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與唐修好是閣羅鳳的夙愿，可以說，臨死他也沒有忘記這件事。可是，愿望的達成卻漫長而艱辛。

這個過程一波三折，充滿戲劇性，也充滿傳奇性，更充滿了風險和跌宕。

閣羅鳳活著時，修好的機會并不成熟，也不現(xiàn)實。此時，唐朝正處于內(nèi)亂中。烽煙四起，千里中原，鼙鼓交加，安祿山和史思明的叛亂如同野火，這兒滅掉，那兒燃起，騰騰一片。此時，吐蕃贊普乘著大唐內(nèi)亂，帶著高原健兒，奮兵直擊，開疆拓土，占去大唐大片土地，用唐朝名相李泌的話說：“吐蕃幸國之災(zāi)，陷河、隴數(shù)千里之地?！遍w羅鳳投靠吐蕃，一方面有借得大樹好乘涼的想法，倚靠其實力和唐朝叫板，一點也不用擔心吃虧；另外一方面，就當時形勢，他也不敢背叛吐蕃：再次，大唐明顯的已經(jīng)落霞漫天，如樂游原上的一輪夕陽，搖搖欲墜，自顧不暇，更顧不得大理。

政治就是如此冷酷，貌似自私，但誰也怪不得誰。

可是。到了德宗時期，唐朝形勢，又突然一變。

首先，經(jīng)過長期戰(zhàn)爭的鍛煉，唐朝的軍隊，再也不是安史之亂初起時的豆渣兵了，再也不是“素不習戰(zhàn)”的軍隊了，多年沙場金戈鐵馬的鍛打與錘煉，已有太宗時的兵鋒無敵的態(tài)勢；其次，德宗朝的將軍。百戰(zhàn)余生，無論實戰(zhàn)經(jīng)驗，還是胸中謀略，都不同于玄宗時期，有一群出類拔萃者，如李晟、馬燧、渾城等，就是其中的不敗名將，吐蕃極為忌憚，以至于吐蕃贊普認為，“唐之良將，李晟、馬燧、渾城”。而朝廷宰相李泌，更是入可治國，出可運籌帷幄的人物，連史家也不吝溢美之詞：“鄴侯（李泌）經(jīng)邦緯俗之謨，立言垂世之譽，獨善兼濟之略?！?/p>

對大理和吐蕃來說，此時更形成咄咄逼人之勢的是，時鎮(zhèn)蜀地的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已不再如過去的鮮于仲通那般無能了，是唐朝歷代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中最為得力的一位，即“懿文經(jīng)武，保合昌運，左右德宗，格於皇天”的韋皋。

大唐，已經(jīng)昂首闊步，走向中興。

此時，南詔王閣羅鳳已經(jīng)離世，新的南詔王是他的孫子異牟尋。

1

閣羅鳳死后，按照父死子繼的制度，南詔王位應(yīng)當交給他的兒子鳳伽異的。鳳伽異是南詔歷史上很英武的人物。文采武功，堪稱一流。他十歲的時候，進入長安，因為應(yīng)答清朗，語言得體，很得玄宗賞識。“授鴻臚少卿，因冊襲次，又加授上卿，兼陽州刺史，都知兵馬大將”。在閣羅鳳和大唐三次決戰(zhàn)中，鳳伽異更是身先士卒，獨領(lǐng)一軍，取得戰(zhàn)斗勝利。后來，閣羅鳳3L"命長男鳳伽異于昆川置拓東城，居二詔，佐鎮(zhèn)撫。于是威懾步頭，恩收曲靖，頒詔所及，翕然俯從”。他不只是武事出眾，文采也很不錯，在大敗唐軍后，吟詩一首道：“天徑云開馬蹄揚，旌風卷虹霓。角號海螺，聲震古道。鐸鞘金鞍少年郎，盔插山茶獨一朵”寫出他大勝之后，一派瀟灑自如的樣子。

可是，他卻英年早逝。

于是繼承者就成了鳳伽異的兒子，也就是異牟尋。異牟尋也十分突出，“頗知書，有才智，善撫其眾”。當然，這個“頗知書”是唐人的看法，估計讓異牟尋寫詩，和李白杜甫相比，遠遠不如，但統(tǒng)治者更關(guān)注的是政治才能。

異牟尋登基時。大概并沒有將唐朝放在眼里。他不再提“我自古及今，為漢不侵不叛之臣”的話了。當時的大唐和開元年間相比，遠遠不如，并且當時的異牟尋還有戰(zhàn)斗力超強的吐蕃撐腰。吐蕃的戰(zhàn)斗力。連唐人都不得不唉聲嘆氣地承認，“西戎之地，吐蕃為強。蠶食鄰國，鷹揚漢疆”。吐蕃人有快速機動部隊，快馬長槊，來去如閃電，一寸寸蠶食著大唐的領(lǐng)土，讓大唐元首寢食難安。

異牟尋依靠這樣的霸主，還怕什么唐朝？

于是，在大歷十四年，也就是779年，當吐蕃贊普送來雞毛信，約異牟尋一起去唐朝領(lǐng)土內(nèi)轉(zhuǎn)轉(zhuǎn)，來一次逍遙游的時候，異牟尋毫不猶豫，很高興地答應(yīng)了，可以！“悉眾二十萬入寇，與吐蕃并力”，旗幟招展，金戈映日。

吐蕃每次聯(lián)兵，自己擔任總司令，抱著大印，卻不沖鋒陷陣，而是帶著自己的人馬在后面看風景，“必以蠻為前鋒”，以南詔軍隊打沖鋒。這樣做，在吐蕃認為，是很劃算的買賣，只賠不賺。異牟尋如此痛快地答應(yīng)，帶著自己的子弟兵跑在前面，也有他自己的算盤。他認為，沖在前面，南詔士兵不但不吃虧，還會獲得豐厚的利潤：首先，唐軍不堪一擊，三次進軍以慘敗而終，以至于“白日晦景，紅塵翳天，流血成川，積尸壅水”。其次，也可以趁機在吐蕃人眼前狠狠露一手。讓他們看看，南詔健兒，獨立至今，仍慷慨激昂，寶刀不老，筋骨仍強。

因此。在進行戰(zhàn)斗動員的時候，異牟尋和閣羅鳳當年的戰(zhàn)斗口號大相徑庭。閣羅鳳當年面對強敵壓境，騎在馬上，奔馳在南詔健兒軍前，紅著眼圈悲壯地大吼：“自可齊心戮力，致命全人，安得知難不防，坐招頓政。”意思是，我們起來反抗，是因為被逼，因為走途無路才這樣的，不反抗只會等著挨刀。

異牟尋卻不是，他召集隊伍，揮舞長劍，騎著馬跑到隊伍前面，動員道：“為我取蜀為東府，工伎悉送邏娑城，歲賦一縑?！惫膭钍勘孀约汗ハ鲁啥迹约阂呀?jīng)相好那兒的地形了，想用它做自己的東都，自己要去看看，天府之國究竟如何。有一技之長的工匠得給抓回來，帶回邏娑城，到時，每年賞給士兵們一匹綢緞。做為酬勞。

說完，他一鞭馬，指揮進軍。

當時南詔進軍的路線，分兩路而來?？墒牵麩o論如何沒有想到，一次南詔歷史上最大的失敗，正在悄悄地等著他。

2

異牟尋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麾下士兵的戰(zhàn)斗力，已經(jīng)遠遠低于閣羅鳳時代的。閣羅鳳當時出兵，是出于無奈。是一支保家衛(wèi)士的正義之師，最終大敗唐軍，讓其片甲不留。閣羅鳳之兵名哀兵，古人言，哀兵必勝?？墒牵惸矊み@次出兵是驕兵，驕兵必敗，也是兵法常識。

