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松榮
姜向東,在人們的印象中,是一位畫油畫靜物的頂尖高手。那些工具系列、燈泡系列、水果系列等一批超級寫實繪畫作品讓人們覺得簡直不可思議,且不說這些靜物畫中蘊含了多么高深的主題或者畫家對它們進行過多么深刻的思考,單就畫面的視覺形象和表現(xiàn)語言就讓觀眾無不驚嘆和佩服:精彩!然而,近幾年來,姜向東在依然創(chuàng)作著那些精彩的靜物畫的同時,竟把他的精彩擴展到了另外一個領域——風景畫。他早期的風景畫,延續(xù)了他靜物畫的風格——精謹與細致。這兩年,他似乎有意識地想與過去的風格做些修正與新的探索,去追求另外一種更為真率更具意蘊也更為自由的情調,去譜寫一首又一首具有東方意蘊的田園牧歌。
田園也好,山水也好,對于繪畫而言,體悟生活不僅僅是一種藝術活動的方式,更是一種創(chuàng)作的態(tài)度。它是一種獲取素材的有效途徑、一種觀察與感悟自然的直接方式、一種追尋與偶遇靈感的最佳捷徑以及一種永續(xù)藝術青春的不竭源泉,這種久遠而樸實的藝術活動為古今中外的畫家們樂此不疲,延綿不斷。
北宋畫家趙昌因善于寫生樂于寫生而名善天下。宋徽宗的“孔雀升墩”“正午牡丹”的故事藝術性地記錄了他對客觀對象虔誠的態(tài)度和精微的體察,他筆下的奇花異草無一不是他寫生而來,他最終成為中國美術史上的“一代明君”。易元吉為了畫好猿猴,在自家莊園中筑園養(yǎng)猴以便寫生,極盡生動,為歷史留下了許多精彩??喙虾蜕惺难浴八驯M奇峰打草稿”,踏遍大江南北,墨寫高嶺平川,深得自然之妙造化之魂。至于西畫傳統(tǒng),更是注重寫生,“巴比松畫派”的畫家們以楓丹白露大森林以及巴比松為代表的農村景象作為藝術與精神的寄托,以寫生的方式謳歌這片最為純潔的土地,創(chuàng)作了一大批美不勝收的風景作品。印象派畫家走出畫室,深入原野、鄉(xiāng)村、街頭寫生,通過寫生的方式把這種稍縱即逝的“瞬間”永恒地記錄在了畫布上,終于在畫壇留下了最為璀璨的色彩。
按照傳統(tǒng)的說法,西方把以表現(xiàn)自然風光為對象的繪畫稱作風景畫,而中國則稱為山水畫。從語義學的角度來看,二者似乎并沒有什么差異,但從文化學的角度來考察,“風景畫”和“山水畫”卻有很大的區(qū)別:“風景畫”基于以科學為根本的西方文化體系,在繪畫表現(xiàn)上盡量忠實于對象的本體,而“山水畫”則源自于以東方哲學為背景的文化體系中,注重對客觀對象的體悟與認知。當下有一批畫家試圖用“山水畫”的照觀與體悟方式去寫生“風景畫”,在他們的作品中賦予東方哲學的思考和“山水畫”的意蘊,姜向東就是在這方面進行了獨立思考和探索并取得了廣泛認可的風景油畫家。
按照姜向東自己的話說,他在風景畫壇還是一個新兵。我說這話對,也不對。對的是從時間來看,畫風景的時間較之于他畫靜物的時間要晚,不對的是姜向東在風景畫領域早已嶄露頭角并早已為同道認可。畢竟,功夫在身,畫什么都是很容易上手的,尤其是對于很長時間在畫室里畫靜物的畫家來說,走進大自然的深度空間里,面對靜物無法比擬的豐富層次和光影轉換,此情此景,更容易感受到大自然的精彩和生命的活力,更容易書寫感悟中的激情,更容易表現(xiàn)出戶外寫生的生動,更容易捕捉寫生的精彩,當然,也更容易抒寫畫家的情懷和展現(xiàn)東方田園的意蘊。
姜向東,吸收了中國傳統(tǒng)山水畫中許多優(yōu)秀的品質。每到一處,并不急于選定某一個固定的地點焦點式的描寫,而是徜徉在林間田野,山行步步移,山形面面看,把握山勢,領悟氣韻,把自己對山水的整體感悟與認知凝諸筆端,盡情書寫,如此畫出來的作品,不僅保留了自然造化的淳樸與自然,也蘊含了作者的體悟與認知,因此,他比自然主義的表現(xiàn)會更為生動,更加具有人文化的精彩。
有人說,一個畫家,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畫,其實也不盡然!如果純粹從繪畫的語言風格來看,從視覺審美與圖式辨析的角度看,這種判斷有一定的道理。但從繪畫整體而言,題材的選擇直接反映了畫家的價值取舍與評判標準。固然,姜向東的風景畫與其他畫家的風景畫一樣,都是以自然風光作為表現(xiàn)的對象,但我們也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他一個頗為獨特的現(xiàn)象,幾乎在他的所有作品中,沒有名山大川的氣勢,沒有繁復熱鬧的場景,甚至連人類活動的諸多影子都找不到,很少見到人物、房舍,也沒有牛羊、禽鳥,只剩下一片純粹的風景、一曲田園的牧歌。