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輝 方琦
關鍵詞:拉鐵摩爾;東北;移民
摘要:歐文·拉鐵摩爾是美國著名的漢學家和邊疆學家,東北移民現(xiàn)象是其邊疆考察的重要內容之一。他將東北的移民進程置于中國歷史的長時段中加以分析,將東北移民分為季節(jié)性移民、軍事移民以及近代的鐵路移民。東北的移民在近代發(fā)生了巨大變化。鐵路的出現(xiàn)改變了移民長久以來的季節(jié)性遷徙方式;軍事移民從傳統(tǒng)的征兵制度轉變?yōu)槁殬I(yè)性雇傭兵的軍事體制;關內移民的漢文化對東北地區(qū)的滲透逐漸被西方的工業(yè)文明傳播所取代。拉鐵摩爾對東北移民的考察揭示了關內移民開發(fā)東北的歷史進程和東北發(fā)展的多民族文化特征,為我們理解中華民族歷史發(fā)展的“中國性”內涵提供了注腳。但是,拉鐵摩爾畢竟只是一位徒步考察的邊疆學者,他難以從中國的內部解釋移民的動因,也沒有完全站在移民的視角上看待問題,因而有認識限度。
關于近代以來的東北移民,一直以來都是學術界關注的焦點。民國時期對于東北移民的研究就已經展開,并且在20世紀40年代出現(xiàn)了一個高潮。在這期間出版了吳希庸的《近代東北移民史略》、蕭一山的《清代通史》等著作,其中對于東北移民的發(fā)展歷程都有詳細的論述。建國以后,尤其是在改革開放之后,這一問題又重新引起了學界的關注,相關論著不斷涌現(xiàn)。
國外學者對于東北移民的研究,也有豐碩的成果。鑒于東北地區(qū)的特殊地理位置,近代以來又成為東亞的焦點地區(qū),一些人接受其官方的派遣,出于侵略或貿易等目的,對于東北進行了全面的考察,留下了不少著述。如:日本學者稻葉君山的《滿洲發(fā)達史》、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主編的《滿洲歷史地理》;俄國地理學會年報所刊登的《滿洲研究》等。這些著作成為當時各國了解東北的重要資料。也有部分學者純粹出于個人的興趣或從學術出發(fā),獨立對中國東北進行考察研究。美國著名的中國問題專家、邊疆學家歐文·拉鐵摩爾(Owen Lattimore,1900-1989)便是其中杰出代表。拉鐵摩爾幼年和青年時代居住在中國,曾到歐洲接受中學教育,精通英、漢、俄和蒙古等語種。20世紀20-40年代多次深入中國內陸邊疆地區(qū)進行考察,撰寫了大量關于中國內陸邊疆、中國歷史以及亞洲區(qū)域政治等方面的論著。作為一位卓越的歷史學家,拉鐵摩爾在中國邊疆地區(qū)進行廣泛的田野考察活動,是那個時代唯一一位曾周游蒙古、新疆和東北的美國人,其“如史詩般輝煌”的研究貢獻,奠定其中國邊疆學巨匠的地位。鑒于學界對拉鐵摩爾東北考察的研究不多,筆者擬就其對近代東北移民的考察進行評述,以就教于同仁。
一、拉鐵摩爾對中國東北移民的考察
1929年,拉鐵摩爾開始對東北進行為期9個月的考察,足跡遍布東北各地??疾旖Y束后,他撰寫了《滿洲:沖突的搖籃》與《滿洲的蒙古人》。拉鐵摩爾認為,東北數(shù)百年的發(fā)展始終與沖突相伴隨。在探討東北古代的歷史發(fā)展時,他將東北視為典型的中國邊疆的“蓄水池”,狩獵、游牧、農業(yè)三種民族在此不斷沖突與交融,形成一種獨具特色的混合型地帶,并成為民族間互動的區(qū)域。東北在近代呈現(xiàn)出中國作為一個多民族國家發(fā)展的典型特性,為我們提供了審視中國邊疆社會的新視角。拉鐵摩爾認為,近代東北邊疆地方的變化源于西方文明的進入,鐵路的鋪設成為東北移民的基礎條件,移民則促進了區(qū)域社會發(fā)展與民族融合。
