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 斌
眾所周知,現(xiàn)代邏輯肇始于萊布尼茨,對思維活動、語言及對象的理解構(gòu)成了關(guān)于邏輯學性質(zhì)和研究領(lǐng)域的三種看法:一是認為邏輯學是心理學的一個分支,兩者的研究對象都是心理活動,區(qū)別僅在于心理學研究所有心理活動的規(guī)律, 而邏輯學研究的是正確的思維這種活動的規(guī)律;二是認為邏輯學就是關(guān)于語言的學科,邏輯規(guī)律是語言規(guī)律;第三種看法的代表是黑格爾,邏輯學處理的就是事物或?qū)ο蟊旧?,他并不否認邏輯學與思維的關(guān)系, 但認為思維所揭示和把握的就是事物的本質(zhì), 因此思維規(guī)律和對象的規(guī)律是合一的。*參見奚穎瑞:《論19世紀的邏輯學——在數(shù)學與哲學之間》,《自然辯證法研究》2010年5期。傳統(tǒng)的形式邏輯因素如何體現(xiàn)在一種實踐原理中,并通過一種方法論的語言批判建構(gòu)出來?這工是愛爾蘭根學派建構(gòu)主義詮釋學理論的理論支撐。思想是建構(gòu)的過程。形式與內(nèi)容的分離使邏輯無法反映現(xiàn)實世界。愛爾蘭根學派建構(gòu)主義哲學關(guān)于邏輯學的看法是黑格爾哲學理念及其工作的延續(xù)。黑格爾在《精神現(xiàn)象學》表明:沒有獨立于思想的客觀實在;當邏輯研究思想時,它必定也在研究實在。*參見[澳]辛格:《黑格爾》,張卜天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5年,第92頁。
1962年,獲得愛爾蘭根大學哲學教席的卡姆拉(W.Kamlah)開始與洛倫琛(P. Lorenzen)合作,在1964年共同創(chuàng)立了方法論建構(gòu)主義的愛爾蘭根學派(Erlanger Schule),致力于建構(gòu)主義科學理論的研究。1967年,卡姆拉與洛倫琛合作出版了《邏輯初階——合理言說的預備訓練》(以下簡稱《邏輯初階》)一書,它成為愛爾蘭根學派的重要代表作。該書涉及眾多問題,雖然表面是一部關(guān)于邏輯學的著作,但問題的主線都與“語言的批判”相關(guān)。作為該學派的綱領(lǐng)性文件,卡姆拉與洛倫琛充分借鑒了弗雷格以來的邏輯與語言分析工具來分析傳統(tǒng)的哲學概念,提倡合乎理性地思考,循序漸進地構(gòu)筑思想。筆者選擇其中幾個問題,從不同角度展現(xiàn)《邏輯初階》的面貌及其討論的相關(guān)主題,同時引入洛倫琛等學者的研究來拓展這些問題的視野:一是邏輯學與人類學的關(guān)系,二是基礎主義、人類學-倫理學與語言批判之間的關(guān)系,三是愛爾蘭根學派建構(gòu)主義詮釋學理論。
現(xiàn)代邏輯創(chuàng)始于19 世紀末葉至20 世紀早期, 其發(fā)展動力主要來自于數(shù)學中的公理化運動,后果是20世紀邏輯研究的嚴重數(shù)學化,例如邏輯專注于數(shù)學的形式化過程中提出的問題、邏輯采納數(shù)學的方法論、從事邏輯研究意味著像數(shù)學那樣用嚴格的形式證明去解決問題。由此發(fā)展出來的邏輯被恰當?shù)胤Q為“數(shù)理邏輯”,它增強了邏輯研究的深度, 對整個現(xiàn)代科學特別是哲學、語言學等產(chǎn)生重要影響。*參見陳波:《從〈哲學邏輯手冊〉(第二版)看當代邏輯的發(fā)展趨勢》,《學術(shù)界》2004年5期??防吐鍌愯≡凇哆壿嫵蹼A》中提出:邏輯學的訓練與人的合理言說相關(guān),合理言說關(guān)涉人的日常生活領(lǐng)域。人的合理言說在“實踐性”維度中,邏輯學運作的空間不能脫離人的實際生存領(lǐng)域。*Cf. W. Kamlah and P. Lorenzen, Logische Prop?deutik: Vorschule des vernünftigen Redens, Stuttgart:Metzler, 1996, S.5.愛爾蘭根學派的工作意圖在于,建構(gòu)主義方法論充分借助了現(xiàn)代科學發(fā)展的成果,期望找到一種普遍有效的描述方法,為(廣義上的)科學尋找可靠的根據(jù),注重研究科學的規(guī)范基礎及其倫理定向的問題。
愛爾蘭根學派的“建構(gòu)主義”類似一種“綜合”,與“分析”相對。建構(gòu)主義哲學與分析哲學都產(chǎn)生于語言學轉(zhuǎn)向之后,都是弗雷格、羅素和維特根斯坦哲學的產(chǎn)物,同時發(fā)生于實用主義轉(zhuǎn)向之后。與分析哲學相比,建構(gòu)主義哲學所從事的實踐并不是當作某些被給予的不得不分析之物,而是理解為所建構(gòu)的東西。這種建構(gòu)必須遵循方法而行,步步為營,沒有循環(huán)。*參見洛倫琛為其著作的英譯本所寫的序言。P. Lorenzen, Constructive Philosophy, trans. by k.R.Pavlovic, Amherst: The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1987.正如康德在“純粹理性的建筑術(shù)”中所說,建筑術(shù)就是對各種系統(tǒng)的藝術(shù)。系統(tǒng)的統(tǒng)一性就是使普通的知識首次成為科學,所以建筑術(shù)就是關(guān)于一般知識的科學性東西的學說,因而必然屬于方法論。在理性的治下,一般知識不構(gòu)成夢幻曲,而必須構(gòu)成一個系統(tǒng),整體上節(jié)節(jié)相連。*參見[德]康德:《純粹理性批判》,鄧曉芒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628—629頁?!坝纱?,語言分析總體上能夠理性考察諸多對象,我們必須總是在與康德的對話中表明,語言是每一個科學和哲學的可能性的必要條件。如果康德的理性批判作為每一種知識可能性的研究被稱為‘先驗哲學’,那么就能夠說,語言批判使康德先驗哲學的遺產(chǎn)得以繼續(xù)。雖然‘語言-哲學’(語言-人類學)使語言成為對象,好比法-哲學、宗教-哲學、自然-哲學以及生存-哲學各自在其領(lǐng)域中的工作,但是像所有科學一樣,作為語言批判的邏輯初階只是預先處理每一個這樣的連字符哲學。”*Cf. W. Kamlah and P. Lorenzen, Logische Prop?deutik: Vorschule des vernünftigen Redens, S.14-15.
