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中國歷代擁有豐富的記錄周邊國家、地區(qū)的文獻史料,官修《二十五史》的列傳中保存了關于東夷、西戎、南蠻、北狄的大量記載。此外還有歷代邊吏、使臣、僧人、商人、航海家或學者,記述他們出使或游歷周邊地區(qū)時的見聞感受而寫成的著作。這些著作雖然各自的目的、視角不同,但都對后人了解考察東方各國社會文化具有重要價值。對歷代與東方相關典籍之整理和利用,最早體現(xiàn)在歷代統(tǒng)治者出于以史為鑒的目的,而敕命撰修的政事史學型類書。20世紀的東方學學者從校釋整理古代豐富的東方文獻而開始“東方學”研究,張星烺的《中西交通資料匯編》和向達發(fā)起整理出版的《中外交通史籍叢刊》是其中的重要成果。依托于這些古代資源,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東方學研究領域:中西交通史、宗教傳播學、西域學、敦煌學、西夏學、南洋研究、西域南海史地學和絲路學等。
〔關鍵詞〕 中國東方學;古代文獻;中西交通史;西域學;敦煌學;絲路學
〔中圖分類號〕I0-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18)01-0009-06
〔作者簡介〕黎躍進,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天津 300387。
中國是具有悠久文明的東方古國,在與周邊的東方民族交往過程中,早就產(chǎn)生了觀察、記錄和認識東方民族與文化的成果。這些成果或者是實地考察的紀錄,或者源于傳聞佚說。一般而言,年代越早,傳說的成分更明顯;時代越近,認識更清晰、更真實。這些古代的文獻資料成為中國“東方學”研究的資源寶庫,20世紀以來“東方學”的發(fā)展就是在中國古代的東方文獻整理、發(fā)掘和研究中得到推進的。
一、豐富的古代文獻資源
(一)官修史書中的史料
在神話傳說中就有黃帝堯舜禹西游見王母,穆天子登昆侖、箕子走朝鮮、徐福渡扶桑的傳說故事。但文字記錄異域異國的可靠史料是官修《二十五史》中的相關記載。最早以文字記載西域異國的可靠史料是司馬遷《史記》中的《大宛列傳》。該篇以西漢張騫兩次出使西域的見聞為材料,記載了中亞和西亞的大宛、烏孫、康居、奄蔡、大月氏、安息、條支、大夏八國的地理環(huán)境、人口數(shù)量、特產(chǎn)習俗和國際關系等概況,同時還涉及了周邊的黎軒、郁成、彌、鹽澤、樓蘭、姑師、侖頭、蘇薤等國家和地區(qū),還提及南亞的印度(身毒)和東南亞的越南(越)。如文中記述“大宛”(今中亞費爾干納盆地):“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漢正西,去漢可萬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麥。有蒲陶酒。多善馬,馬汗血,其先天馬子也。有城郭屋室。其屬邑大小七十馀城,眾可數(shù)十萬。其兵弓矛騎射。其北則康居,西則大月氏,西南則大夏,東北則烏孫,東則扜鰛、于窴。于闐之西,則水皆西流,注西海;其東水東流,注鹽澤。鹽澤潛行地下,其南則河源出焉。多玉石,河注中國。而樓蘭、姑師邑有城郭,臨鹽澤。鹽澤去長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鹽澤以東,至隴西長城,南接羌,鬲漢道焉?!薄?〕這里對大宛的地理位置、生產(chǎn)方式、社會狀況、民情風習、人口規(guī)模、周邊國家等都有描述,其他地區(qū)和國家的介紹也大體如此,如寫到“大夏”(即今阿富汗):“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馀里媯水南。其俗土著,有城屋,與大宛同俗。無大長,往往城邑置小長。其兵弱,畏戰(zhàn)。善賈市。及大月氏西徙,攻敗之,皆臣畜大夏。大夏民多,可百馀萬。其都曰藍市城,有市販賈諸物。其東南有身毒國?!薄?〕這樣的敘述,將當時中國西面各國的社會文化展現(xiàn)出來,具有極大的史料價值和學術意義,有學者認為:“《大宛列傳》不僅開了中國人研究外國之先風,它還是世界上最早的關于中亞學的第一篇科學著作。”〔3〕