移民問題是拉鐵摩爾考察東北的重要觀測點,也是其邊疆理論的影響因素之一。拉鐵摩爾認為移民對東北地區(qū)社會文化有著特殊的形塑作用:“這種可能會貫穿整個二十世紀東北內部的底層斗爭是由那些不同文化和民族移民以及文化之間的沖突所造成的。……傳統(tǒng)、生活方式、種族和各地域在面對各種文化與民族時維護自身的努力、以及民族和文化將他們自身強加到各個種族和地域之上的努力,這才是真正的歷史本身”。正因如此,拉鐵摩爾將移民與區(qū)域文化的關系作為考察和研究東北歷史變遷的一條主線。
清初,曾經試圖通過開放東北以促進該地區(qū)的開發(fā),隨之而來的移民潮卻引起了統(tǒng)治者的擔憂。出于對“龍興”之地的保護,清政府從“開禁”轉為“封禁”。這依然沒有阻礙移民的步伐,在之后的二百余年里,仍有相當一部分移民流入東北。晚清時期,隨著日俄對東北的控制日益加深,為抵制外國的侵奪,清政府主動在東北實行“開禁”。封禁政策的解除,使東北成為當時中國人口流入最多的地區(qū)。清政府滅亡前,東北人口達到1840余萬人。民國時期,東北因遠離中原地區(qū)從而避免了戰(zhàn)爭的侵襲,獲得了難得的發(fā)展空間,東北廣袤、肥沃的黑土地吸引了大批移民。到拉鐵摩爾考察東北時,東北的人口已經接近3000萬。通過對東北移民的分析,拉鐵摩爾將東北關內移民分為三種。
第一種是季節(jié)性移民。與大多數(shù)學者的觀點一致,拉鐵摩爾認為山東人是移民中的主要組成部分。他們大主要通過海路從山東到達東北,走海路時間短且費用低,所以“這些移民進入東北并在那里工作一個季節(jié),然后為返回關內居住攢夠錢?!苯涍^長時間的演變,這種因季節(jié)的變化而移動,逐漸成為了一種傳統(tǒng)。中國學者馬平安在研究東北移民時也有相同結論:“在1927年以前,移民中的86%為季節(jié)性移民。這種宛如候鳥式的移動形式,特別明顯的體現(xiàn)在從事農業(yè)生產的移民群體中?!边@類移民進入東北之后,他們主要的活動區(qū)域是在東北南部地區(qū),因為那里有著豐富的水系以及肥沃的土地能夠提供給他們進行耕種,與此同時,他們也不愿意繼續(xù)向北推進,因為這樣會使其逐步脫離中原地帶,而導致游牧化的傾向。
第二種是軍事移民。與季節(jié)性移民不同的是,軍事移民主要由官方所派遣駐軍構成。因為清廷又擔心軍隊中漢人的力量擴張會影響“龍興”之地的安全,因而從與滿洲有關系的講通古斯語的森林與河谷部落中去吸收兵源。這支不完全由滿洲人所組成的軍隊所肩負的任務并不僅僅只是鎮(zhèn)守“龍興”之地,還有開發(fā)東北的任務,他們其實成為了早期開發(fā)東北的生力軍之一。軍人們長時間在東北居住,之后又在東北成家立業(yè),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獨特的軍事移民。
第三種是鐵路移民。他們的出現(xiàn)是源于近代以來東北的鐵路鋪設?!皬闹袊辈窟M入東北的鐵路大大增加了中國人貫穿東北的深度?!奔又迥|北施行的解禁政策,產生了幾次漢族向蒙古及東北的大規(guī)模移民浪潮。在1910年,達到1500萬人,到1931年日本發(fā)動‘九一八事變時,東北已達到了3000萬的人口。“移民最盛的時候是在1927、1928、1929三年,每年到東三省去的人逾100萬,每年留居者逾60萬?!边@股近代移民潮的主力軍依舊是山東人。以1927年為例,到東北的各省人口數(shù)中,山東省716,622人,河北省為94,840人,山東人占總移民人數(shù)87%。