異牟尋之敗，在出兵時。就幾乎已成定局。他這次出兵屬于侵略，說白了是一次乘火打劫，而且，他想劫掠的目的，在他的動員令中，已經(jīng)暴露無遺。這明顯是為了他自己個人的私欲，而不是南詔受到了唐朝威脅。因此，士兵們不可能有過去那種戰(zhàn)斗力。以及決死之心。相反，唐朝的士兵，這次是哀兵，是抗暴，是衛(wèi)國。另外，他出兵前，根本沒有研究唐朝的情況，換言之，他對國際形勢沒有做一個充分了解。就盲目進軍。他想進攻蜀地，甚至連蜀地統(tǒng)帥的特點，以及擅長都沒有弄清。他的這次出兵，反倒和當年唐朝出兵攻打南詔很有些相似了：時勢相異，攻守異變，歷史玩了一個大逆轉(zhuǎn)。endprint

最主要的是，為了對付異牟尋，唐朝已經(jīng)派出唐中期著名大將，和郭子儀前后輝映的李晟，暗暗做好了準備。李晟，放在中國名將史中，無論和誰相比，都毫不遜色，都氣沖斗牛。他沖上戰(zhàn)場，可以亮劍廝殺，驍勇無敵，是一員前鋒猛將；他做為統(tǒng)帥，又計謀高超，讓人難以預(yù)測。年輕時，在攻打吐蕃的一座城隘時，唐軍死傷累累，難以攻下。當時率領(lǐng)三軍的，是唐朝名將王忠嗣，他非常生氣。這時，一個年輕的軍士沖出來，抽弓搭箭，嗖的一箭，將守城將軍射死，城隘不攻而破。王忠嗣見了，滿臉微笑，高興地拍著他的背說：“此萬人敵也！”這人就是李晟。他從此跟著王忠嗣，沖鋒在抗擊吐蕃一線戰(zhàn)場上，屢建奇功，由戰(zhàn)場一兵一直做到神策軍都將，統(tǒng)帥著元首的衛(wèi)戍部隊，完成從士兵到將軍的華麗轉(zhuǎn)身。后來，他還率領(lǐng)士兵剿滅叛軍，收復(fù)長安，為統(tǒng)一大唐江山，立下汗馬功勞。因此，談到他，唐末詩人皮日休贊頌：“吾愛李太尉，崛起定中原。驍雄十萬兵，四面圍國門。一戰(zhàn)取王畿，一叱散妖氛。乘輿既反正，兇豎爭亡魂。巍巍柱天功，蕩蕩蓋世勛。仁于曹孟德，勇過霍將軍?！逼と招菰谠姼枥?，總結(jié)了李晟的功勛，安邦定國，覆滅叛軍，收復(fù)國都，底定山河，將他和霍去病、曹操相提并論，說他兼具二人的長處。

當然，這些都是后來的事情，異牟尋不知道這些，他帶著二十萬南詔健兒，點燃烽火，高舉狼煙，以至于蜀地百姓“人率走山”，紛紛逃亡，躲進山里。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樣的順利，是李晟的誘敵深入的計謀。此時，李晟為統(tǒng)帥，已經(jīng)“發(fā)禁衛(wèi)及幽州軍以援東川，與山南兵合”。軍隊不多，但絕對是精銳中的精銳，是唐軍的無敵刀鋒。尤其神策軍，本就是從天下勁旅中選拔出來的，屬于鐵血健兒，用來保衛(wèi)京城，保護元首安全的。這次，看來唐德宗也希望通過一戰(zhàn)解決云南問題，因此下足了血本。極品將軍，帶著極品士兵，幾乎帶著偷襲性質(zhì)。去攻打一支驕兵，不打則已，打則必勝。按照《資治通鑒》記載，李晟帶著幾千兵士，大敗南詔軍隊，并且發(fā)揚了“宜將剩勇追窮寇”的精神，勝利之后，毫不歇息，一口氣將南詔軍趕到大渡河邊，南詔士兵紛紛落水，或墜落山崖，傷亡人數(shù)高達十余萬。司馬光距李晟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二百多年，不可能親聞此事。所敘事實很可能是根據(jù)《新唐書·李晟傳》而來?！缎绿茣だ铌蓚鳌返臄⑹?，要比《資治通鑒》簡略得多，寥寥幾十字道，“詔晟將神策兵救之。逾漏天，拔飛越等三城，絕大渡，斬虜千級，虜遁去”。書中并未如《資治通鑒》那般細致，也未具體書寫兩軍對陣廝殺的情節(jié)。而且，由《新唐書》隱約可見，此次戰(zhàn)神出手，用的不是正規(guī)戰(zhàn)，而是奇兵。否則，用幾千人，以兩軍對陣的方式大敗二十萬南詔精銳，并損其十萬，太過于傳奇了，即使如李晟那般的名將，也是不可能的。

縱觀李晟用兵，善用奇兵，并非一味蠻來。根據(jù)《新唐書·李晟傳》記載，筆者個人認為，這次李晟可能運用了閃電戰(zhàn)。他帶著京城衛(wèi)戍部隊，集結(jié)于蜀地，按兵不動。等到異牟尋攻入蜀地后，他讓部分部隊正面防守，以牽制南詔軍。自己則帶著精銳。繞過異牟尋的主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翻過一座名為漏天的險關(guān)，馬不停蹄，快速攻下南詔的三座城，直插到大渡河邊。也就是說，李晟根本就沒打算和異牟尋硬碰硬，他采取了迂回包抄戰(zhàn)術(shù)。一旦兵臨大渡河，就預(yù)示著這次包抄戰(zhàn)已經(jīng)成功，勝利在望了。此時，南詔軍得知消息，一定會軍心大亂。急速回軍的。唐軍以逸待勞，而南詔軍因家園告急致人心惶惶，如果南詔軍隊不回軍，也是不可能的。二十萬南詔軍出境，國內(nèi)已無重兵防守，唐軍渡過大渡河，如入無人之境，很快會攻陷其都城太和城的。

異牟尋得知軍情，長劍一揮，喊聲回軍，南詔大軍，倉皇而歸。唐軍守軍乘勢追趕。異牟尋前有埋伏后又追兵，再加以云南山高地險，路陡崖深。當年，唐軍進攻云南，三次大戰(zhàn)都幾乎只輪不返，很大程度，就是吃了山川懸崖的虧，現(xiàn)在，這些也成了魔鬼的咒語，降臨到南詔士兵的頭上，絆住他們的馬蹄。南詔軍隊氣喘吁吁，一路沖殺，一路奔逃，一路攀高走低，或落在江水里，或滾下山崖，其狀慘不忍睹。最終，異牟尋艱難曲折地逃回首都。清點自己帶去的南詔健兒，“悉眾二十萬人寇”，竟然損失一半士兵。戰(zhàn)爭中，唐軍所擊殺的南詔士兵并不多，《新唐書》記載，“斬首六千級，禽生捕傷甚眾”。最要命的是山崖江水的殺傷力。以至于“顛踣壓峭且十萬”，有的書上說八九萬，大致相當。后世史家認為，唐人有大吹法螺的嫌疑，為自己的臉上貼金，可是，從后來的事態(tài)發(fā)展來看，這個記敘是沒有什么水分的。很可能是真實的，甚至還超過了唐史記載的數(shù)字。

總之，異牟尋有些“傷不起”。這次失敗，直接影響著后來南詔，甚至影響著歷史的走向。

3

南詔建國至時幾十年，對于唐朝的戰(zhàn)爭一直處于上風。有一種戰(zhàn)必勝、攻必取的態(tài)勢。而唐朝呢，一直處于被動挨打的地步，堂堂帝國經(jīng)三次戰(zhàn)斗死傷二十多萬人馬，甚至患上的“恐南詔癥”，以至于這次進攻蜀地。南詔出兵一路殺來，“蜀土大震”，百姓驚慌不已，四處逃竄。

大概也因為這個原因吧。抱著打則必勝的思想，異牟尋幾乎將國內(nèi)精銳全部帶出，反正唐軍已經(jīng)被打怕了，只有抱著腦袋等著挨打的份了，不會有什么別的招數(shù)。何不去狠狠顯示一把自己的強大力量？可是，異牟尋怎么也沒想到，這個李晟竟然反其道而行之，主動出擊，玩了一招閃電出手，閃電穿越，閃電般橫掃千里如卷席。南詔的精銳，一戰(zhàn)幾乎被消耗一半。

