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宇
母親去世后,父親愈發(fā)不肯進城了。他常對我說,母親生前還是挺想進城生活的。四個兒子都在城市里打拼,他們老兩口待在鄉(xiāng)下,日子久了,難免會想得慌。
現(xiàn)在,母親靜靜地躺在城市的陵園里,我們只能對著一塊刻了母親名字的石碑,懷念她生前的點點滴滴。而父親呢,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鄉(xiāng)間母親生前不肯舍棄的庭院。父親說,母親在世時,最愛擺弄庭院里的那一小塊地。別小看了那庭院里的一丁點兒地,歲歲年年豐富過我們的餐桌。韭菜、青椒、豆角、茄子、西紅柿、絲瓜、黃瓜,應(yīng)有盡有。父親干了一輩子與書本、黑板、學(xué)生打交道的職業(yè),從來不知道荷鋤月歸,春種秋收。然而,這次他卻在電話里認真地告訴我說,其實“種園”也挺有樂趣的。
過了立秋時節(jié),天高云闊,秋高氣爽。涼爽的風(fēng)吹得人輕松又愜意。那天中午,我在公安局趕寫一份材料,回家稍微晚了一點??斓郊視r,忽然看到父親消瘦的身影在前方閃動,日漸斑白的頭發(fā)在秋風(fēng)里顫動,車速是那樣的緩慢。我快騎兩步趕上去,對他說:“爸,干嗎不坐公交車,別把身體累壞了”?!吧谟谶\動,我騎車趕縣城又不是頭一回。”父親自豪地說著。
走在狹窄的樓道間,父親略顯吃力,他手中的一只蛇皮口袋也不知裝了什么,又不讓我?guī)兔?。走進客廳,我的兒子一下子沖過去,抱住他爺爺撒著歡?!鞍职?,爸爸,你能猜到爺爺帶什么來了嗎?”我搖搖頭。只見兒子得意地晃著腦袋說:“是蟲(純)天然綠色水果……”我一聽倒是納悶起來。我只知道母親去世后,父親一下子愛上了“庭院經(jīng)濟”,在母親曾勞作過的那一小塊地上繼續(xù)耕耘著,但他只會種些玉米、高粱、山芋什么的,怎么會有綠色水果呢?只見父親小心地從蛇皮口袋里取出一個又大又圓的西瓜,足有十四五斤重,像抱著一個剛剛出世的嬰兒那么虔誠。我睜大了驚奇的眼睛問父親:“看看,費這么大勁往城里帶,街上也有賣的……”說話間,窗外一絲風(fēng)掠過,竟有一絲冷,此時,我才意識到已是晚秋,街上的西瓜已很稀少了?!斑@個西瓜是特意留給你們吃的,乖孫子上次隨他二爺回老家時,這瓜還小著呢……”
聽了父親的話,我沒有吱聲,只覺得鼻子發(fā)酸,淚花在眼眶里閃動,我轉(zhuǎn)過身對妻說:“快接著,快接著。”
開飯時,我特意多買了幾個菜,只聽父親自言自語地說:“現(xiàn)在物價飛漲,你們那點工資也不好做什么,別浪費了……”是的,父親的話再真實不過了,我和妻在工廠里加班加點拿著微薄的薪水,我不忍心看著孩子每天一個人放學(xué)后,孤零零地等我們回家,毅然跳槽干起了“臨時工”。父親只吃了一點嫩豆腐,其他的菜幾乎沒動筷。只到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母親去世后的短短幾年間,父親的頭發(fā)幾乎全白了,牙齒也脫落得只剩幾顆。我刻意留父親多住幾日,父親說什么也不肯留下來,臨走時丟下300元錢語重心長地說:“兒女多,照顧不過來……”
終于回了趟老家,鄰居五大娘告訴了我那個西瓜的故事。她說,我爸的菜園里無意中長出兩株西瓜秧,他便試著施肥、澆水。結(jié)果藤越長越盛,就是不結(jié)瓜。后來,我爸在行家的指點下,打頭磨叉。終于開花了,結(jié)果了,偌大的一片瓜秧下偏偏就結(jié)了一個瓜,那個西瓜是我爸看著長大的。沒事的時候,他就坐在院子里,看那個越來越大的西瓜,從小到大,不知看了多少遍。
聽著五大娘講著父親種西瓜的故事,我的心中又隱隱地疼痛起來。近幾年,我攜妻帶子生活在外,有時一年才回老家一兩次,卻沒想到父親時時都在惦記著我們。
那天,我沒有回城,我決定陪父親好好地聊聊。靜靜的夜晚,在皎潔的月光下,父親拉著我的手,動情地對我說:“看,菜園里碩果累累,春華秋實。你們盡管回來,摘一些瓜桃李棗,蔥姜蒜椒……”
我轉(zhuǎn)過身去,生怕父親看到我快要流淚的雙眼,這小小的菜園,永遠有摘不完的父愛啊……
責(zé)任編輯:蔣建偉
美術(shù)插圖:辛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