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寫小時候

寫下這第一行字，我便眼眶發(fā)酸…….是的，眸里瞬間就沁出薄霧來。“小時候”這三個字像是禁忌，一旦不計后果底強行撬開這扇浮了塵的鐵門，里面蓄滿的回憶便如洪流般澎湃著向外涌，淹沒心神。罷了，任它來吧，我確實思念了。

憶及小時候，便永遠是溫柔的陽光的午后，或是天穹微光將明。那時候，小小的人兒，心里還是裝不下任何事情。漫無目的地醒來，便是我嶄新的一天中第一件蜜糖般快樂的事情。小時候的我，總與姥姥、姥爺同住，驀然憶起的往事，便在這里徐徐開場。我總愛吃長街上的小籠包，個頭小，面皮細膩柔軟，因著籠屜里蒸騰的熱氣而吸飽水分，微微變形，一口咬開便是面和肉餡共存的鮮香，湯汁不多，但肉餡鮮嫩軟爛，滿口都是調(diào)配極佳的餡料濃香。

姥爺總依著我，帶我去買小籠包當早餐。棗紅色漆木地板的大床上，白嫩的娃娃被姥爺柔聲喚醒，眨著惺忪的睡眼，摸到水龍頭旁，胡亂抹過幾把臉后，瞬間就被涼意激得清醒，方才還軟糯的小不點兒瞬時就變了個人似的，精神百倍地蹦到姥爺眼前，爺孫倆就慢悠悠地下樓。

即便是盛夏，清晨的時光也是微涼的，姥爺大大的手掌牽著小小的我，穿越門口那條喧鬧的長街。晨光似要沖破墨染的濃夜與黑暗交相纏綿成微妙的藍色，潑灑在臨街的三層小樓壁上。早起的生意人已經(jīng)張羅好一切，熱情地招呼著街坊四鄰。一眼望不見盡頭的長街活色生香。。。。油條、麻團下鍋的剎那“滋”的一聲喧騰起來，濃醇的豆?jié){香氣柔柔的飄遠，一絲一縷悄然鉆進鼻尖，惹得唇齒間也不覺帶了點兒清甜。面點鋪搭起的方桌上，竹編的籠屜高聳地疊起，飽蘸水汽，邊緣也被浸得濕漉漉，小籠包的香氣就鼓動著從籠屜間的縫隙處透出來。一籠包子，一碗白粥，時光呼嘯而過，一幀幀的畫面中，卻總有這樣的早晨在回憶中定格。都說人會念舊，還不是因這種習慣太久太深刻，它們扎根在那些不由自主的下意識里，讓人安適。

提及早點，我就總會想起長街上那個攤位固定，時間固定，內(nèi)容固定的豆腐腦鋪子。它的主人—一位總也含著堆滿皺紋的微笑的南方老人，其實他也不老，五六十歲的樣子，或灰或藍的長袖衣服干凈整潔，整個胳膊上套著一副長長的雪白套袖，每日來來回回的舀豆腐腦也沒染臟那副長套袖。他理著利落的板寸，頭發(fā)是黑白間雜，昭示著他所歷經(jīng)的歲月。最讓人記憶猶新的是他永遠都掛在臉上的笑容，眼角眉梢都是真實的親切感，歲月為他疊起皺紋，他卻把每一絲笑意都夾在皺紋里，給來來往往的人們幾絲暖意。媽媽告訴我他是南方人，小時候的我并不會區(qū)分，只知道他說著一口不屬于這里的晦澀難懂的鄉(xiāng)音。

雖然聽不懂他的話，可他做得豆腐腦卻是我們交流的媒介，他把他的用心，他待人的真誠和細膩揉進美味的豆腐腦和澆頭里。所以澆頭的湯汁濃厚，從不缺斤少兩，敦厚的原木桶里盛滿了熬制好的湯汁，別家不多見的整棵黃花菜均勻地漂浮在香醇濃厚的湯汁里，辣椒油、香菜末、榨菜碎等等調(diào)味料都會依據(jù)客人的口味添加，所以不需加別的佐料，那美味的澆頭像極了流動的琥珀，而真正加好了佐料的澆頭則完全是另外一副風韻。色澤口味皆鮮活起來，鮮嫩的香菜葉是亮眼的綠；稠厚的辣椒油是熱情的紅；脆口的榨菜碎則是柔軟的黃。三者結合起來，是視覺、味覺的盛宴，卻也是舊時光里流淌出來的繽紛。

而在我生根的記憶里伴著這香氣一直回蕩的還有一支悠揚的歌謠。去買早餐的路上，姥爺總愛哼上幾句歌，姥爺是軍人出身，那個年代里部隊大都唱著歌頌紅軍的曲子，幾十年過去了國家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舊時的許多事物逐漸從姥爺?shù)纳钪兄x幕，但是這幾首“紅歌”卻仍舊在姥爺?shù)哪X海中彤紅著閃耀著鮮活者。姥爺?shù)穆曇舫练€(wěn)悠揚，聽得出年輕時一定有一副好嗓子，他牽著我那只手在我小小的手背上輕柔的打著節(jié)拍，如今想來，仍覺手背上覆蓋著姥爺那令人安定的體溫。我們一步步往前走，踏著姥爺?shù)暮叱骸耙拱肴鼏眩翁烀?；寒冬臘月喲，盼春風；若要盼的喲，紅軍來……”姥爺唱的歌，好似隨著指尖的節(jié)拍傳遞給我，每每這時，我都會懵懂的看向姥爺?shù)氖?，那雙青筋明晰可見的手，那雙在累世經(jīng)年的風霜中握滿故事的手。后來呀，這首《映山紅》我也會唱了，清晨的小路上，便又多了一個孩童的聲音，姥爺悠悠地唱，我也咿咿呀呀地和，天色抹白，云兒緩緩騰起的那一個個夏日曦光中，柳動蟬鳴，和風吐息，天地一點點褪去身上的墨色，再將燦金的日光擁個滿懷，就像清淺池塘邊，有螢火墜地如彗星，剎那間擦亮彼此倉促的相逢。

回憶里的姥爺拉著我的手越走越遠，走出我所能望見的方向，那兩道背影帶走了長街的香，帶走了道旁兩邊小樓的斑駁墻壁，帶走了送報員的鈴鈴自行車響，也帶走了那支清遠的歌謠，在時光長河的盡頭駐足，與我遙遙兩相望。

這段回憶已經(jīng)太久沒被憶起，它在我心房的某個角落扎了根，盛開出燦爛的花兒，那片段卻抵不住時間的風化而褪色斑駁，至今在腦海中已不甚明晰了。我知道無法挽留，只愿往昔那段回憶里的長街和濃郁的香，能夠在時光里永不老去、恣意生長……

作者簡介：王雨菡，女，民族：漢，籍貫：山東省青島市，單位：山東省青島市第十六中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