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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長讀(之三)

2018-01-24 20:15刁斗
鴨綠江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菲利小說

刁斗

貢布羅維奇的《孩子氣十足的菲利貝爾特》

坦白地說,在這一講,我選擇把維托爾德·貢布羅維奇的《孩子氣十足的菲利貝爾特》這個“長篇插曲”介紹給大家,不是特別理直氣壯,自己都覺得,它很像一個支應(yīng)的幌子,而幌子下邊我販賣了私貨。當(dāng)然了,我以這樣的口吻論及的私貨,也不是什么齷齪的東西,上不得臺面見不得人;只是對我們講座的主旨來說,這私貨的存在,會讓我這一講的動機不那么純粹,其出發(fā)點,有欠單一和專一。這么說吧,某種意義上,我將波蘭語引入今天的講座,為的更是音樂家弗雷德里克·肖邦和詩人切斯瓦夫·米沃什,我是想通過我的方式,向他倆所承載的我心中的寄托請安致敬——哦,我這么一番東拉西扯,有點亂套,像制造混亂,頂好也是在以亂治亂。這不行。那我就還是按部就班地踩著節(jié)奏,一句一句地,對我上邊的說明做個說明。

不知大家留意過沒有,我們這個已進行到第七回的“短篇長讀”系列講座,每一講的作品以及作家,都出于不同的語種——至于國別,雖然也不一樣,但你只要稍加判斷,就看得明白,那顯然不是我關(guān)注的焦點。也就是說,我這個只能讀翻譯作品、在任何外語面前都文盲的小說讀者,卻對語言這一制作小說的基礎(chǔ)性材料興味特殊,所以,每一講里,我的主角,都會有一個語種的背景:俄語的契訶夫、法語的莫泊桑、英語的霍桑、德語的卡夫卡、日語的芥川龍之介、西班牙語的博爾赫斯……然后,除了今天貢布羅維奇的波蘭語,在下一講和下下一講,我還將和各位一起聆聽莫拉維亞的意大利語和克里瑪?shù)慕菘苏Z。我意思是,假設(shè)我的講座只做九次,我那粉墨登場的九位同行,所代表的創(chuàng)作語言將沒有雷同。事實上,我原來的講座計劃,也的確是九講,基于某些我自己也說不明白的原因理由,我一直喜歡九這個數(shù)字,此外,對其他奇數(shù),我的喜歡也勝于偶數(shù)。聽到這里,可能有人要問我了,依我前邊做的介紹,我這九次講座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卡夫卡和即將出現(xiàn)的克里瑪,居住的可是同一座城市,難道,就因為后者小了四十八歲,他們就得成陌路嗎?呵呵,這還的確是個問題,還真需要啰唆幾句。歐洲歷史的沿革演變,與多數(shù)情況下中國歷史那種單純的改朝換代是不一樣的,即使到了當(dāng)代,仍然會有麻麻煩煩的分化重組現(xiàn)象間或出現(xiàn),導(dǎo)致的結(jié)果之一,便是國家概念的淡化模糊,比如那個寫出了《鐵皮鼓》的格拉斯,他那現(xiàn)名格但斯克的出生地但澤,就曾經(jīng)一會兒歸德國一會兒歸波蘭,一會兒又作為自由邦歸國聯(lián)代管,至于諸多東歐國家,這種情況更為普遍,圍繞蘇聯(lián)這一政體所出現(xiàn)的萬眾歸心與眾叛親離就尤其典型。所以,卡夫卡與克里瑪雖然都生長在布拉格,又同為猶太人,但還真就不能混為一談,只是,他們之間的剛性分野,不在于他曾先后屬于奧匈帝國和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他則先后屬于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和捷克斯洛伐克社會主義共和國和捷克共和國,而在于,他們分別以德語與捷克語寫作小說——我們以前提到過的“好兵帥克”之父哈謝克,與卡夫卡的涇渭之別也是這個。從一般的意義上講,小說是語言的藝術(shù),小說首先應(yīng)該服務(wù)于語言,唯有語言,或者說唯有母語,對于寫作者來說,才最有資格既物質(zhì)化地標識身份,又精神化地成為存在之家。我不否認,也有些人情況特殊,比如我們以前順嘴提到過的納博科夫與貝克特,在漫長的寫作歷史中,就分別使用過俄語和英語以及英語和法語。對此沒必要斤斤計較,應(yīng)該認同在他們那里,兩種語言都算母語,這就好比,光緒皇帝既有生母婉貞,又有慈禧這個著名的養(yǎng)母。

