于山東聊城,雜技世家。1934年隨父母來到沈陽北市場撂地兒賣藝,曾以水箱逃生絕技名噪一時。1949年以后進入市雜技團做演員,擅長表演絕境逃生節(jié)目,非常受觀眾歡迎。后來因海外關(guān)系被下放到軋鋼廠,1975年9月18日死于一次意外事件。

“意外事件?”我問:“什么樣的意外事件呢?”

人事科同志說:“我是新來的,具體情況您可以找他家人了解一下,他兒子魚曉曉也在我們單位?!?/p>

第二天早晨我先去了軋鋼廠,調(diào)查了解了魚曉樓死因和一些相關(guān)情況。十點鐘回所里換上便衣,趕到雜技團。在練功場上我見到了魚白毛的兒子魚曉曉。魚曉曉,三十多歲,中等個子,身材粗壯,身穿黑色緊身服,燈籠褲,腰間扎著三寸寬的板帶,一看就是練家子。聽說我的身份后,有點拘謹。我說:“我可以叫你魚大哥嗎?”魚曉曉說:“可以石同志?!蔽艺f:“我叫石磊,同事都叫我石頭,魚大哥也叫我石頭吧?!濒~曉曉說:“這不好吧?”“沒事,魚大哥我首先說明,咱們今天就是聊聊天,你和你的家人不牽扯任何違法犯罪問題,我只是來了解一些過去的事情?!蔽疫f過去一顆大前門,魚曉曉笑了,人放松下來。我說:“魚大哥,咱們這個姓不多見呀,有什么來歷嗎?”魚曉曉笑笑說:“就是一個姓而已,聽老輩人說是什么……祖上是商湯的后裔,始祖是公子目夷,字子魚,后世子孫有一支以先祖的字為姓,稱魚姓。都是口口相傳的老話兒,也沒地方考證去。”我說:“怎么沒地方考證,不是有家譜嗎?”“都燒了,破四舊嘛?!?/p>

我說:“魚大哥,說說你父親吧,為什么下放了?”魚曉曉黯然地說:“讓人檢舉揭發(fā)的,憑空就成了臺灣特務(wù)。我有個姑姑年輕時嫁給了一個軍官,臨解放隨軍去了臺灣,有人就說我父親經(jīng)常偷聽敵臺,還密謀給臺灣寫信云云。結(jié)果父親就被抓了,審來審去,也沒審出個結(jié)果,后來給下放到軋鋼廠去了。我們家人就覺得這事蹊蹺,按說姑姑的事外人不知道呀?!边@時墻上的大喇叭突然放起了歌曲,是電影《冰山上的來客》插曲,原來到晌午了。魚曉曉說:“到我們食堂吃口飯吧,今天有酸菜汆白肉,咱們邊吃邊聊。”我覺得食堂不適合談話,就說:“魚大哥,我們?nèi)ネ饷娉园?,我請你?!濒~曉曉說:“那怎么行,到我這哪能讓你破費?!蔽艺f:“沒事我有補助費?!蔽野阳~曉曉拉上三輪挎斗子,“突突突”地往太原街開去。我說:“咱們?nèi)@路餐廳,園路熟悉嗎?”“熟,太熟了?!濒~曉曉說:“小時候我爸老領(lǐng)我去吃炸元宵?!蔽艺f:“那咱們今天就吃炸元宵?!薄爸x謝你??!”魚曉曉說:“我記得最后一次去園路餐廳是1970年,我爸大病初愈,嘴饞了想下館子。那幾年太苦了,副食供應(yīng)到了難以為繼的地步,飯店里人不少,但是菜品極其寒酸,寒酸得令人心里發(fā)冷。我爸看到一個豬尾巴拼盤,標價是四毛錢,我爸說‘這是沒人要的東西,怎么也上了餐桌?那頓飯也沒吃好,出了飯店我爸說了一句話我至今難忘?!?/p>

“什么話?”我問。

“生活無趣,生活無望。”

