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寶 祥
(中共中央黨校,北京 100091)
今天講的是發(fā)生在40年前的事,現在中國已經有了巨大的變化,40年前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年代,發(fā)生的事情也是很特殊的,今天就請同學們聽一下當年的事。
你們可能感到很新奇,有的內容你們可能覺得不大好理解,四十年前1978年,那個時候我是46歲,沒想到能趕上四十周年,今天既然趕上了,既然有機會我就把經歷的、參與的、知道的一些歷史故事給大家講講。就講歷史故事。不是講什么理論啊思想啊。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已經成為一個重要的歷史事件,那我們就應該從歷史的發(fā)展來看這樣一個事件,首先我和大家共同回顧一下這段歷史。四十多年以前,那個時候我們是處于文化大革命中期,那個時候我們的國家,我們的社會,是個什么樣的狀態(tài)。我用八個字來概括:天下大亂;普遍貧窮。從中央到地方到各單位都是分成兩派互相斗,這個斗不是一般的斗,不是槍炮的斗爭,這是天下大亂;另外四個字是普遍貧窮,很窮,生活非???,現在的年輕人很難體會,我就不具體的描繪了。
那么,過了短短的四十多年的今天,我們的國家發(fā)生了巨大的、可以說是翻天覆地的變化。1978年,我們的工農業(yè)生產總值是3645億,后來我們改革開放了,改成了GDP,2017年超過了80萬億,大家算一算這是增長了多少倍,這個精確的倍數就要經濟學家來統計了,大概算算有兩百倍吧。一百倍不就36萬多億嘛,二百倍不就是七十多萬億了??纯次覀冞@個社會,泰安也好,濟南也好,我去全國十多個地方看過,都是有巨大的變化,生活普遍改善,我們的經濟總量當年在全世界無足輕重,現在從量上來說是全世界第二,那么這個四十多年變化是怎么來的?是在黨的領導下、全國各族人民艱苦的、創(chuàng)造性的勞動取得的成果,但是歷史過程是豐富的、生動的。我想,回顧四十多年來我們中國的歷史,有四件事領導起了關鍵性的作用、至關重要的作用。
第一件事就是粉碎“四人幫”。什么叫“四人幫”,就是中央有四個人的小集團,堅持搞文化大革命這一套,而且圖謀竊取黨和國家的最高領導權,下面各部門各單位都有他們的幫派體系。1976年10月6日,黨中央粉碎了“四人幫”。什么叫粉碎啊,就是把這四個人抓起來,把下面這個幫派體系都清除掉。這個事在歷史發(fā)展中是十分重要的。重要在哪里呢?它是通過這樣一個事,就終結了延續(xù)十年之久的給全國人民帶來巨大災難的文化大革命,特別是掃除了阻礙中國歷史發(fā)展的政治勢力,如果沒有粉碎“四人幫”,后面的一切事情將無從談起。
第二件事就是展開了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現在有很多人說“真理標準問題的大討論”,加上“大”字也是可以的,因為這是全黨全國人民都進行討論的,而且這個討論的時間很長,從1978年的5月10日,中共中央黨?!独碚搫討B(tài)》第60期發(fā)表了一篇文章《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5月11日《光明日報》公開發(fā)表,以特約評論員名義發(fā)表,就開始了這個討論,到今天整整四十年。這個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使全黨全國人民的思想大解放,重新確立并且發(fā)展了黨的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為十一屆三中全會,為歷史轉折,為改革開放奠定了思想基礎。
第三件事就是1978年12月召開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這個全會拋棄了從1957年開始已逾二十年的階級斗爭為綱,決定把全黨全國的工作的重點轉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當中來,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這是一個歷史的轉折,從以階級斗爭為綱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全黨全國人民集中精力搞經濟建設發(fā)展社會生產力來改善人民生活。