可談?wù)撜Z言,我卻扯出了肖邦和米沃什,這么上掛下連又為什么呢?難道分別作為長住西歐和后來干脆入籍美國的波蘭人,他倆的母語很特殊嗎?最初,我為九種語言選擇作者和作品時,只單純借助了記憶的提醒,如果也遵循過什么標準,那唯一的標準,便是某篇在我頭腦里烙印深刻的小說有可能生成出來的文學(xué)話題,除了能勾起我比較強烈的言說興趣,還應(yīng)該盡量地少被他人甚至未被他人給予過關(guān)注——注意,我說的是“文學(xué)話題”,而非某篇具體作品。這樣的選擇略嫌刁鉆,好像也麻煩,但實際上并不困難,雖然在小說欣賞上,我的理性不接受大語種沙文主義,卻也沒法否認,可圈可點的英語法語德語俄語作品,的確俯拾即是比比皆是,即使在稍遜一籌的西班牙語意大利語以及后起之秀捷克語日語里,可評可議者也不難搜尋——當(dāng)然我的意思,不是說這八種語言之外的作品就不值得看,我所說的“可圈可點”和“可評可議”,只是指,它們中恰好納入我視野的那部分里,有許多都方便我拔茅連茹或順藤摸瓜;我也愿意相信,很有可能,在馬來語孟加拉語斯瓦希里語里,并不缺少能夠創(chuàng)造文學(xué)話題的小說適合我“圈點”與“評議”,但我沒緣分讀到它們,自然也就無福把玩。不過我一直認為,幾十年來,中國改革開放最有價值的文化收獲,就是譯介了包括文學(xué)在內(nèi)的大量世界各國的人文著作,所以,如若哪個小語種的杰出短篇成了漢語翻譯的遺珠之憾,我也并不擔(dān)心,那就會影響到我們對整個文學(xué)世界的理解與判斷。

好啦,至此,算是鋪好了軌道架好了階梯,我們可以登堂入室了,去貢布羅維奇的小說世界里游覽觀瞻——哦,《孩子氣十足的菲利貝爾特》題目太長,以后,我將只以《菲利貝爾特》簡略地稱它。