南詔首都太和城。經(jīng)過異牟尋祖孫兩代經(jīng)營。已經(jīng)很具規(guī)模了，這兒城墻堅固，宮殿高聳，人煙輻輳，很是繁華，用閣羅鳳自己的話說，“戹塞流潦，高原為稻黍之田；疏決陂池，下隰樹園林之業(yè)。易貧成富，徙有之無。家饒五畝之桑，國儲九年之廩。蕩穢之恩，屢沾蠢動。珍帛之恩，遍及耆年”，這兒人工水庫碧波蕩漾，水田如鏡，園林蔽野，家家植桑，戶戶紡織，國庫充實，自給自足。國家經(jīng)常拿了東西，賞賜給上了年紀的人，讓他們老有所依，老有所養(yǎng)。而且，從唐軍數(shù)次大軍壓境片甲不歸的情形推測，這兒算得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方，也算險要之處了。因此，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異牟尋是不可能嘴皮子一撇，輕易放棄這樣的地方的?？墒牵惸矊み@次卻放棄了?；氐侥显t，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休養(yǎng)生息，經(jīng)過反復(fù)思考決定遷都。784年，遷都史城。787年，再次遷都陽苴咩城。史書記載，“異牟尋懼，更徙苴咩城，筑袤十五里”，也就是說，他并不是心甘情愿遷都的，是戰(zhàn)爭失敗后，不得已做出的選擇。陽苴咩城，也逐漸演變成今天著名的文化古城大理。endprint

今天，走在古城里，街道是青青的石板。城墻上，藤蘿一抹碧綠，仿佛在告訴人們，歲月是如何沿著這古城墻，一寸寸爬過的；當然，還有街巷，還有木樓，還有雕花鏤空的建筑，如古塔，如寺廟。沿著街巷，一個人悄悄地走，不發(fā)一聲地走。這時，一顆心也就變得清清靜靜的了，有一襲說不清的憂傷，竟然微微地蕩漾上心頭。這，大概就是懷古之情吧。想想當年，南詔大敗，在此版筑，兵士工人，販夫走卒，挑擔推車。搬磚送瓦，打夯灌漿，場面一定是很宏大、很繁忙的。究竟是誰，慧眼獨具，來到這兒，選中這個地方為都城，以至于大理古城背靠蒼山，面臨洱海，占盡天時地利，也占盡了無限風光：以至于這座古城，在長達四五百年里，成為都城，成為攻不破的堡壘。這座古城設(shè)計得幾乎與中原城市別無二致，充滿一種典雅，一種大氣，一種韻致，一種智慧。這個設(shè)計者，因為這一座城，就足夠永垂青史了。大理多云，雨也不少，招手即來，多情得很。這時，在細雨中打著一把傘，輕輕走在古城小巷中，聽著隔壁女子歡快地笑著或者唱著，一顆心也跟著柔柔地飄，無盡頭地飄。抬起頭，墻頭上或招展著一簇兒花?；蚧\罩著一叢綠蔭，讓人的心格外熨帖。也格外寧靜。大理人愛養(yǎng)花，“家家流水，戶戶養(yǎng)花”是真實的寫照。在細雨中走累了，漫步登上小樓，找一處靠窗的座位坐下，看風雨中的古城，一派迷蒙，好像一幅清淡的水墨畫一般。輕輕在雨中暈染著，悄悄地潤澤著，有著一種徹心透肺地享受。這時，會不自覺地想起，當年的異牟尋，是否坐著車子，在這古老的街上匆匆走過，他的眸光里。一定充滿著憂郁，充滿著焦慮，也充滿著對南詔的前途的擔憂吧。因為這一座城，異牟尋也足夠不朽了，何況還有后來的功業(yè)。

當時的大理城墻，長十五里，算得一座很大的城了。陽苴咩城離中原的距離，毫無疑問要遠一些。相對更安全些。這大概也是從李晟的襲擊中得出的經(jīng)驗，避免唐軍再次出軍，渡過大渡河，兵鋒直指自己都城。讓自己感到脖子后面涼颼颼的。只有怕了，手里掌握的軍隊不夠用了，才會遷都避戰(zhàn)。由此可見，異牟尋這次真的是被打痛了。另外，從吐蕃贊普的態(tài)度，也可看出，南詔這次吃虧不小。在閣羅鳳時代，閣羅鳳大敗唐軍，將繳獲的甲仗、糧草以及俘虜?shù)氖勘?，押送著讓吐蕃贊普參觀時，吐蕃贊普眼珠子瞪得圓圓的，表現(xiàn)得十分敬佩，而且馬上送給閣羅鳳儀仗、還有印信，“賜為兄弟之國”，稱閣羅鳳為贊普鐘，也就是兄弟的意思；冊封鳳伽異為“大瑟瑟告身（官名），都知兵馬大將”，親熱得拍膀子稱哥們兒?，F(xiàn)在，吐蕃贊普態(tài)度立馬變了，“吐蕃封為日東王”，將其降封，再也不稱兄弟之國了，而是讓南詔變成屬國。并且向南詔攤派賦稅，“責賦重數(shù)”，數(shù)目很大，讓南詔百姓不堪重負。除此之外，還借助同盟互助條約，派軍隊進駐南詔的險要之地，安營扎寨，“歲索兵助防”，讓南詔派出軍隊，幫助防守，作戰(zhàn)，后來還延伸到了外交方面。南詔的主權(quán)，正在一步步丟失。閣羅鳳通過鐵血取得的權(quán)利。也在一步步失去，即將化為泡影。南詔此時，已經(jīng)淪為吐蕃的附庸國，離亡國也就一步之遙了。南詔和唐軍作戰(zhàn)，無論哪邊勝利，對吐蕃贊普而言，都是一種收獲。唐軍失敗，他能吃到一杯羹，如果南詔失敗，可乘機將自己的力量滲透入南詔。異牟尋面對這種情況氣憤地說：“吐蕃陰毒野心，輒懷搏噬。有如蝓生，實污辱先人，辜負部落?！彼X得自己對吐蕃的欺凌，含羞忍讓，猶如偷生，實在對不起先人，對不起百姓，對不起蒼山洱海。

4

史書談及異牟尋，說他聰慧，這是符合歷史事實的。當年的唐玄宗，在發(fā)動南征南詔的過程中，抱著一種用肉頭撞金鐘的想法，撞得大唐險些萬劫不復(fù)。在這方面，異牟尋顯示出自己的外交靈活性，變通性，在失敗之后，在軍力耗損，已經(jīng)不足以抵擋外來侵略的時候，他猶疑著，在選擇新的出路。這時，一個漢人衣衫飄飄地走出來，手指一指，給他指出一條充滿光明的路。這個人，就是他的清平官鄭回。