方法論建構(gòu)的起點是邏輯學為代表的現(xiàn)代科學(其中包括數(shù)學、物理學等),為了給科學技術(shù)實踐提供理論支撐,愛爾蘭根學派對這些現(xiàn)代科學進行重構(gòu),因此語言的批判成為卡姆拉與洛倫琛的共識。《邏輯初階》的理論任務體現(xiàn)在:“這本書的目的在于促成一項任務的完成,即在當代歷史的視野中,呈現(xiàn)哲學與科學——尤其是所謂的精神科學——境遇的面貌?!?A.a.O., S.11.語言的批判指明了當代理論思考的困境以及批判的必要性:“今日所缺乏的并不是天才的想法或者先驅(qū)式的實驗——過去我們擁有很多——而是思考和言說的方法,對此我們最終能實現(xiàn)。我們要消除我們相互碰撞間毫無生氣的立場和見解,并且可以這樣說,在理性的對話中一起建立一個新起點。獨白式的繁復書寫和相互誤解的訓練匱乏,存在于幾乎所有的領(lǐng)域,不僅僅在哲學和科學的領(lǐng)域中,而且在文學、藝術(shù)批評及政治領(lǐng)域中都令人驚奇,即使那些領(lǐng)域的相關(guān)者大多沒有意識到這些,因為并不存在受過訓練的對話體系的標準和規(guī)則?!?A.a.O., S.11. 通過“語言的創(chuàng)制與使用”與“方法論上的語言批判”兩個維度,卡姆拉以批判海德格爾的方式,著重探討了哲學語言的公共效應問題。參見莫斌:《哲學實踐和哲學語言——愛爾蘭根學派與海德格爾的對話》,《哲學動態(tài)》2014年第7期。
通過理性言說的訓練促使上述任務的完成,就是提供一種支撐實踐的方法論工具。愛爾蘭根學派雖然也重視形式化方法,但并不是對語言進行一種類似邏輯實證主義的工作?!斑壿嫵蹼A適用于任何人。這種訓練的范圍從優(yōu)先闡明一些詞語開始,寧可要求讀者在對事實沒有迷惑中自己著手進行。每個人對理性言說訓練的潛在疑問都能被意識到,這些疑問在嚴格的意義上在邏輯學這邊,也就是說,形式邏輯作為邏輯結(jié)論或真命題來源的理論源于虛假的真命題,并只是在命題邏輯形式的基礎上。但邏輯初階并不僅僅是形式邏輯的前廳,它并不致力于此,并且它完全沒有那樣的企圖和野心,它只是促進形式邏輯——尤其屬于每一種理性言說的規(guī)則和模型的理論——這就是說,它需要清晰和有序的批評——如同某些歷史科學中方面——從繁復的三段論方法中一無所獲,或者只是從中采用適當?shù)挠梅?。?W. Kamlah and P. Lorenzen, Logische Prop?deutik: Vorschule des vernünftigen Redens, S.13.理性對話的新起點在相互理解和共同協(xié)作上達成,由此,在參照人類學經(jīng)驗的情況下,“對話體系的標準和規(guī)則”需要批判性反思,以應合人際間的實際生存經(jīng)驗。據(jù)已有邏輯學史的研究,所謂“批判性思維”至少有四種含義:一場起源于美國、后風行于歐美的教育改革運動;一種人格特質(zhì)和思維習慣;一種旨在培養(yǎng)批判性思維的習慣和能力的課程設置;一套體現(xiàn)批判性思維的氣質(zhì)和傾向的思維技能。能夠“批判性思考”的人,是理性地判斷和決策、有責任心、充滿活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人。批判性思維服膺理性、邏輯和真理。*參見陳波:《邏輯:一個生長和變動的概念》,《學術(shù)月刊》2011年12期。所以,我們處于共同生活與協(xié)商中,同時需要對語言的發(fā)生和運作機制有所洞察。這是在人類學語境中邏輯學如何過渡到語言批判的問題。
愛爾蘭根學派的建構(gòu)主義科學理論并不打算成為一種僵化的理論,而是旨在從技術(shù)實踐或倫理-政治實踐出發(fā),借鑒形式化的方法,提供一種帶有動態(tài)性質(zhì)的語言批判與反思的工具。“這項訓練絲毫沒有預設數(shù)學,它要求每一個人進行理性的反思和與對話者有效的交流,并且期待根據(jù)這個基礎使人相信:在與合作者的爭論中,對話者自身處于持續(xù)的開放中?!睈蹱柼m根學派具有尋求確定性的傳統(tǒng)。任何一種研究都需要依憑一種科學的方法來建構(gòu),用命題性的公理去建立人類的知識。這是笛卡爾以降的近代哲學所認可的理念。如果存在一種命題性的公理——無論是發(fā)現(xiàn)它,還是構(gòu)造它——那么這些公理的自明性可以作為一切學科知識體系建立的基礎,并且構(gòu)建出各種確定性的知識?!罢Z言批判的必要性并不受制于哲學、神學以及諸多其他精神科學,這個問題在此多半被跳過。即使在精確學科內(nèi),源于固執(zhí)的獨斷論立場的自說自話仍然存在。一項任務在于:科學與哲學的語言基礎需要驗證,并規(guī)劃一個新根據(jù)?!?W. Kamlah and P. Lorenzen, Logische Prop?deutik: Vorschule des vernünftigen Redens, S.12, 14.這是愛爾蘭根建構(gòu)主義哲學在邏輯學和人類學語境中被建立的理論視野。
