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金生從1979年進入故宮工程隊,到五年后,調入保管部(文物管理處前身),在2008年退休后,又被返聘,“入宮”已經整整38個年頭了。
從他往上數,梁家五代都和故宮緣分不淺,您想知道這位曾經的故宮珍寶文物大總管都有哪些故事嗎?請看——
6月22日下午2點,悶熱了一周的北京下起了雨,雨很大。故宮東華門一處僻靜的小院,一位身穿白色襯衣、黑色西褲的老人,正持傘而出。
這個小院就是故宮文物管理處,管理著紫禁城里所有的文物。最北邊的那間屋子,就是粱金生先生辦公的地方。一桌、一柜、一沙發(fā),加上69歲、身材魁梧的梁先生,小屋內幾無空地。
粱金生“入宮”已經38個年頭了。1979年,他進入故宮工程隊,五年后,調入保管部(文物管理處前身),2008年退休后,又被返聘。
身為曾經的故宮文物大總管,若在平時,他才不管外面是風是雨,什么事都沒他手里的文物資料重要。但今天,他要去參加一位農民的追思會一這是故宮歷史上首次為一個農民舉辦追思會。他必須去!
宮里的冰箱!
粱金生撐著傘,沿太和殿東側一路往北,經箭亭,來到景仁宮——這里是康熙帝出生的地方,現(xiàn)為故宮捐獻館。梁先生太熟悉這里了。從1939年到2005年2月,共有682人向故宮捐獻了33400多件文物。這個數字是他一個一個數出來的。
1985年11月9日,一個名叫潘大衛(wèi)的青年找到梁金生,說要給故宮捐一對兒“冰箱”。
粱金生開始并不驚訝。他知道清宮里本就有冰箱,柏木做的,外形如箱。內有格屜,下面放冰塊,上面存食物,四壁有鉛皮包裹,熱氣進不去,冷氣也出不來。
可潘大衛(wèi)說,他的冰箱是掐絲琺瑯的,即“景泰藍冰箱”。掐絲琺瑯的小東西,如花瓶、首飾、熏香爐子,宮里常見,可“景泰藍冰箱”,梁金生聽都沒聽過。
三天后,粱金生找來一輛大卡車,拉上宮里一位對琺瑯很有研究的老先生和幾個小伙子,直奔北京市東城區(qū)黨校地下室。
打開門,梁金生震驚了:景泰藍冰箱有半人多高,兩個小伙子才抬得動。箱體六面全彩掐絲琺瑯,艷麗耀眼,底部一角有圓孔,冰化時水可流出。細細打量,冰箱蓋上還有兩孔,可散發(fā)冷氣,人坐在一旁也能消暑納涼,冰箱蓋子上還印有一行小字“大清乾隆御制”。這時研究琺瑯的老先生開口了:“這個,外面做不出來。”
這對冰箱是潘大衛(wèi)外公陸觀虎的遺物。陸是民國天津第一名醫(yī),上世紀30年代,他經中華民國大總統(tǒng)徐世昌的弟弟徐世章牽線,以3500大洋,從一個古玩商店購入了這對景泰藍冰箱。
外公去世后,潘母將這對冰箱帶到了北京。不料“文革”中,陸家大量古玩字畫連同這對兒冰箱被紅衛(wèi)兵查抄。文革后文物大多被退回,唯獨少了這對冰箱。后來,潘大衛(wèi)和母親費盡周折,才在北京市東城區(qū)黨校地下室中發(fā)現(xiàn)了這對兒冰箱。
聽說潘家想把冰箱捐了,北京市文物局給了潘大衛(wèi)一張捐贈表,告訴他填了就能“歸公”。潘大衛(wèi)稀里糊涂地填了表,突然意識到北京市文物局和故宮不是一個地兒?!安恍校恍?,我們是要捐給故宮的?!彼@才急著來找粱金生。
景泰藍冰箱“回宮”的消息傳得飛快。入庫前,它們在梁先生的辦公室放了幾日,來看的人不斷。
同樣是在1985年11月,河南農民何剛從自家院子里挖出一缸銀器,找到梁金生,說要全部捐給故宮。經鑒定,這缸銀器共19件,均為元代酒具,正好彌補了故宮館藏元代銀器的空白。故宮給他頒發(fā)了“捐獻證書”,還有8000元獎金及1000元路費。6月22日,粱先生要趕過去參加的追思會就是為了紀念這位名叫何剛的農民,他不久前意外去世了。