鄭回對南詔的發(fā)展，甚至對后來大理的發(fā)展，都具有極大的作用，甚至可以說，他對于后來幾百年的云南和中原王朝的關(guān)系，都起著不可替代的開啟作用。史書上說，鄭回是唐朝的官員，祖居相州，也就是今天的臨漳。天寶年間，參加科考，運氣不錯，一張試卷交上去，竟然考中進士，放到西瀘任縣令。西瀘地屬巂州。如果不發(fā)生唐代南征的事，鄭回也可能一直當著縣令，或者回歸中原，做更大的官，總之和其他官員無別，喝著小酒，聽著音樂，興趣來了，寫一首絕句?？墒牵谔拼湍显t發(fā)生戰(zhàn)爭后。鄭回的命運也隨之出現(xiàn)一百八十度的改變。閣羅鳳帶著南詔軍隊，攻打巂州時，城破，鄭回“為所虜”。閣羅鳳這人十分有眼力，善于識別人才，和鄭回交談一番，覺得這人實在了不起，于是“重其悖儒”，為他取了個名字叫“蠻利”，請他教導(dǎo)自己的子弟。這個任務(wù)，在中原就是太子少傅，或者太子太傅，是很重要的官職，也是很光榮的官職。想想，你教的不是別人，教的是未來的國家元首。能不驕傲嗎？鄭回在南詔，將自己放在老師的位置。嚴格執(zhí)行師道尊嚴，將鳳伽異、異牟尋，還有異牟尋的兒子尋閣勸，三代太子都沒當太子看，當成自己貨真價實的學(xué)生，一旦學(xué)習不認真，一旦調(diào)皮搗蛋，對不起，老夫子吹胡子瞪眼。拿起戒尺，噼里啪啦就狂揍起來，以至于史書道，“俾教子弟，得棰搒，故國中無不憚”。好在當時的閣羅鳳祖孫幾代，也沒有將這位老學(xué)究告上法庭。說他體罰學(xué)生：更沒有秋后算賬，開刀問斬。這三代太子都教育得很成功。捎帶著，就是這幾位太子成為國君后?？吹嚼蠋?，尊敬的同時，也很有些害怕。南詔的民風，實在淳樸得可愛，也厚道得可愛?！兜崾贰氛劦洁嵒氐墓?，說得很明白，“滇人自尹道真受經(jīng)歸教，始知有詩書，然其君長莫能崇尚，故誦讀者少。及鄭回宣揚儒術(shù)，文教始振”。尹道真即尹珍，漢和帝時的學(xué)者，是云貴文化開拓人和先行者，他帶回詩書文化，帶回翰墨文章，可當?shù)厍蹰L們搖著腦袋，并不重視這勞什子。鄭回到來，得到閣羅鳳信任后，大力宣揚詩書，才逐漸引得上層重視。從此，一群群高官貴族子弟，拿著書本，進人學(xué)校，讀著平平仄仄的文章，磨穿鐵硯，也變得滿腹詩書，之乎者也起來。鄭回的弟子鳳伽異征戰(zhàn)之余，可以提筆鋪紙。龍飛鳳舞地寫詩。他的另一弟子——異牟尋的兒子尋閣勸，也成為一位較出色的詩人，一個星回節(jié)的午后。他避風高臺，看云煙滿眼，天空如洗，陽光如水，一時有感，吟詩一首名《星回節(jié)游避風臺與清平官賦》道：“避風善闡臺，極目見藤越。悲哉古與今，依然煙與月。自我居震旦，翊衛(wèi)類夔契。伊昔今皇遠，艱難仰忠烈。不覺歲云暮，感極星回節(jié)。元昶同一心，子孫堪貽厥?！贝嗽姛o論清新優(yōu)美的意境。無論圓潤凈白的字句，無論峻朗流暢的音節(jié)，都可以和唐詩媲美的，也因此被收錄于《全唐詩》。endprint

既然是自己的老師，有文化，有道德，有才干，那么，提拔到高級領(lǐng)導(dǎo)崗位上來吧。異牟尋登基后，除了讓鄭回繼續(xù)擔當教導(dǎo)太子的任務(wù)外，還讓他當了清平官，也就是中原的宰相。當時的南詔，清平官一共六個，大概鄭回是首相吧。異牟尋一旦有什么事情。一時解決不了，總是如一個學(xué)生一樣，“事皆咨之”，請教自己的老師。也因此，鄭回開始“秉政用事”，走上南詔的政壇，左右風云。其他五位清平官沒有羨慕嫉妒恨，反而“事回卑謹”，都很尊敬他。鄭回做了清平官后，把他的體罰制度也一并帶到了朝堂。帶人議事廳。這些清平官一旦處理事情不合規(guī)則，鄭老爺子很不爽，就吹胡子瞪眼，拿出了戒尺，在朝堂抓住這些清平官，“或有過。回輒撻之”。

5

鄭回給異牟尋的主意，就是投靠唐朝，尋求保護。當時的南詔。如果想擺脫吐蕃的殖民統(tǒng)治，唯一的辦法。也只有這樣。因為，隨著唐朝國防力量的恢復(fù)，軍隊戰(zhàn)斗力的提高，此消彼長，吐蕃的軍力，在大唐的彎刀下，越來越有些不如過去那般無敵天下，甚至難以抵御大唐一隅了。吐蕃出兵，也屢屢乘興而去，大敗而歸。這時，為了對付吐蕃和南詔，大唐選擇的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就是韋皋。在整個大唐，可以這樣說，韋皋是最為稱職的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當然，后來也出現(xiàn)了一位，就是晚唐的李德裕，他走上舞臺，再次和吐蕃，還有南詔PK，上演一次韋皋當年的歷史，書寫一部屬于他個人的功績。只不過此時，無論南詔，無論唐朝，都已經(jīng)到了夕陽晚照的時期，給歷史留下最后一撇身影最后一聲嘆息罷了。

唐朝建國之后，并不重視蜀地，認為其是國家一隅，沒有放在心上?？墒?，安史亂后，這個地方的作用就凸顯出來，變得尤為重要了。特別是唐玄宗。在安祿山即將進入長安時。冷汗直冒，撒丫子抹油溜到了蜀地，最終得以安全回歸。此后，唐王朝再次注意到，將來如果一旦有什么風吹草動，蜀地仍可成為最后躲避災(zāi)難的地方，畢竟“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劍閣崎嶇，棧道難行，冷兵器時代，躲在這兒，就等于躲進了保險柜。最主要的是，王朝躲在這兒。經(jīng)過喘息，經(jīng)過一番整軍經(jīng)武，還大有反攻回去的機會。后來，黃巢帶著自己的百萬大軍，氣勢如虹，攻洛陽，下函谷關(guān)，克潼關(guān)時，唐僖宗再次將祖上唐玄宗西逃的情景劇，一絲不差地上演了一遍。這從另一個側(cè)面反映，蜀地到了唐中后期的重要性。

蜀地在唐中后期，成為大唐重鎮(zhèn)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隨著安史亂后，吐蕃成為唐王朝的又一個主要敵人，甚至成為致命威脅。吐蕃一旦進兵，第一個打擊目標，絕對是毗鄰的蜀地，朝發(fā)夕至，不用車轔轔馬蕭蕭，和唐王朝決戰(zhàn)中原。吐蕃贊普智商很高，去中原，精疲力竭，等于上門挨打，過去攻人長安后惶惶而歸的情景印象太深了。自己現(xiàn)在去攻打蜀地，鬧得沸沸揚揚，就可以引誘唐軍，使他們遠距離趕來支援，這樣可以圍點打援，給唐軍以毀滅性打擊。由此。過去做為大唐后方戰(zhàn)略基地的蜀地，呼的一下就變成了前沿，成為和吐蕃人煙塵千里、鐵血決勝的沙場了，成為吐蕃一心想攻克大唐鐵定要守住的第一道防線。于是，唐朝不得不慎重對待蜀地的節(jié)度使了，再用鮮于仲通那樣的人。無異于將蜀地送給吐蕃，將一方百姓置于吐蕃鐵蹄之下了。朝廷千挑萬選，于是選中了韋皋。韋皋用自己的政績，還有軍事上的巨大做為來證明，大唐的選擇，是非常正確的，是絕對英明的。

唐人在后來論及韋皋的功勞時，極口贊頌道：“韋太尉皋鎮(zhèn)西川，亦二十年，降吐蕃九節(jié)度，擒論莽熱以獻，大招附西南夷。”尤其論莽熱，是吐蕃大相兼東鄙五道節(jié)度使，也就是吐蕃的國務(wù)卿兼東方軍團司令，曾帶著十萬鐵軍，圍攻韋皋下轄的雄州，韋皋一戰(zhàn)敗之，并將論莽熱活捉，送到長安。處理這位吐蕃國務(wù)卿，唐德宗有禮有節(jié)，責備他擅自興兵，點燃烽煙，給兩國造成傷害。同時，赦免他的罪過，賜給他一套房子，給他一個官職，給他一份俸祿，讓他在京城安度余年。

至于韋皋對大唐的貢獻，有的史書說得更為具體，“數(shù)出師，凡破吐蕃四十八萬，禽殺節(jié)度、都督、城主、籠官千五百，斬首五萬余級，獲牛羊二十五萬，收器械六百三十萬，其功烈為西南劇”。整個吐蕃，能有多少勝兵，多少武器？由此可見，打敗吐蕃，韋皋實在功不可沒。大唐之后，吐蕃再也難如大唐時那般，鐵甲如水，刀槍如林，大概也和韋皋的戰(zhàn)績有關(guān)。得一干吏，守土保疆，造福一方，在韋皋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難怪“蜀人服其智謀而畏其威，至今畫像以為土神。家家祀之”。