官修《二十五史》的“列傳”中保存有大量有關東方地區(qū)或某一東方國家的專門記載。以歷代官修歷史的形式對周邊國家地區(qū)的人文地理、社會文化、民情風習、逸聞趣事加以記載,自然是以中國統(tǒng)治階層的視角取舍材料、評點訴說,與中國的交往成為其記述重點。雖然因時間跨度大,滄海桑田,有些當時的“外國”已成“國內”,有些國家、民族已成歷史煙塵;各史書的地名、國名也往往用法不一;所記錄的有些史實也常常因不斷轉述而真假參雜。但毫無疑問,這些文獻是中國“東方學”,也是世界“東方學”研究的重要資源。限于篇幅,這里不作贅述。
在官修史書之外,歷代還有一批個人寫作的異域游記觀感、考察實錄或綜合整理的作品。這些作者往往親歷異域、實地探察訪求,以其原始性和真實性見長。這些作品往往成為官修史書中“外國傳”“異域記”的材料來源。但早期的這類文獻大多散佚,只在史書中存目或從征引的部分中看到相關內容,難以讀到完整的全本,直到唐代,情況才有所改變。
(二)佛教僧侶的紀行著述
隨著佛教的東傳,中國歷代都有僧人赴印度求法,他們將西行途中和在印期間的見聞感受寫成著作或游記,成為中國古代研究印度和南亞的重要文獻資料。比較重要的文獻如東晉時代法顯的《法顯傳》(《佛國記》);北魏宋云、慧生的《使西域記》;唐代玄奘的《大唐西域記》,義凈的《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南海寄歸內法傳》,慧超的《往五天竺國傳》,車奉朝的《悟空行記》;宋代繼業(yè)的《繼業(yè)行紀》等。這些作品雖然以對佛教的記敘和思考為其重要內容,但對當時南亞、中亞和東南亞的歷史、地理和社會文化都有介紹。如最早的《法顯傳》敘述獅子國(今斯里蘭卡):“其國本在洲上,東西五十由延,南北三十由延。左右小洲乃有百數(shù),其間相去或十里、二十里,或二百里,皆統(tǒng)屬大洲。多出珍寶珠璣。有出摩尼珠地,方可十里。王使人守護,若有探者,十分取三。其國本無人民,正有鬼神及龍居之。諸國商人共市易,市易時鬼神不自現(xiàn)身,但出寶物,題其價值,商人則依值價直取物。因商人來、往、住故,諸國人聞其土樂,悉亦復來,于是遂成大國。其國和適,無冬夏之異,草木常茂,田種隨人,無所時節(jié)?!薄?〕這里對島國斯里蘭卡的規(guī)模、出產(chǎn)、商貿(mào)、季候等都有記述,雖有鬼神市易的傳說成分,總體上是如實敘述,具體可感。
這類著作中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的當屬《大唐西域記》。作者玄奘在外游歷19年,從長安出發(fā),經(jīng)我國西域邊疆,西抵伊朗和地中海東岸,南達印度半島、斯里蘭卡,北面包括中亞南部和阿富汗東北部,東到今印度支那半島和印度尼西亞一帶,行程數(shù)萬里。書中對他游歷的中亞、西亞、南亞和東南亞的國家和地區(qū)的歷史、宗教和文化的眾多方面加以追述,詳載各地的山川地形、城邑關防、交通道路、風土習俗、物產(chǎn)氣候、文化政治,也親歷和見證了中國與這些地區(qū)的文化交流,成為唐代以來中國認識、了解周邊國家的珍貴文獻。endprint
(三)歷代邊吏、使臣、商人或學者的作品
