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祥
《常清靜經(jīng)》,全文僅四百多字,去掉經(jīng)末的題為“仙人葛翁”“左玄真人”“正一真人”的評語,則不到四百字。但是該經(jīng)言簡意賅,以“清靜”為其主要思想,繼承并發(fā)展了早期道家,包括老莊、列子、《易經(jīng)》等人或經(jīng)典的思想,形成了其獨具特色的思想體系。該經(jīng)雖然以道家思想為主,但同時也吸收并借鑒了佛教的一些思想和名詞,尤其是其中“空”的理念,這也成為該經(jīng)“遣欲觀空”的主要思想。該經(jīng)認為,如果人能達到清靜的境界或者狀態(tài),可以做到無欲無求,還能應和萬物,教化眾生,使天地歸于大道。
該經(jīng)在宗教史上占重要地位,作為重要的宗教經(jīng)典,它在道教思想以及教團組織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歷代注疏十分多,后來全真教將之奉為道教早課的第一部經(jīng),足見其在道教信徒心目中的地位,一些道教信徒甚至將之視作可與《道德經(jīng)》等量齊觀的經(jīng)典著作。該經(jīng)在宗教界的影響不僅僅局限于道教界,佛教界的一些高僧大德以及居士也受其影響。它雖然是宗教經(jīng)典,卻影響了歷代不少文人墨客以及儒家學者。他們或者在自己的著作中進行評論,或者以書法形式書寫此經(jīng)。自唐代開始,它就對中國思想文化界產(chǎn)生了不小的影響,至今學術界還有不少學者提出自己的觀點。這部經(jīng)典的影響范圍不僅限于國內,還傳播到了海外。
《正統(tǒng)道藏》的“洞神部·玉訣類”中收錄有題為晚唐五代時期道士杜光庭的《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jīng)注》,題為南宋道士白玉蟾分章正誤、元終南山道士王元暉注的《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jīng)注》,題為金代道士侯善淵的《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jīng)注》,無名氏的《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jīng)注》,題為元代道士李道純的《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jīng)注》,題為混然子王道纂的《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jīng)纂圖注解》,“洞神部·贊頌類”收錄有題為金代道士劉通微的《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jīng)頌注》(以上部分參考《正統(tǒng)道藏》第28冊,臺北新文豐出版社,1977年影印出版)。
《藏外道書》收錄有《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真經(jīng)八仙洞祖合注》,題為混然子王道纂、水精子補注的《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jīng)圖注》,題為汶水居士注的《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真經(jīng)原旨》(以上部分參考《藏外道書》第3冊,巴蜀書社1994年版),汶水居士應當生活在民國初年。另外,《太上十三經(jīng)》中收錄有題為呂純陽注的《清靜經(jīng)解》,還有宋代張君房的《云笈七簽》中有《太上老君清靜心經(jīng)》,這部著作也可以看作《清靜經(jīng)》的注解。
現(xiàn)代學者關于《常清靜經(jīng)》的理論專著有蕭登福的《〈清靜經(jīng)〉今注今譯》、《太上老君說常清靜妙經(jīng)通解》,這兩部書比較集中地闡釋了《常清靜經(jīng)》的思想。其他學者多沒有專門闡釋《常清靜經(jīng)》的著作,但是可以在他們的相關著作中看到關于《常清靜經(jīng)》理論思想的分析。如任繼愈的《道藏提要》,朱越利的《道藏分類解題》,卿希泰、詹石窗的《中國道教思想史》,李養(yǎng)正的《道教概說》,李大華、李剛、何建明的《隋唐道家與道教》,南懷瑾的《南懷瑾選集》,宣化上人的《宣化上人開示錄》,黃信陽、王春景主編的《中國道教文化典藏》,王毅編著的《道教基本常識》,王卡主編的《道教三百題》,閔智亭主編的《玄門日誦早晚功課經(jīng)注》等。