在我印象中,波蘭語提供過很多好的文學(xué),盡管貢布羅維奇批評它缺少規(guī)則和準確性,而米沃什指責(zé)它匱乏哲學(xué)的表達形式,難以支持智力交流,但近百年來,光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它就貢獻了四位,并且還出產(chǎn)了像康拉德或辛格這樣重要的作家,雖然后來,他們分別成了英國人美國人,又分別只以英語意第緒語寫作小說,可由于他們分別在成年以后的近二十歲和三十出頭才離開波蘭,因而波蘭語便不可能不也是他們的重要養(yǎng)分,這樣的事實,又足以從文化基因方面,說明某些微妙的問題。但是,當(dāng)初我草擬講座名單時,在迅速把其他八個語種敲定以后,并沒讓波蘭語輕易進入九強,其理由是,在我視野里,最理想的波蘭語短篇小說的代表作品,更應(yīng)該出自上一講我曾提過一嘴,其經(jīng)歷和小說都話題性很強的布魯諾·舒爾茨之手??山?jīng)過考量我又覺得,舒爾茨小說那種完全徹底的主觀化色彩與內(nèi)趨式表達,似乎更適合一個高度敏感之人暗夜枯燈中的獨自感受,而發(fā)布時尚新品般地集體圍觀,恐怕很難盡現(xiàn)其妙。于是,一度,我曾想把九次講座縮減為八次,畢竟,像我這種不把“八”奉為吉兆的人只是少數(shù),喜歡“八”的則人多勢眾。但恰在這時,我腦海里,如同有樂音回旋或詩句抑揚那樣,連綿接踵地,出現(xiàn)了肖邦與米沃什為他們的母語游說說項的音容笑貌,這么一來……其實,對肖邦我沒有太多感覺,想到他也與音樂無關(guān),有關(guān)系的,只是我對春心初萌時無比喜愛的法國女作家喬治·桑的一切一切都念念不忘,比如,幾十年里,我一直堅持把她“休息宜少享受宜簡”的生活戒律置于座右,都不介意別人笑話我幼稚病小兒科;同樣,我想到米沃什也不為詩歌,而為的是他的散文作品《被禁錮的頭腦》,這部致力于思想闡釋的獨特文本,不論被別人視為隨筆長卷還是小說合集,在我看來,都既是超越時空的卜辭讖語,又是靈魂裂變的畸圖異像,還是我自童年開始,不管樂意與否,總要心懷恐懼又兼有好奇地反復(fù)觀看反復(fù)揣摩的人性表演,它以一種一劍封喉的準確,真實地寫出了我父兄輩的、我這輩的,甚至我子侄輩的已經(jīng)創(chuàng)造出來的或即將創(chuàng)造出來的人格的卑污與人心的黑暗以及人這一物種的無以救贖,更提前寫出了我個人的、需要我不斷以余生的理性認知作為涂改液去修訂校正的生命自傳。endprint

我傾向于認為,每個人,都有一部先定的生命自傳,哪怕他對那自傳一無所知或并不認同;但同時,對每個人來說,只要他還沒被這世界蓋棺論定,他那部貌似不依個人意志為轉(zhuǎn)移的確鑿之書,就也有機會有可能得到修訂校正,區(qū)別只是,那修正它們的涂改液,在每個人那里,又可以原料有別材質(zhì)不同。前邊我說過,為修正米沃什冷酷地揭示出來的我的命運,我愿意以理性的認知為涂改液,通過內(nèi)省去糾偏我的人生軌跡,爭取讓米沃什這位通過鏡鑒他的同胞而對我做出暗示性估量的先知詩人的預(yù)言落空;可我的同行,誕生自貢布羅維奇筆下,也像我一樣總心緒茫然滿腹困惑的波蘭小說家尤瑟夫,所身不由己地被動選擇的涂改液,則并非內(nèi)服而系外敷:他不再以三十多歲的成人年齡立身行事,而是搖身一變,重為十幾歲的蒙昧學(xué)子,渾渾噩噩卻也不屈不撓地,抗爭在一種換湯不換藥的慣性之中。當(dāng)然了,我想說的,并不是所謂“涂改液”的“內(nèi)服”與“外敷”怎樣才有效——我也沒資格判斷這個——我通過簡約地比較我與尤瑟夫迥然不同的“涂改”方式,只是希望,在座的各位可以循此線索,對貢布羅維奇長篇小說《費爾迪杜凱》那種離奇荒誕的基本故事氣息,對“費爾迪杜凱”這一生造單詞所攜帶的發(fā)明者自況的“反傳統(tǒng)、反媚俗”的大致價值含義,多少有個輪廓性把握,這樣,才比較容易理解我前邊提到《菲利貝爾特》時,為什么使用了“長篇插曲”這一說法:在二十二萬漢字譯文的《費爾迪杜凱》里,有兩組四段毫無來由的節(jié)外生枝,游離在小說正常的敘述路徑之外,而其中的一段,便是《菲利貝爾特》這個不足兩千五百漢字的獨立篇章。

