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豎

我總是那么任性，憑借自己的喜好想要改變一只貓，想要它這樣，想要它那樣?？墒堑鹊剿凑瘴业囊笞兂梢恢粶仨樀呢垥r，它的活潑張揚(yáng)卻消失了。

一個人想要養(yǎng)一只貓的原因無非有兩種——寂寞和真心喜歡，這和一個人想要談一場戀愛的原因大抵相同。

1

那天晚上我剛要上樓回家，草叢里傳來一陣貓叫。我四處張望了一會，天已經(jīng)很黑了，什么都沒看到。出于好奇，我也學(xué)著小貓叫了幾聲，然后就看到草叢里晃晃悠悠鉆出一只小貓，它在離我還有半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喵喵地叫著。那是一只很小的貓，還沒有我的腳大。天這么冷，又剛下了雨，它蜷縮在我面前瑟瑟發(fā)抖。我忍不住笑著問它：“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回家？”它喵喵地叫著。我說：“你跟我來，我?guī)慊丶??！庇谑?，它就跟著我走到了樓里?/p>

我毫無準(zhǔn)備，只好暫時把它扔在衛(wèi)生間里，找出幾條干毛巾鋪在地上作為它的床，又切了一根火腿腸給它吃。它大概餓壞了，吃得津津有味，嘴巴吧唧吧唧地響。我想了想，又給它倒了水，找了幾張報紙鋪在地上，對它說：“你要拉大便就拉在這上面，知道嗎？”

我把衛(wèi)生間的門關(guān)上，回到臥室的床上躺了下來，想著自己竟然有了一只貓，突然覺得很奇妙。它是一只由黃、白、黑三種顏色組成的中華土貓，談不上好看。我想這一定是我和它的緣分，它又冷又餓，我寂寞失意，我們就這樣湊在一起抱團(tuán)取暖。如果一開始雙方不是出于喜歡而在一起，那其他的理由都可歸因于緣分。

2

第二天白天我不在家，一整天都提心吊膽的，擔(dān)心它把大便拉在什么犄角旮旯里，又擔(dān)心它不適應(yīng)。一回家我打開衛(wèi)生間去看它，只見干毛巾上擺著一坨大便，它則老老實(shí)實(shí)地蹲在報紙上。我吁了一口氣，沒折騰到滿目瘡痍就好。我把毛巾包起來扔掉，換了新毛巾，又給它切了火腿腸，它又吧唧吧唧地吃了起來。總把它關(guān)在衛(wèi)生間里說不定要關(guān)出病來，于是我就把臥室門關(guān)起來，讓它暫時可以在客廳里活動。

家里有了一只貓，我就不能邋里邋遢的了，我拿了塊抹布擦起地來。我一動起手來，小家伙就吧嗒吧嗒地跑到我身邊看我擦地，我換一塊地方，而它就跟著挪一塊地方。家里太久沒有打掃了，擦出的灰特別多，它就不偏不倚總是踏在垃圾堆積的地方。我把它挪開，剛擦幾下，它就又走過來。我哭笑不得，看著它的小腦袋說：“以后你就叫奧斯卡，好不好？”它的身體里發(fā)出“嚕嚕嚕”的聲音。

很快，我從對如何養(yǎng)貓一無所知變成了養(yǎng)貓小能手，知道了貓要如何上廁所、該吃什么樣的貓糧、用什么給它洗澡、怎樣給它驅(qū)蟲打疫苗，也知道了“嚕嚕?！逼鋵?shí)是一只貓無法掩蓋內(nèi)心的高興所發(fā)出的聲音。

3

奧斯卡是一只才華橫溢的貓。一次，我正隨手撕一些沒用的銀行賬單，它“喵”一聲從窗臺上跳下來，躍躍欲試地看著我。我知道它是喜歡玩紙球的，就問它：“奧斯卡，你要玩紙球嗎？”它說：“喵！”我把碎紙片捏成指甲蓋大小的球，用力扔了出去。奧斯卡追著紙球飛奔而去，由于速度太快，險些撞到墻上，頗為狼狽。正當(dāng)我以為它會像玩弄一只老鼠一樣蹂躪紙球時，它卻叼著紙球回來了。我喜出望外，贊揚(yáng)道：“奧斯卡你好像一條狗啊！”它把紙球吐在床上，繼續(xù)翹首以盼地望著我。

就這樣，我每天樂此不疲地和奧斯卡玩起了撿紙球游戲。

我愛上了奧斯卡，它可以給我按摩、會握手、能暖床，還可以消滅家里的小飛蟲，甚至差一點(diǎn)就學(xué)會了使用人類的馬桶。奧斯卡唯一的缺點(diǎn)是擁有極強(qiáng)的探索欲望，這是貓科動物的通病。

網(wǎng)上有一個“盒子放久了會長貓”的活動，活動的內(nèi)容是把貓咪跳進(jìn)盒子里的照片曬到網(wǎng)上。我覺得很有趣，就把拆開的快遞紙盒扔在地上，奧斯卡略微研究了一會就爬了進(jìn)去，怎么叫都不肯出來。盒子的大小剛好能容下它的胖身體，當(dāng)時我開心壞了，卻沒想到這只是一場噩夢的開始。