藝術方面的作品包括:書法方面的唐褚遂良《常清靜經(jīng)》楷書、唐懷素《老子清凈經(jīng)》草書、唐柳公權《常清靜經(jīng)》楷書、元趙孟頫《常清靜經(jīng)》楷書、明文徵明《常清靜經(jīng)》楷書(42歲和83歲各一幅)、清沈荃《常清靜經(jīng)》楷書以及康熙、乾隆等帝王的御筆《常清靜經(jīng)》等古代書法作品;碑刻方面有西安碑林博物館舊藏的北宋太平興國五年龐仁顯書、安文璨刻石碑本《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jīng)》,山東泰山于明萬歷乙未年立于三陽觀三官殿前《常清靜經(jīng)碑》,廣西融水縣老君洞題為“明代國子監(jiān)學正蔣行可所書”的《清靜經(jīng)》殘碑等古代碑刻作品;音樂作品方面明代文人張德新輯錄的古琴曲集《三教同聲》有一曲《清靜經(jīng)》古琴曲。
關于《清靜經(jīng)》的成書年代以及作者,大致有三種看法:第一種是許多宗教界人士甚至非教內人士相信該經(jīng)就是太上老君或者老子親口所說,并且經(jīng)仙人葛翁記錄并流傳于世。在《正統(tǒng)道藏》和《藏外道書》中所收錄的所有注本,無一例外均持此觀點。第二種觀點是認為該經(jīng)成書于魏晉時期或稍后,如王毅編著的《道教基本常識》在“道教經(jīng)典”部分就論斷此經(jīng)“是三國時期葛玄假托神人所作的經(jīng)書”(王毅編著《道教基本常識》,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9月第1版,第172頁),謝路軍在所著《道教概論》中提到《清靜經(jīng)》“傳說是三國時期葛玄托神人降授而作”。也有學者認為該經(jīng)成書于六朝之后,如牟鐘鑒、胡孚璨、王葆玹主編的《道教通論——兼論道家學說》一書中《葛玄、葛洪與〈抱樸子內篇〉》一節(jié)由劉仲宇執(zhí)筆,他在該節(jié)中提到道教史上有兩個葛仙翁,在《太極葛仙公傳》中記載有仙公曾著《清靜經(jīng)傳授次第》,但他認為“《清靜經(jīng)》是六朝以后道書,葛玄不可能著《傳授次第》,《道藏》中《清靜經(jīng)》后載有葛玄贊語,應也系偽托”(牟鐘鑒、胡孚璨、王葆玹主編《道教通論——兼論道家學說》,齊魯書社,1991年11月版,第409頁)。第三種觀點認為此經(jīng)成書于隋唐時期或者唐以前,持這種觀點的學者較多。如丁培仁教授認為此經(jīng)“撰人不詳,約出于隋唐”(張繼禹主編《中華道藏》,華夏出版社,2004年1月第1版,第6冊,第1頁),任繼愈認為“現(xiàn)傳諸本,以五代杜光庭注本為最早,是書蓋出于唐代”(任繼愈主編,鐘肇鵬副主編《道藏提要》,商務印書館1991年7月第1版,第447頁),南懷瑾認為該書“托名是太上所作,其實成書于晚唐”(《南懷瑾選集》第4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年12月版,第227頁),王卡認為《常清靜經(jīng)》“從內容文字看,此經(jīng)當出于唐代”(王卡主編《道教三百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12月第1版,第159頁)。李養(yǎng)正認為“《清靜經(jīng)》至晚出現(xiàn)于中唐。不經(jīng)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傳播,該經(jīng)也不會流傳那么廣泛,影響那么大,在道經(jīng)中享有崇高地位,以至唐末五代著名道教學者杜光庭也為之作注,故說成書于中唐之前,是較為合適的”(李養(yǎng)正著《道教概說》,中華書局,2001年11月版,第362頁),朱越利《道藏分類解題》中也認為該經(jīng)“當出現(xiàn)于唐或唐前”(朱越利著《道藏分類解題》,華夏出版社,1996年版,第286頁)。不過,以上提及的學者大多沒有論述他們所持觀點的根據(jù),或者只是簡單論述而顯得依據(jù)不足。