炸元宵上來了,我又要了兩瓶八王寺汽水,我說:“魚大哥,我在部隊是偵察兵,練過一些拳腳,所以我特別羨慕你們這些雜技演員,都是有真功夫的人?!薄罢劜簧险婀Ψ??!濒~曉曉說:“各行各業(yè)都有自己的業(yè)務(wù),熟能生巧罷了。”“魚大哥,說說你們家傳絕技——絕境逃生?!濒~曉曉說:“那是打我爺爺那輩兒傳下來的,什么絕技,就是糊口的營生。舊社會的民間藝人苦,俗稱‘七十二行的江湖行,被稱為下九流,沒有點真東西無法安身立命。聽父親講爺爺是個孤兒,逃荒的路上家人都餓死了,一個耍把戲的江湖班主看爺爺挺機靈,就把他給收留了。幾年后爺爺不但學(xué)會了把戲班的全部營生,還獨自練就了水中逃生的絕技。二十歲那年給通州府縣令祝壽,爺爺讓人把自己裝進竹筐,綁上大石投入井中,蓋上石板,足足了過了一炷香的工夫,搬開石板拉起竹筐一看,人不見了。眾人正大驚不已,爺爺打人群中笑嘻嘻地走了出來,眾人問:‘你剛才去哪了?爺爺說:‘我去龍宮做了一會兒客,我姓魚,和龍王爺乃水族親戚,正品著仙茶,讓你們一嚷嚷我就回來了。縣令說:‘真乃奇人也!當下賞銀二十兩。自此爺爺在山東地界聲名鵲起。爺爺是少白頭,年紀輕輕頭發(fā)就都白了,所以人稱小白毛。再后來又逢災(zāi)年兵禍,爺爺就背井離鄉(xiāng),最后落到了沈陽北市場?!?/p>

“你父親學(xué)會你爺爺?shù)某擅^技了嗎?”“當然,還有所發(fā)揚?!濒~曉曉說:“我爸把水井逃生改成了水箱逃生搬上舞臺,而且還創(chuàng)造出了近景魔術(shù)——白壁取水。”“白壁取水?”我很感興趣?!班牛野帜茉谇辶亮恋膲Ρ谏袭嬕豢诰?,或是一口水缸什么的,然后用扇子‘呼地一扇,水立即就會動起來,波光粼粼,然后就用一個碗去舀水喝,或是從水里抓出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觀眾能聽到‘嘩嘩的翻水聲,我爸再用扇子‘呼地一扇就什么都不見了,白墻依舊還是清亮亮的白墻?!?/p>

我聽呆了,“你爸把這個節(jié)目教給你了嗎?”“沒有?!濒~曉曉黯然地搖搖頭,“本來想教我的,后來我爸說,眼下這形勢你不學(xué)為好,就擱下了。這節(jié)目只在小范圍給領(lǐng)導(dǎo)或外賓演過幾回,沒公開。”我問:“你能演嗎魚大哥?”“不能,”魚曉曉說:“老輩人都是從舊社會過來的,琢磨絕活都關(guān)門掛簾的,不讓看。他本人不說破,外人永遠學(xué)不會?!蔽艺f:“也是,那可是謀生的手藝?!蔽矣謬@口氣說:“人才啊,真是可惜了?!?/p>

“是可惜,連個骨頭渣子都沒留下?!濒~曉曉鼻子一酸,說不下去了?!棒~大哥,其實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跟你說你父親的事情?!蔽疫f給魚曉曉一顆煙,“但我覺得不管你父親曾經(jīng)被定了什么身份,作為家屬都應(yīng)該了解真相?!薄爸x謝你兄弟?!濒~曉曉雙手合十,“我想知道爸爸的事情,廠里最早給出的說法是我爸跳了鋼爐,屬于自絕于人民。我們家里人都不信,奶奶曾跳著腳對我說:‘你爸他不是一般人,他是對生活充滿希望的人,外表溫和內(nèi)心極剛強,這樣的人是不會去尋死的。后來廠里又改了說法,說是死于意外事故。”我說:“我去軋鋼廠了解到的情況是這樣的,你父親剛?cè)サ臅r候挺好的,在煉鋼車間推焦炭,工人師傅認為他是身懷絕技的奇人,都很尊敬他。但是后來你們雜技團的一位領(lǐng)導(dǎo)去過廠里一趟后,情況就變了。軋鋼廠的專政隊沒事開始揪斗你父親,給他準備了一塊十幾斤重的大鐵牌子,寫著臺灣特務(wù)魚曉樓。對了,雜技團那個人叫李衛(wèi),你認識不?”魚曉曉說:“認識啊,那是我?guī)熓?,我爺爺唯一的徒弟,是個孤兒,是爺爺在闖關(guān)東的路上撿的。我們是一家人,后來他搬到團里宿舍去住了。師叔腦袋靈光,在夜校學(xué)習(xí)的時候和一個書記的閨女談上了對象,結(jié)婚后步步高升,進了班子。對了,當官后師叔就改了名字,叫李衛(wèi),以前也姓魚?!?/p>

