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劍冰
這么多年,那個《夢游天姥吟留別》的地方,似乎在名山大川中退隱了??创舜涡谐?,竟然有“體驗天姥”的安排。是它嗎?臺州的朋友岳清的回答是肯定的,說你要來的神仙居,以前叫韋羌山,古時稱天姥,因為山上有無數(shù)石頭仙人,當(dāng)?shù)匕傩毡惆阉谐闪松裣删印?/p>
想起“仙之人兮列如麻”的詩句,便立時精神抖擻,不顧連日勞頓,急急地來了。飛機(jī)快降落的時候,云層間有一片神奇又神秘的隆起,還沒待看清,它卻重新沒入了云中。
出臺州機(jī)場上了高速公路,不久便進(jìn)入一片山陣。隧道一個接著一個,像鉆進(jìn)了魔王的肚子。那個詩史中轟然作響的山,竟躲得這么深幽,也就知道,想一睹天姥真容,并不容易。李白當(dāng)年若來,更不知要費多少艱難。
無論怎樣,人們對它的親近感,早超越了無數(shù)名山。你看,我?guī)е切┰娋?,已?jīng)在興奮地攀登了。
最初感覺,它不是那么粗獷獰厲,倒是芳華俱現(xiàn)。昨晚住在神仙居,鳥與黎明一道醒來,各種怪嗓奇音填滿了山林。不由拉開門窗,讓這清脆與清風(fēng)灌進(jìn)房間。你就聽吧,你簡直分辨不出那是哪種鳥聲,它們?nèi)珨囋诹艘黄稹?/p>
山路兩邊,杜鵑挺著一樹紅翼,顫顫地動人。石楠邊開著細(xì)碎的白花,邊讓自己的葉子變紅。還有杜英,更是會在葉子上做文章,當(dāng)?shù)厝私兴胂募t,尚未入夏,紅葉早落了一層。更多見一種藤,這里那里,纏著掛著,藤上好看的紫色花,很是有型。子干說是朱雀花,仙居人把她視為山花,不少器物都做成了她的樣子。這樣,抬眼望去,山水間就是燦然一片了。千巖萬轉(zhuǎn),到了高處,又看見了層層疊疊的白。子干說是刺柏,那白不是新葉,是花,波翻浪涌著年輕的陽光。
見一塊巨巖,刻有“太白夢游處”。又遇到一個亭子,說是微信亭,莫不是取李白詩句“煙濤微茫信難求”中的“微信”二字?雖然與原意不同,人們卻要坐下來體驗一把,將一路所照發(fā)到朋友圈里去。在一處促狹的山坳間,遇見一隊韓國旅行團(tuán)。走在前面的汝晗回頭說,總有不少喜好研究中國文化的人來,他的口氣有種掩飾不住的自豪。話語又轉(zhuǎn)到李白身上。岳清插話了,說明代的《名勝志》有載,王姥山在仙居界,亦名天姥山。這么說,李白就是奔這里來的?李白在魯?shù)赜螝v,突然想要尋找那氣勢奪人的神山,雖水陸交接,數(shù)千里艱難,卻心有不甘,還未成行,先夢游了一番。由此,一首名作氣沖蒼穹,“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天臺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是的,一座山,給了他可供夢游的底料,他才會將夢做得如此彌漫喧騰。我相信,李白與喜歡李白的人,都會感謝詩中的“越人”。
高處可見,這里遍布著道道裂谷,然后又是座座獨峰。有的地方像是霹靂崩摧,有的地方突現(xiàn)洞天石扉。飛瀑驚吼,煙霞明滅。真覺是應(yīng)和了詩中景象。早已無路可攀,若不是后修的棧道、新架的纜橋,怎能領(lǐng)略這山中奇觀?風(fēng)一忽披著一襲霓霞旋舞,一忽撞進(jìn)一線天地嘶鳴。云海峰浪間,讓人手抓不住,腳踩不穩(wěn),頭暈?zāi)垦!Ul這時高聲誦起了詩句,隨即有人響應(yīng),山谷里回聲蕩蕩:“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霓為衣兮風(fēng)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
竟然有“南?!薄氨焙!钡姆Q呼。人們從北海上,再從南海下,便會感知那海的無限起伏與翻涌。深峽與高崖處,山鷹飛不好都要折翅,人怎不心驚肉跳。但你轉(zhuǎn)而于云端發(fā)現(xiàn)一座座天然巨佛,又會慢慢安靜下來,讓那仙氣沁心入肺。
我問子干這里除了山鷹還有什么動物,子干說有獾、猴子,更多的是麂子,就是像鹿樣的動物。這時子干讓我回頭,一座山石上,竟有一個長衫飄拂的影像。山中如此多的元素,似在時時提醒,這確實是座同詩仙有緣分的山。
神仙居,讓我如入幻境。乘坐纜車滑落地面的一刻,仍覺是在一場夢中。
這里,或就是文神詩仙留夢的地方。于是,就會將那一柱云遮霧罩的天峰,也想作了夢游的李白。
魂悸魄動地下山后,進(jìn)到一個個古村中,一些老人還在里邊住著,悠閑地望山看云,不知道時光是進(jìn)是退,讓人有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迷離。
山上的水匯成永安溪,那是一條淡藍(lán)的巨幅綢帶,時有白鷺在綢帶上綴影。五月初時,一片芬芳,不知什么植物發(fā)出。有說是含笑,有說是女貞,有說是楝花。這些花與水與村子組團(tuán),烘托著神仙居的氛圍。
一座山被誰說道,被誰欣賞,或不稀罕,稀罕的是未曾登臨而夢見。我還在恍惚,真的是這座山嗎?網(wǎng)上搜索,發(fā)現(xiàn)除了此地,還有說李白夢中游歷的天姥在新昌。而李白留下這首詩作時,中國地理的版圖上還未有確切的“天姥山”之名。既然是“夢游”,到底哪處的山更接近詩中的描述,只能憑個人感覺。游了一個神仙居,我就如臨太白之境,覺得不枉走一遭。另一處,待以后再去認(rèn)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