漢代以來,中國向西拓邊發(fā)展,而唐朝是中國歷史上最為強盛的王朝,與周邊國家的政治、經(jīng)貿(mào)關系獲得發(fā)展,互派使節(jié)、使團,商業(yè)貿(mào)易加強。與之相應,漢唐以來的一些官員、學者出于深入了解對方的需要,有意識地觀察、探討其社會和文化,出現(xiàn)了一批相關作品。如西漢張騫的《出關記》;北魏宗遜的《蒙遜記》;劉宋段國的《土谷渾記》;隋朝裴矩的《西域圖記》;唐代韋弘機的《西征記》、王玄策的《中天竺國行記》、賈眈的《皇華四達記》、段成式的《酉陽雜俎》;宋代王延德的《高昌行記》、徐兢的《宣和奉使高麗圖經(jīng)》、劉渙的《西行記》、鄭驤的《蕃譜系》和《拓邊錄》、洪皓的《松漠紀聞》、趙珙的《蒙韃備錄》;元代耶律楚材的《西游錄》、李志常的《長春真人西游記》、張德輝的《塞北紀行》、周致中的《異域志》;明代陳誠的《西域行程記》和《西域番國志》、張雨的《邊政考》、薛俊的《日本考略》、李言恭和郝杰的《日本考》;清代張學禮的《使琉球紀》、圖理琛的《異域錄》、朱舜水的《安南供役紀事》、羅森的《日本日記》、何如璋的《使東述略》、王韜的《扶桑游記》等。這些著作的作者往往身負使命,往返于中國和異域,對東方民族文化的考察和記述目的明確,大都用于呈供御覽,因而經(jīng)世致用傾向明顯。
我們以陳誠的《西域行程記》《西域番國志》為例略作展開。陳誠(1365-1457)三十歲殿試賜進士,成為行人司行人(外交部外交官)。他辦事干練、意志堅毅,有學識、富文才,適逢明成祖意氣風發(fā)、積極開拓時代,他有了施展才情的空間,成為那個時代最杰出的外交使節(jié)。陳誠32歲出使西域的撒里畏兀兒和安南,展示了卓越的外交才能。永樂年間的1413-1424的11年里,四次出使西域,出色地完成外交使命。在1413-1415年隨使團護送西域貢使,沿途播揚圣德的三年間,完成了《西域行程記》《西域番國志》二書。《西域行程記》以日記的形式,記述明朝使團從肅州出發(fā)至哈烈的全部道里行程,兼及沿途風物、地貌和氣候;《西域番國志》則描述其所經(jīng)歷地區(qū)各國的地理方位、山川形勢、居民規(guī)模、歷史沿革、名稱由來、疆域變遷、名勝古跡、重要建筑、氣候物產(chǎn)、商品貿(mào)易、貨幣稅收、宗教信仰、語言文字、軍事態(tài)勢、民俗風情等等,細致入微。作者親歷其地, 事事留心,涉及的社會生活情況是極為廣泛的。它對15世紀中亞社會文化、絲綢之路的研究, 有著特別的意義。
(四)記錄海上航行和沿岸國家的著作
中國海上航海在《漢書》中就有到達印度洋的記載。唐朝宰相賈眈(730—805)在他的《海內華夷圖》中記錄了“廣州通海夷道”:從廣州出發(fā),經(jīng)馬六甲海峽進印度洋達印度半島,再經(jīng)波斯灣進阿拉伯海抵達東非。但當時主要是沿岸近海航行。宋代以來,遼、夏阻隔西北通向西域的陸路,加上造船、航海技術的發(fā)展和指南羅盤的普遍運用,中國的航海商貿(mào)有了很大的發(fā)展,因此對航線沿岸的東南亞、南亞、中亞、西亞和東非國家有了更加深入的認識,一些航海家、公使、商人和學者留下一批記錄、考察航線各國社會文化的著作。尤其是明代鄭和七下西洋,他的隨員的著作影響更大。這類著作主要有:宋代周去非的《嶺外代答》、趙汝適的《諸蕃志》;元代周達觀的《真臘風土記》、汪大淵的《島夷志略》、陳大震的《大德南海志》;明代慎懋賞的《四夷廣記》、黃省曾的《西洋朝貢典錄》、張燮的《東西洋考》、費信的《星槎勝覽》、馬歡的《瀛涯勝覽》、鞏珍的《西洋番國志》;清代陳倫炯的《海國聞見錄》和《南洋記》、謝清高和楊炳南的《海錄》、徐繼畬的《瀛寰志略》、魏源的《海國圖志》等。