在卡姆拉和洛倫琛看來,基礎哲學的開端問題歸根結(jié)底談論的是自明性的話題。在我們所建立的世界中尋找一個可信賴的基礎,類似于阿基米德點式的東西,我們讓世界的直觀性和相對性逐漸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理性的絕對存在大全?!叭绱诉@種‘基礎主義’可能是錯誤的嗎?它是否苛求思想做這樣的探求——它自身獲得一個無瑕疵的和絕對無誤的開端呢?亦即從步履蹣跚的挫敗中努力抽離出獨一無二的分支,這難道不也是從毫無希望的理性目標而來的嗎?這里應該給予的是不是如此——即最終在這種操勞無度中學會放棄?所有人類的思想應承認這個循環(huán),并從此開始對‘在之中’(inmitten)深信不疑;也就是說,我們‘總是’在語言中言說,并且,在語言筑建的世界中,我們總是生活在所有科學中?”*A.a.O., S.16 -17.基礎主義的旨趣談論的是知識的形而上學起源以及哲學原理在方法論上的開端,它要求獲得一種“直接性”(Unmittelbarkeit)。海德格爾在《面向思的事情》中提到:“黑格爾說,有了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哲學才首次找到了堅固的基地,在那里哲學才能有家園之感。如果說隨著作為突出的基底的我思自我,絕對基礎就被達到了,那么這就是說:主體乃是被轉(zhuǎn)移到意識中的根據(jù),即真實在場者,就是在傳統(tǒng)語言中十分含糊地被叫做‘實體’的那個東西。”*[德]海德格爾:《面向思的事情》,陳小文、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64頁。近代哲學的理性主義傳統(tǒng)就是在笛卡爾的綱領(lǐng)下前進的。我們需要用清晰明白的理念去構(gòu)建我們的知識大廈,自明的理念具有優(yōu)先的認知地位。同時,它的根據(jù)并不在外部世界,而是作為認識主體的人的意識活動。心靈、意識主體自身方面的先驗性,是客觀知識得以成立的前提和基礎,而這是人類學研究的形而上學的基礎;同時形而上學作為知識奠基的活動,在整個知識體系中就具有優(yōu)先地位,人類的整個認知活動都是有意義的,因為我們能獲得一種“家園感”。
在繼承語言學轉(zhuǎn)向之后的英美分析哲學遺產(chǎn)基礎上,愛爾蘭根學派語言批判的工作目標是:語言本質(zhì)上連接著合理言說的可能性與合理思考的可能性,我們需要一種語言批判的重建可能性。他們反對的不是自明性本身,而是不提供類似于笛卡爾式的基礎主義方案。他們不需要理性的絕對大全,不依賴于一個建構(gòu)出來的“絕對基礎”。當哲學的語言作為對象進入日常語境時,一種絕對的單一形式與人的日常生存的實踐空間是格格不入;特別是絕對律令式的規(guī)范性原理落入人的日常生活中時,我們無法真正滿足規(guī)范的實施所需要的日常語境。在一種人與人交往中的人類學-倫理學語境中,愛爾蘭根學派把語言的開放性作為一個普遍的原則接受下來。我們的確需要一種直接性和明晰性,但不是在基礎存在論意義上去尋找存在的原理。格特曼(Carl F.Gethmann)指出,愛爾蘭根學派意義上的基礎主義談論的是“開端之直接性的中介”*Cf. Carl F.Gethmann, “Fundamentalphilosophie”, in Jürgen Mittelstraβ(Hrsg), Enzyklop?die Philosophie und Wissenschaftstheorie, Band 1, Manheim: BI, 1980, S.690.。我們始終在語言中,需要借助作為中介的語言批判。所以建構(gòu)主義哲學的語言批判綱要在于:我們需要在方法論語言建構(gòu)開始前去尋找前理論實踐,這個實踐就是我們自身的語言實踐,方法上的語言建構(gòu)源于此,即它構(gòu)成了整個理論哲學言說和表達的方式,并支撐著人的日常生存實踐。在面對現(xiàn)代的科學語言模式時,在語言的創(chuàng)制和使用上,我們需要重新理解以邏輯學和數(shù)學為基礎的現(xiàn)代科學語言,并在此基礎上構(gòu)建技術(shù)世界。這是人類已然生活著的世界,沒有逃避的可能。一種積極生活的可能性在于我們必須為科學指明方向,必須對使用技術(shù)手段的目的有所領(lǐng)會。
在卡姆拉和洛倫琛看來,語言已然揭示著世界?!霸谇袄斫獾目蚣芟?,我們能夠說世界通過語言被揭示,確切地說,通過謂詞項和專名被表達和劃分,我們在世界之中領(lǐng)悟自身。”*W. Kamlah and P. Lorenzen, Logische Prop?deutik: Vorschule des vernünftigen Redens, S.45.這個“前理解”的境遇是指:在理論的傾向上,我們不是把語言的世界顯現(xiàn)看成世界的建立,并通過科學加以拓展和延伸,而是在世界中,在語言使用中的“前理解”。通過分析謂詞項和專名的具體意蘊,可以看到語言的創(chuàng)制和使用如何在日常語言中展開。