對《常清靜經(jīng)》的成書年代作了詳細論述的,主要有蕭登福《太上老君說常清靜妙經(jīng)通解》和李大華、李剛、何建明的《隋唐道家與道教》。蕭登福根據(jù)貞觀時期的書法家褚遂良有《常清靜經(jīng)》書法作品推斷,《常清靜經(jīng)》成書時間的下限最晚不晚于初唐。另外,諸如“太上老君”的稱謂在六朝時期的作品《神仙傳》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李大華依據(jù)經(jīng)末假托“左玄真人”所說的贊認為附有“贊”的傳本應出現(xiàn)于內丹學說興起之后。假托左玄真人之口說出的這一段文字出現(xiàn)的“玉符”和“金液”等詞匯則值得注意。有學者認為“玉符”一詞有符箓派的思想,但是我們在《史記·呂不韋列傳》中就可以看到這個詞語,是“信物”的意思。而“金液”最早則出現(xiàn)在葛洪的《抱樸子》中,這一概念適用于外丹煉造。綜觀《清靜經(jīng)》全文,在概念上佛道混用,既有佛教“觀空”的思想,又有道教“有無”的觀念,既講寂滅,又講真常,這種情形正是六朝時期佛道兩教共同的特點。故此不論是蕭登福還是李大華,都認為《常清靜經(jīng)》成書時間在六朝至唐初這段時間。綜合兩家的看法,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常清靜經(jīng)》成書于六朝至唐初,但是作者已不可考。
《朱子語類》記載了朱熹一段話:“佛家初來中國,多是偷老子意去做經(jīng),如說空處是也。后來道家做《清靜經(jīng)》,又卻偷佛家言語,全做得不好。佛經(jīng)所謂‘色即是空’處,他把色、受、想、行、識五個對一個‘空’字說,故曰:‘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謂是空也。而《清凈經(jīng)》中偷此句意思,卻說‘無無亦無’,只偷得他‘色即是空’,卻不曾理會得他‘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之意,全無道理。佛家偷得老子好處,后來道家卻只偷得佛家不好處。譬如道家有個寶藏,被佛家偷去;后來道家卻只取得佛家瓦礫,殊可笑也。”(黎靖德著,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第8冊,中華書局,1986年第1版,第3008~3009頁),筆者雖不完全認同朱熹的看法,但是朱熹卻是第一個明確說出《常清靜經(jīng)》受佛教思想影響的人。從關于《清靜經(jīng)》的歷代注疏以及藝術作品來看,柳公權等書法家只負責抄寫,沒有對《清靜經(jīng)》作出任何闡釋。杜光庭等人的注疏中雖然有用佛教觀點解釋《常清靜經(jīng)》,他本人也認為儒釋道三教圣人所說的道理一致,但是沒有明確說《常清靜經(jīng)》受到佛教的影響。因此,就現(xiàn)存文獻而言,朱熹第一個明確說出《清靜經(jīng)》包含有佛學思想。朱熹認為《清靜經(jīng)》受到了佛教《心經(jīng)》的影響。后來《續(xù)修四庫全書總目》認為“六欲”“三毒”等詞匯來自于六朝時期的佛教。任繼愈在《道藏提要》中引用了《續(xù)修四庫全書總目》中的話,也認為“六欲”“三毒”這些詞匯來自佛教,當代學者南懷瑾也認為《清靜經(jīng)》“章制體裁,極力仿效佛教的《心經(jīng)》,名詞術語也多探納佛學的名相”,南懷瑾提到《清靜經(jīng)》仿效了佛教的詞語有“空”“六欲”“三毒”“苦?!钡?參考《南懷瑾選集》第4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年12月版,第227-228頁)。不過需要注意的是,根據(jù)前文所說的《常清靜經(jīng)》成書時間來看,《常清靜經(jīng)》不一定是受到玄奘譯本的《心經(jīng)》的影響。因為《常清靜經(jīng)》成書時間最晚不晚于初唐,故此筆者認為《常清靜經(jīng)》更有可能是受到六朝時期前秦鳩摩羅什譯本《心經(jīng)》的影響。
《常清靜經(jīng)》有“遣欲”思想,對于“欲”的看法在《道德經(jīng)》中就有許多,如“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常使民無知無欲”(第三章),“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第十二章),“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絕學無憂”(第十九章),“不欲以靜,天下將自定”(第三十七章),“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第三十九章),“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第四十六章),“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第五十七章),“是以圣人欲不欲”(第六十四章),“圣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第七十七章)?!