我說:“軋鋼廠的革委會主任也姓李,叫李宏偉,和你師叔是黨校同學(xué)。那個李宏偉是部隊轉(zhuǎn)業(yè)下來的,是個粗人,很渾。我看過他的交代材料,他說你師叔找他喝酒敘舊,喝多了就哭了,說:‘我?guī)煾缭谀銈冘堜搹S改造。李宏偉說:‘放心,我會關(guān)照你師哥的。你師叔說:‘是要好好關(guān)照他一下,他和我有奪妻之恨。李宏偉說:‘有這事兒?媽的看我弄不死他?!濒~曉曉驚道:“師叔怎么會這樣說?他也是我們魚家人啊,一口鍋里吃了二十多年的飯呀。不過,也算是讓我奶奶給猜著了。石頭兄弟這是家丑啊,我本不愿意往外說的。聽奶奶說,師叔一直暗戀著我母親,他把母親的照片偷走,縫在棉褲襠里,奶奶幫他拆洗棉褲時無意中看見了,聯(lián)想到他經(jīng)常晚上去我父親的房前扒窗戶聽聲,就訓(xùn)斥了他幾句,說‘你師哥已經(jīng)結(jié)婚了,你不能再對你嫂子有什么齷齪的想法了。結(jié)果他臉上掛不住了,離開了我家?!?/p>

太陽西斜,黃燦燦的光線打進園路的飄窗,折射到魚曉曉表情痛苦的臉上,“師叔不應(yīng)該害我爸呀,看在爺爺?shù)姆萆弦膊粦?yīng)該呀?!蔽艺f:“你師叔去后的第二天晚上,他那個同學(xué)就讓人把你父親提到了專政隊,那時你父親住廠里的宿舍,不讓回家。李宏偉讓你父親給他演幾套戲法解解悶。你父親沒答應(yīng),說都是封建糟粕,自己已經(jīng)忘記了。李宏偉生氣了,讓專政隊的幾個人把你父親關(guān)進黑屋子扇耳光。你父親倔強,還是不答應(yīng)。他們就把人吊了起來,扒了衣服用皮帶抽,用煙頭燙……你父親不住聲地慘叫。”

“這幫沒人性的王八犢子!”魚曉曉眼里迸出豆大的淚珠。

“后來李宏偉親自上陣,用上了膛的‘五四手槍頂著你父親的頭說,‘像你這樣的狗特務(wù),我今天就是打死你也是白打,你信不?你到底演不演!你父親后來就答應(yīng)他們了。他說:‘我受傷了,先休息兩天,準備準備,然后給李主任演我家傳的絕技。李宏偉哈哈笑,說:‘你們看見沒,這幫舊社會的殘渣余孽,就是他媽賤皮子,你不揍他不老實。三天后的晚上,你父親給李宏偉和專政隊的那幫人表演了水箱逃生,因為是在車間里,那天上夜班的部分工人也看到了。你父親讓人把他釘在了一個包裝箱子里,然后沉進給棒鋼降溫用的大水池。過了十分鐘,李宏偉指揮人撈起箱子,打開一看,人不見了,眾人正驚詫間,你父親從廠房頂上的天吊里伸出個白花花腦袋說‘我在這里。工人們一陣歡呼,李宏偉也哈哈大笑說,‘真他媽絕了,老子沒看過癮,再給老子演一個更絕的。你父親好像預(yù)料到他會這樣說,就說‘我再給李主任演一個鋼爐逃生怎么樣?還用這個箱子,你們一會兒把我放進鋼爐就行了。李宏偉興奮得手舞足蹈,‘這一次你會從哪里鉆出來呢?等等,不要說不要說,說出來就沒意思了。你父親再次站到箱子中,他環(huán)視四周,左手搭右手給在場的工人師傅行了一個抱拳禮,然后從容躺進木箱子。箱子吊起來時,你父親開始唱歌,據(jù)在現(xiàn)場的工人師傅說好像唱的是蘇聯(lián)歌曲,調(diào)子有點熟悉,唱的什么不知道?!?/p>

