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國
詩歌就是“可以”(認識論)“怎樣”(方法論)“塑造一個人”(目的論)。詩歌歸根結(jié)底要對人心有用,是光的縫合,不是皮開肉綻的撕裂和惡上加惡。當下,那些熱衷于四個“現(xiàn)代化”(形象丑化、人格矮化、心靈窄化、精神異化)的寫作,是某類人所布設(shè)的詩學陷阱。詩歌界急需構(gòu)建一種綿里藏針、以柔克剛的太極詩學。詩人可以金剛怒目,當然更要菩薩低眉。我希望自己的詩歌飽含了對語言的尊重,誠實,準確,微妙,獨特。鑒于這種認知,我對注重修辭的嚴肅主義寫作者日益偏愛。
人在類中,類在世上,要么去修辭世界,要么被世界修辭。每一個人,每一天,都是修辭,我們在修辭里生活,在修辭里寫作,誰也逃脫不了修辭和被修辭的命運。當我們說,“燈光不用任何修辭就可以照亮黑暗”,這不是對修辭的反駁,而是向修辭的致敬。優(yōu)秀的詩人是掌握了修辭密碼的人,他的修辭像羅伯特·哈斯“薄暮的熒光一閃”,不可復制?!叭怏w是一部《圣經(jīng)》”(木心),“死亡把它的卵產(chǎn)在傷口中”(洛爾迦),“是終身住所么/哦,雪五尺!”(小林一茶)“如果愛不能相等,讓我成為那愛的更多的一個”(奧登)?!拔壹拍臅r候,菩薩也寂寞?!保ń鹱用懒幔T如此類,好的修辭都有一個神秘的拐彎。
“鵝塘村”系列寫作之后,我希望,真正教育我的,是萬物,而非人世。人世那點事,都可以在萬物那里得到深刻的解釋和科學的驗證。人心的復雜,不一定抵上萬物的幽眇。萬物的無窮、無邊、無限,是為了反襯人類的無知、無畏、無解而存在的,人類文明的每一次差錯,都源于對萬物的無禮和天地之道的偏離。一個什么都敢寫,什么都敢做的時代,讓人心驚。
丁尼生在一首詩中寫到,他若能參透一株植物的秘密,就能明白“上帝是什么,人類是什么”。物與人互相映照,彼此通感,萬物對應(yīng)人世。人的本質(zhì)和人類的精神,都可以在萬物那里找到證據(jù)。2014年至今,我一直在寫“致萬物”。致萬物也是致人世。好詩關(guān)懷人道,更要敬畏天道。自然讓人沉浸,語言教人覺悟。我試圖退到本真的自然,退到純粹的語言,重拾“萬物與我為一”的古老哲學。
退到自然。修復感官能力,喚醒人的靈性,接通身體與萬物的血脈聯(lián)系,從自然的啟示中體悟隱秘的智慧,獲得深刻的認知能力,形成洞察時代萬象、回應(yīng)世道人心的新方法:1.識草木;2.愛昆蟲;3.懂鳥獸;4.知節(jié)氣;5.觀星辰;6.聽天籟;7.了解一座山、一個湖;8.讀古詩和自然經(jīng)典;9.向孩子學習;10.手工制作;11.耕種;12.感恩與敬畏;13.晨練;14.臨帖,習畫;15.冥思,禪修;16.素食主義;17.胸有地圖;18.手繪自然筆記;19.建一個小花園;20. 踐行簡約生活和環(huán)保主義; 21.工作之余,學習隱居。
退到語言。建立一套獨特的修辭密碼和可供解讀的語言系統(tǒng),既有發(fā)現(xiàn)的新鮮感和呈現(xiàn)的當代性,又有向傳統(tǒng)致敬的赤子情懷:1.去臟,去俗,去火氣,去遮蔽;2.奉行極簡主義;3.語言在場;4.提高造句能力;5.具象地表達;6.試試一個詞的彈性;7.熱愛賦比興;8.區(qū)分大眾修辭和個人修辭;9.修辭的拐彎。
我希望自己成為六面一體的人:在自然中沉浸,在語言中覺悟,在修辭中寫作,給身體安置一個烏托邦,既生活在現(xiàn)實之中,又與王維、陶淵明和加里·史奈德共用一個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