首先是謂詞項在一個簡單的語言行為中的使用。在日常語言交流中,我們會使用“這是一支玫瑰”、“玫瑰是紅色的”等表達。卡姆拉和洛倫琛提出,在語言的意蘊中存在一種指示,這樣的指示行為得以可能是源于我們對某物有所標示及理解,這借助于我們對現(xiàn)成的語詞有所理解。但是,在表達“玫瑰是紅色的”時,“玫瑰”和“紅色的”都需要解釋或闡釋,都與基本“形式”有關(guān)聯(lián)即“這是……”。換言之,一種指示首先指向的是“玫瑰”還是“紅色”,這不是確定的。因此,當使用“形式”一詞時,我們需要區(qū)分幾種語言的功能,即“說明語言/解釋語言”、“教化語言”、“日常語言”。在“說明語言”中,我們會輕易地疏忽我們的表達,或者說,我們過于依賴和聽從于“教化語言”,而不是用“日常語言”來說明某物。*A.a.O., S.27-28.我們對某物的解釋、對某詞的使用,雖然有現(xiàn)實的“教化語言”的依據(jù),但總會出現(xiàn)語言使用規(guī)則的溢出狀況。對“形式”一詞的使用需要符合日常語境。在語言日常使用情景中,我們使用“巴松管”、“玫瑰”等名詞指示某個對象,采用“這是一支……”和“這是一個”等方式來表達。但人們之間存在誤解及溝通困難的事實表明:在對某物某事的認識情境中,我們與語言對話者之間達成共識需要一些前提。例如,“這是一個滑稽可笑的人”和“玫瑰是紅的”,引導我們認識并使對話者之間能夠交流的仍然是“人”、“玫瑰”等實體,如果對話者不熟知“人”、“玫瑰”,那么在出現(xiàn)的交流空間中,對話者之間不能相互理解對方。我們需要對所指代的東西有所標示。在日常語境中,我們難以解釋“這是紅的”以及“這個是滑稽的”等表達。比如,老師為了教學方便,往往用紅色的玫瑰、紅色的鉛筆等實體來對形容詞“紅”作出說明。要之,對于對話者而言,“教化語言”是在作為“名詞/實詞”意義上被人們熟知的,而我們同時需要在語法上對名詞、形容詞和動詞作出區(qū)別。“這是滑稽的”和“這是紅色的”往往把某事某物當作對象來陳述。
在一個關(guān)于對象的句子中,我們把對象歸為“謂詞項”。謂詞是卡爾納普(R.Carnap)在《意義與必然性》引入語言分析的*參見作者的注釋。W. Kamlah and P.Lorenzen, Logische Prop?deutik: Vorschule des vernünftigen Redens, S.28.,而謂詞項是卡姆拉與洛倫琛在《邏輯初階》中為建構(gòu)主義語言理論而創(chuàng)設的一個新詞。謂詞項與謂詞都從屬于語言哲學和邏輯學,但謂詞項是為了試圖抹平謂詞一詞的含混性?!罢Z法上的謂詞是句子成分,通常被謂詞項包括,與之相對,謂詞項是[指]語詞類型,并且,語詞類型在語法上先于主詞?!?W. Kamlah and P. Lorenzen, Logische Prop?deutik: Vorschule des vernünftigen Redens, S.29.那么,在語言行為中,一個謂詞項被運用于一個對象上時,述謂是如何實現(xiàn)?卡姆拉和洛倫琛以外語學習作為例子。外語學習涉及兩門語言之間的轉(zhuǎn)譯,當我們需要恰當?shù)乇磉_一個語詞時,需要注意其語詞搭配在不同語境中的用法,所以授課老師需要使用足夠的正例和反例,表明不同語詞在不同的語境中的用法。學習者因此獲得一種重構(gòu)的能力,有足夠的自信對所要表達的對象自如地言說。例如,在語用學意義上,“這是一個巴松管”同時說出的是“這是樂器”,在熟知和有所區(qū)分的意義上,我們同時知道語詞“巴松管”和“樂器”;并且我們的言說同時判明“這是巴松管”,而不是“這不是黑管”。謂詞項的“商談”功能起到否定的作用,一個人在肯定意義上能學會自如地言說恰恰是建立在否定性的“商談”功能上的,這就是正例和范例在日常語言學習中的作用。當我們在語境中對事實仍存有異議時,可以通過命題替代一個事實的方式來進行論斷和反駁。例如,“該命題‘這是一支巴松管’是真的”,在日常語言中就變成“對,這個真的:這是一支巴松管”。是關(guān)于“巴松管的命題”,而不是“巴松管”成為言說的對象,然后我們可以說謂詞項的“真”或“假”?!拔覀兡軝z驗這個問題的可能是,是否這個論斷不僅要求真實,而且當它是否有依據(jù)時,我們能復盤。”*A.a.O., S.30.“這些謂詞項是在可效仿上被引介的?!薄皩ξ覀兌裕^詞項使用’的語言運用依據(jù)在于直接的可理解性?!?A.a.O., S.29.要之,新詞“謂詞項”對語言分析真正的突破點是:在認可日常語言復雜性的同時,在語法上不再依賴于只是標明句子成分的謂詞,語詞類型具有言說和命名力量,它是開放的、交互的。謂詞與所命名的對象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因謂詞項的“商談”功能而被拓展,謂詞項是指代所有謂詞表達方式的整體概念,或者說是一種能合理言說與合理思考的整體語境。*具體的討論可參見:Kuno Lorenz, “‘Pr?dikator’ in Jürgen Mittelstraβ(Hrsg)”, Enzyklop?die Philosophie und Wissenschaftstheorie, Band 3, Stuttgart: Metzler, 1995, S.315f.