二、拉鐵摩爾對東北移民特征及其變化的分析
東北移民的主體是一些特定的人群,他們的遷徙也是有跡可循的。隨著東北社會經濟發(fā)生結構性變化,東北移民的種類和性質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移民的特征也隨之發(fā)生變化。
(一)移民流動性特征的變化
傳統(tǒng)的東北移民明顯具有不穩(wěn)定性,回流原住地的比例比較高。大多數(shù)移民從山東經渤海到達東北耕作一個季度后,又返回關內。這種“東北的季節(jié)性移民常常延長他們的停留時間達幾年之久,卻不考慮永久性居住下來?!痹斐蛇@一結果原因主要有三點:其一,清朝在建立之后便禁止?jié)h人移民柳條邊以北的地區(qū),“盛京以東,伊通以南,圖們江以北,悉心封禁。”由于政府實施封禁政策,限制了東北移民的數(shù)量。其二,東北有著豐富的水源和肥沃的黑土地,特別是在東北南部,“這里的自然條件適宜于發(fā)展和華北完全同一類型的作物,因而這一地區(qū)至少已有二千年之久和華北地區(qū)都是同一種居民和同一種文化?!币虼丝梢晕鴱V大的移民,但越往北其廣茂的森林使得開荒者望而卻步,可以耕種的土地大多“在森林居民或草原居民的附近,這些居民時常掠奪農耕地區(qū)的人們”。其三,在晚清開發(fā)之前,東北的人口始終保持在低密度狀態(tài),唐代以前東北的人口還未超過100萬。即使到了明代,東北人口也僅有不到600萬?!爸袊丝诘姆敝常]有造成人口壓力使之向外發(fā)展。”這也反映了近代之前關內并沒有出現(xiàn)人口過多的壓力,中原地區(qū)雖然面積有限,卻足以承擔中國龐大的人口。另外,東北地區(qū)大量的蒙古人也成為限制農耕民族繼續(xù)北上的客觀因素之一。
東北移民的不穩(wěn)定性和流動性在近代已遠不如以前明顯。鐵路的出現(xiàn)改變了移民傳統(tǒng)的遷徙方式,也加快了移民流動的速度。同時,他們不再周期性回歸,而是大量留居在東北。拉鐵摩爾認為造成這樣的改變主要是由兩方面因素造成的。首先,是在近代修建鐵路修建后,便利了交通,縮短了移民的周期并降低了移民的門檻。鐵路是促成“季節(jié)性移民”轉變?yōu)槎ň诱叩闹匾蛩?;其次,拉鐵摩爾還認為定居者的增加是由于山東當時的混亂,“饑荒增加了軍事需要和土匪劫掠的影響,山東出現(xiàn)威脅返鄉(xiāng)移民財產安全的情況?!边@使得移民者無法定期返鄉(xiāng)。除此之外,近代以來國內政治局勢的動蕩使得人們更愿意逃往相對和平的東北躲避戰(zhàn)事。
(二)移民軍事性特征的變化
一直以來,東北的軍事移民移民具有開發(fā)與戍邊雙重性質,即所謂的“出則為兵,入則為民”。為了安頓這些外來的軍隊,清朝在東北設置許多要塞。但是,“這些要塞不被當作是職業(yè)部隊永久駐軍的武裝兵營,而是被作為一支支帶有軍事傳統(tǒng)、擁有土地且自給自足的自耕農民的宿營地。身強力壯的男人并非一成不變的服軍役,而是在需要時負有應召服役的義務。”這些軍人長期在東北履行著開發(fā)與鎮(zhèn)守的義務,這樣的情況在近代以后發(fā)生了改變。