傲币辉~,從現(xiàn)存文獻來看,最早出現(xiàn)在《呂氏春秋》中?!秴问洗呵铩肪矶白尤A子”的話:“所謂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所謂虧生者,六欲分得其宜也。”(許維遹撰、梁運華整理《呂氏春秋集釋》,中華書局,2017年6月版,第41頁)東漢高誘注:“六欲,生、死、耳、目、口、鼻也”?!冻G屐o經(jīng)》中的“六欲”,杜光庭注解為“六欲者,六根也。六根者,是眼、耳、口、鼻、心、意也”(《清靜經(jīng)集釋》,中央編譯出版社,2015年7月版,第103頁),無名氏、侯善淵、王玠等注本則把“六欲”注解為眼、耳、鼻、舌、身、意,這就完全是用佛教“六根”的觀點來解釋了,汶水居士的注本又用“色、聲、香、味、觸、法”來解釋“六欲”,這也是用佛教的“六塵”的觀點來作注。佛教認為眼、耳、鼻、舌、身、意這六根受到色、聲、香、味、觸、法這六塵的染著而產(chǎn)生六欲。至于“三毒”,杜光庭的注是“三毒者,三涂之根,三業(yè)之祖也。三者,身、心、口也。人有身時,身有妄動之業(yè),心有妄思之業(yè),口有妄語之業(yè)。此三業(yè)又為三毒。又云,三毒者,乃三尸也,彭琚、彭瓆、彭矯。上尸好華飾,中尸好滋味,下尸好淫欲”(《清靜經(jīng)集釋》,中央編譯出版社,2015年7月版,第103頁),他給出了兩種解釋,一種是身、心、口三業(yè),一種是用道教三尸的概念解釋的。無名氏、水精子等也注為“三尸”,侯善淵等人注為“身業(yè)、意業(yè)、口業(yè)”,王玠、汶水居士等人注為“貪、嗔、癡”。佛教界人士大多以身、口、意三業(yè),或貪、嗔、癡三毒來解釋?!傲薄叭尽钡仍~匯是否來自于佛教有不同看法,蕭登福和任繼愈的看法就截然相反,蕭登福等學者認為應當是來源于老子的“無欲”“少私寡欲”的思想,但是任繼愈卻認為“六欲”“三毒”等詞匯來自于佛教。筆者認為任繼愈的觀點更為確切。首先,就《常清靜經(jīng)》所產(chǎn)生的時間看,六朝時期恰好是佛經(jīng)翻譯的鼎盛時期,這一時期所翻譯的佛經(jīng)對中華文化有著深遠影響,“六欲”“三毒”等詞匯大量出現(xiàn)在佛經(jīng)中。其次,“六欲”一詞在六朝以前的文獻中,出現(xiàn)次數(shù)很少,僅僅《呂氏春秋》等少量經(jīng)典著作中出現(xiàn)過,說明這一詞匯使用并不是十分廣泛。至于“三毒”一詞,有“三尸”“三業(yè)”等解釋,“三尸”在道教典籍中大多就被稱為“三尸”而非“三毒”,如《抱樸子》《黃庭經(jīng)》等經(jīng)典中均使用“三尸”這一詞匯而不是以“三毒”代稱“三尸”。而“三業(yè)”的解釋則明顯有佛教的影子,佛教認為人有“身、口、意”三業(yè)。如果以“貪、嗔、癡”解釋,那就完全是用佛教的觀點在解釋了。因此筆者認為“六欲”“三毒”這些詞匯來自于佛教。
“六欲”“三毒”等詞匯是否來源于佛教,在學術界是有爭議的。但是《常清靜經(jīng)》“觀空”的思想則不得不承認必是來自于佛教。朱熹等認為《常清靜經(jīng)》受到《心經(jīng)》的影響。“觀空”的思想主要體現(xiàn)在《常清靜經(jīng)》的這一段文字:“內觀于心,心無其心;外觀于形,形無其形;遠觀于物,物無其物。三者既悟,唯見於空;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無無既無,湛然常寂;寂無所寂,欲豈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靜?!边@段文字有了“空”的思想,很明顯來自佛教,而且其語言結構也和佛經(jīng)中的語言結構相似。其后的“既入真道,名為得道,雖名得道,實無所得;為化眾生,名為得道”等多處語言結構也明顯模仿了佛教的語言。在《隋唐道家與道教》一書中,李大華列舉《肇論》中的“性常自空,故謂之性空。性空故,故曰法性。法性如是,故曰實相。實相自無,非推之使無,故名本無”等佛教理論話語,認為《常清靜經(jīng)》中“觀空”的思想切近道安以及三論宗早期代表人物僧肇等人的思想?!冻G屐o經(jīng)》認為將內在的心、外在的形、脫離身心存在的物都體悟后,所見唯有“空”,但接下來說“觀空亦空”,“觀空”的概念也是“空”的,“空”本身也是空的,其后又回歸到老子的“無”,說“所空既無”,再說“無無亦無”,“空”“所空”“觀空”都歸于了“無”,在“無”前加一個“無”字表示否定,其后又對“無無”進行否定,也就是“無無亦無”,不僅把“空”推到了極致,把“無”也推向了極致。可以看出,《常清靜經(jīng)》既要破除人們對“有”的執(zhí)著,還要破除對“空”“無”的執(zhí)著,而且還破除一些概念上的東西,這樣才控制住欲望,從而漸漸契入大道,之后說“如此清靜,漸入真道;既入真道,名為得道;雖名得道,實無所得;為化眾生,名為得道;能悟之者,可傳圣道”,連“得道”的概念也一并破除。“空”的思想在佛教很多經(jīng)典中都有,而且類似于這樣否定之否定,直至無可否定的語言結構在佛經(jīng)中也數(shù)見不鮮,如《中論》《金剛經(jīng)》等經(jīng)典。