謂詞與對象相關(guān)聯(lián),它涉及的語法是專名??防吐鍌愯×信e了兩個命題:“倫敦是一座城市”和“這里是一座城市”。顯然“倫敦”是一個專名,在日常語言中會使用各式各樣類似的專名,比如街道、學科的名稱、人名等,這是我們認知事物、同時相互間能夠交流的中介。然而,如果日常交流中對某些專名不了解,那么就有溝通中止的可能,因此需要分析專名在日常語言中的使用。在教化語言傳統(tǒng)中,日常語言由專名構(gòu)成,需要在謂詞項的使用中反思“專名”。對于每個對象,我們能給出日常方式中的專名;同時,謂詞項能夠說出任意一個對象,這是建立在對專名已經(jīng)熟知、能夠去熟知基礎上的。作為普通名稱的謂詞項與專名相區(qū)別,它能言說眾多的對象,而對每一個專名而言,它的對象是唯一的。這就是在日常語言中會出現(xiàn)問題的地方。名稱是對對象而言的,而謂詞項是在普遍通用的意義上來使用的。愛爾蘭根學派提供了兩點認識:一是對表達式“在這里這是……”的使用。當我們必須參與到這個對話的語境中時,相對于專名“倫敦”這個詞而言,可以在其他的情境下使用“這里是……”的表達。在所有科學之前,日常言說的語境具有實踐的意蘊,科學的言說需要這樣的獨立情境句。二是定冠詞的作用。在日常語言中,定冠詞具有對象的標記的功能,這是邏輯學家(特別是弗雷格和羅素)所指出的,但當涉及謂詞項和專名之間的關(guān)系時,我們對定冠詞的功用仍需要詳加研究。*W. Kamlah and P. Lorenzen, Logische Prop?deutik: Vorschule des vernünftigen Redens, S.32.
在世界在語言中的顯現(xiàn)中,語言用專名和謂詞項揭示著我們的世界。我們在自己的周遭環(huán)境中獲得一種“在家的”親熟性和歸屬感。我們能夠借助語言“認出”街道、建筑、熟人、廣場、山川及河流等等?!笆澜绲娘@現(xiàn)”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世界作為一個謂詞項,或者世界作為一個專名。我們對自然語言的理解以及對語言開放性的認同,要求返回語言原初開端,源于語言的世界顯現(xiàn)先于生命體之間的相互同化和適應。這里表述的不僅是科學語言方法論的開端,而且是人類學和邏輯學之間的相互契合的原初。我們已然對世界、對人有所認識,是因為我們始終在言說。方法論開端的目標在于哲學和科學思想的自我批判,一種開放中的自我批判。批判的目標是,世界的建立不僅僅是在對象化意義上。合理言說的訓練不僅是語言使用的問題,而是在于領(lǐng)會:當世界只是一個專名或一個概念時,世界就是一個對象。對象只是一個表面的謂詞項。如果世界是一個謂詞項,那么只有在世界中我們能劃分對象;世界自身并不是從其他對象中被劃分出來,世界顯示出的是自然語言的樸實性;世界能夠作為一個專名被領(lǐng)會和理解,與一種可被理解和被傳達的言說方式相關(guān)。換句話說,這關(guān)涉到謂詞項。由此,每個人都應該這樣認為,如果要在一種合理的方式中對世界有所表達,就必須知道如何引入和使用各種各樣的、有所區(qū)分的謂詞項。*A.a.O., S.48-52.