近代以來,東北成為了國際沖突的重要舞臺。為了能夠維護在東北的統(tǒng)治,避免列強的瓜分,清廷最早在東北實行軍事政治改革,這也改變傳統(tǒng)軍事移民方式。拉鐵摩爾在東北曾與奉系軍閥張作霖有過接觸,也了解奉軍的兵源構成。他深刻地感受到,傳統(tǒng)的征兵制所形成的軍事移民無法滿足當時東北軍事發(fā)展的需要,當局者開始對傳統(tǒng)兵制進行改革,主要表現(xiàn)為“從只在征召時期出現(xiàn)的地區(qū)性征兵制度轉變?yōu)槁殬I(yè)性雇傭兵的軍事體制”。這些通過雇傭軍人,往往遠離家鄉(xiāng)多年,且長時間在軍隊中服役。與之前的軍事移民者不同,這些軍人對于農耕活動失去了興趣或者能力,也無法與平民定居者(即農耕勞作者)形成直接的聯(lián)系。于是,他們與當?shù)亟y(tǒng)治者結成了一個有別于傳統(tǒng)勢力的集團。拉鐵摩爾認為,這種變化是近代中國受到西方影響所產生的一種結果?!氨M管從西方軍事職業(yè)化的觀點來看,他們的軍隊缺乏作戰(zhàn)效率,但從摧毀古老中國人的生活方式和古老文明價值的結果來看,這種軍事變革是一種具有可怕效率的毀滅威脅因素?!?/p>
另外,拉鐵摩爾認為,山東人也是軍事移民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清朝初年,漢軍旗中山東人占很大比例。為了“確保整個長城邊疆的穩(wěn)定,一定要留下可靠的人員(漢、蒙、滿)來維持邊疆勢力的平衡”。近代東北重要文官和將領之中,山東籍占相當大的比例。
(三)關內移民的漢文化滲透逐漸被西方工業(yè)文明傳播所取代。
拉鐵摩爾將東北移民視為一種文化移民。他認為,“漢族擁有一種高度發(fā)達的獨特文明”,這種文明具備一種向外擴張的趨勢,每當中原王朝強盛時,這股勢力便會向外延伸;即使是在中原王朝衰敗的時候,這種延伸的趨勢依舊會保持著,因為當游牧民族深入中原,則會受到這股“獨特文明”的同化,使自身變成“漢人”。成為“漢人”之后的游牧民族,則會成為漢文化新的擴張者。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清朝建立后“把漢族的農耕、城池和工藝吸引到滿洲內部,這比明朝的發(fā)展還要深入”。對于這樣的情況,拉鐵摩爾在考察東北時感受頗多,在其所著的《中國簡明史》中,他描述道:“過去從未有過像東北人在征服中國以前那樣深受漢族文化影響的入侵者?!币泼駥㈥P內各項生產技術帶到東北,促進了東北土地的開發(fā)和近代經濟的發(fā)展。移民也有助于東北加強與關內地區(qū)的聯(lián)系,并加強了東北民眾的區(qū)域認同感。這種文明滲透在拉鐵摩爾眼中是非常成功的。在考察中他發(fā)現(xiàn)“中國在更早的歷史時期里仍然對超出滿洲的部分行使了一定的主權,甚至可以在當?shù)刈钇h的地區(qū)發(fā)現(xiàn)漢族文化影響的跡象,往往這些漢族文化影響的跡象必定是先于在數(shù)量上占絕對優(yōu)勢的漢族移民者實際到達的年代之前到達?!钡撬诳疾熘幸舶l(fā)現(xiàn),“犁具從未完全從充滿了泥地和沙漠中消失……那里的農業(yè)在不同的時期很繁榮,盡管不是持續(xù)的繁榮?!笨梢婈P內傳統(tǒng)農耕文明仍有很強滲透力。