而韋皋初起時的輝煌，是以降服南詔為整個戰(zhàn)略的第一步。

6

異牟尋在鄭回的勸說下，尤其大敗之后，不得不拋棄過去的傲慢和對唐人的輕視，開始打量起中原地區(qū)，打量起那個剛剛在戰(zhàn)火硝煙里恢復(fù)的王朝。第一次，他感覺到，自己再也不能以天寶時代的眼光，去看那個王朝，去對待他們的戰(zhàn)斗力了，去對待他們的將軍和士兵了。那個王朝。在血與火中，已經(jīng)重生了，已經(jīng)成為一把斬金剁鐵的鋼刀了，再也不是當年那般銹跡斑斑的鈍刀了。

可是，他心里還是猶豫彷徨，自己畢竟和大唐有著血海深仇，當年三戰(zhàn)，自己祖父可是曾覆滅了大唐二十多萬人馬的啊，那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不知對方現(xiàn)在的態(tài)度如何。另外，做為大唐的附庸國，不知這個宗主國將來會如何對待自己，如像吐蕃一樣，將自己做一個馬仔，時時頤指氣使，那豈非前門拒虎，后門進狼？

這時，還是他的老師鄭回趕來，看他在歸附吐蕃和大唐間來回搖擺，蕩秋千一樣沒有定準。鄭老師馬上建議，拿定主意，不必猶豫不決。至于原因，鄭回說得很明白：“中國有禮義，少求責，非若吐蕃。淋刻無極也。今棄之復(fù)歸唐，無遠戍勞。利莫大此。”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大唐王朝的人都文質(zhì)彬彬的，很有禮儀文化的，這點唐詩可以作證。因為有文化，舉止文明，因此對待附庸國，就不會像吐蕃贊普那樣，十分貪婪，十分苛刻。鄭回說到這，還舉出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好處，就是一旦歸唐，就不需要派出陸戰(zhàn)隊，幫著唐朝去防守各地要塞：也不必負擔一筆沉重的軍火費，這可是一筆很劃算的生意。鄭回這樣說，當然有著個人的偏見，他畢竟是大唐的人，對故土有著一份抹不去的深情。同樣的，這話也確實點中的吐蕃的軟肋，若不是吐蕃欺壓太重，異牟尋也不會改弦更張。endprint

鄭回在南詔歸于“正途”時，起著很大的推動作用，今天，對于這個對民族團結(jié)做出很大貢獻的人物，我們所知甚少，即使史書有所記載，也是寥寥數(shù)語，語焉不詳。好在，在劍川石窟的石雕中，我們還是能隱約想見其風采，他坐在異牟尋的旁邊，長袍大袖，紗帽高聳，一臉的儒雅，一臉的書卷氣蕩漾，是一個典型的老帥哥。

鄭回提出建議，異牟尋有些心動，可心動不等于行動，甚至距離行動，還有長長一段路要走，這中間有荊棘，有險關(guān)，有暗灘，不可能一蹴而就。當時的南詔，已經(jīng)受著吐蕃的監(jiān)管，甚至有的要塞，也駐扎著吐蕃的軍隊，監(jiān)管他的利羅式，“甲士六十侍衛(wèi)”，對他的防范也十分嚴密。異牟尋想要和大唐聯(lián)手，稍有不慎，就會讓吐蕃贊普知道。屆時，吐蕃軍隊來一個中心開花，在南詔國內(nèi)發(fā)動兵變。將異牟尋抓起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所以。對于鄭老師的提議，“異牟尋善之，稍謀內(nèi)附，然未敢發(fā)”。

7

幾乎在異牟尋希望歸附唐朝的同時，韋皋也同樣認識到。要打擊吐蕃，并徹底將其趕回去，就必須降服南詔。降服南詔，在韋皋看來，就是“斬虜右支”。

這個辦法，在中原王朝對外戰(zhàn)爭中，經(jīng)常運用，也經(jīng)常見效。當年的漢武帝，為了徹底打敗匈奴，解除北方的威脅，就一度派出使者，聯(lián)絡(luò)大月氏以及西域三十六國，其目的也是斷匈奴右臂，取得左右夾擊的效果。漢匈戰(zhàn)爭的結(jié)局，證明這種辦法是成功的，以至于匈奴大敗，流涕而歌道：“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本砥饚づ瘢鬟h方。

韋皋從中間找到靈感，得出具體的方法，于是，開始廣泛搜集南詔的信息，從中提取自己急需的。當他聽說，異牟尋準備歸降，尚處于左右搖擺時，馬上敲定一個計劃，準備從后面將異牟尋推上一把。機會。不久也就到了。

韋皋上任后，借助朝廷中興的威望，“招撫境上群蠻”，竭盡全力，搞好民族團結(jié)。這些部族當然高興，紛紛歸附，到了成都。去拜見韋皋，有的甚至遠至長安，拜見德宗皇帝，一睹天顏，高興得載歌載舞。有的部族酋長知道異牟尋心里的那點小秘密，就悄悄告訴了韋皋。異牟尋也想歸附，可就是搖擺不定。韋皋覺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馬上為此上了奏章，告訴朝廷：“今吐蕃棄好，暴亂鹽、夏，宜因云南及八國生羌有歸化之心招納之，以離吐蕃之黨，分其勢?！苯ㄗh朝廷，目前吐蕃發(fā)飆，千軍萬馬，從高山雪原直沖下來，對大唐發(fā)動戰(zhàn)爭，血雨腥風。防不勝防，擾亂鹽、夏，威脅中原，以至于大唐邊疆烽煙千里，哭聲震天。現(xiàn)在南詔各部，已經(jīng)厭戰(zhàn)。都有歸附之心。應(yīng)該趁著這個機會，趕快招降他們。從而分解吐蕃的兵勢，打擊吐蕃的氣焰。唐德宗接到奏章讀了，連連點頭，當即頒發(fā)文件，認為韋皋的建議很對。同時授權(quán)韋皋，全權(quán)處理這事。韋皋接到命令。當即給異牟尋去了一封信，告訴他：還是回到大唐的懷抱吧，別再在吐蕃那兒當馬仔了，那樣對自己不利。對自己的國家和百姓也不利。異牟尋得到韋皋的信件后，暗地派出使節(jié)。跑到成都告訴韋皋：自己特想早日回到唐朝的懷抱，只是機會未到。須待以時日。

為了促使南詔早日回歸，韋皋思索再三，咬咬牙，決定偏鋒出劍。貞元四年，即公元788年，吐蕃出動十萬大軍，再次發(fā)動對大唐的凌厲攻勢，牛角號響徹長空，馬蹄聲猶如驚雷，取高屋建瓴之勢，俯沖下來，大有“黑云壓城城欲摧”之勢。出兵的時候，吐蕃贊普沒有忘記南詔，依然將其拖在自己好戰(zhàn)的戰(zhàn)車上，一塊兒沖向戰(zhàn)場。當時，“云南內(nèi)雖附唐，外未敢叛吐蕃，亦發(fā)兵數(shù)萬屯于瀘北”，做出進攻的態(tài)勢，配合吐蕃健兒作戰(zhàn)。異牟尋的這種做法，有點騎墻行為，唐軍勝了，自己暗地早已與之有聯(lián)系。不至于像上次那樣出現(xiàn)損失十萬軍士的大敗；吐蕃勝利，自己是同盟，可以趁機分一杯羹，少不了得點好處。可是，韋皋不給他這個機會。韋皋寫了一封信。在信里，洋洋灑灑，將自己文采狠狠顯擺一把。文章除文采斐然外，還高度贊揚了異牟尋，能拋棄和唐朝過去的仇恨，幡然醒悟，回歸大唐。韋皋在信里還高度表揚，異牟尋這樣的行為，實在是明智之舉，是英雄行為。然后，韋皋找了個精致的銀盒子，將信裝在里面，簽封好，沒派人直接送給異牟尋，而是馬蹄噠噠，送給了東蠻。東蠻此前已和韋皋聯(lián)系，相互間締結(jié)了攻守同盟條約。東蠻人“南倚閣羅鳳，西接結(jié)蕃”，現(xiàn)在突然回歸唐朝。讓霸主吐蕃很不滿。吐蕃為了對付東蠻人，也悄悄派出地下工作者，深入到東蠻，偵查情報，便于將來對東蠻發(fā)動進攻。吐蕃間諜毫不費力地就偷到了這個銀盒子，回去交給吐蕃贊普。吐蕃贊普打開銀盒子，里面是一封信，打開信一看，氣得雙眼直冒火花，馬上發(fā)布命令，派出一支兩萬人的鐵軍。馬蹄如鼓，奔馳而去，駐扎在會川這個地方。會川，是云南和蜀地交通沖道，在吐蕃贊普想來，這樣以來，看你還歸附不，看你和唐朝再眉來眼去不。