第四件事是改革開放。改革開放的作用是:激發(fā)了全社會的活力,把多年壓抑的活力激發(fā)出來了,開拓了一條使中國能夠較快發(fā)展的新的道路。這四十多年來,歷史之所以發(fā)展得這么快,這四個事件是非常重要的,關鍵性的、決定性的。從這個事件中我們可以看到真理標準的討論的歷史作用。有了這個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有了這個思想大解放,才有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歷史轉折,才能有改革開放。事實上,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是四十年來具有重大深遠影響的一件大事,今天是四十周年了。聽起來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比較抽象,實際上在歷史發(fā)展中這個事件作用很大而且影響很深遠。
這就是我今天講的開場白。下面我們來進一步講一下。
第一個問題要講的是為什么會發(fā)生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怎樣解釋?為什么全黨全國人民要討論真理標準問題,這是過去從來沒有的,全黨全國人民花了三年的時間,討論個問題叫真理標準,這個事情與當時特定的歷史背景有直接的關系。當時的歷史背景可以用八個字來概括,一個叫“迷信盛行”,一個叫“兩個凡是”。首先是“迷信盛行”。什么叫迷信?個人迷信,也叫“個人崇拜”。1966年5月18日林彪作了一個講話,講話中說到“毛主席的話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毛主席的話是我們各項工作的最高指示”。什么叫最高指示,高于中央文件,高于黨章,高于憲法,一切都要以毛主席的話為準,在文化大革命中就是這么做的,每天宣傳,老百姓反復長時間學習。在那個時候,共產黨員包括我在內甚至于領導干部、廣大人民群眾,我們都相信,深信毛主席是偉大的、完全正確的。個人迷信盛行,毛主席的話句句是真理,一個字也不能改,一個字也不能懷疑。
所以,粉碎“四人幫”以后,就不能講文化大革命不好,不能講文化大革命不對,更不能講毛澤東有錯誤的。你要是這樣講的話,那可能會群起而攻之。你反對毛主席,你反對文化大革命,那可以上升為反革命,可以把你抓起來,甚至更厲害的處置,這是粉碎“四人幫”后的一個情況。另外一個情況就是“兩個凡是”,什么叫兩個凡是呢?1977年2月7日,兩報一刊發(fā)表了一篇社論。什么叫兩報,一個叫《人民日報》,一個叫《解放軍報》;什么叫一刊,就是《紅旗》雜志。人民日報是黨中央的刊物,代表黨中央。紅旗雜志,黨中央的理論刊物,也是代表黨中央。解放軍報,在當時來說,具有特別的權威性。因為在文化大革命中,解放軍的作用也特別大。
所以呢,《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紅旗》雜志,在文化大革命時期,黨中央經常借用“兩報一刊”的名義發(fā)表文章。因此,凡是兩報一刊的東西,就等于是黨中央的。1977年2月7日,在粉碎“四人幫”以后,又以“兩報一刊”的名義發(fā)表了一篇社論。這篇社論的題目叫《學好文件抓住綱》。這篇社論在結尾總結的地方就有那么一句話,“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泵飨f過的話,不能動,毛主席干過的事,不能動。用這樣一種很權威的方式,發(fā)布在兩報一刊。實際上呢,就形成了一種政治上的壓力。
這“兩個凡是”,就是當時政治上的一個總方針。而毛主席做的決策,凡是毛主席說過的話,都不能動,都要照辦。實際上這兩句話就是,雖然粉碎“四人幫”了,但過去的一套不能動。一個是個人迷信,大家相信毛澤東是對的。另外一個就是“兩個凡是”,作為一種政治方針,這個時候糾正文化大革命的錯誤就非常困難,甚至不能公開講文化大革命有錯誤,說毛主席有錯誤,這句話是不能講的,但是歷史要向前發(fā)展。怎么辦呢?一些領導干部,一些理論工作者就想出了一個主意,用迂回的辦法,不提這個文化大革命對不對,不講毛澤東有沒有錯誤,而是提出一個真理標準問題。
你說毛主席的話句句是真理,那究竟什么叫真理呢?先把這個問題搞清楚。迂回的辦法,另一個說法叫啟蒙,進行思想的啟蒙。在粉碎“四人幫”以后,這個問題逐步明確起來,想到一個真理標準的問題。這不是哪一人特別聰明,它是根據當時斗爭的發(fā)展,在實踐中提出這樣的問題來,辨明什么叫真理。