進入近代,因有豐富的資源,東北工業(yè)化進程表現(xiàn)得非常快速,成為國內最早步入工業(yè)化的區(qū)域之一。東北蘊藏著豐富的煤,石油等礦產,特別是煤,這被譽為“近代社會聯(lián)系最為密切的資源之一”。西方文化通過移民作為載體進入東北,改變了東北原有的文化生態(tài)。西方的機器設備輸入東北,推動東北的煤炭業(yè)、冶煉業(yè),軍工業(yè)的發(fā)展,移民則成為東北工業(yè)發(fā)展過程中的廉價勞動力。作為一個長期接受西方教育的學者,拉鐵摩爾對于工業(yè)化有著深切的感悟,“在實際發(fā)展中,鐵路營運里程遍及每平方英里的范圍,工廠聚集了成百上千的人口,與同等大小的中國其他地區(qū)相比更加先進。”而后歷史的發(fā)展也與拉鐵摩爾的估計相吻合。新進的工業(yè)文明到來打破了東北地區(qū)農耕民族、游牧民族、森林原住民之間的界線,使得他們彼此之間得以融合。工業(yè)文明也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傳統(tǒng)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之間的沖突,并逐漸呈現(xiàn)取代之勢??傊徽撌菨h文化的滲透,還是工業(yè)文明的影響,都在一定程度上促進著東北的發(fā)展,推動了各民族的融合。
三、拉鐵摩爾對東北移民考察的價值與局限
作為一位西方學者,拉鐵摩爾對東北移民的考察與研究有諸多方面值得借鑒。第一,在考察東北移民的過程中,他將東北的古代移民以及現(xiàn)代的移民之間的關系相聯(lián)系,并透過它們來探究今日東北發(fā)展之源頭。正如他在《中國亞洲內陸邊疆》所強調的研究方式和態(tài)度:“不把古代和今天分割開,從而既探尋歷史的根源,也了解現(xiàn)代的發(fā)展。”傳統(tǒng)研究東北移民的方法,更多的是一種斷代式的研究方法,學者們或局限于近代移民,或局限于古代移民。這種研究方法在一定程度上割裂了歷史之間的聯(lián)系。拉鐵摩爾則是以東北的關內移民視角,把東北移民置于中國歷史發(fā)展的長時段變遷中研究中原地區(qū)和東北的關系,揭示了古代華夏和邊緣族群相互關系及其歷史演變。雖然中國不同區(qū)域的發(fā)展存在著先后之分,但中原地區(qū)和東北地區(qū)的發(fā)展都是在不斷前進的,后者的文明程度雖遠不及中原但也值得我們重視,作為中國重要的組成部分,它對于中國歷史的發(fā)展也有著不可忽視的推動作用。
第二,拉鐵摩爾對東北移民考察的另一個價值在于,相對于“中原中心”的傳統(tǒng)史觀,以“邊緣地域”視角來理解中國的發(fā)展,揭示了“中國性”的內涵,回答了“什么是中國”的問題。作為一個多民族組成的國家,中國的形成并不是由單一的概念組成而是由多元文化融合而成。多民族便是這種多元文化產生的源頭。東北的地域異常復雜,東邊為廣袤的森林區(qū),西邊則與蒙古草原相接,南部是中原農耕區(qū)。地域的復雜造就了東北民族的多樣性和復雜性。雖然東北民族呈現(xiàn)出了多樣性,但長期以來漢族移民的遷徙,使得東北長期受到樂“漢文化”的熏陶。各民族之間彼此認同“中國”這一概念,認同“中國人”這一共同身份。拉鐵摩爾對這一觀點持認同態(tài)度,他曾感嘆道:“東北各省無可爭辯是中國的,超過95%的人口是中國人;東北的中國人不僅將他們自己當做中國人,而且他們在某種方式上傾向于認為自己是中國人的精華?!蓖ㄟ^東北與中原的融合也可以解釋“中國性”這一特征。拉鐵摩爾對于“中國性”的解讀,有助于了解“東北”這個曾經存在有數(shù)十個大型人類群長期生存的歷史家園,對解釋東北各民族間的關系和民族問題不無裨益。