卡姆拉和洛倫琛列舉了多種如何采用謂詞項表達世界的方式:“我們生存在世界中(我們周遭的環(huán)境)。”“我們在語言上劃分著世界,在此我們通過謂詞項和專名劃分著對象,從其他的世界中、其他的對象中區(qū)分出對象。”“我們在世界中區(qū)分對象,而不是作為對象的世界從其他對象中[區(qū)分出來]。”“諸多對象,我們在世界中劃分它們,歸屬于世界(我們同樣可以說,我們在語言上劃分著世界,世界在語言中被揭示)。”*A.a.O., S.53.通過這些例子可以發(fā)現(xiàn),所謂的自明性原則要求語言表達的多樣性,并且它們不是單一的公理化、形式化的命題。使用各種各樣的、有所區(qū)分的謂詞項,我們標示了一種語言的開放性和先天情境性,語言的創(chuàng)制蘊含在這一“類形式化”的普遍性原則中,因為合理的言說和思考并不是單向度的,尚需要在人的實際生存中加以領(lǐng)會;語言運用層面的研究恰恰是對單純的、空疏的普遍性進行補充,補償?shù)膬?nèi)容是人的日常言說的語境和情境。進一步說,倫理學規(guī)范性原則的制定需要兩者之間的互補,同時在人的實際生存中,這形成了一個人類學-倫理學的境域。正是在這點上,卡姆拉的哲學人類學能夠再次啟程,而洛倫琛的拓展性研究體現(xiàn)在《建構(gòu)主義與詮釋學》一文中。在語言的語用層面和創(chuàng)制層面中,卡姆拉與洛倫琛認同存在一個語言的開放的、普遍性的原則。是否“有”一個先天的語法結(jié)構(gòu)或者語言結(jié)構(gòu)?這個結(jié)構(gòu)是一個存在的事實,還是一個創(chuàng)造的事實?從前文的論述中,卡姆拉與洛倫琛顯然擔當了發(fā)現(xiàn)者角色:整個人類思考的目的在于“發(fā)現(xiàn)”這個結(jié)構(gòu),大量人類學研究所提供的經(jīng)驗材料都可以對此進行相關(guān)說明,而語言批判的另一個目的正是為了返回并還原出這一結(jié)構(gòu)。為表明其運作機制的不同層面,我們通過建構(gòu)主義哲學與詮釋學的關(guān)系來進行論述。
對愛爾蘭根學派建構(gòu)主義方法論與詮釋學之間的關(guān)系,卡姆拉與洛倫琛分別有相關(guān)論文,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卡姆拉的《為“詮釋學”一詞在狹義上的重新使用辯護》與洛倫琛的《建構(gòu)主義與解釋學》。*Cf. W. Kamlah, Von der Sprache der Vernunft, Philosophie und Wissenschaft in der neuzeitlichenProfanit?t. Mannheim:BI, 1975, S.164-172; P. Lorenzen, Konstruktive Wissenschaftstheorie, Frankfurt am Main:Suhrkamp Verlag,1974, S.113-118.汪堂家曾撰文《世俗化與科學的詮釋學因素——伽達默爾與愛爾蘭根學派》考察兩者之間的互動和分歧,在“科學的詮釋學因素”部分,兩者都把科學的解釋問題歸為語言問題,同時在科學的理想語言與交流語言方面,兩者存在分歧。與伽達默爾不同,卡姆拉主要把詮釋學作為一種方法論,沒有把它上升到純粹哲學的高度。*汪堂家:《世俗化與科學的詮釋學因素——伽達默爾與愛爾蘭根學派》,《世界哲學》2008年第1期。本文側(cè)重談論的是:從一種實際操作的規(guī)范看,愛爾蘭根學派建構(gòu)主義哲學是如何處理“文本”的?一種“操作主義”的詮釋學是如何運作的?整體而言,卡姆拉側(cè)重于“詮釋學”一詞的再理解,洛倫琛則明確而詳細地提出了若干詮釋學原則。
實踐論證歸屬于我們的實踐生活,實踐思維總是與我們所依存的環(huán)境相聯(lián)系。洛倫琛重點分析了科學思考在實踐思維的方法訓練中導致的三種情況,它們依憑于合理的論證,即認知(Erkennen)、理解(Verstehen)和領(lǐng)會(Begreifen)。認知——一種被給予情境中的論證將導致關(guān)于境遇的意見,從而形成情境知識;在諸多自然科學和經(jīng)驗性運作的文化科學中,行為與情境的差異性導致關(guān)于行為效用的意見,從而形成原因知識,就此而論,數(shù)學和物理學是一種先天的輔助性科學。理解——目的和行為在文化科學中的理解問題。諸多行為蘊含了各種通向目的的手段,我們需要對此進行詮釋,同時,在詮釋中囊括諸多手段的目的會展現(xiàn)不同的目的結(jié)構(gòu)。領(lǐng)會——在諸多文化科學中,我們領(lǐng)會倫理應用的目的。目的是否被禁止或允許的論證,將導致關(guān)于目的的判斷。*P. Lorenzen, Konstruktive Wissenschaftstheorie, S.113-114.《邏輯初階》提供的是一種合理地言說和思考的可能。在這個意義上,愛爾蘭根學派所理解的“哲學”,需要對在合理論證中的諸多規(guī)范作出論述和說明,并且這樣的規(guī)范應該適用于所有的語言情境。尤其是合理的語言規(guī)范(作為理性語法的邏輯)和關(guān)于意見、說明和判斷的論證規(guī)范,后者就是前文提到的在認知、理解和領(lǐng)會中進行科學思考的理論。洛倫琛用三個術(shù)語指代科學理論的領(lǐng)域,即“認知學”(Epistemik)(知識理論)、“視覺學”(Skopik)(理解理論)和“倫理學”(Ethik)(領(lǐng)會理論),并且邏輯學和科學理論合稱哲學。*A.a.O., S.114.洛倫琛進行區(qū)分的根據(jù)是科學內(nèi)部的劃分和合理化論證所需要的方法論原則。