根據我的了解,當時中國有幾個地方明確提出這個問題。首先是《人民日報》理論部,發(fā)表理論文章。當時的文章都是批判“四人幫”。這些文章發(fā)表以后,有人說很好,也有人寫信給人民日報說這篇文章有問題。你這個批判“四人幫”的觀點,實際是毛主席的,你怎么批毛主席了。
那么問題來了,什么叫是,什么叫非,什么叫正確,什么叫錯誤,什么叫真理,什么叫謬誤。《人民日報》理論部的態(tài)度還是很鮮明的,他們就寫了一篇一千字的小文章。題目叫《標準只有一個》,就是說只有社會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標準,不可能有第二個標準。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它本身是理論,不能作為檢驗真理的標準。
1977年3月26日,《人民日報》發(fā)了這篇小文章,這篇小文章發(fā)出的時候又有一批人來信。有些人認為,既然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毛澤東思想也是檢驗真理的標準,《人民日報》理論部就感到問題比較大,一篇小文章不行,解決不了問題。他們就把這封信轉給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的邢賁思副所長。請邢賁思寫一篇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大文章。
另外一個就是南京大學哲學系,有一個叫胡福明的年輕的老師,四十來歲。他在南京,在各種會議上批判“四人幫”。他批判“四人幫”發(fā)言以后就有人指責他,你這個話是毛主席的話,你批到哪去了。事后,胡福明思考什么叫是什么叫非,撥亂反正,什么是反什么是正。他是搞哲學的,他和他的同事商量,想到了真理標準的問題, 也就寫文章,寫《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這樣一篇題目的文章。當時這是很不簡單啊。在那時想到這樣一個問題,提出這樣一個命題,那思想其實是相當解放的。
下面講中央黨校。中央黨校是比較特殊的了。1977年3月,胡耀邦到中央黨校當了副校長主持工作,10月9日舉行了隆重的開學典禮。在這個開學典禮上,中共中央主席、中央黨校校長華國鋒發(fā)表了講話。中央副主席葉劍英也發(fā)表了講話。葉劍英這個講話提出了一個問題,他說:“我希望中央黨校的同志,來中央黨校學習的同志,都要用心研究黨的歷史,特別是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線斗爭的經驗?!边@里我就要解釋了,什么叫第九次路線斗爭。文化大革命開始打倒劉少奇、鄧小平,稱之為第九次路線斗爭。1971年反對林彪、陳伯達稱之為第十次路線斗爭。1976年粉碎四人幫,稱之為第十一次路線斗爭。所以,總結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線斗爭,實質上是總結文化大革命。這個在當時是非常重要,可以說也是非常復雜、非常敏感的。那么,胡耀邦怎么樣落實這件事情呢,他很慎重的。他就讓當時黨史黨建教研部先搞一個方案。這個方案怎么搞?當時校學員八百人,其中150個是高級干部,還有一部分是中央委員、中央候補委員,其他大部分是地廳級干部。還有一百多人是宣傳理論干部,那都是各省的宣傳部的理論處長、黨校副校長這樣的干部。怎樣在這個八百學員中,總結三次路線的斗爭,這是一個比較麻煩的事。那么黨史黨建教研部,經過幾個月努力,搞了個方案。1977年12月2日,召開中央黨委會審查這個方案,胡耀邦聽到這個方案時就說,不行,這個方案不行。為什么不行呢?
他們方案的基調是什么,是在肯定文化大革命的前提下著重講林彪和“四人幫”怎么破壞文化大革命,這樣的基調,胡耀邦說不對,你們這個方法不能用,趕快銷毀,不能外傳。胡耀邦談了自己的看法。他說:“這十幾年的歷史,不要根據哪個文件,哪個領導人講話,要看實踐。”這段話現在聽起來很普通,但在當時這句話卻是很了不起的。中央的文件不算數了,不能作為根據,哪個領導人的講話也不算數,這個領導人是誰啊?關于文化大革命講的最多的領導人是毛澤東,毛主席的話也不能算數,要看實踐。胡耀邦的這段話非常有分量,非常有勇氣,擊中了要害。不能根據文件,不能根據領導人講話,要根據實踐。要根據這樣的思路,重新來寫這個方案。他另外找哲學家吳江牽頭搞這個文件。他們這個文件呢,是根據胡耀邦同志的意思寫出來的。對于怎樣研究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線斗爭提出了兩條原則。第一條,要用完整準確的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來指導。