最后,其價值還在于獨樹一幟的考察方法。拉鐵摩爾并非是傳統(tǒng)的學院派,他選擇了徒步旅行,通過實地考察去感受東北歷史的變遷。拉鐵摩爾的足跡遍布東北各地,對東北的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民族、社會形態(tài)、歷史演進等方面進行了深入的考察。他的邊疆“蓄水池”理論便是其這種考察方式下提出的。日本學者毛里和子也認為:“他在中國的居住、調查和短期旅行,使他對中國的自然、地理、經濟、政治和人情風貌,產生了樸素的感情,同時由于他親身接觸現(xiàn)實,使他能通過某些群體的日?;顒尤ダ斫鈿v史?!崩F摩爾這種實地田野考察方式,可以獲得史書之外更為豐富的人文信息,同時,在對歷史的解讀中,能夠得到更為客觀的結論,這對我們重新審視東北移民的結構及性質都是一個極佳的途徑,也豐富了我們對東北社會和文化的認識。
但拉鐵摩爾對于東北的考察及其認識也存在著很大的局限性。一方面,他難以完全從中國內部去分析東北的移民。拉鐵摩爾出生于一個傳統(tǒng)的美國家庭,接受的是西方教育,所以他對于中國問題的思考方式始終無法擺脫西方模式,很難完全站在中國人的角度上思考中國的問題。雖然拉鐵摩爾一再強調“移情”的考察方式,但其根并不深植于中國。這一問題在拉鐵摩爾的回憶錄中便可以看出:
我在成長過程中沒有中國的游戲小伙伴,我們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盡管仆人是中國人……由于父親的保守態(tài)度,他不想讓我們講著中國話長大,把自己同中國打成一片……他的原則是,等我們長大時,如果想回到中國,我們可以提自己作出學習漢語的決定;但同時我們應該得到一種是我們適應美國生活的教育。
從拉鐵摩爾后來的人生軌跡來看,他也確實遵從了他父親的要求。這也造成了他雖然生在中國,但中國似乎與他沒有太大的“關系”。他開始對中國的歷史產生興趣并展開研究則是其在歐洲完成學業(yè)之后,返回中國的事了。可見他對于中國邊疆的考察和研究方法是基于長期歐美教育的背景,這樣看待中國問題難免會帶上有色眼鏡。最能體現(xiàn)這一缺陷的例子是,他將近代中國的東北移民與美國的西進運動相比較。筆者認為這樣的比較其實值得商榷,中國東北移民的性質、周期以及影響都與美國西進運動有著顯著的不同。拉鐵摩爾以西進運動作為比較對象,顯然是欠缺考慮的。
另一方面,拉鐵摩爾研究的局限性還體現(xiàn)在對于移民的動因考察不足,無論是對古代移民還是近代移民,拉鐵摩爾都未能充分闡釋其遷徙的影響因素和動力機制。對于移民的流動方向以及為何如此流動等問題,他也沒有過多的解釋。究其原因則是源自于拉鐵摩爾自身史學基礎的相對匱乏。拉鐵摩爾作為一位徒步考察的學者,他的學術成果是建立在實地考察、走訪的基礎上,其學術觀點并沒有傳統(tǒng)史學理論的支撐。拉鐵摩爾本人沒有接受過系統(tǒng)的大學教育,唯一的大學經歷是“于1928年至1929年,在哈佛大學人類學系以研究生身份進行為期一年的學習”,因此,拉鐵摩爾對于傳統(tǒng)的歷史學理論以及史學方法的掌握令人存疑。缺乏正規(guī)歷史學訓練,使得拉鐵摩爾的邊疆考察與價值判斷出現(xiàn)了許多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