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文詠
每次考完試,老師發(fā)考卷,總從最高分發(fā)起。起先,老師微笑著把考卷發(fā)給每一個人。漸漸分數(shù)比八十分低,老師微翹的嘴角慢慢收斂成直線。到了六十分以下,不得了了,考卷一張一張在空中翻飛。等發(fā)到最后一張考卷時,老師停下來,睜亮眼睛說:“哎喲,考這么低,我真希望我看錯了——”
全班只剩下我一個人沒領(lǐng)到考卷,我只好硬著頭皮站起來,低著頭,假裝一副很可憐的模樣。
“猜猜你考了幾分?”
通常我會從五十分開始往下猜。每猜一個分數(shù),老師便翹起眉毛,發(fā)出質(zhì)問的聲音:“有這么高嗎?哼——”
憑借老師聲音的大小、強弱,以及尾音的長短,我調(diào)整分數(shù),好像猜謎游戲一樣。等分數(shù)接近于零,我也幾乎猜中了自己的成績,老師才把到處是紅色叉叉的考卷丟下來。“你的考卷這么漂亮,有什么感想?”老師問。
“下次老師只要把寫對的答案打鉤就好,這樣考卷會比較干凈。”我搔搔頭,想出了一個妙計。
老師點點頭,轉(zhuǎn)過身去,可是我知道他忍不下這口氣,一、二、三……果然,走了七步不到,他轉(zhuǎn)身脫下皮鞋,朝我沖過來。我拔腿就跑,穿過走廊,越過操場,回頭一看,老師的一只皮鞋朝我丟了過來。
“你不要跑呀——”他指著我大喊,喊完一轉(zhuǎn)身,不得了了——校長帶著一群穿西裝打領(lǐng)帶的督學(xué)走了過來。
我和老師同時注意到操場邊的升旗臺——附近唯一的遮蔽物。顧不了恩怨爭執(zhí),我們倏地飛奔到升旗臺后面躲起來。我們屏住氣息,清楚地聽見校長自夸地告訴督學(xué):“我們學(xué)校最引以為傲的就是環(huán)境清潔……”
話還沒說完,大家同時注意到操場最明顯的位置,丟著一只爛皮鞋。校長皺了皺眉頭,一手抓起鞋子,一手捏住鼻子,朝升旗臺旁的垃圾桶走過來。隨著他一步一步走近,我們的心臟都快從嘴巴里跳出來了。老師像個考試不及格的學(xué)生,低著頭,漲紅了臉。
只聽“咣當”一聲,校長把鞋子丟進了垃圾桶。終于,在他轉(zhuǎn)身的一剎那,響起了下課鈴聲。學(xué)生們都跑過來要看那只鞋子。
本來,老師還傻傻地對著我笑,如釋重負的樣子。后來想起鞋子的事,翹起來的嘴角又變回直線,一拐一拐地走回了辦公室。
從垃圾桶撿回那只鞋子,我才體會出校長捏著鼻子的苦楚??墒?,現(xiàn)在我非得把皮鞋送還給老師不可。我甚至決定必要的時候撒撒嬌也無所謂。
走過走廊,同學(xué)都大呼小叫地為我叫好。我還聽到了掌聲。這世界總是這樣,我覺得做了一件窩囊十足的事,他們卻把我當作英雄。
林冬冬摘自《頑皮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