第二條,要用實踐作為檢驗真理、辨別路線是非的標準。根據胡耀邦的意見,把這個實踐標準提出來。他不但要解決真理,還要辨別路線是非。什么路線是非,就是文化大革命的路線是非。這個文件起草之后,就發(fā)給八百學員討論,這是一個很大膽的舉措,實質上是真理標準討論開始了。學員里有各種反映,很多人同意這個實踐標準,也有不少人認為應根據中央文件、中央領導人的講話,還有很多人在實踐標準上也搞不清楚,這是你的實踐還是我的實踐,這個問題還是有很多模糊的認識。吳江就根據胡耀邦這個思想,提出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個題目并寫了這樣一篇文章。他的話體現了胡耀邦的思想。胡耀邦是排除了中央文件作為標準,排除了領導人講話作為標準。
吳江又把它明確為唯一標準。唯一標準這兩個字它有明確的針對性,有明確的排他性,排除掉中央文件,排除掉領導人講話。這個題目呢,可以說是非常高明的。這個文章寫成之后,就首先在中央黨校,由胡耀邦親自參辦的一個小刊物,叫《理論動態(tài)》,在這個刊物的第60期刊登。1978年5月11日的《光明日報》把這篇文章公開發(fā)表,公開發(fā)表是誰的文章呢?他有一個特別的名字叫本報特約評論員,這個本報特約評論員是誰呢?過去我們的新聞報紙上是沒有這樣署名的,就是本報評論員,沒有本報特約評論員。在當時來說,在《人民日報》發(fā)表的本報特約評論員的文章,那就是胡耀邦指導的中央黨?!独碚搫討B(tài)》上的文章,還有就是胡耀邦指導的中央組織部的《組工通訊》文章?!督M工通訊》是組織部內部刊物,這都是胡耀邦親自指導的。當時來說,署特約評論員文章,就是這兩家。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報》的這個特約評論文章是第6篇,在此之前,2月29日到5月5日,《人民日報》發(fā)表了5篇本報特約評論員文章,《光明日報》這個是第6篇。有的人說文章里特約評論員是某某人,那是不了解情況。特約評論員這個名稱怎么來的,胡耀邦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在場?!独碚搫討B(tài)》是內部看的,都是給黨的高級干部,省以上的、軍以上的高級干部。我們寫的文章都不署名,新聞界非常重視《理論動態(tài)》的文章。1979年年底,胡耀邦出了一個題目,寫了一篇文章《以怎樣的精神狀態(tài)跨進新的一年》,這個題目就很有意思,這個文章出來以后,《人民日報》馬上打電話說要公開發(fā)表。在此之前,沒有人公開發(fā)表,胡耀邦同意了。
有一天上午我到胡耀邦辦公的地方,那個時候辦公的地方很簡單,一個家屬宿舍,一進門一個廳,秘書的座次緊挨著門,旁邊的一張桌子,胡耀邦在那看材料。我剛進門,電話響了,秘書沒給我講話,就接電話。放下電話給我說,《人民日報》來問,這個文章發(fā)表的話,怎么署名。我也不知道啊。旁邊是耀邦同志,我就請示耀邦同志,這篇文章發(fā)表怎么署名?他放下手中的材料說,他們報紙發(fā)社論寫評論,有些問題大家都可以評論嘛,辦報紙要依靠群眾,我們也可以參加評論,我們也可以當他們的特約評論員。當時我一聽,這個特約評論員太好了。秘書馬上打電話給《人民日報》,耀邦同志的意見用“特約評論員”的名稱。秘書放下電話說,《人民日報》也認為非常好。過去了四十年,“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句話卻被歷史留下來了。所謂真理標準的討論,就是討論的這句話,給廣大干部和群眾宣講,就是宣講這個道理。為什么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而不能有第二個標準。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那是理論,它要實踐來檢驗。討論來討論去,就是討論這句話,這就是我給大家講的為什么有這樣的討論。這是由于當時的特殊背景發(fā)生的。由于“兩個凡是”,不能直接講文化大革命的錯誤,毛澤東的錯誤,只能采取迂回的辦法,通過思想啟蒙,大家掌握實踐標準以后再來討論,認識到過去的問題,這個歷史轉折相當難。