吐蕃贊普不怪自己對待對方手段不妥，不怪自己好戰(zhàn)讓小弟們反感，反而希望通過占據(jù)一地，隔絕雙方交往，斷絕對方歸附唐朝的想法。這樣以主人防賊的態(tài)度自居，不但起不到絲毫作用，相反，卻將南詔更進一步推向自己的對立面，推到韋皋這邊來了。就這一點來說。吐蕃贊普這次交鋒，已經(jīng)在韋皋面前敗了一招。異牟尋得到情報后，也火了，自己給吐蕃人賣命，吐蕃人竟然如此對待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一拍桌子決定，不給吐蕃人當炮灰了。當天帶著自己的軍隊開拔，“引兵歸國”，回了云南。將吐蕃兵扔在蜀地，處于孤立和被動挨打的局面。

8

韋皋的反問計成功，將吐蕃一臂斬斷，形成吐蕃孤軍深入的態(tài)勢。接著，他就開始了對吐蕃驟風暴雨般的大反攻。當時的吐蕃兵，分為四路進攻蜀地，“分兵四萬攻兩林驃旁，三萬攻東蠻，七千寇清溪關(guān)，五千寇銅山”。吐蕃人攻打東蠻，毫無疑問，是因為東蠻反叛，歸附唐朝，將吐蕃的鐵三角折斷了一根。吐蕃的這次出兵，顯然犯了兵家常識。

十萬部隊。除去后勤運輸，還有司令部的拱衛(wèi)外，仍有八萬多人。這八萬多人，分成四支，四面出擊，就給了唐軍集中兵力各個擊破的可能。

韋皋派出手下大將韋晉，帶著唐軍和東蠻聯(lián)軍，一路沖鋒，一路橫掃，各個擊破，最終，在清溪關(guān)和吐蕃展開決戰(zhàn)，打敗吐蕃。endprint

吐蕃為了報復(fù)，也為了讓所有人看看，自己還是很牛的，很有戰(zhàn)斗力的，剛緩過一口氣，就再次帶著吐蕃的百戰(zhàn)健兒，沖向前一次失敗的清溪關(guān)，準備將清溪關(guān)敲掉。在他看來，哪兒跌倒，哪兒爬起來，才是英雄，才能夠震懾住那些準備和自己揮手拜拜的國家。可惜，希望雖好，失望卻更大。在這兒，他再次敗得很難堪很痛苦。《資治通鑒》上記載，“吐蕃恥前日之敗，復(fù)以眾二萬寇清溪關(guān)，一萬攻東蠻。韋皋命韋晉鎮(zhèn)要沖城，督諸軍以御之”。清溪關(guān)是唐朝中后期竭力經(jīng)營的一處要隘，位于蜀地和吐蕃交界。進可攻退可守，唐軍再次布置重軍，派出驍勇善戰(zhàn)的將軍，偃旗息鼓地等著吐蕃。吐蕃大軍到來。唐軍不再像過去那樣，躲在關(guān)上不出來，等到吐蕃兵鋒疲軟再突然出擊。這次他們一反常態(tài)，沖出清溪關(guān)，和吐蕃兵鋒相對，鐵血交加，上演了一曲鐵血大片，“巂州經(jīng)略使劉朝彩等出關(guān)連戰(zhàn)，自乙卯至癸亥”，時間幾乎長達一天多，最終“大破之”。一個“大破”，和前一次的“破”字比較，可以看出，這次吐蕃贊普敗得更慘，更為難堪，也更為痛苦。此后，吐蕃一變攻勢為守勢，徹底失去了過去橫掃一切、無可抵擋的氣勢。

兩次作戰(zhàn)中，異牟尋沒有跟著吐蕃沖鋒，而是帶著自己的南詔健兒，躲在云南，悄悄隔著七彩云，悄悄關(guān)注著沙場戰(zhàn)況，默對著雙方的勝敗，此時，唐朝每打敗一次吐蕃，都給他減輕一份負擔，一份壓力。在心里，他甚至可能還在暗暗感謝韋皋，將吐蕃贊普揍了一頓，為自己出了一口惡氣，增加一份脫離吐蕃的底氣。

9

德宗時代，唐朝曾經(jīng)謀劃過和吐蕃講和。吐蕃贊普也點著頭答應(yīng)了，可是，那卻是吐蕃贊普的一個計謀。吐蕃贊普認為，當時唐朝的名將，最可怕的是李晟、馬燧和渾瑊。他玩了一招陰的，說自己希望談判，希望和平，希望早日結(jié)束戰(zhàn)爭，早日迎來安寧祥和的生活。他的和平觀點，得到了唐朝名將馬燧的高度贊同。馬燧進入朝堂，積極慫恿唐德宗和吐蕃講和，營造一個西線無戰(zhàn)事的態(tài)勢。唐德宗答應(yīng)了。按照吐蕃的要求，派出渾城做談判使者。誰知，吐蕃贊普埋伏軍隊，準備在談判的時候?qū)喅腔钭?。然后大力宣揚，說自己這次出兵，是李晟暗地來信聯(lián)絡(luò)的，準備事成之后平分大唐的江山。如此，李晟被懷疑；馬燧因為主張談判，也一定落不了好：渾堿進了吐蕃俘虜營，自己就可以滅掉大唐了?？上?，在談判時，渾堿發(fā)現(xiàn)上當，跳到帳外，搶了一匹快馬逃走了。吐蕃贊普的計劃，也被唐德宗識破。

這個陰謀，讓渴望和平的唐德宗醒悟，必須通過戰(zhàn)爭，徹底打敗吐蕃，才能贏得和平。德宗一改過去疲軟態(tài)度，放棄談判，積極以武力對付吐蕃。除了軍事打擊外，大唐也在政治上竭力孤立它，建立廣泛的聯(lián)盟。本著這個國策，唐朝和回鶻建立關(guān)系，唐元首冊封回鶻可汗為長壽天親可汗，并將公主嫁給他。回鶻可汗既得如此封號，又得美眉，馬上上了奏章，向大唐皇帝大表忠心道：“昔為兄弟，今為子婿。半子也。若吐蕃為患，子當為父除之！”為了表現(xiàn)自己言出必行，回鶻可汗馬上派出一個嘴皮子十分利索的人，跑去找到吐蕃使者，噴著唾沫星子一頓破口大罵，“詈辱吐蕃使者以絕之”。這位可汗的斷交辦法，也未免過于不堪，過于粗魯了。不過效果倒是不錯，吐蕃使者頂著一鼻尖的唾沫星子，還有鋪天蓋地的咒罵，失魂落魄地跑回去，向吐蕃贊普訴說自己的恥辱去了。大唐得到回鶻的幫助，力量更為強大。