寧靜、幽雅、閑適、安逸,沒有喧囂,沒有足跡,沒有被任何人任何動物打擾,只有藍天白云、花草樹石,沒有暴風驟雨,沒有波濤駭浪,也沒有炎炎烈日,舍卻了所有的激越與瘋狂,只有春草的芬芳、秋日的暖陽和冬雪下的純粹與寧靜。雖然是用西畫表現(xiàn)出來的田園風景,吟唱的卻是一首東方意蘊的牧歌。“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一千多年前的句子留給后人以神往以留戀以追尋,因為它最適合于人類的棲居、精神的慰藉,最適合一種返璞歸真的生活。陶淵明的這種理想與超脫,不僅開辟了平樸閑適的田園詩派,更為后人營造了一個可居可臥可游的精神家園。如果我們透過這種追尋的社會現(xiàn)象,從需求理論的心理基礎來探尋,這些看似樸實自然的田園詩派田園畫派依然包孕了深刻的社會信息和厚重的文化內涵。陶淵明所處的時代正是社會動蕩紛爭四起的時期,人們的精神和情感需要超脫紅塵世俗的紛擾,需要寧靜和安逸來慰藉?!敖Y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變成了人們神往的樂園。姜向東的風景畫,對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有意忽略,正是作者在工業(yè)文明的時代背景下對人類自身和人類生存環(huán)境的思考和回答。緊張的快節(jié)奏的重負荷的生活方式讓人類逐漸失去了輕松與自由,建筑圖紙與鋼筋水泥不斷地覆蓋地球的表面,侵蝕了那片原本屬于人類最美好的田園風光。姜向東用藝術家特有的方式訴說了人們對那一片山水田園的渴望,對那種超脫紅塵的追念,對這種田園牧歌的神往!所以,他筆下的風景看似樸素又單純,實際上是畫家一種深沉的思考、一種執(zhí)著的追尋和一種唯美的表達,為在工業(yè)革命與現(xiàn)代文明中快節(jié)奏生活的人們提供一塊純粹而又純粹風景,讓他們享受到視覺的愉悅與心靈的清閑。
南國的雪景是冬日里南方人的最愛,如果地上能鋪滿一層厚厚的積雪那是最好不過的,白雪覆蓋了平日的紛繁與雜亂,只剩下一些突兀出地面或者被遮擋的東西,樹枝變得更大可看上去又變得更小。這種色調更為統(tǒng)一反差更為強烈景致更為新奇的雪景在畫家眼中是一種絕妙的藝術構成:大片的雪地是一片茫茫的空白,裸露的樹石房舍除卻了往昔的紛擾,在空曠中顯得更為集中更為精粹。中國古代畫論中早就有“疏可跑馬,密不容針”的描述,讓人們的視覺集中在極度的精粹之中。姜向東是一位表現(xiàn)江南雪景的一流高手,畫面利用大量的留白,不著一絲痕跡,而在坦露的物象中極盡精微的塑造與表現(xiàn),把人們的視覺中心聚焦在這一片細心經(jīng)營的精彩之中,這種精微又通過大片的虛無舒展開來,把趣味中心舒緩在無垠的雪原之中。平緩延綿的江南田野默默地寂靜地展示著冬日的寧靜,沒有鳥雀的喧鬧更沒有人類的追逐,只有輕風吹過演奏出來的一絲絲宛若春日里新綠沙沙般的柔美抑或是夏日里夕陽西下時晚風徐徐般的牧歌。
姜向東的風景畫不僅意境上追求一種田園牧歌式的情調,還原一種原生態(tài)的純粹、閑適、幽雅與寧靜,給人一片世外桃源般的精神家園,在語言上也盡量追尋一種平樸的、真率的、愜意的、自由的表現(xiàn)符號,一改他靜物畫中用筆與用色的嚴謹與精微,率性而為,生動寫意。語言的輕快唯美與意境的幽雅閑適達到了有機的和諧,表里一致而相得益彰。
姜向東,正用屬于他自己的曲調吟唱著一首又一首令人神往的田園牧歌!
(作者系湖南省工筆畫學會副會長、湖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教授、湖南省美術家協(xié)會美術理論委員會主任委員)
喝著瀏陽水長大的姜向東,雖然外形有些粗獷,骨子里卻流淌著柔情,河流成為他的風景油畫里最主要的意象之一,青山綠樹伴清水當然必不可少,他借此抒發(fā)熱愛大自然的情懷,激發(fā)人對美的需求和享受,喚醒人的家園環(huán)保意識。我最好奇的是,姜向東的靜物油畫竟畫得如此逼真,這需要多么深厚的藝術功力才能畫出:燈泡、辣椒、蘋果、書籍、機器、鉗子、石頭等靜止之物,但他又不僅僅是照片式地在畫布上顯影出來,而是用藝術手法和人文思考的組合完美呈現(xiàn)出來,有物理之美,有物外之意,物靜而不止,物止并不息。
——雪馬(知名詩人、行為藝術家、策展人、《藝術村》主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