第二個問題講一下這個討論如何進行的。由一篇文章引發(fā)的一場大討論,這個討論是很尖銳的,這“兩個凡是”不是隨便說說的,有一些人是堅決執(zhí)行的。這個文章5月11日光明日報發(fā)表之后,5月12日《人民日報》和《解放軍報》全文轉載,地方上很多報紙也都轉載,大概十幾家報紙轉載。5月12日晚,《人民日報》總編輯胡績偉就接到一個電話。這個電話不是一般人打的,是“文革”以前新華社社長兼《人民日報》社長,地位很高。文革以后呢,是毛澤東著作編輯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這樣高的地位。當年胡績偉是他的部下,是副總編。所以他也毫不客氣,說這篇文章很錯誤,理論上是錯誤,政治上很壞很壞,這篇文章是砍毛澤東思想的偉大紅旗,講了一大篇。胡績偉連夜給《光明日報》總編楊西光打電話通報這個情況。第二天很快跟胡耀邦報告。這是5月12日的事。5月13日上午,胡耀邦秘書通知我們,今天下午到耀邦同志家開會。當時我們想,5月6日剛剛開過會,為什么又開會?我們到胡耀邦家,一走進大廳,我們就看到,《人民日報》總編胡績偉坐在那里面,《人民日報》去了兩個人。這個會和過去不一樣,以前當然是胡耀邦同志講了,這一次先請人民日報的同志介紹情況?!度嗣袢請蟆房偩幒儌ゾ椭v那天晚上電話情況。我們一聽,好厲害,扣那么大帽子,理論上錯誤,政治上很壞很壞,砍旗,砍毛澤東思想的偉大紅旗,那就是“反毛”罪了。在編輯這篇文章的過程中我們預計到有人會有不同的意見,但沒想到來的那么快,那么上層的人扣的帽子那么大。當時我們聽完很氣憤,胡耀邦也很氣憤,胡耀邦就說:“我跟他老人家干革命幾十年,我怎么反對他啊?”隨后又講了一大篇話,他說:“歷史的潮流滾滾向前,不可阻擋,要倒退,人民通不過。我們經過文化大革命,反面教訓如此之深?!眳墙舶l(fā)言,說我們要寫文章,要批駁。
這次會議之后就出現兩篇文章,一篇叫《歷史潮流滾滾向前》,6月30日在《人民日報》發(fā)表。另一篇《馬克思主義的一個最基本的原則》,一萬七千字的長篇文章,在羅瑞卿同志的支持下,在《解放軍報》發(fā)表。
一開始就有了激烈的爭論,都是作為政治問題來談的。你看,政治上很壞很壞,這話多厲害呀。要砍旗,砍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這都是很厲害的。這篇文章是胡耀邦審定發(fā)表,這個討論是胡耀邦發(fā)動的。鄧小平和他說,發(fā)表這篇文章的時候他不知道,后來聽說有不同意見,他就看了一下這篇馬克思主義文章,認為是好文章,表示支持態(tài)度。1978年6月2日,鄧小平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發(fā)表講話,他這個講話主要講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道理。引用很多毛澤東的話明確支持這個觀點,也支持這個文章,批判“兩個凡是”。批評“兩個凡是”這四個字,他換了一個說法講,“照搬照抄照轉”這種態(tài)度,也是“兩個凡是”,照搬,照搬毛澤東一套東西,照抄照轉。鄧小平當時任中共中央副主席,他的威望的提高也有一個過程,那個時候,它不像后來。鄧小平的話講之后,廣大的理論工作者新聞工作者很高興,很受鼓舞。但那些人也并不服氣呀。
堅持“兩個凡是”的人地位都很高,是中共中央副主席。在鄧小平講話之后他們照樣干擾,6月15日他們開了一個會,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人民日報》社長、新華社社長、《光明日報》社長等中央新聞單位負責人的會議。會議批判發(fā)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特約評論員的這篇文章,是黨性不純。跟胡耀邦說了,以后寫文章要慎重,有的文章很不好,就公開點名批評。那么怎么辦呢?下不為例。不能再發(fā)表這樣的文章了?!包h性不純,接受教訓,下不為例”,就這十二個字。這是下禁令了。這個斗爭很激烈,6月2日鄧小平都講話了,6月15日還有這樣的情況出現。當時這個新聞工作者的負責人也很有勇氣, 6月16日刑賁思就寫了《關于真理的標準問題》,當時新聞工作者的勇氣,現在看來也是很值得佩服的。