什么,“小說正常的敘述路徑”?這幾個字我一說出口,心就虛了,對于行文信馬由韁情節(jié)荒誕不經(jīng)的《費爾迪杜凱》來說,又有什么算“正?!蹦??若以是否“正?!比ズ饬克浅霭l(fā)點先就不正常了?!顿M爾迪杜凱》昭告世人的核心意思,就是審美的尺度不必刻板,評判的標準允許顛覆,如此,將特立獨行的《菲利貝爾特》從本身即沒有規(guī)矩不守紀律的《費爾迪杜凱》里抽離出來,把它視為與宿主無關(guān)的自主生成的寄生者,才更水到渠成并合情合理。記得當(dāng)年,我匆匆溜過《費爾迪杜凱》,很快就忘了它都說些什么,可它增生出來的四節(jié)“插曲”,即彼此遙相呼應(yīng)的兩段“前言”以及《孩子氣十足的菲利陀爾》和《孩子氣十足的菲利貝爾特》這兩段獨立的故事,卻輕松占據(jù)了我的記憶,而且好多年里,還會間或地,讓我一想起它們就忍俊不禁。例如這篇畫面感很強的《菲利貝爾特》,每次重溫,都讓我身不由己地就能身臨其境于某個晴朗的下午,來到巴黎拉辛俱樂部網(wǎng)球錦標賽的比賽現(xiàn)場,面對種種似乎沒有頭緒又意旨隱約的荒唐事件,先驚愕甚至厭煩地溜邊觀看,然后便“借助別人的酵母膨脹”起來,放肆地參與到那些孩子氣或者非孩子氣的不乏惡毒惡意的惡作劇中:開槍射擊網(wǎng)球、隨意扇人嘴巴、作為紳士騎上女人的脖頸、作為淑女馱著男人滿場飛奔、為顯示血統(tǒng)高貴而把妻子貢獻出來任人侮辱、因受到驚嚇而在眾人腳下早產(chǎn)出哭啼的嬰兒……并因為這一切,接受賽場上一陣陣“雷鳴般的掌聲”的鼓勵或嘲弄。

“緊張熱烈”的網(wǎng)球賽場何以會失控,乃至于要上演一出把眾多觀眾裹挾進去的荒唐鬧劇?而“高貴血統(tǒng)”的菲利貝爾特侯爵又何以會鬼迷心竅,像個沒有深淺不識好賴的小屁孩那樣,生生把一個“堅定果敢”的自己貶損成一個可笑的丑角?對此貢布羅維奇沒有解釋,一如卡夫卡不解釋格里高爾為什么變成甲蟲(《變形記》),霍桑不解釋韋克菲爾德為什么離家出走(《韋克菲爾德》),博爾赫斯不解釋“我”與“博爾赫斯”為什么不是同一個人,而“以上的話”,又究竟出自他倆誰的手筆(《博爾赫斯和我》)……但他們有權(quán)“反對闡釋”(桑塔格語),我行事的信條,卻不應(yīng)該是“對于不能談?wù)摰臇|西必須保持沉默”(維特根斯坦語),因為此時此刻,我們各司著不同的職責(zé):他們只管創(chuàng)作就行,我的活計則是解釋分析——不過,我與他們又終歸是同類,所以做解析時,我也依循小說筆法就不能算犯規(guī),況且以前談芥川時,我這么干過,自以為效果還挺不錯。那現(xiàn)在,我就再如法炮制一回。只是,當(dāng)初為解析“芥川現(xiàn)象”,在我講述的兩則半小故事里,也有我的個人經(jīng)驗摻雜其間,而下面我欲一筆帶過的種種信息,除了沒什么故事元素,還一絲一毫都與我無涉,它們只是提綱挈領(lǐng)地,撮要一下幾位經(jīng)歷特殊的波蘭人的特殊經(jīng)歷:著名的肖邦與著名的喬治·桑,共同生活了將近八年,前者的許多重要作品,都創(chuàng)作于那八年中,就此誰都否認不了,是與喬治的戀愛生活,滋養(yǎng)了肖邦的靈感與激情,可有些人,尤其是有些或輕或重的“直男癌”患者,卻總拿桑婦人長肖邦六歲且感情經(jīng)歷更為花哨大做文章,甚至荒謬地把兩性的歡愉與思鄉(xiāng)愛國對立起來,從不同的角度做出暗示,是無情無義的法國女文豪的精神折磨,導(dǎo)致了愛祖國愛藝術(shù)的波蘭病天才的英年早夭;而另一位波蘭病天才舒爾茨,即使對戀人精神的或肉體的折磨都持歡迎態(tài)度,其愛情生活,也短暫得令人唏噓,當(dāng)然他的最大不幸是身為猶太人,只因夜間上街行走,就成了納粹槍下的冤魂,但這位在繪畫上也天賦極高的中學(xué)教員,不幸之中也有僥幸,那就是,他喃喃自語出來的那路怪誕小說,從秘不示人的早期到他辭世十年后的廣受贊譽,幾十年里,總有數(shù)量雖少但對他的美學(xué)趣味和藝術(shù)追求絕對忠誠的專業(yè)人士,不遺余力地宣傳鼓吹,使他僅憑有限的短制,便獲得了有資格靠攏卡夫卡和普魯斯特的至高榮耀;還有貢布羅維奇和米沃什這對年齡相差了七歲的朋友,不僅都對母語有過批評,面對他國的入侵或本國的暴政,還自1939年和1950年起,就分別選擇了漂泊異鄉(xiāng)的流亡生活,于是,在他們的有生之年,乃至故去以后,即使后者還為波蘭語贏得了諾貝爾文學(xué)獎,并在波蘭社會重拾理性后,于耄耋之年又回到了祖國,可還是受到了許多謾罵與詆毀,其實,恰恰是他們,在浪跡天涯時,也沒卸除自己的責(zé)任,作為人文知識分子,他們結(jié)合自身的際遇,通過對個體價值與族群想象、國家意志與私人感受、人性欲望與利益驅(qū)動等關(guān)系的清理省思,在深化個人經(jīng)驗的同時,也充實了波蘭經(jīng)驗和豐富了人類經(jīng)驗,使千千萬萬膚色不一地域不同的人,因為他們,而明敏了眼睛寬闊了心靈。