趁著這個機會，韋皋覺得，應(yīng)當用語言再敲打敲打異牟尋，讓他清醒一點兒，不要再抱著僥幸心理。不要再猶豫徘徊難以決斷了。因此，他思索再三。再次送去一封雞毛信。信里道：“回鶻屢請佐天子共滅吐蕃，王不早定計，一旦為回鶻所先，則王累代功名虛棄矣。且云南久為吐蕃屈辱，今不乘此時依大國之勢以復(fù)怨雪恥，后悔無及矣?！边@封信的內(nèi)容，有實有虛，有真有假，虛虛實實，霧里看花。真實的內(nèi)容是，回鶻出兵，幫唐朝皇帝狠狠教訓(xùn)了一下吐蕃。吐蕃鐵騎無雙，回鶻健兒更是了得，雙方刀光劍影，號角震天，“吐蕃與回鶻戰(zhàn)，殺傷甚”，再次受到重創(chuàng)，鮮血淋漓?？墒悄俏婚L壽天親可汗卻突然死了，回鶻內(nèi)部，頓時陷入一場混亂，一時自顧不暇，更無從和吐蕃作戰(zhàn)了。不過，韋皋說南詔受盡吐蕃欺凌，這點倒是屬實，因為異牟尋就是第一個受害者，其中痛苦，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吐蕃對南詔的欺負，除索取沉重稅收，強加無盡的兵役外，還直接派出使者，遙控南詔政事，決定南詔的策略方針。當時監(jiān)管南詔的，是吐蕃設(shè)在神川的都督論訥舌。這里的神川，就是金沙江，是南詔邊防要害，是南詔的邊防一線，可見吐蕃已幾乎控制南詔，甚至按住了其命門要穴，只需一發(fā)力，南詔就會五臟受傷而亡。論訥舌整天喝著小酒。觀看著歌舞，對南詔的事情也不太管。他嘴皮子一撇，將管理南詔的任務(wù)下放給自己手下一個小弟。這小弟名叫利羅式，他仗著批發(fā)到手的權(quán)力，“發(fā)兵無時”，“私取重賞，部落皆驚”?？傊?，他閑著沒事。就愛給異牟尋制造一些痛苦和麻煩，不時在南詔征兵，而且索要賄賂，光天化日，橫行無忌，整整干了十二年。他用這種辦法，在時時提醒異牟尋。誰是南詔真正的王。不是你異牟尋，你看好了，是我利羅式。最讓異牟尋難堪的是，這個利羅式索要財物，一旦得不到滿足，就抽出刀子，彈著鋒刃嚇唬南詔爺們兒，指著他們的鼻尖罵：“滅子之將，非我其誰？子所富當為我有。”公然叫囂，將來滅掉南詔的不是外人，絕對是自己。

異牟尋對自己的這位太歲，是又恨又氣又無奈。可是，接到韋皋的書信，他仍然沉默著，悄悄燒了書信，將大理男兒的鐵血強壓在心中。他覺得，還是再等等再看看，得讓機會成熟。此時的他，夾在唐朝和吐蕃之間，實在是需要謹慎，稍有不慎，南詔將化為歷史上的一道煙云飄散。

10

異牟尋最擔心的是，自己一旦投靠大唐，引來吐蕃的攻擊。那時如果大唐不救助，抱著膀子作壁上觀，自己就慘不可言了。

這種可能。是很有可能存在的。政治就是如此，稍不注意，一旦上當，萬劫不復(fù)。

也就在這個時候，大唐對東蠻的支援，讓他看到了希望。東蠻歸附唐朝后，吐蕃惱恨之余，屢次進攻東蠻，大有不滅東蠻誓不罷休的樣子。公元789年，吐蕃贊普喝罷奶茶，吃罷牦牛肉，再次決定對東蠻發(fā)動進攻。東蠻人受到攻擊，一路退去，然后撤掉瀘水上的橋梁，截斷吐蕃的退路。東蠻人做完這些，深溝高壘，躲在工事里不出來，任吐蕃健兒扯著脖子謾罵，就是不理不睬。他們有自己的打算，馬上寫了告急文書，向自己的宗主國唐朝求助。韋皋得到消息，毫不猶豫，派出手下大將王有道，帶著部下兩千精兵，和東蠻軍隊聯(lián)合，展開反攻，在臺登谷和吐蕃軍展開血戰(zhàn)。吐蕃軍長期征戰(zhàn)，早已疲憊，此時面對兩國新銳聯(lián)軍，再次大敗，“斬首二千級，投崖及溺死者不可勝數(shù)，殺其大兵馬使乞藏遮遮”。endprint

這個乞藏遮遮，是吐蕃大相尚結(jié)贊的兒子，算得官二代?？墒牵@個官二代并非紈绔子弟，竟然是吐蕃的一員驍將，征戰(zhàn)沙場，沖鋒陷陣，鮮有敗績，算得吐蕃健兒們心里的男神，不敗的偶像。現(xiàn)在，男神被殺，偶像被毀，吐蕃的將軍們，一談到這事，淚顆子就吧嗒吧嗒向下落，如同雨點一樣。吐蕃男神的戰(zhàn)死，對吐蕃健兒的精神摧殘極大，此后，聯(lián)軍趁勝一路橫掃，一路凱歌高唱，各處的吐蕃將士，紛紛走出工事，表示歸降。

這次勝利，對南詔的震動也同樣很大，幾乎是十二級地震一般。南詔是最熟悉吐蕃軍情的，過去的吐蕃，“帥羌、渾之眾寇隴州，連營數(shù)十里，京城震恐”，讓唐元首都惶恐不安，甚至一度逃離長安。流浪異地，成為犀利哥。隨后，吐蕃又仗著軍威，“寇涇、邠、寧、慶、鄜等州”，一時煙塵千里，鋒刃無匹，千里路上無對手?，F(xiàn)在看來，那些已成為明日黃花過眼煙云了，吐蕃，不再是昔日強大的吐蕃了，不再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了。

異牟尋仍然在吐蕃每次征軍時，派出人馬?？墒恰芭c之益少”，他不愿自己的南詔健兒，為贊普挑起的戰(zhàn)爭買單，不愿自己的健兒無辜地戰(zhàn)死異地。成為他鄉(xiāng)之鬼。吐蕃贊普對此十分不滿，吹胡子瞪眼，屢屢派人去責備異牟尋，沒有盡到一個附庸國的責任，對自己的命令采用口水戰(zhàn)的方法消極抵抗。韋皋的間諜們也沒有閑著，自然把情報一一送給韋皋。韋皋眼睛一眨，再次想出一個辦法，他將一個名叫段忠義的人找來。段忠義官居討擊副使，職位不低，他過去是閣羅鳳的使者，被唐朝留住。就在大唐做了官。韋皋明確告訴他，讓他回到南詔，勸說異牟尋，早日回歸大唐，別再跟著吐蕃一條路走到黑。這樣對大唐固然有損，對南詔會更加不利。段忠義滿口答應(yīng)了，帶著韋皋的書信，急匆匆出發(fā)回到云南，見到了異牟尋。同時，吐蕃贊普也知道了這個消息，再次發(fā)火，再次“遣使讓之”。這中間就有一點兒小貓膩了，韋皋派出的使節(jié)，怎么剛到云南，就讓吐蕃知道了，就跑來責備：大概韋皋又用了反間計，特意走漏了消息，故意讓吐蕃人知道的。有時，政治真的很冷酷，猶如冰雪，讓人深入，不寒而栗。

異牟尋受到責備，很是惶恐，汗珠子密密麻麻鉆出來，滾豆一般，他扯謊哄騙吐蕃贊普，說段忠義本來就是大理人，韋皋聽任他回來。并無什么計謀，也不是為了對付吐蕃，更不是搞什么聯(lián)盟。為了表白自己的忠誠，異牟尋下令，將段忠義抓起來，送給吐蕃贊普。這說明，當時的南詔，實在已在吐蕃掌控中，不然，異牟尋不會做出如此親痛仇快的事情。

可是，即使這樣，吐蕃贊普仍不放心，為了防止南詔走東蠻的道路，歸附唐朝，就下令“多取其大臣之子為質(zhì)”，如此以來，南詔上下，對于吐蕃更是怨聲載道。南詔的處境，也日趨危急，此時已到千鈞一發(fā)之際。何去何從，異牟尋此時再不做決定，無異于坐等刀子上頸。

