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同志對這個《決定》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他說:“這次經濟體制改革的文件好,就是解釋了什么是社會主義,有些是我們老祖宗沒有說過的話,有些新話,我看清楚了。過去我們不可能寫出這樣的文件,寫出來,也不容易通過,會被看作‘異端’。我們用自己的實踐回答了新情況下出現(xiàn)的一些新問題?!?/p>
年近90歲的高尚全教授是中國40年改革開放的親歷者和見證者。從1984年起,他先后六次參加中央重要文件的起草,其中三次是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十八屆三中全會召開前夕,他兩次向中央提出建議并被采納。
高尚全表示,40年來,在堅持社會主義基本制度的前提下,立足基本國情,遵循市場經濟的一般規(guī)律,借鑒有益經驗,不斷對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進行調整和完善,不斷探索社會主義和市場經濟相結合的有效途徑和方式,中國走出了一條有自身特色的經濟體制改革道路?!皩嵺`充分證明,社會主義和市場經濟是可以結合的,改革開放是社會主義制度的自我完善和發(fā)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是市場對資源配置起決定性作用與更好發(fā)揮政府作用的有機結合?!?/p>
以下是高尚全的口述。
1978年12月,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啟了中國的改革進程。1982年9月,黨的十二大明確提出了抓緊進行經濟體制改革的任務。
1984年4月27日,中央指定我和楊啟先、顧家麒參加十二屆三中全會文件起草小組。在起草《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第五稿的時候,一位中央領導傳達了鄧小平的意見,“最理想的方案是通過一個改革的文件”。
在修改文件過程中,一個爭論比較激烈的問題就是在文件中提不提“商品經濟”。有人認為不能提,說社會主義是計劃經濟,怎么提商品經濟?如果提商品經濟,不是搞資本主義了嗎?我認為應當提商品經濟。我主張要把商品經濟寫到《決定》中,但有的同志不同意,只同意寫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我跟當時的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童大林商量說:“希望以體改研究會的名義開一個研討會,討論商品經濟問題?!?/p>
1984年9月初,我們請了將近20人召開了一次研討會,董輔礽、蔣一葦?shù)戎麑W者都來參加。討論的結果認為,商品經濟是社會主義經濟的必經階段。我把大家討論的結果反映給了中央決策者。1984年10月20日,在正式通過的《決定》中明確指出:“商品經濟的充分發(fā)展,是社會經濟發(fā)展的不可逾越的階段,是實現(xiàn)我國經濟現(xiàn)代化的必要條件。”
小平同志對這個《決定》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他說:“這次經濟體制改革的文件好,就是解釋了什么是社會主義,有些是我們老祖宗沒有說過的話,有些新話,我看清楚了。過去我們不可能寫出這樣的文件,寫出來,也不容易通過,會被看作‘異端’。我們用自己的實踐回答了新情況下出現(xiàn)的一些新問題?!?/p>
在當時歷史條件下,在黨的文件中寫上“商品經濟”是不容易的?!坝杏媱澋纳唐方洕彪m然是個新提法,但問題還沒有得到解決。《決定》里面除了“有計劃”三個字的限制以外,人們對“有計劃的商品經濟”的理解也不同,有人在“有計劃”上做文章,認為“有計劃的商品經濟”還是計劃經濟。
1985年3月初,中央成立了“七五”計劃建議起草小組。在起草過程中,國家體改委和中國社科院組織召開了“宏觀經濟管理國際討論會”。1985年9月2日至7日,會議在由重慶開往武漢的“巴山”號游輪上舉行,史稱“巴山輪”會議。會上,匈牙利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研究部主任科爾奈提出:“世界各國宏觀經濟管理的模式基本上分兩大類,一類是通過行政手段協(xié)調,二類是通過市場協(xié)調。在第一類中,又可分為直接行政調節(jié)和間接行政調節(jié)。在第二類中,可分為完全非控制的市場協(xié)調和宏觀控制下的市場協(xié)調?!苯涍^討論,我們傾向于選擇宏觀控制下的市場調節(jié),就是要發(fā)揮市場的作用,把宏觀調控與市場作用結合起來。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關于計劃和市場的爭論并未停止,企業(yè)受指令性計劃調控,積極性難以發(fā)揮。
1987年3月20日,我在中央黨校作了題為《探索和創(chuàng)立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經濟體制》的報告,提出計劃與市場結合的目標模式應該是“國家調控市場,市場引導企業(yè)”。
1987年十三大提出了社會主義商品經濟,其內涵是計劃調節(jié)與市場調節(jié)相結合,在描述運行機制時談到國家調控市場、市場引導企業(yè),雖然隱含了國家計劃走向間接調控的意思,但計劃仍占據(jù)著重要地位。
上世紀90年代初,關于改革的爭論又起。有人提出了“是資本主義改革、還是社會主義改革”的兩種改革觀問題。有人簡單地認為計劃經濟就是社會主義,有人主張回到計劃經濟為主、市場調節(jié)為輔的提法。
在這種情況下,小平同志的南方談話使改革回到了正確的航向。小平同志明確提出:“計劃多一點還是市場多一點,不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本質區(qū)別。計劃經濟不等于社會主義,資本主義也有計劃。市場經濟不等于資本主義,社會主義也有市場。計劃和市場都是經濟手段?!贝撕?,經過對過去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經驗得失的認真總結,十四大提出“市場在社會主義國家宏觀調控下對資源配置起基礎性作用”。之后的十四屆三中全會將表述修正為“市場在國家調控下發(fā)揮基礎性作用”。
1993年5月,中央政治局舉行全體會議,決定下半年在北京召開十四屆三中全會。全會的主要內容是,討論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問題,并作出若干決定。
在文件起草過程中,取得了一些進展。一個是我們組提出了資本市場的問題。這是一個重大突破,因為新中國成立以后就不能提資本市場,認為它是跟資本主義相聯(lián)系的,社會主義只有資金,只能講資金怎么流轉、怎么利用,不能提資本,更不能提資本市場。
另一個是關于勞動力市場的問題。對于“勞動力市場”的提法,當時起草小組的阻力挺大,有的同志不贊成,認為勞動力怎么能進入市場呢?工人階級是主人翁,怎么能進入市場?
11月3日,中央政治局常委開會討論《中共中央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的修改稿。我作為市場體系分組組長,也有幸列席了會議。1993年《決定》草稿中只提出“勞動就業(yè)市場”。本來這樣的會議輪不到我發(fā)言,但如果我不站出來發(fā)言,勞動力市場的概念肯定出不來。我就鼓足勇氣舉手發(fā)了言,一下子講了5條理由,包括勞動力的價值只能通過交換才能體現(xiàn)出來;最活躍的勞動力不進入市場,市場體系很難建立起來;就業(yè)壓力那么大,不開放勞動力市場,就業(yè)壓力解決不了;我們現(xiàn)實生活當中已經有了勞動力市場;“勞動力市場”不會影響工人階級的主人翁地位。我講完后,中央主要領導只問了一句話:“提出勞動力市場,社會上能不能接受?”
會后中央文件起草組負責同志找我,他說你把材料給我,我轉給中央主要領導。中央主要領導看了以后批示常委同志參閱。常委沒有意見了,就這樣,勞動力市場寫進了《中共中央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