上述著作中,人們熟知的是隨鄭和下西洋的費信的《星槎勝覽》、馬歡的《瀛涯勝覽》和鞏珍的《西洋番國志》,學界合稱“明代西洋三書”。但實際上比鄭和更早,航程更遠是元代民間航海家汪大淵(1311-?),他在1330—1339年的10年間,兩次隨船隊出海經(jīng)商,都是從泉州搭乘商船出海遠航,歷經(jīng)海南島、占城、馬六甲、爪哇、蘇門答臘、緬甸、印度、波斯、阿拉伯、埃及,橫渡地中海到摩洛哥,再返回到埃及,出紅海到索馬里、莫桑比克,橫渡印度洋回到斯里蘭卡、蘇門答臘、爪哇,經(jīng)澳大利亞到加里曼丹、菲律賓返回泉州。行程數(shù)萬里。他被稱為“中國的馬可·波羅”。他將兩次航海的見聞寫成《島夷志略》,全書分節(jié)記錄了南洋諸島及印度洋沿岸的99個地區(qū)或國家,東起菲律賓,西至非洲桑給巴爾島。范圍之廣、里程之遠、記錄之詳實,可以說前無古人,為人們認識了解沿途島國提供一份珍貴的資料?!端膸烊珪偰刻嵋穼ⅰ秿u夷志略》與各史外國傳和古代其他海外志書比較,認為“諸史外國列傳秉筆之人,皆未嘗自歷其地,即趙汝適《諸蕃志》之類,亦多得之于市舶之口傳。大淵此書皆親歷而手記之,究非空談無徵者比。故所記羅衛(wèi)、羅斛、針路諸國,大半為史所不載。又于諸國山川、險要、方域、疆里一一記述,即載于史者亦不及所言之詳,錄之亦足資考證也。”〔5〕正因為著作的親歷性和真實性,歷代中國學者都充分肯定它的歷史價值和學識意義,西方的東方學家也將其翻譯、加以研究和在研究中征引。
二、古代相關資源的整理
古代的這些豐富的文獻,為中國的東方學研究奠定了堅實的資料基礎。20世紀前,中國沒有學科意義上的“東方學”研究,但對歷代記錄周邊國家地區(qū)的典籍也有整理和利用。主要表現(xiàn)為歷代統(tǒng)治者出于了解大勢、以史為鑒,鞏固統(tǒng)治的目的,而敕命學者編訂撰修的百科全書性質的政事史學型類書。這些大型類書與官修史書情況相似,其中也有關于四周異域的記載。如宋代的《太平御覽》有“四夷部”(卷780-卷801)、《冊府元龜》有“外臣部”(卷956-卷1000)、《宋會要輯稿》有“蕃夷”部分(第196冊-199冊)、清代的《淵鑒類函》有“邊塞部”(卷230-卷241)等。類書中的材料就是源于官修史書和歷代個人著作,按一定的方式加以羅列編排,一般都標明征引典籍的出處。這當然不是研究,只是資料的輯錄、分類和引用,但在材料的選擇和編排中,體現(xiàn)了編撰時代的訴求和編選者的主觀意圖。endprint
20世紀中國的(乃至世界的)東方學學者都從這批寶貴的精神財富中尋找資源和靈感。為了便于學界研究,現(xiàn)當代的一些學者從文獻的海洋中披沙淘金、篳路襤褸,編選、校釋、出版相關資料集。其中有兩個必須提及的重要成果:
一是《中西交通資料匯編》。張星烺于1926年完成編注初稿,1930年由輔仁大學圖書館作為“輔仁大學叢書”第一種出版。全書110余萬字,分6冊出版,包括8個專題:1.上古時代之中外交通;2.古代中國與歐洲之交通;3.古代中國與非洲之交通;4.古代中國與亞美尼亞之交通;5.古代中國與猶太之交通;6.古代中國與伊蘭之交通;7.古代中國與中亞之交通;8.古代中國與印度之交通。編者在《自序》中寫道:“上起遂古,下迄明季,凡朝廷通聘,商賈游客,僧侶教士之記載,東鱗西爪,可以互證者,無不爬羅剔抉,分門別類,會次為書。”〔6〕可見用功之勤,收集之廣。從書末所附“引用書目”統(tǒng)計,全書引用中文文獻274種,外文文獻42種。從8個專題內容看,書名中的“西”是方位意義的“西”,即中國的西面。事實上除第2專題外,其它都是文化意義的“東方”范圍。1977年,中華書局約請朱杰勤對《中西交通史料匯編》做了一次修改校訂,以簡體橫排的方式出版,內部發(fā)行,刪去了“序言”和第1專題的內容。2003年,中華書局再版發(fā)行,恢復了刪去的內容,合為4冊出版。說明雖然幾十年過去了,但該著依然有其參考價值和學術意義。
