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 羽

“詩如果是用預制板建成的建筑物，意象就是一塊塊的預制板”，“意象象一個集成線路的組件…它對詩的作用好像一個集成線路的組件對電子儀器的作用?！痹娙肃嵜舻脑捴赋隽艘庀髮τ谠姼璧闹匾饔谩Ｒ庀?，既是構建詩歌的基本元素，又是詩歌表現(xiàn)情感的載體。

周杰從2006年開始寫作，至今有五十余首詩歌、二十余篇散文發(fā)表于《文藝報》《民族文學》《散文世界》等文學報刊。他的詩歌是人文合一的，明心見性率真為人的他，試圖通過詩歌建立一個真誠而獨特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詩人以獨具特色的意象系統(tǒng)，抒發(fā)內(nèi)心世界，極大豐富了詩歌的藝術表現(xiàn)力。

一、生活意象的日常選取

周杰詩歌中的意象主要分兩類，其一是對日常生活的觀察，詩人通過這類意象，抒發(fā)對生命深沉的愛。

（一）對故土的愛

莫言說：“作家所有的活動，都與創(chuàng)作有關，都是一種積累，天南海北，很多人的故事，都可以變成素材，放到所謂“故鄉(xiāng)”的籠子里?！弊骷遗c故鄉(xiāng),是一個恒久的命題。故鄉(xiāng)的山川風物、風土人情，在作家的作品中被直接或間接地歌詠贊美。周杰的詩歌也不例外，美麗的故土風情，為他創(chuàng)作提供豐富的素材，也被他熱情地贊美。

元宵節(jié)/想起那些年/我們坐在古城的河邊/看天空升起的許愿燈/點燈的人溫婉安靜 淺笑盈盈/光芒照在我們的臉上/也照進我們的心里/當一盞燈緩緩地升上天空/我們雙手合十/內(nèi)心柔軟/聆聽著/那些燈火/輕輕地/對天空訴說

古城的河、許愿燈、點燈的人，詩人選取元宵節(jié)晚上獨有的意象，用溫情地筆觸描摹靜美古城溫情的元宵之夜，喚醒我們內(nèi)心深處對故土的愛戀。

天剛剛亮/轉山的喇嘛走出彩色的廟宇/雙手合十/朝著太陽的方向跪拜 背水的女人回來了/一路上說笑著/最小的女孩叫做拉姆/她走在開滿野花的小路上/背上木桶里，星星在閃爍 每一個堆滿苞谷的場院里/都有炊煙溫暖的升起/都有一個頭戴花帕的女人/盤下頭發(fā)/源于她們頭頂?shù)钠俨?消無聲息地醒來 阿媽的酥油茶打好了/那漸漸彌散的香氣/像時光一樣幽深、恒久

雖然家鄉(xiāng)不是寧蒗，但是這片美麗的土地曾引發(fā)詩人無限的美好遐想。當他真正置身于這湖光山色中，蓬勃而出的詩情便自然躍然紙上。在《瀘沽湖的早晨》中，虔誠的喇嘛、背水的女人、可愛的拉姆、溫暖的炊煙、噴香的酥油茶，日常的生活意象通過詩人的層疊涌現(xiàn)，將摩梭兒女的純真、質(zhì)樸在讀者面前詩意地呈現(xiàn)。

（二）對親人、朋友的愛

我要你在我身邊/看著你遠遠走來/經(jīng)過那條熟悉的小路/彩虹倒映在水面上/蕎麥芬芳

我要看著你/白天勞作的手/這會兒/綴滿星星/像一個女神一樣/拿起最美麗的那顆鉆石

我還要你/在爐火邊/靠著我/聽我講述陳舊的故事/像月亮/靠著那顆不知名的樹

愛情,是芬芳的玫瑰；婚姻,是平實的幸福。這首寫給愛妻的詩歌，選用的彩虹、蕎麥、爐火等意象充滿溫情，是作者內(nèi)心世界善與美的象征，作者用它們表達對妻子的摯愛。

這些天，回家/沒事的時候，跟著父親摘青菜/回來的時候/夕陽的光撫摸著路旁的那株木棉/也撫摸著他的白發(fā)/只有他籃子里的菜葉那么青蔥、晶亮/仿佛從未經(jīng)過秋天

詩人筆下的父親，與高大、偉岸的形象，堅強、剛毅的性格并無太多關聯(lián)，詩歌從與父親一起摘青菜的生活片段入手，選取青蔥、晶亮的菜葉、父親的白發(fā)兩個意象形成鮮明的對比，用不露痕跡的筆觸將父親歷經(jīng)歲月打磨、日漸蒼老的形象躍然紙上，將自己內(nèi)心對父親無言的牽掛表達得淋漓盡致。雖是白描寫法，卻于平靜中直抵讀者內(nèi)心深處。

（三）對生活的愛

詩人只有對生活飽有高度的洞察力和感受力，才可能不斷提高情感的積淀和提煉能力。作為年青的詩人，周杰有著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青春才情，他的心靈，始終被大地子民樸素真摯的生命情懷和人情趣味感動著、滋潤著，因而，他對生活的歌吟，少有苦澀、蒼涼之感，多是和暖、明媚的。