在建構(gòu)主義哲學框架下,他提出了新術(shù)語“正語言/原語言”(Orthosprache)。邏輯和科學理論奠基于“正語言/原語言”的對話語境,所有語言運用能在其中被隨時解釋和論證?!霸Z言是一種嚴格的符號系統(tǒng),它具有精巧的邏輯構(gòu)造;作為規(guī)范性語言,它是對交流語言和科學語言進行批判和重組的模型……如果以這種語言為核心對科學語言進行合理重構(gòu),科學會有更穩(wěn)固的基礎?!?汪堂家:《世俗化與科學的詮釋學因素——伽達默爾與愛爾蘭根學派》,《世界哲學》2008年第1期。施魏默爾(O.Schwemmer)提到:Orthosprache一詞源于希臘詞orthos(正確的、恰當?shù)?,起初洛倫琛曾經(jīng)采用“Ortholexikon”。正語言要求每一個詞以及每一個符號在其使用方式上是明確的,它類似于一門理想語言。與之相對的是“副語言/派生語言”(Parasprache),它服務于正語言在構(gòu)建中的運作。一種描述的副語言是對諸多情境的闡述,一種正語言的區(qū)分能被標示;一種制定的副語言是對目的或目標進行澄清,服務于每一種術(shù)語的引介。在直接行為中,描述的副語言應盡可能有所表達,從而對正語言的預期就能達成。*Cf. O.Schwemmer, “Orthosprache”, in Jürgen Mittelstraβ(Hrsg), Enzyklop?die Philosophie und Wissenschaftstheorie, Band 2, Manheim: BI, 1984, S.1099; O.Schwemmer, “Parasprache”, in Jürgen Mittelstraβ(Hrsg), Enzyklop?die Philosophie und Wissenschaftstheorie, Band 3, Stuttgart: Metzler, 1995, S.57. 建構(gòu)主義哲學的理論主旨在其他領(lǐng)域的拓展及具體運用,尤其是實踐哲學視域下建構(gòu)倫理學的可能性,參見愛爾蘭根學派關(guān)于建構(gòu)主義科學理論的重要文獻《建構(gòu)邏輯、倫理學與科學理論》。P.Lorenzen and O.Schwemmer, Konstrucktive Logik, Ethik und wissenschaftstheorie, Mannheim: BI, 1973.相關(guān)研究可參見莫斌:《愛爾蘭根學派的建構(gòu)倫理學與實踐哲學》,《現(xiàn)代哲學》2015年1期;莫斌:《實踐理性與啟蒙精神的復歸——以愛爾蘭根學派的研究綱要及其方法論為例》,《華中師范大學學報》2016年6期。
在此基礎上,洛倫琛把詮釋學研究定位為:當以一種科學意圖去閱讀一個文本時,我們已經(jīng)理解如何使用語言進行合理的言說和論證,即正語言保證我們能預先調(diào)整正在執(zhí)行的目標,同時在語言使用的開放性中,避免受到未盡審查目標的限制。那么,“科學意圖”意味著:在獨立的思考和獨立的概念體系中去學習,使我們自身的目標得以清晰,并且值得為未來的行為去認知。洛倫琛提供了三種閱讀文本情境:1.教條主義的詮釋——在科學意圖下閱讀的個人,他已然對某些科學的部分知識有所掌握。在洛倫琛的立場上,對某些科學系統(tǒng)的掌握意味著對相應的科學語言有所領(lǐng)會,科學(包括哲學)語言應該稱為“正語言”。文本詮釋的任務不僅僅是轉(zhuǎn)譯,將詞與詞、意義與意義之間的交換,轉(zhuǎn)換為我們自己所能使用和理解的語言。然教條主義的方式并沒有把我們的正語言放入問題中,盡管有許多與之相對的贊譽之詞,但一種教條主義的詮釋并不足以改進我們的知識。在“作者-文本-讀者”的鏈條中,讀者處于中心的地位,一個封閉的循環(huán)?!斑@項任務在于把文本轉(zhuǎn)換為我們的正語言。文本的作者能夠被表述為,他已經(jīng)知道我們所知的東西,這在任何情況下都是成立的。同樣,我們也可以說文本的作者仍然不知道我們所知道的東西?!?.樸素的方法——把文本轉(zhuǎn)換為我們所公認的語言,一種沒有受到批判反思的語言。在“作者-文本(公共空間)-讀者”鏈條中,我們需要對公共空間的語言解釋模型作出選擇,并以此作為詮釋的出發(fā)點,與教條主義詮釋相比照。一種樸素詮釋的好處是我們能從文本中學到某些東西,缺點在于它同樣缺少我們自己正語言的使用。我們在日常語言運用中的自主性,因自己的言語未受到批判而不能獲得系統(tǒng)的知識。洛倫琛嘗試為樸素的方法辯護時,指出了兩種意義上的詮釋模式:文本的作者自己沒有說出正語言,如果僅僅通過樸素的方法,我們能否避免與作者的語言領(lǐng)會相偏離?如果我們的目標在于盡可能接近作者的語言領(lǐng)會,那么依憑樸素的方法就只是相對合適的方法;如果同時還假設了文本應在科學意圖中被解讀,那么對于科學的意圖而言,樸素的方法是不合時宜的。3.系統(tǒng)批判的詮釋方法——洛倫琛指出讀者掌握邏輯學知識的重要性、邏輯學自身的可批判檢測性。具有科學意圖的讀者能夠理解,凡是他們可能談及的正語言是如何被建構(gòu)出來的。在單一謂詞項和相關(guān)謂詞項中,可效仿的規(guī)范、術(shù)語規(guī)則和定義、邏輯運算理論等邏輯學知識所具有的特征是,它們永遠處于被批判和檢測中。相對以上兩種模式,這里變成了“作者-文本(邏輯、語言)-讀者”。“任何想在科學意圖中閱讀文本的人,他們都必須在閱讀中使用自己最新最好的邏輯學知識。”*Cf. P. Lorenzen, Konstruktive Wissenschaftstheorie, 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 Verlag, S.115-116.