對真理標準的堅持、較量,還是比較激烈的。胡耀邦也組織我們寫文章,寫了好多篇文章,這里我就不詳細談了。剛才我講了,南京大學的胡福明寫了一篇文章,是很不簡單的,也充分肯定。他的文章的題目叫《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他沒有“唯一”兩個字。這個文章給了《光明日報》。《光明日報》認為這個文章呢,針對性不強,缺少戰(zhàn)斗力,又讓再修改,修改好幾遍,他又把題目改了,改為《實踐是檢驗一切真理的標準》。他強調一切真理,他們把這個作為《光明日報》??奈恼?,學術的文章發(fā)表。正好這個時候呢,《光明日報》的人事調整了,派來了個新的總編輯,這個人叫楊西光。這個楊西光呢,文革以前,是上海市委的候補書記,復旦大學黨委書記。文化大革命被打倒,粉碎“四人幫”之后,楊西光到中央黨校高級干部班學習,參與了中央黨校的討論,知道實踐是檢驗真理標準的重要性。所以他剛到光明日報就看到了他們送來的文稿,他一看就知道很重要,實踐的標準,他在中央黨校討論過。但是又看呢,這個針對性不強,沒有分量,另外他認為,作為哲學的文章發(fā)表,可惜了,應該把它修改加工提高,放在第一版,作為重頭文章發(fā)表。然后,他就組織修改,之后他一想,這個文章很敏感,光明日報太小,擔當不起,他知道中央有個《理論動態(tài)》,請胡耀邦來把關,先在《理論動態(tài)》上發(fā)表,然后《光明日報》再登就比較保險,所以他就跑到中央黨校來談這個事。胡耀邦同意了,就把這個文稿交給中央黨校了。中央黨校剛才不是講了嗎,吳江提出了一個題目《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正在寫這樣一篇文章。《光明日報》的文章來了之后,吳江也說好,把兩篇文章捏在一塊,這樣就成了三個文稿摘成了兩篇文章。
這個討論啊,一開始就很激烈,但是很多的領導干部一看就明白了,這個文章重要,這個問題重要。有的省委第一書記,很快就表態(tài)支持。這里面有三個人,一個是甘肅省委第一書記宋平,很快就講《實踐是檢驗真理唯一標準》的重要性。另一個是遼寧省委第一書記任仲夷,馬上就寫了一篇文章,即《理論上根本的撥亂反正》。還有一個是黑龍江省委第一書記楊易辰,馬上就接受這個觀點,并以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來衡量黑龍江,他說文革前黑龍江省委,不是黑省委是紅省委,他就組織黑龍江的干部進行討論。有一批省委書記,認識比較早,行動比較快。新華社1978年8月3日在新華社《內部參考》發(fā)表了一篇黑龍江省委討論真理標準的報道。當時這個刊物發(fā)行到省一級,從這一期開始,它就擴大發(fā)行,到地委一級,軍隊發(fā)到師一級。這個報道黑龍江省委討論的,胡耀邦看到這個東西了,馬上就批示,中央黨校學員每小組發(fā)一份討論。
8月4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發(fā)表中共黑龍江省委常委擴大會議討論真理標準問題?!度嗣袢請蟆返念^版頭條發(fā)表黑龍江省委討論真理標準問題,省委表態(tài),這個影響很大呀,其他省委看了以后,肯定有反應呀,黑龍江省委這樣干了,我們怎么辦呀。所以,一個一個省委書記,一個一個領導者都發(fā)表看法,支持真理標準討論,支持《實踐是檢驗真理唯一標準》,那《人民日報》就不斷的報道,造成了很大的聲勢。所以逐步就形成了大討論的局面。到1978年的11月10日,中央開始召開中央工作會議,到這個時候呢,大多數的省委第一書記都已經表過態(tài)了,大多數大軍區(qū)的領導也表過態(tài)了,都同意實踐標準。到這個時候,“兩個凡是”就很孤立了。但是他們還不買賬啊。中央工作會議原定是討論經濟問題,討論農業(yè)問題,討論國民經濟的計劃等等。
但是,這個參加會議的人經過這么幾個月的討論,都知道真理標準問題的重要性了,在會上都自發(fā)地去討論了,雖然這個議程里沒有真理標準這樣一個問題,但是在小組發(fā)言中紛紛討論這個問題,批評“兩個凡是”。主張“兩個凡是”的也參加這個會,然后到最后他們都憋不住了,這個會議從11月10日開到11月27日。有一個人,當時是社會科學院院長就發(fā)言,批評這個實踐標準,堅持“兩個凡是”立場。這樣就引起與會者的憤慨,掀起批判這“兩個凡是”的高潮,實踐標準跟“兩個凡是”的爭論,在這個中央政治會議上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最后,中共中央主席華國鋒也作了自我批評,“我當時講話啊不應該這樣講啊,這個話講的不妥當”,作為主席這樣講也很不簡單了啊。所以這個從五月份開始,經過五個月的爭論,到十一月中央工作會議取得一個決定性的勝利。這個中間很多事情因為時間關系不能多講。補充講一件事情:1978年6月份,《紅旗》雜志要寫一篇文章紀念毛澤東逝世兩周年,請一個老干部,叫譚震林,寫井岡山斗爭,來紀念毛澤東逝世兩周年。譚震林接受這個任務,他就寫了。他這個文章就寫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毛澤東思想就是實踐檢驗中形成的發(fā)展的。這個《紅旗》,就持反對態(tài)度。它的態(tài)度就是我不表態(tài),我不批評這個文章,我也不發(fā)表。