是的,波蘭經(jīng)驗?zāi)酥寥祟惤?jīng)驗。乍一看去,以上四位所呈示的,關(guān)乎的只是一己的偶然經(jīng)歷,沒有因果關(guān)系,少見共同特征,無非是一種互不搭界難以復(fù)制的蕪雜零亂。但正是這種蕪雜零亂所傳遞的“種種信息”,一旦經(jīng)過語言文字的淘洗淬煉,才更容易超越個別性獲得普遍性,才更可以確?!安环憾緪阂獾膼鹤鲃 薄斗评悹柼亍吩谡寡菟钠茐闹刃虺芭哐乓C瀆神圣時,不至于成為突兀的獨角戲自說自話,而可以找到一道恰到好處的精神的背景以為依傍。endprint

所謂經(jīng)驗,并不是一只沒有邊際的巨大容器,對個體的經(jīng)歷、國族的經(jīng)歷、人類的經(jīng)歷,巨細靡遺地一勺燴一鍋煮;經(jīng)驗是在存在的意義上,對經(jīng)歷的反芻倒嚼與提純抽象,它對形而下事物的形而上認知,能夠穿透現(xiàn)象抵達本質(zhì)。人是經(jīng)驗的動物,保佑著人類大步疾走或跬步緩行時別徹底投進死神懷抱的,唯有直接建立與間接引入的兩種經(jīng)驗,而尤其需要以理性能力參與汲取的間接經(jīng)驗,又是更為重要的安全帶與保護繩。小說有幸,自誕生起,就成了最不倫不類又最有趣有效的間接經(jīng)驗的汲取工具,或者說,是人類走到了某個拐點,特別需要一種既不倫不類又有趣有效的間接經(jīng)驗的汲取工具,于是,亦莊亦諧又非莊非諧的小說便應(yīng)運而生了。它的步子邁到今天,尤其是當(dāng)它從模仿、復(fù)制、還原等趨真化表達的禁地有意或無意地回歸了象征、變形、超驗等寓言式表達的老家之后,它對自己使命的勝任程度也越來越高:聚焦存在現(xiàn)象,探究存在問題。我在我們這一系列講座的開講伊始,就表示過,那種歐·亨利式的,所謂傳統(tǒng)意義上的寫實主義敘事,將不被我重點關(guān)注,我更希望與大家分享的,是小說這個精靈在塑造自身演示自我時,所呈現(xiàn)出來的盡可能多的藝術(shù)可能性,通過對這些可能性的理解和接受,來擴大我們感知事物的邊界,增多我們發(fā)現(xiàn)真相的視角。