從那以后，奧斯卡每天都專注于翻家里裝了垃圾的紙箱子、紙袋子、塑料袋、垃圾桶，我稍不留神它就會把垃圾翻得到處都是。有人說貓雖然不能說話，但人說的語言它都能聽懂，可我不知苦口婆心地教育過它多少次，它卻從來也不聽。

一天晚上回來，廚房里觸目驚心的場面差點(diǎn)沒讓我背過氣去——不但早晨放進(jìn)去的垃圾袋被扯了個稀巴爛，連廚房里的垃圾桶也被翻了個底朝天，沒來得及扔掉的魚頭、魚皮、雞骨頭撒了一地。我憤怒地大吼：“奧斯卡！”

我怒不可遏，把奧斯卡死死地摁在地上，一邊揍它的屁股一邊罵：“誰讓你扒垃圾桶的？以后不許翻垃圾、不許鉆床底，知道嗎？”奧斯卡恐懼地戰(zhàn)栗著，像與我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

4

我以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訓(xùn)斥它，一心以為這是使它變成我所喜歡的小貓的不二法門，可是我錯了。

奧斯卡依舊對垃圾桶很迷戀，而我和它的追逐場面堪比湯姆和杰瑞的大戰(zhàn)，只不過它是杰瑞，我是湯姆。我不知道奧斯卡這樣執(zhí)著是在找什么，在那垃圾桶的最深處到底埋藏了什么它拼命想要去尋找的東西。

也許這就是生活，除了依賴與喜愛也免不了起爭執(zhí)。我與奧斯卡的生活中除了握手、撿紙球、互相依偎以外，有時又夾雜了我出于殷切期盼而對它開展的思想道德教育。

貓日益成為我與朋友聊天時的話題，閨蜜聽說奧斯卡會各種神奇的技能，心心念念要來親眼觀看奧斯卡的表演。我邀請她來家里，可奇怪的是，開門后奧斯卡并沒有出來迎接我們。

我和閨蜜在屋里搜索了一番后，在窗簾后面的角落里找到了奧斯卡。我奇怪地問：“奧斯卡，你躲在這里干什么？有美女來看你了噢！”閨蜜討好地說：“奧斯卡，你好！”

我迫不及待地找出一張紙來到奧斯卡面前說：“奧斯卡，我們玩撿紙球好不好？”奧斯卡冷冷地望著我，沒有回應(yīng)。我撕下一片紙，它一動不動，我把揉好的紙球用力扔出去，它也無動于衷。我找來奧斯卡最愛吃的芝士化毛膏，美食當(dāng)?shù)?，奧斯卡竟然還是不理不睬。閨蜜為了緩解氣氛，笑著說：“它是不是生病了？”說著伸出手想要摸摸奧斯卡。沒想到奧斯卡一個鯉魚打挺，頭也不回地拼命鉆到空調(diào)后面，再也不肯出來。

我罵道：“你這個上不了臺面的孬種，膽子這么??！平時好好的，需要你展示的時候就慫了！”

閨蜜走的時候忽然問我：“你打過它吧？”我一愣，沒反應(yīng)過來。閨蜜又問：“奧斯卡，你打過它吧？”見我無言，閨蜜接著說：“貓如果被打過的話，就會很害怕陌生人?！?/p>

走到街口，閨蜜示意我不用送了，叫我好好對奧斯卡，不要打它。

5

我一個人往回走，一陣涼風(fēng)吹過來，吹得我瑟瑟發(fā)抖，我的眼淚掉了下來。

我的手機(jī)發(fā)出的光是這條街唯一的一點(diǎn)亮光，一層又一層的回憶像深不見底的垃圾桶。我像奧斯卡一樣拼命地在這個看不見的大垃圾桶中翻來翻去，我不知道自己想要找什么。

恍惚之間，記憶的軌跡中有一些事情發(fā)生了重合。

“奧斯卡，你以后不許鉆床底，知不知道？”

“奧斯卡，起床不要那么早好不好？我要睡覺呀！”

“家里這么臟你都看不見嗎？”

“奧斯卡！你是不是沒完沒了了？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你給我滾！”

……

我總是那么任性，憑借自己的喜好想要改變一只貓，想要它這樣，想要它那樣?？墒堑鹊剿凑瘴业囊笞兂梢恢粶仨樀呢垥r，它的活潑張揚(yáng)卻消失了。我以為在一起久了就會發(fā)現(xiàn)對方各種各樣的不完美，卻沒有想到，那些不完美竟然是我一手造成的。

而原本我所喜歡的那只貓卻再也回不來了。

我感覺此刻的自己又回到了第一次見到奧斯卡的那天，唯一不同的是，我變成了那只無家可歸的小貓，在漆黑的夜晚無助地喵喵叫。原來那樣凄慘的叫聲不是因?yàn)槔?，也不是因?yàn)轲I，而是因?yàn)槭澜缒敲创?，卻沒有人愿意靠近我，沒有人愿意給我一點(diǎn)點(diǎn)溫暖。

“對不起，奧斯卡！別哭，奧斯卡！”

鄭聃摘自“豆瓣網(wǎng)”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