“是《神圣的戰(zhàn)爭》,”魚曉曉說:“我爸很喜歡那首蘇聯(lián)衛(wèi)國戰(zhàn)爭時期的歌曲。”

“箱子吊到鋼爐的上方,歌聲戛然而止。李宏偉一揮手,箱子就落入了滾滾燃燒的鋼水中,轉(zhuǎn)眼間就化成了灰燼,連那條吊箱子的鋼絲繩都化成了鋼水。眾人看傻了,等了一個小時也不見人出來,后來一直等到半夜,知道人可能出事了,你父親從此就失蹤了。魚大哥,根據(jù)你的經(jīng)驗看,他有沒有可能逃出來?”“沒有可能,”魚曉曉已泣不成聲,“我爸犯忌了,老輩人說我們家姓魚,水傷不著我們,但……不能近火,我爸犯忌了。”我對魚曉曉說:“我相信魚叔叔已經(jīng)逃出來了,他現(xiàn)在還活著?!濒~曉曉說:“你不用安慰我?!蔽艺f:“我沒有安慰你,警察說話是講證據(jù)的?!濒~曉曉一怔,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我。我說:“我現(xiàn)在問你最后兩個問題,你父親是不是有一輛永久牌的自行車,二八型號的?”魚曉曉說:“有啊,我爸騎了十幾年的?!蔽艺f:“車子呢,現(xiàn)在?”“我爸出事后就不見了,去廠里問也沒人知道?!薄昂?,這是一件事,”我說:“你父親是不是會畫畫?”“是啊,”魚曉曉流淚了,“你怎么知道?他喜歡畫幽靜的草地和樹林,他就是一邊畫畫,一邊靜靜地琢磨自己的絕活兒。”我把興華公園的事情跟魚曉曉說了。魚曉曉趴在桌子上嗚嗚地哭起來,“應(yīng)該是我爸呀,他藏哪了呢?”我說:“魚大哥不要悲傷,要有信心。魚老先生是高人,他能堅持到現(xiàn)在,說明他心中有希望。你看,事實上不也是嗎?一些歷史遺留問題正在得到妥善解決。魚大哥看這兩天的報紙了嗎?紅旗廣場改回了原來的名字——中山廣場?!?/p>

離開園路時我心情由沉重轉(zhuǎn)為釋然,祈盼魚老先生可以早日結(jié)束漂泊,重新推開自己的家門。我們騎著摩托沿著十一緯路向西奔去,天色向晚,遠處,沈陽站前的蘇軍紀念碑在殘霞中成了剪影,碑頂那輛炮口指向東方的坦克,顯得沉寂孤絕。我說:“魚大哥,你剛才說你父親唱的什么歌?”魚曉曉說:“是《神圣的戰(zhàn)爭》,我爸說那是能給人帶來勇氣的歌,石頭我唱給你聽?!闭f完魚曉曉迎著風(fēng)大聲唱起來:

“起來,偉大的國家,做決死斗爭/消滅法西斯,消滅萬惡的匪幫/讓高貴的憤怒,像波浪翻滾……”

簡介:秋泥,本名,張鳳玉,原在鐵路信號工廠工作。遼寧省作協(xié)會員,《遼河雜志》編輯,現(xiàn)居沈陽,小說、散文、詩歌、小說評論等發(fā)表于《福建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鴨綠江》《山花》《海燕》《遼河》等文學(xué)期刊,有小說獲2014年度、2016年度“盛京文學(xué)獎”,并收入年選《如歌行板》;有散文獲《上海文學(xué)》第四屆征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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