具體到《菲利貝爾特》,其實,也可以具體到其他許多內(nèi)容“怪異”形式“反?!斌w驗難度過大的作品那里,比如《變形記》或《韋克菲爾德》或《博爾赫斯和我》,或許,我們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了足夠的善意去理解它們接受它們,相信它們的標新立異并非為了嘩眾取寵,而是為了傳遞更多樣的信息,寄托更復(fù)雜的意趣,表達更新鮮的觀念,實現(xiàn)更深刻的真實。但通常的情形卻令人尷尬,我們往往只是被它們文本本身的“怪異”“反?!彼曰笪?,而對它們傳遞的信息寄托的意趣以及表達的觀念實現(xiàn)的真實,依然還是不明所以。不過,我倒愿意認為,這種尷尬別有妙味,它所證明的,或許正是精神現(xiàn)象之奧妙無窮,藝術(shù)行為之耐人尋味,而我們感覺和想象的裂變式解放,也唯有在這些不明所以的困惑疑慮中才能完成。就我個人來說,由于我一向把我反復(fù)申說過的“閱讀三忌”,即反對提煉中心思想、反對找尋教育意義、反對對號真人真事作為約法三章,我閱讀時的“不明所以”,反倒能讓我在失去導(dǎo)向的同時也打破禁錮擺脫束縛,確保我的體驗?zāi)茏杂蔁o羈。在我眼里,寫作的最高境界是為寫而寫,是無目的傾訴,一如有的時候,人的喊叫只為喊叫本身。有的時候,人會生出喊叫的欲望,忍不住想要來一嗓子,可具體原因,又完全可以,與有了快感或受了冤屈或被什么東西刺激到了沒有關(guān)系。我意思是,作為那喊叫聲的傾聽者,我只琢磨它高亢或沉郁、渾厚或單薄、有共鳴或沒底氣、悠揚若長調(diào)或短促如哨音……也就行了,而不必讓所謂的快感或冤屈或其他什么東西分我的心;倘若那快感或冤屈或其他什么東西也打動了我,那只能算是我的偏得,為了那幸運我得感恩。

莫拉維亞的《夢游癥患者》

好多年前,我還年輕,其標志是,一見到能吸引我的女人就會臉紅,而一臉紅就語無倫次,可問題是,能吸引我的女人到處都有。我不知道,我很早就甘于枯坐一隅,把自己的生活限定為青燈黃卷地讀寫小說,這是否算理由之一。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當(dāng)十六七歲的我,除了茫然困惑地貶抑自我便再不知道如何是好時,一份未刊的書稿,不僅讓我接觸到了弗洛伊德,掌握了“精神分析”這個時髦的詞匯,還磕磕絆絆地記住了“伊德”“自我”“超我”,以及“力比多”“潛意識”“俄狄浦斯情結(jié)”……尤其讓我腦洞大開的,是后來,我上大學(xué)后,讀到了他那本也譯作《釋夢》的《夢的解析》——岔開一句,為了向弗洛伊德在諸多方面對我的啟蒙表示感謝,1997年,我曾以《夢的解析》為題,創(chuàng)作過一個短篇小說,里邊一些超現(xiàn)實的情節(jié),現(xiàn)在回味也煞是有趣。另外,直到今天,雖然他的某些理論,越了解越讓我不敢信任,可這并不影響對他以及他的志業(yè),我的崇敬始終不渝。