在批判的詮釋中,我們對正語言可能存在兩種誤解:一是我們假設文本的作者有自己獨特的正語言,并且他試圖在作者的正語言中說出某種東西;二是讀者把從文本中重構(gòu)作者的正語言當作自身的任務。這里涉及“原義”的問題。在日常語境中,任何人都可以對某事某物擁有自己的看法,否則就沒有“一千個讀者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之類的說辭;同時,理論研究者卻試圖重構(gòu)莎士比亞的“原義”。依據(jù)“世界在語言中的顯現(xiàn)”觀點,諸多詞語是否是單一謂詞項、相關(guān)謂詞項或者邏輯演算?哪種可效仿的規(guī)范是作者直接地或者間接地為其謂詞項而使用的?哪種術(shù)語標準是作者使用的?洛倫琛通過邏輯的重構(gòu)來解答以上的疑難:通過使用邏輯項(諸如謂詞項、定義等),它對作者語言相關(guān)的使用給予系統(tǒng)地描述,它并不預設我們獨特的正語言,在文本中,所謂作者的正語言只是被處理的對象。*A.a.O., S.117.通過使用邏輯術(shù)語,我們可以系統(tǒng)地描述作者相關(guān)語言,通過批判的方法,我們可以避免教條主義和樸素的信仰。
我們已了解以上兩種詮釋狀況的基本根據(jù),那么批判詮釋就面臨如下三種情況:“第一,可審查的、可仿效的、術(shù)語化的章程能提供足夠的依據(jù)去使用作者的一個詞匯(或句子)——它與正語言的確切表達是同義的,我們建構(gòu)出一個根據(jù)去處理相關(guān)的對象——這就是在我們正語言中的可翻譯性。第二、作者的正語言與我們的正語言之間的比較表明:前者包括確切的術(shù)語(概念的區(qū)別),它至今仍逃避我們系統(tǒng)的反思。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可能把文本轉(zhuǎn)換成作者自己的正語言,但是,我們能在文本的新區(qū)別基礎上去拓展作者的正語言。第三、把解釋轉(zhuǎn)換為正語言的努力或者通過術(shù)語的進行拓展,這都會導致矛盾。我們必須系統(tǒng)地檢測我們的思考和作者的結(jié)論。我們或者改變當前在重新檢測基礎上的正語言(我們會比一種拓展學到更多),或者反駁作者的結(jié)論?!?A.a.O., S.118.哈貝馬斯曾在《關(guān)于實際對話的兩點意見——紀念洛倫琛誕生60周年》一文中充分肯定了洛倫琛及愛爾蘭根學派對德國思想界的貢獻:“洛倫琛為方法論的哲學奠定了基礎,而方法論的哲學從長遠觀點看也是解決實踐哲學基本問題的一種方法。因此, 他為實踐哲學恢復名譽做出了決定性的貢獻?!?參見[德]哈貝馬斯:《重建歷史唯物主義》,郭官義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年,第329—337頁。哈貝馬斯在該文獻中也對愛爾蘭根學派的思想方案提出了異議及解決方案,這些差異也是當時德國學界爭論焦點問題。這需要另外撰文論述,筆者僅粗略總結(jié)如下:(1)語言方法上的標準化和規(guī)范化,即類似于德語的正字法舉措;(2)論證行為是建立在語言行為基礎上,語言活動以掌握普通語言行為結(jié)構(gòu)系統(tǒng)為前提;(3)規(guī)范性論證在哈貝馬斯看來是建立在“真理共識論”上的,看重的是首先人際間的承認,而不是絕對命令意義上行為規(guī)范思路。在第三點上,愛爾蘭根學派與哈貝馬斯同樣支持日常交流中有產(chǎn)生共識的空間。然而,愛爾蘭學派更重視在方法論的論證建構(gòu)上先下足夠的功夫,否則僅僅有批判和推進的目標卻缺乏操作性步驟。哈貝馬斯肯定了愛爾蘭根學派的方法論哲學提供了一種解決實踐哲學基本問題的論證思路;同時指出任何一種人際交往行為中所蘊含的倫理處境以及在行為中道德原則的制定、實施和評估,都能進行理論化的論證與解釋。這是一種大方向的一致性,也是眾多研究者能夠進行對話的理論基礎。
總之,愛爾蘭根學派提供的詮釋學方案是:在任何方法論語言建構(gòu)之前,都應該去尋找和思考我們的前-理論實踐,如何為科學的發(fā)展指明方向,這是在如何更好地使用我們的語言、拓展我們的知識意義上說的?!霸谌魏吻樾蜗?,我們保持一種樸素性去假定:在人們已然使用一種非批判的日常語言和教化語言情況下,我們得以詮釋文本?!?P. Lorenzen, Konstruktive Wissenschaftstheorie, S.118.對人而言,語言的批判依賴于邏輯學自身批判的開放性,同時進入寬泛意義上的科學境域,科學理論實際運作的領(lǐng)域就是我們的實際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