11

吐蕃贊普不只是要了南詔的人質(zhì)，嚴密看管起來；而且，還暗暗將南詔視若敵國，進行防備。南詔如有軍隊行動，開拔邊境駐扎，吐蕃一見，馬上旗幟招展，馬蹄得得，將吐蕃健兒陳列邊界，進行軍事演習，大有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的情勢。

這些，當然沒有逃過韋皋的眼睛。韋皋知道，南詔人此時如坐針氈，五心不定，于是再次去信，單刀直入，不再是策動南詔歸附，而是直接提出，和南詔聯(lián)手，劍指吐蕃，“欲與共襲吐蕃，驅(qū)之云嶺之外，悉平吐蕃城堡，獨與云南筑大城于境上，置戍相保，永同一家”。這個提議，公正地說，是設(shè)身處地地替南詔考慮了。當時，只有打敗吐蕃，將之趕走，才能解除其對南詔的威脅。這樣，也才可有南詔歸附大唐的可能。

接到韋皋的信，異牟尋這次不再猶豫，積極行動起來，“遣使分三路入朝，使者以綿、當歸、朱砂、金石以獻，并言：‘綿者，以表柔服，不敢更與為生梗；有當歸者，永愿為內(nèi)屬；有朱砂者，蓋獻丹心向闕；有金者，言歸義之意，如金之堅。”異牟尋用這些信物表示，從此以后對唐朝一顆紅心。絕不更改；心如金鐵，絕不改變。他之所以派出三批使者，大概防備其中有一路兩路落人吐蕃之手，另外一路還可以將自己的誠心送到唐朝。

在書信里，“異牟尋上表請棄吐蕃歸唐，并遺皋帛書，自稱唐故云南王孫”，此前的他，以“大禮”為國號，表示自己的獨立地位，稱“唐故云南王孫”，則表示回歸唐朝的統(tǒng)一領(lǐng)導(dǎo)。韋皋得到書信，欣喜若狂，多年心事，一朝變成現(xiàn)實，一件歷史性的大事件，在自己的手里實現(xiàn)。如何不高興？當即，他派出使者，將書信帶著，日夜兼程，趕往長安，交給皇帝。

唐德宗得到書信，也非常高興，多少年的對立，終于走向了團結(jié)，走向了友好，走向了聯(lián)合。他馬上發(fā)出信，告訴韋皋，好好款待使者，讓他們知道大唐的誠意，早日回歸，切莫徘徊，切莫觀望。

12

為了答謝異牟尋的回歸之意，貞元十年。也就是公元794年，韋皋派出一個名叫崔佐時的使者，出使南詔。這個崔佐時十分有才干，而且十分有骨氣。后來的結(jié)果證明，韋皋的選擇。屬于知人善用。

崔佐時去云南時，是冒死前去的。因為，異牟尋和唐朝的聯(lián)合，仍是暗地里進行的，沒有正式的條約，沒有公開化。表面上，南詔仍是吐蕃的附庸國，仍得聽從吐蕃的。吐蕃的使者團，仍在陽苴咩城，仍高高在上，猶如太上皇一般，監(jiān)管著南詔，包括南詔的一舉一動，包括南詔人的言論觀點。

崔佐時來時，卻毫不隱蔽，大搖大擺，就像上街做生意一般。異牟尋非常擔心，害怕吐蕃使者知道，怪罪于自己，尋找麻煩，于是，私下里派人勸告崔佐時，讓他穿著牂柯人的服裝，扮作牂柯的居民，悄悄進宮拜見自己，宣讀朝廷的旨意。崔佐時搖著腦袋拒絕了，他義正詞嚴地回答：“我是大唐使者。怎么能穿著外族的衣服？”異牟尋聽了無法，不敢白天迎人唐使者，只有悄悄在夜里迎入。崔佐時長袍飄飄，一派瀟灑大方地走進南詔宮殿。大聲宣讀大唐的詔書，聲音清越，絲毫不減。異牟尋“恐懼，顧左右失色”，噗通一聲跪下，接受大唐元首的詔書。這一刻，史書記載。他“業(yè)已歸唐，乃歔欷流涕”。這種流淚哭泣，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也有一種完成祖父心愿，終于得以回歸唐朝的喜悅吧？endprint

崔佐時讀完詔書，宣達完朝廷的旨意后，并沒有急匆匆地離開，而是留了下來。處理一切聯(lián)盟事宜，措施到位，方法得當。這些妥善的處理方法，固然和崔佐時的才能有關(guān)，也和鄭回的幫助有關(guān)。在回歸唐朝的過程中，鄭回的一雙眼睛，就時時關(guān)注著異牟尋。關(guān)注著南詔國。他如此上心，固然有對故國的留戀，對大唐的關(guān)注。更多的則是對南詔擔憂，對異牟尋祖孫三代信任的報答。他已經(jīng)完全把自己看成了南詔的一員，即使后來，南詔和大唐建立了統(tǒng)屬關(guān)系，他也沒有回歸大唐，沒有回到老家相州，而是生活在南詔，干著自己的“帝王師”的工作。

在崔佐時來到南詔的時候，鄭回“密見佐時教之，故佐時盡得其情”。崔佐時于是趁著一次見面的時候，向異牟尋提出，將吐蕃使者抓起來，尤其那個利羅式，來個斬首行動，以除后患。同時，希望南詔“去吐蕃所立之號，獻其金印，復(fù)南詔舊名”。

異牟尋連連點頭，說有理有理，首先訂立盟約，“貞元十年歲次甲戌正月乙亥朔，越五日己卯，云南詔異牟尋及清平官、大軍將與劍南西川節(jié)度巡官崔佐時謹詣點蒼山北，上請?zhí)斓厮?，五岳四瀆及管川谷諸神靈，同請降臨，永為證據(jù)”，這次會盟，異牟尋看得非常莊重，恭請五岳神祗，同來見證，以免日后訂立盟約的雙方背叛約定。至于回歸目的，也就是“歸附漢朝，山河兩利”“興兵動眾，討伐吐蕃，無不克捷”。盟約為此也發(fā)下誓言，南詔如對吐蕃暗送清波，藕斷絲連，頻頻放電，“天地神祗，共降災(zāi)罰，宗嗣殄滅，部落不安，災(zāi)疾臻湊，人戶流散，稼穡產(chǎn)畜，悉皆減耗”。至于唐朝，如果如過去玄宗時代那般，覬覦南詔領(lǐng)土，時時準備吞并，也是如此。異牟尋等假如有什么愿望，上表元首，韋皋和崔佐時不能如過去鮮于仲通那般，中途掩藏，如果這樣做，對不起，也接受以上誓言的懲罰。

他們已經(jīng)感受到了，背離大唐，對南詔百害而無一利，他們從內(nèi)心渴望，早一點修好，自己免受欺壓，而且可以接受大唐的文明禮儀，接受大唐的詩歌教化，也可以和大唐產(chǎn)生經(jīng)濟來往，提高自己的GDP，改善國民生活，提高國民幸福指數(shù)。這是閣羅鳳的愿望，也是異牟尋的愿望。

誓文為四本，“一本請劍南節(jié)度隨表進獻，一本藏于神室，一本投于西洱河，一本牟尋留詔城內(nèi)府庫，貽誡子孫”。這次盟約，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南詔會盟”，時間，是在公元794年。它標志著，南詔在脫離大唐四十多年后。重新回歸大唐中央的統(tǒng)一領(lǐng)導(dǎo)之下，終于投人中原懷抱。

異牟尋不做便罷，做起事來雷厲風行，沒片刻猶疑，這點也有乃祖風格。南詔會盟的同時，他就派出自己的特種部隊，“攻吐蕃使者殺之”，那個利羅式，大概也沒跑掉，為他的貪財和狂妄，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今天來看，歷史早已遠去，塵煙依然散盡。渡盡劫波，兄弟握手，相逢一笑，泯盡恩仇。歷史，只是一面面對未來的鏡子，以此為鏡，可以使兄弟民族關(guān)系更加牢固，更加長久。歷史的回顧，不是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