還是好多年前,與年輕比,我已稍稍老了一些,但那時節(jié),報紙仍然有人閱讀,方興未艾的晚報晨報都市報上,除了連篇累牘明星八卦長壽偏方以及外表強悍的時政說辭與內(nèi)里酥軟的心靈雞湯,也還允許相對地守著幾分節(jié)操的讀書版自得其樂。某一天,在一家報紙的讀書版上,我應(yīng)邀模仿娛樂版上的俊男靚女,回答了編輯的一應(yīng)問題,約二十個。那是一些諸如哪種血型什么星座處女作何時發(fā)表受哪個作家影響最大之類的程式化問題,三分之二系胡謅八扯,但也有三分之一能提醒我,回望一下已然的來路,再展望一下或然的去路。當(dāng)然了,即使對那需要我收斂戲謔堂皇儀容的三分之一,我的答案,也多半一填上去就給忘了,唯有“業(yè)余愛好”一項,我當(dāng)時的回答,至今想來,也是準確貼切的不二之選:做白日夢。是的,不論當(dāng)時還是現(xiàn)在,或者,在“當(dāng)時”之前我還很小的時候,估計也會是“現(xiàn)在”之后,直到將來我進了棺材,“做白日夢”,都是我最喜歡的、最擅長的,也是從中能得到最多快樂的一件事情。

顯然,通過以上回顧,通過那些被弗洛伊德解析過的和我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來的“夢”,我想說的是,在我喜愛文學(xué)的早期時段,在我對現(xiàn)代主義創(chuàng)作的理論與實踐都還一無所知或一知半解時,我就借助直覺,借助某種不可知力量的刺激和點撥,把夢,看成了一種覆蓋在普通的生理現(xiàn)象和精神現(xiàn)象之上的東西,爾后,隨著中國百姓從文學(xué)閱讀的禁忌之中掙脫出來,隨著我個人對現(xiàn)代主義文學(xué)的激進理念與生猛探索愈益癡迷,夢作為最經(jīng)得起解析闡釋的象征之物與隱喻之符,很快就被我夯砸成了思想的基石,打造成了美學(xué)趣味與藝術(shù)追求的形象化代表……呵呵,緬懷一番自己的“夢史”,還真挺讓人感慨系之。不過,本次講座,我選擇莫拉維亞和他的《夢游癥患者》作為話題,倒并非為了紀念我與夢的千絲萬縷,而是相反,我對自己“夢史”的回首,更為有的放矢地呼應(yīng)《夢游癥患者》。這么說吧,若我只想以夢說事,不用遠望,只近瞧一下也操意大利語的卡爾維諾,就不難發(fā)現(xiàn),夢也是他筆下的關(guān)鍵意象,而且他在拿捏和擺布夢時,思路和手段還更勝一籌,比如,從我手邊他的小說集里,我隨便翻到的這篇《弄錯了的車站》,渲染的就絕對是一個夢境,只不過,文中并未挑明罷了。其實,與博爾赫斯一樣,卡爾維諾的全部小說,整個是一場大夢,當(dāng)我作為一個喜歡夢游的“寒冬夜行人”徜徉在“看不見的城市”里、踟躕在“命運交叉的城堡”中、徘徊在“通向蜘蛛巢的小路”上時……我每每都會——哦,我就不虛頭巴腦地繞圈子了,毋庸諱言,比之于莫拉維亞,卡爾維諾小說所寄寓的理念運用的技巧,以及營造的氣息氣氛,都更具有現(xiàn)代意蘊,都更長于巧妙執(zhí)拗地,把文學(xué)閱讀引向智力的游戲與審美的狂歡,使那些對所謂“好看故事”或者不以為然或者別有心得的另類讀者,不光能吸納到《通向蜘蛛巢的小路》的節(jié)制和《寒冬夜行人》的睿智,也可以榨取出《看不見的城市》的繁縟和《命運交叉的城堡》的詭譎……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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