二是《中外交通史籍叢刊》。1958年北京大學向達發(fā)起籌劃并組織整理工作,以“中外交通史籍叢刊”為名,由中華書局出版。向達在“整理緣起”中說:“這套《叢刊》主要就是選擇這些在‘正史外國傳以外的有關中外交通史的著述來加以整理出版。這些文獻的一小部分,過去曾有人作過校勘注釋,但大部都未經(jīng)過整理校勘,甚至從未刊印過。還有一些有關西域南海的古地理書,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存在了,只有一些片段散見于各類書之中?,F(xiàn)在也把它輯錄出來,整理成書,列在‘叢刊里面。并希望這一工作,對亞洲各國史和中外交通史的研究,會有一些幫助?!薄?〕當時計劃整理出版40種左右。1961年推出了向達校注的《西洋番國志》《鄭和航海圖》《兩種海道針經(jīng)》三種。隨后因“文革”而中斷,直到70年代末,在中華書局謝方編輯的努力下,陸續(xù)出版。2000年按篇幅和專題組合重版,出版了20冊38種。
此外還有一批從中國古籍中輯錄的東方地區(qū)、國別史料集。如《中國古籍中的柬埔寨資料匯編》(郭振鐸、呂殿樓、王晟主編,中國人民大學1984年版)、《中國古籍中的柬埔寨史料》(陳顯泗、許肇琳、趙和曼等編,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中國古籍中的有關菲律賓資料匯編》(中山大學東南亞歷史研究所編,中華書局1980年版)、《中國古籍中的有關老撾資料匯編》(陳振國主編,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中國古籍中的有關緬甸資料匯編》(上、中、下,余定邦、黃重言編,中華書局2002年版)、《中國古籍中的有關新加坡馬來西亞資料匯編》(余定邦、黃重言編,中華書局2002年版)、《中國正史中的朝鮮史料》(一、二、三,劉子坡、姜孟山、王世英、金榮國主編,延邊大學出版社出版1996年版)、《中國載籍中南亞史料匯編》(一、二,北京大學南亞研究所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古代中越關系史資料選編》(陳智超等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版)、《中日關系史資料匯編》(汪向榮、夏應元編,中華書局1984年版)、《明代蒙古漢籍史料匯編》( 第1—7輯,薄音湖、王雄等編,內蒙古大學出版社1994—2011年版)、《歷代正史日本傳考注》(五卷,王勇主編,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等。
三、“東方學”對古代資源的利用
對這些中國古代東方地區(qū)社會文化記錄考察文獻的整理、輯錄、出版,既是20世紀中國東方學研究的成果,又為東方學研究進一步展開奠定堅實的資料基礎。豐富的文獻整理出版,成為中國“東方學”研究的堅實基礎。20世紀初至今的百余年里,依托于這些資源,在此基礎上展開研究,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東方學”的幾個研究領域:(1)中西交通史;(2)宗教傳播學;(3)西域學;(4)敦煌學;(5)西夏學;(6)南洋研究;(7)西域南海史地學;(8)絲路學。這些研究領域雖然不是嚴格的學理分類,彼此交叉包容,但各有側重面,且都以古代豐富的文獻資源作基本依據(jù)。