譚震林把手稿交給他們了,這個總編一看這樣不行,叫他把它刪掉。就派副總編到譚震林家,跟譚震林說,你最好把這個實踐標準問題刪掉。譚震林給他說這個材料可以修改,但是我的觀點你不能變,不但不能刪掉實踐標準,我還要加強。譚震林就又修改一遍,把這個實踐標準放在開頭就講。這個老同志,地位很高影響很大的,這樣《紅旗》總編就沒辦法了,他就把這個文章送給中央。鄧小平看著說這文章好啊,至少沒有錯誤,可以登。如果他們不登,就讓《人民日報》登。你們這個不卷入,我看本身就是卷入。后來,李先念也批示,這篇文章好,《紅旗》應該登,不登變的很被動了,《紅旗》現在已經很被動了。中央常委兩個人一批,華國鋒表示同意,葉劍英也同意,這樣《紅旗》就沒有辦法了,就照登。但是登已經到了十一月底,可是毛澤東逝世是九月份呀,所以這篇文章發(fā)表的時候變成了紀念毛澤東誕生八十五周年的文章。就這樣的事好多件,短兵相接。實踐標準跟“兩個凡是”這個爭論是一個過程,從上到下爭得比較激烈,解放思想不是那么簡單的,破除這些東西,要破就很不容易。那么中央工作會議以后,緊接著就開始十一屆三中全會。十一屆三中全會問題專門寫一段,會議高度評價關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討論,認為這個討論為全黨全國人民解放思想起重要作用,就給它充分肯定。這個討論,就取得了完全的勝利。但是,這個討論還局限于上面領導層,在廣大人民群眾中還沒有怎么展開。所以,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就開始了真理標準問題討論的補課。這個補課就不一樣了,黨中央有一個明確態(tài)度,于是各級黨委非常重視,報紙發(fā)表大量的文章報道。這個補課,就進行了很長的時間。各地方結合實際,來討論這個真理標準問題,使全國人民的思想得到了極大的解放。1981年6月我們黨召開了十一屆六中全會,宣布黨在指導思想上的撥亂反正已經基本完成,所以真理標準問題討論,到這也基本結束。從1978年5月開始到1981年6月整整三年,這是一個真正的大討論,特別那個補課,在全國各個基層單位都廣泛地展開討論,搞清楚這個真理標準問題,真是破除迷信,推倒“兩個凡是”。
第三個問題我講講這個真理標準問題的作用??偟膩碚f,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是全黨全國人民的思想大解放。什么叫思想大解放,首先是破除了對毛澤東的個人迷信。通過討論,拋掉了一個很大的思想包袱,不是句句是真理,也不能作為最高指示,一切要看實踐,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個實踐標準就深入人心,個人迷信,就基本破除了,當然徹底破除,這個不可能??傮w上來說,破除了迷信,恢復和發(fā)展了黨的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饵h章》說,黨的思想路線是理論密切聯系實際,一切從實際出發(fā),實事求是,在實踐中檢驗真理和發(fā)展真理?!饵h章》這段話是1982年開十二大的時候寫進去的,到現在《黨章》修改了好多次,這個思想路線一個字也沒有修改,經受住了歷史的檢驗。把在實踐中檢驗真理,發(fā)展真理寫到了思想路線里面去,恢復了并發(fā)展了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通過真理標準的討論,得到了思想的大解放。這個思想的大解放不是一句空話,各地方有各地方的包袱。比如說,在山西,有個大寨,多少年的農業(yè)學大寨,在山西非常厲害。學大寨,不走樣,大寨怎么干,必須這么干,誰要走了樣,就是違背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就是執(zhí)行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由此被打壓下去的干部有不少。通過這個討論,《山西日報》發(fā)表文章《昔陽大寨的經驗,不是判斷真理的標準》,對此進行了否定,山西也就甩掉了這個包袱。而湖南,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神話領袖現象是比較厲害的,湖南省委黨校韶山分校,通過真理標準的討論,討論了如何看待領袖,他們認為領袖是人,不是神,是人就不可能是真理,他難免會犯錯誤,韶山就把領袖的包袱甩掉了,各地方有各地方的情況,通過這個討論,得到了思想的解放。
