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玥
看到“老呂”這個稱呼,你可能以為我在說我家樓下圍成一桌下棋的幾個老大爺中的一個。其實老呂是我同桌,他年歲并不老,只比我大五個月,長得也不怎么著急。但鑒于他身上某種少年老成的特質,我便叫他老呂。
沒想到老呂這個稱呼叫了沒幾天,又有人喚起了“Donkey”,原因是“呂”與“驢”近音。這在男生中是個特別的稱呼,因為他們的別稱通常跟NBA的某個籃球運動員一樣,那是他們在打球的過程中培養(yǎng)出的革命情誼的自發(fā)產物。至今我都不知道“Donkey”這個詭譎稱呼的始作俑者是誰。雖說這是個動物名取來的代號,但是叫的人都懷著善意的幽默與戲謔,老呂也就欣然接受了。
高一剛開學,我便被分到和老呂做同桌。純屬隨機的相遇真的叫緣分。當時對他的印象便是短小精悍,不太修邊幅,總喜歡擺弄手里頭那支簽字筆。剛一開始我們還沒摸清彼此的脾氣,誰也不敢如熟人般時常開個玩笑,鬧個惡作劇。謹慎起見,我們互相之間一直都是恭恭敬敬的態(tài)度,甚至還會用敬語。后來老呂嘆著氣用一種意味深長的語氣對我說,他當時錯看了我,以為我是個沉默寡言的窈窕淑女。他的語氣太過一本正經,這定位又和我本身的性格相差太大,我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想必他在心底又暗暗給我貼了個與第一印象截然相反的標簽。漸漸地,我清楚老呂不是什么小肚雞腸的人,便放心地撒起了野。
聊天的過程中我發(fā)現,我和老呂都是田徑迷,都常年在博爾特吧里活動。這可是個小眾群體,這個意外發(fā)現讓我格外驚喜。要知道之前和朋友談起我喜歡田徑,愛看跑步,他們都是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我,并誠懇地推薦我去看網球、羽毛球或者籃球。與老呂不同的是,我更多的是去看個熱鬧,而老呂則是數據帝的人設,各種數據信手拈來,分析起來頭頭是道,不知道這是不是他每次都在運動會百米及二百米比賽上拔得頭籌的原因。興趣相投,聊得太歡快的直接結果就是我們上課說話被班主任抓到了好幾回。
老呂有時候有點死心眼,用委婉的話說就是他對自己咬定的準線與規(guī)則分毫不放松。高一時老呂因為中考物理成績滿分被老班欽點做了物理課代表。其實這職務最主要的職責就是收發(fā)作業(yè)并作記錄,但這記錄老師只是偶爾對照檢查。可是老呂卻半點不寬恕人,只要不交作業(yè),無論是沒寫還是沒帶,統統都會記在本子上,沒有半點含糊。
我的朋友小安不幸被他記過一次名,結果被罰去老班辦公室補作業(yè)。辦公室里坐了好幾個班的班主任,其中還有她喜歡的一位男神老師。這種詭異的氛圍弄得小安六神無主,趴在窗臺上只覺得無數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幾乎做不下去練習冊上的物理題。最終她被老班諄諄教導一番,悻悻地回了班里。當晚我和小安一起回家,一路上她瘋狂地吐槽老呂的鐵面無私,我在路燈下聽了二十分鐘,連聲附和表示同意。第二天小安就買了個本子回來,開始在閑暇時畫四格漫畫編排老呂以泄憤。我記得最清楚的一套是“老呂葬花”,想象力之驚人,讓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當時氣鼓鼓的事情,現在回過頭來看只覺得不值一提,也絲毫不值得小安生氣。不過留下了有意思的念想,以供回憶,那倒也是極好的一件事情。
但是,老呂的那股較真勁,說不定真的對強調嚴謹的理工科學習是件好事。他數理化都學得極好,特別是物理。高一那年班主任是個物理奧賽的教頭,每晚都會布置幾道難度奇高的題目,名日“大作業(yè)”,畫面通常由無數個奇怪的物體組成。這個時候,老呂就成了我的救星。老呂講題與眾不同,他的肢體動作極為豐富,自己就可以模擬一個受力體甚至一系列物體的組合,并富于韻律地手舞足蹈。我望著這一幕,常常暗自慨嘆我們小城缺乏舞蹈領域的伯樂,浪費了這么好的街舞苗子。聽完他講題后,我往往會感到自己的智商余額不足,同時懷疑我對大作業(yè)題目難度的認知。由此,也能接受他對自己那套道理近乎頑固的堅守了。
高一結束的時候分科,我離開了原來的班級,同桌不再是老呂,也沒了折磨人的大作業(yè)。那份空落落的感覺一直在心里,隨著時日久遠慢慢地淡了,可是一旦回想卻發(fā)現它始終存在著,帶給我一種模糊的傷感。
我已經幾年沒見過老呂了,雖然我們知道彼此的學校院系,卻始終沒有聯系。不知道再見面的時候,我們是否還能像曾經同桌的時候那樣有那么多共同的話題,不知道他是否還熱愛田徑,數據庫里是不是又補充了2016年的奧運會。
或許哪天在故鄉(xiāng)小城的街頭再相見的時候,我們兩個人所能做的僅僅是點點頭,笑著說聲“你好”,或者“好久不見”,然后擦肩而過。其實也沒什么不好,只是那點模糊的傷感會變得更清晰一些。我不是不明白,時間這個所謂的治愈師造成的疏離,本是人世間的最常態(tài)。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