推開窗/總會有一片星空溫暖而清澈/感覺那些星子離我太近了/于是每一次/我都想試著伸出手/輕輕地去撫摸/總有一盞燈，幽幽地/最后才謝去/像一朵羞澀的曇花/讓我一遍遍心里疼痛

一個普通的夜晚，在詩人的眼中，是熠熠閃光的。清澈的星空，不過是每晚尋常的景致，卻被詩人想一遍遍輕輕地撫摸。他希望撫摸的，何嘗只是那些星子，其實還有寧謐的時光，靜好的歲月。

悲憫之心，是一種容納并與之共感的生命情懷。那最后謝去的燈盞，讓詩人在面對深邃的黑夜時，內(nèi)心隱隱疼痛。或許，面對純白的大地，他的內(nèi)心也會疼痛，這種疼痛，讓他更懂得用心體味生活、感恩生活。

等我老了，我就和你回故鄉(xiāng)/回到我們木質(zhì)的小樓里/房前屋后，種些花草/早起，打掃庭院 插花、焚香/煮云南小?？Х?白日，我們一起上山/有時去采茶花，有時撿蘑菇/晚上，喝酒看月亮/打開窗子，讓星星一群群涌進來/然后，并排著，依偎著/像年輕時一樣躺在一起/多么安寧/老了，哪也不想去了/就在家門口挖個水塘吧/種上你喜歡的藕/養(yǎng)上我愛的魚/有時候，一起釣魚/有時候，一起看荷/那是我，最后想要的幸福

質(zhì)樸的赤子之心對幸福的定義與吟唱，是白日上山采花，夜晚喝酒賞月，無關財富，無關名譽。幸福的定義有許多種，詩人筆下的幸福是親近自然的幸福，是家人同樂的幸福，雖簡單平實，卻溫暖動人。

二、古典意象的大膽運用

戴望舒在《詩論零札》中說：“舊的古典的應用是無可反對的，在它給予我們一個新情緒的時候”。許多現(xiàn)代詩人都善于從古典意象中獲取靈感。周杰也不例外，他詩歌中的第二類意象，便是古典意象。對古典意象的大膽運用，使他的詩歌充滿了蔥蘢的古雅意味。

我應該找回我的瘦馬/著一襲青衫/回去宋朝/在山水間流浪/在日落前/我必須找一個小小的客棧/離酒肆近一點/離月光近一點/離那棵櫻花近一點/買一壺好酒/一杯一杯地喝/直到/醉倒在你的懷里

如果，在古代/最想做的還是一個趕考的人/騎馬 飲酒/青衫落拓/行走江湖 那時/你是青衣羅衫的女子/采蓮 浣洗/家就在驛館的旁邊/曾倚門/回首低眉 淺笑/我會把詩題在墻邊/或者，寫在宣紙上/當一封信送到你的手中/雁子成行/海棠剛好開到一半

宣紙、青衣，驛館，雁子，江湖，酒肆，瘦馬……周杰選取的古典意象蘊含傳統(tǒng)的東方文化色彩，細膩、典雅，含蓄，為讀者在現(xiàn)實的抒情之外，開辟了一方新的天地，讓詩歌由內(nèi)而外滲透著古意雅情。

中國古代詩歌素有溫文、儒雅、婉約的傾向，表情達意含蓄內(nèi)斂。周杰的詩歌通過古典意象的運用營造溫婉別致的古典意境，言傳的正是隱約的、欲言又止的情感?！爱斠环庑潘偷侥愕氖种?雁子成行/海棠剛好開到一半”,信中到底寫了什么，海棠花開了一半后將如何？詩人都沒有明說，感情寄托在半顯半隱中，含蓄有節(jié)制，給人無盡的遐想空間。這也正是詩人對傳統(tǒng)詩歌注重直覺 感悟，忌諱理性分析與直接陳述的繼承，而這繼承，也是對詩歌本質(zhì)的堅持。

戴望舒強調(diào)的“新詩情”，是以現(xiàn)代情感入詩的自覺意識。周杰的詩歌，是具有這種意識的。詩人成長在農(nóng)村，為尋求理想的夢，到城市工作生活，他既感受過樸素古老的農(nóng)業(yè)文明，又體驗過現(xiàn)代都市文明，在這個過程中，不免產(chǎn)生對生命的自我拷問，并由拷問轉向微茫的“鄉(xiāng)愁”。詩人在創(chuàng)作中借助宣紙、青衣，驛館，雁子，江湖，酒肆等許多古典意象創(chuàng)造的江南意境，實際上是作者理想的內(nèi)心家園。詩人在不斷行走，不斷自我拷問的過程中，既有對自己出生的田園的皈依，也有對精神家園的追慕。微茫的“鄉(xiāng)愁”在詩意的江南精神家園里得以棲息、安撫。

海德格爾說：“詩是真正讓我們安居的東西”。讀周杰的詩，讓我的靈魂，詩意地棲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