自1984年,進入保管部工作后,故宮接受的每一件捐獻文物都要經過粱金生的手。2005年,故宮把景仁宮辟為了專門陳列捐獻文物的展館,取“景仰仁德”之意,設立了“景仁榜”,上面刻有每個捐獻人士的名字,何剛的名字就在上面。
13491箱又64包
景仁宮東邊緊挨著延禧宮,道光二十五年,一場大火把延禧宮燒了個精光。宣統(tǒng)元年重修,結果修到一半,大清就亡了。1931年,故宮博物院在這里建了一座文物庫房,是當時“條件最好的庫房”,專門存放不易保存的書畫、瓷器與金銀制品。
不料庫房還沒怎么用上,中國歷史上最大規(guī)模的文物搬遷就開始了。梁金生的爺爺和父親都與這次搬遷有直接關聯(lián)。
1933年2月5日夜,北平戒嚴,神武門外一箱箱的珍稀文物被搬上板車。幾十輛板車秘密拉往火車站。沒人敢大聲說話,微光下,一個身材細長的中年人一遍遍地核對箱子上的編號。他就是梁金生的爺爺梁廷煒。
“九一八”事變后,華北告急。故宮決定轉移文物。數十萬件文物,裝了13491箱又64包,打包就用了一年多。
每次核對到書畫文物,梁廷煒都尤其細心,他甚至發(fā)現(xiàn)自己的父親和爺爺的作品也在其中。梁家祖上是宮廷畫師,供職于如意館,到粱廷煒已是第三代。1924年年底,溥儀被逐出宮,臨時政府成立了“清室善后委員會”,負責對清宮舊藏文物進行系統(tǒng)點查。熟悉清宮書畫收藏的粱廷煒成為了其中重要的一員。黎明時分,粱廷煒隨文物登上南下的列車……
故宮文物離開北京后,先存上海,后轉南京,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又分三批西遷入蜀,直至1947年6月又全部東歸南京。十余年,文物走到哪兒,梁廷煒一家人就跟到哪兒。
就在大家期盼著能早日回北京時,梁廷煒接到密令,挑選精品文物分三批運往臺灣。1949年1月6日,招商局的海滬輪載著粱廷煒和第二批1680箱文物離開了大陸。他走時還帶走了梁金生的奶奶與兩個叔叔以及哥哥梁峨生。當時,梁家人都覺得這次去臺灣只不過是又一次遷徙。哪料自此一別,不但國寶分散兩岸,粱家三代也從此骨肉分離了。
1972年,粱廷煒在臺北去世。15年后,大陸的梁家人才得到消息。1993年,粱金生去臺灣見到了家人和爺爺的同事。老人們告訴他,文物抵臺后,大家買的全是最便宜的竹制家具,很多文物箱子甚至都沒有打開過。直到臺北故宮博物院成立,大家才意識到,怕是回不了家了。在國寶西遷的過程中,梁廷煒17歲的大兒子,也就是粱金生的父親粱匡忠也“入宮”了,成了梁家第四代故宮人。與父親分別后,1953年,他從南京凋回北京故宮,繼續(xù)負責文物的清點、定名,直到2002年退休。
因為家里有這層“海外關系”,梁匡忠很少提及往事。他用特殊的方式紀念了國寶的西遷:長子是在國寶押運到四川峨眉時生的,取名峨生;長女是在國寶押運到樂山(古名嘉定)出生的,取名嘉生;接著是金生、寧生、燕生。粱匡忠每天都坐5點最早的一趟公交車上班,神武門外沒有站點,但司機每次都主動為他停車。小學時,每到假期,粱金生都提著飯盒進宮給父親送飯,順便在宮里逛一逛、玩一玩,“就跟自己家一樣”。(未完待續(xù))
據《看天下》黃瀅/文整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