“中西交通史”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得以確立發(fā)展的“東方學”研究領域。這里的“西”不是我們現(xiàn)在“東方”“西方”意義上的“西方”,對此,有學者作過解釋:“‘西方在這里是個相當疏闊的概念,用來泛指南亞、中亞、西亞、北非、歐洲的廣大地區(qū)。自隋唐以后,中國海上航運有了極大的發(fā)展,通過東南亞出印度洋的航路開辟出來,故東南亞亦成為研究中西關系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薄?〕由此可見,這是方位意義上的西方,即中國的西面,實際上主要是現(xiàn)代意義的“東方”。20年代張星烺的《中西交通史料匯編》(1926)完成編寫,30年代向達的《中西交通史》出版,50年代方豪的《中西交通史》(1-5冊,1953)成為集大成之作。在該領域做出貢獻的學者有陳垣、張星烺、馮承鈞、陳受頤、洪業(yè)、陳觀勝、岑仲勉、向達、張維華、羅香林、白壽彝、李儼、朱謙之、朱杰勤、范適等專家學者。他們的研究資料來源都來自歷代相關文獻資源。
“宗教傳播學”是研究東方的佛教、伊斯蘭教、祆教、摩尼教和西方的基督教在中國及其他東方國家的傳播與變異的學科領域。由于東方古代宗教文化比較發(fā)達,宗教文化是文化交流的主要載體,加上中國學界對源于印度的佛教在中國發(fā)展演變研究具有深厚的傳統(tǒng),因而宗教傳播學是中國東方學的重要領域,幾乎20世紀的中國東方學家都不同程度地涉足這一領域,產(chǎn)生了一批重要的研究成果,如梁啟超的《中國佛法興衰沿革說略,陳垣的《元代也可里溫教》《火祆教入中國考》《摩尼教入中國考》,朱謙之的《中國景教:中國古代基督教研究》,馮承均的《景教碑考》,饒宗頤的《佛教源流論》,周叔迦的《中國佛學史》,呂徴的《西藏佛學原論》《中國佛學源流略講》等。這些論著,無論考釋,還是論述,都以歷代正史和個人著作為資料來源,充分挖掘古代資源的價值。endprint
“西域學”是研究玉門、陽關以西,里海、波斯灣以東,包括中亞、南亞遼闊地區(qū)的歷史、語言、宗教、藝術、民族等文化現(xiàn)象的東方學領域。這一地區(qū)歷史上眾多民族遷徙、融合,加之周邊古老文明的輻射滲透,成為中國、印度、波斯、西亞兩河地區(qū)、希伯來、古希臘羅馬文化以及當?shù)赜文撩褡逦幕乃C萃之地,是東西文化交流的中樞?!拔饔颉币辉~最早出現(xiàn)在漢代,歷代正史和使臣、商人對西域有豐富的文獻記載。但現(xiàn)代意義上的“西域學”學術研究是在20世紀王國維、陳寅恪、陳垣的努力下才奠定基礎的。但由于近現(xiàn)代特定的東西方文化和學術話語格局,西方的“西域學”研究長期處于領先地位。直到近三十年來,中國的西域學研究才獲得極大發(fā)展,并憑借其文化區(qū)位和豐富文獻的優(yōu)勢,大有后來居上之勢。
“敦煌學”和“西夏學”是20世紀異軍突起的國際化東方學領域,它們具有相似性和關聯(lián)性。敦煌是中國歷史上西部邊陲的郡府,西夏是宋朝時代西域黨項族建立的割據(jù)政權,關于他們的研究,本來是“西域學”的分支,但敦煌藏經(jīng)洞和黑水城文獻、文物的發(fā)現(xiàn),以及這些文獻文物被西方探險家、學者帶到西方,其研究成為世界性的熱點。以敦煌文獻文物和莫高窟藝術研究為中心的敦煌學,以黑水城文獻文物為研究中心的西夏學,在20世紀的中國、日本和西方均為顯學。其研究路徑主要是以新發(fā)現(xiàn)的文獻文物為研究對象,參照查考中國歷代有關敦煌和西夏的史料展開,產(chǎn)生了一大批很有造詣的學者。如中國現(xiàn)代學者羅振玉、向達、王重民、姜亮夫、羅福成、羅福萇、王靜如等。
“南洋研究”是研究東南亞的歷史文化與現(xiàn)實問題的東方學領域。隨著海上航線的發(fā)展,中國產(chǎn)生了一批有關南洋的早期紀行、地志之類的作品,但大多是觀感記錄,不成體系。真正意義的學術研究是在20世紀20年代開始,何海鳴、劉士木、許云樵、馮承均、姚楠等學者,利用相關的史料展開南洋研究,產(chǎn)生了如《南洋概要》(劉士木)、《南洋史》(許云樵)、《檳榔嶼志略》(姚楠、長禮千)、《南洋與中國》(陳序經(jīng))、《中國南海交通史》(馮承均)等一批成果。近代以來,華人大量移居東南亞,華僑研究是當時南洋研究的顯示內容,成為南洋研究的重要主題。但也往往探討華人與土著文化的融合,還是離不開史料的利用。