通過真理標準的討論,特別是推動了平反冤假錯案。這個冤假錯案非常多,不是一件兩件,而是幾百萬件,牽連的人有一個億,所以這是文革以后迫切需要解決的最尖銳問題。大量冤假錯案是根據文化大革命搞的,那平反冤假錯案就不簡單了。所以胡耀邦1978年9月25日在黨中央開了一個信訪工作會議。為什么開信訪工作會議呢,因為各地方信訪工作部門每天都收到大量要求平反的請求,所以就開了這個會議來解決這個問題。胡耀邦做了充分的準備并作了報告,提出對于干部的處理,經過核實情況,不符合實際,不論是什么時候,在什么情況下定的,也不管是哪一級組織,什么人批的,都要實事求是改正過來,概括起來是“兩個不管”。這是很徹底的。在這個會上就發(fā)生爭論了,許多與會者同意這個觀點,只要搞錯的都要平反,但也有些人不同意,特別是一個管會務的同志,是中央辦公廳的副主任,他在他上司的指示下發(fā)簡報的時候把胡耀邦這些內容刪掉了,胡耀邦的講話最主要的就是這兩句話,“兩個不管”,把胡耀邦最主要的內容刪掉了。對胡耀邦說毛主席批的你憑什么平反,這就短兵相接了。胡耀邦說毛主席的方針是有反必說,有錯必究,他老人家就是在,他要是發(fā)現了錯也會糾正的。“兩個不管”還是沒有發(fā)表出來,胡耀邦又作為特約評論員讓我寫了一篇文章,把“兩個不管”寫進去。寫完之后《人民日報》特邀要求文章發(fā)表。新華社全文轉發(fā),全國的各報紙都轉載,現在“兩個不管”就公之于眾了。通過真理標準的討論,平反冤假錯案就順利地展開了,平反了大量的冤假錯案。
通過真理標準的討論,大家思考我們過去是怎樣的。我們搞社會主義搞了三十年了,怎么搞成這樣兒了。我們這個社會主義究竟有沒有問題啊,大家要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來考慮我們過去的社會搞得怎么樣。首先要支持農民的大包干,大包干的效果好,實踐證明依靠大包干增產,所以,很快地就推廣了大包干,把人民公社搞掉了,解散了人民公社。后來又發(fā)現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對于經濟發(fā)展的作用很大。按照實踐標準來看,這是很好的事情,逐步就形成了多種所有制。后來又發(fā)現了計劃經濟太死,認識到了市場經濟的好處,實行市場經濟體制改革。所以這個思想的閘門一旦打開之后,我們中國社會的各方面問題都得到了思考,所以才有改革,所以有開放。這個真理標準的討論,對當時來說起了非常大的作用,促進了全黨全國人民的思想的解放。從歷史來看,它發(fā)生了深遠的影響,一直到今天,一直到今后,它還是很重要。所以,在今年5月,我們中央黨校開紀念會議,確實重要。這就是給大家講的大致的過程。
有了這個思想大解放,才有改革,才有開放,才能夠拋棄計劃經濟體制實行市場經濟,才能改變一大二公的所有制,實行多種所有制共同發(fā)展,才有改革開放,吸收外資,導致全面開放。如果思想不解放那么什么都不會有。
最后我們講一下習近平同志講改革要深化,思想要有新的解放,我認為這句話是很重要的?,F在我們面臨著全面深化改革這樣的問題,全面深化改革就是要破除那些阻礙生產力發(fā)展的、阻礙各項事業(yè)發(fā)展的體制、機制、方法,特別是思想觀念。怎么破除呢,還是要實踐,使實踐成為標準,要樹立實踐標準的權威,任何理論,任何思想,任何制度,任何辦法,都要用實踐來檢驗是不是真有效果,實踐檢驗證明有效的要加以肯定,實踐檢驗證明阻礙發(fā)展的,哪怕是曾經認為天經地義的東西,也要改變。
現在我們要推進思想解放,我認為還是實踐標準,還是要堅持實踐是唯一標準這個原理。但是實踐標準的具體運用也要與時俱進,要根據不同時期、不同行業(yè)、不同問題,把這個實踐標準具體化。在這方面,鄧小平是我們的榜樣,鄧小平在南方談話中提出,標準就是要看是否有利于社會生產力的發(fā)展,是否有利于增強社會主義國家的綜合國力,是否有利于改善人們的生活,這三個有利于,就是實踐標準的創(chuàng)造性的應用,這三個有利于標準就是實踐標準的具體化。
今天新的思想解放,還是要接受實踐標準,同時,要創(chuàng)造性地堅持實踐標準。怎么來創(chuàng)造性地堅持,這就需要大家共同努力了。實踐標準遠遠沒有過時,在我們整個改革開放的歷史過程中,在我們整個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歷史過程中,我覺得我們都要有一個不斷解放思想的問題,都需要不斷堅持實踐這個唯一的標準,都需要創(chuàng)造性地來運用實踐標準,把我們的事業(yè)不斷推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