《常清靜經(jīng)》“流浪生死,常沉苦?!钡乃枷胍瞾碜杂诜鸾??!冻G屐o經(jīng)》說:“眾生所以不得真道者,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驚其神;既驚其神,即著萬物;既著萬物,即生貪求;既生貪求,即是煩惱;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薄翱嗪!边@個詞語來自于佛教經(jīng)文,從現(xiàn)存文獻資料看,在六朝以前的經(jīng)典中,沒有“苦?!币辉~,而佛教傳入中國后,許多漢譯佛經(jīng)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個詞語?!冻G屐o經(jīng)》認為,眾生之所以不能得到真正意義上的“道”,是因為有一顆妄動的心,妄動的心又驚擾了神,從而使眾生貪戀執(zhí)著于萬物,并且對其生起貪求,這便產(chǎn)生了煩惱,煩惱又使人生出妄想,遭受身心的憂愁和苦惱,如此一個惡性循環(huán),使人遭逢污濁、恥辱并且在生死中不斷輪回,這個輪回恰似苦海一般。筆者認為這一段文字中的“生死觀”也和佛教思想類似,將“生死”與“苦?!甭?lián)系在一起。道家的生死觀與此不同,可以試比較《莊子》對待生死的看法,莊子妻子死了,惠子前去吊唁,莊子卻“鼓盆而歌”,于是惠子指責莊子,可是莊子卻說:“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方勇譯注《莊子》,中華書局,2010年6月版,第285頁)從這段話可以看出,《莊子》認為未生之前本來沒有生命,不僅沒有生命,連形體也沒有,而且連構成形體的元素都沒有,混雜在恍惚之中,混沌變化而有元氣,元氣變化而有形體,形體變化而有生命,生命變化而至死亡。這樣的生死變化如同寒來暑往的四季一樣,如果失聲痛哭,那就是不懂天地自然變化之理。再如《列御寇》“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一段,“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赍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f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征征,其征也不征。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征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于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方勇譯注《莊子》,中華書局,2010年6月版,第564頁)從以上文字可以看出莊子對待生死的態(tài)度是比較豁達樂觀的,他把生死視作一種自然運作的現(xiàn)象。而《常清靜經(jīng)》則不然,《常清靜經(jīng)》將“生死”與“苦?!甭?lián)系在一起,且由“妄心”驚擾“神”而最終導致沉淪于苦海。這樣的觀點類似于佛教。再者,“煩惱”和“妄想”兩個詞語在早期典籍中單獨出現(xiàn)的情況是有的,但把“煩惱妄想”連在一起并稱的情況最早也是出現(xiàn)于佛經(jīng)之中。諸如《佛本行集經(jīng)》等經(jīng)典中認為煩惱、妄想、執(zhí)著三者是導致眾生本來是佛卻又不能成佛的根由,并且許多佛教經(jīng)典以“苦?!眮肀扔魅说纳垒喕?。
綜上所述,筆者以為《常清靜經(jīng)》中除了道家的“道”“德”等思想外,還帶有很濃的佛教的影子。首先,一些詞匯來自于佛教典籍,其次,“空”的思想不得不說是吸收佛教思想;再次,其生死觀也很類似于佛教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