“西域南海史地學”是對歷代文獻中記載西域和南海的史實、輿地進行考釋的研究領域。這一領域是在清朝中葉“西北輿地學”基礎上的進一步發(fā)展,推展到南面的南海海域,同時又繼承了清代樸學的考據(jù)之風和經(jīng)世思想。從邊疆地界、民族關系、文化交往等層面,對歷史文獻中所涉的相關問題加以考證。中國對西域、南海記錄文獻時間跨度長,所涉范圍廣,沿革變遷頻繁,民族、語言、宗教復雜,因而各種史料往往言人人殊,甚至彼此矛盾抵牾,以訛傳訛的情況也有。因此,現(xiàn)代一批學者付出極大精力,在眾多文獻中爬梳比照,或親臨實地考察,努力還原真實面貌。岑仲勉的《漢書西域傳地里校釋》、馮承均的《西域地名》《西域南海史地論著匯輯》、姚楠和許鈺合著的《古代南洋史地叢考》、李長傅的《南洋地理》、朱杰勤的《元史地理志西北地名考釋》、韓振華的《南海諸島史地論證》《南海諸島史地研究》、張廣達的《西域史地叢稿初編》、王颋的《西域南海史地考察》等是這一領域的代表性成果。
“絲路學”最初以古代中國西北通往中亞、西亞,達于地中海的商貿(mào)通道為中心,研究沿途民族、國家的歷史文化、政治經(jīng)濟、宗教信仰、風土人情等。德國學者李·?;舴以?9世紀70年代提出“絲綢之路”的概念,很快出現(xiàn)世界性的“絲路研究”熱。中國的“絲路學”從20世紀20年代開始興起,學界把中亞、西域和南海作為專門的研究課題,向達、馮承鈞、黃文弼、唐長孺、閻文儒、岑仲勉、勞干等先生作出了開拓性貢獻。陳寅格、陳垣、賀昌群、王重民、周紹良、雷海宗、于道泉、常任俠、季羨林等學者,分別從隋唐史、蒙元史、中印關系史、西域史、突厥史、敦煌學、藝術史、佛學、藏學、文獻學等研究領域涉足絲綢之路研究。20世紀80年代以來,絲綢之路研究進入新的階段。進一步將西北絲路與西南絲路、海上絲路聯(lián)系起來,加以整體的考察研究。新世紀開始建構“絲路學”學科體系,中國和中亞國家聯(lián)合申報“絲綢之路”世界文化遺產(chǎn)獲得成功,頂層設計的“一帶一路”倡議實施,極大地推動了“絲路學”的發(fā)展。余太山、榮新江、林梅村、劉迎勝等一批當代學者活躍在“絲路學”研究領域。目前的“絲路學”有著更多的現(xiàn)實訴求因素,但不斷發(fā)現(xiàn)的文獻、文物的考證,絲路沿途民族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把握,都必須利用歷代的史料資源。
不僅中國學界利用歷代有關東方歷史文獻形成了如上所述的東方學領域,西方、日本、韓國的東方學學者也往往充分利用我國古代的豐富史料,完成他們的成果。限于篇幅,這里不作論述。
中國古代記錄東方社會文化豐富史料資源的整理和利用,今天還有許多課題可以展開。如既可以按國別地區(qū)輯錄整理和研究,也可以按學科加以輯錄整理和研究,可以編輯整理《古代漢籍中的東方學資料與研究系列》,包括《古代漢籍中的東方宗教研究》《古代漢籍中的東方文學研究》《古代漢籍中的東方藝術研究》《古代漢籍中的東方民俗研究》《古代漢籍中的東方民族研究》《古代漢籍中的東方文化交流研究》等,這樣可以突破國別地區(qū)的限制,從整體宏觀的東方視域利用古代資源,使豐富的古代史料在當代的東方學研究中發(fā)揮更大的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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