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曉平
人間情愛本就千纏萬繞,再加上波瀾詭譎的政治角力,就更加復雜,更何況愛情的雙方一為開創(chuàng)大唐盛世的帝王;一為中國歷史上鼎鼎大名的美女。所以這個愛情故事歷來為文人墨客所熱衷,以此為題材敷演成章,從而留下了諸多膾炙人口的作品,其中最為膾炙人口的名篇就是白居易的《長恨歌》。
本詩的第一部分(開頭到“盡日君王看不足”)寫了楊妃入宮受寵,明皇迷色誤國。通過多角度描寫,渲染楊玉環(huán)的美色。尤其膾炙人口的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作者抓住“回眸一笑”這一神態(tài)的細節(jié)極寫了楊玉環(huán)之美,而后又運用對比、夸張的手法襯托了楊玉環(huán)的傾國傾城之貌。這一部分其實也處處在暗寫愛情的另一方李隆基之重色,同時也寫了李楊愛情的巨大影響力。這個影響力一則表現(xiàn)于對君王勤政度的影響上,“芙蓉帳暖度春宵,”“從此君王不早朝”,美人在懷,直接導致了李作為皇帝的失職;二則表現(xiàn)于社會心態(tài)的變異上,“不重生男重生女”??梢哉f,這段愛情甚至起到了移風易俗的作用,顛覆了中國傳統(tǒng)宗法社會的基本觀念,而這一切的根源還在于唐明皇對楊玉環(huán)的專寵,“三千寵愛在一身”,以及隨后的“姊妹兄弟皆列土”,引起了世人的反感,在對楊氏得寵與兄弟姐妹高官厚祿不無貶刺的描寫中,已隱約揭示了李楊愛情的悲劇根源。
我們在這里看到的是愛情與政治的千纏萬繞,其實或許所有的愛情本來都是無法脫離生活這張大網(wǎng)的,只是這段先天畸形的愛情才會結(jié)出苦澀的果實。而世間普通男女愛情雙方之間的美好品質(zhì)——專一,在這樣的政治背景下變成了一個可怕的事情——專寵。
長詩的第二部分(從“漁陽鼙鼓動地來”到“夜雨聞鈴腸斷聲”)敘寫了馬嵬兵變和貴妃之死。說是寫這兩個內(nèi)容,其實真正涉及到的文字極少。寫馬嵬兵變的只是影影綽綽地寫了一句“六軍不發(fā)無奈何”,貴妃之死則寫了“宛轉(zhuǎn)娥眉馬前死”,關(guān)于楊玉環(huán)之死,歷來說法不一,有說其為自縊而死,有說其為高力士帶往佛堂縊死。白居易更多地是用詩人的視角來寫,寫唐明皇對楊貴妃之死的傷心欲絕,用“掩面”和“回看”這兩個細節(jié)寫其不舍,而更多的筆墨則用于描寫景物,借景物描寫來抒情?!包S埃散漫風蕭索,云??M紆登劍閣。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p>
詩的第三部分(從“天旋地轉(zhuǎn)回龍馭”到“魂魄不曾來入夢”)寫了唐明皇還都觸景生情,相思綿綿。“天旋地轉(zhuǎn)回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寫安史之亂情況好轉(zhuǎn),唐明皇于回長安途中路經(jīng)馬嵬驛,憑吊遺蹤。之后寫李回返長安后的生活及對楊的無窮思念。這一段的描寫反復渲染,層層鋪墊,情景交融,尤其突出的是在描述時間上的變奏?!按猴L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仿佛一轉(zhuǎn)眼,一年過去了,可謂度年如日。但是客觀上來說更短的時間單位——一天似乎又非常漫長,“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白居易在此用了如此長的文字寫唐明皇漫長的一天,而且每一天似乎是從黑夜開始的。在此,我們看到了一個風流才子完全蛻變成了一個孤獨老人。也看到了一座冰冷的宮殿,一個孤獨的老人和一生刻骨銘心的思念。盡管如此,“悠悠生死別經(jīng)年,魂魄不曾來入夢?!北M管日日思念,結(jié)果連夢也沒有,據(jù)此,有人認為楊玉環(huán)根本沒死。不過,從李隆基這一方面看來,也正因癡情,所以想上天入地地尋找。
詩的第四部分(從“臨邛道士鴻都客”到結(jié)尾)敘寫了仙山尋得太妃,遙寄信物誓詞。人死了還怎么找,中國古人用招魂來找,漢武帝曾叫方士找李夫人。尋找的過程像極了人生的某種感覺。當努力的尋找無望后,轉(zhuǎn)機來了。“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苯酉氯ナ且欢胃腥酥辽畹娜讼汕槲戳恕O氡貢r隔多年,唐明皇已是“塵滿面,鬢如霜”,而楊貴妃則玉容不減其美,詩中描述“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曾被李白譽為國色天香的楊玉環(huán)此時如風雨中潔白的“梨花”更惹人憐愛。臨到分別時的情致已與人間夫妻并無二致,“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蔽覀冊诖丝吹搅藧矍榈闹邑憟允亍?/p>
至此,我們在白居易的描述中看到了很多為中國人所贊美的關(guān)于愛情的品質(zhì),如專一、癡情、忠貞、堅守,還有民間傳說中楊貴妃的死而復生,這些都反映了人們對楊玉環(huán)的同情與懷念,及對這段愛情的同情?!傲姟睂⑹總円浴暗湵旧性凇钡睦碛梢筇幩罈钯F妃。如果人們一直持這種觀點,那么,楊貴妃就會被當作褒姒、妲己一類的壞女人,除了痛罵之外,不可能有同情與贊揚。所以真正的問題可能在于:楊貴妃事實上不是安史之亂的根源。高力士曾言“貴妃誠無罪”,這話雖不無片面,但貴妃不是罪魁禍首,那是毫無疑問的。安史之亂過后,人們開始反思,總結(jié)天寶之亂的歷史經(jīng)驗,終于認識到歷史的真相。民間傳說自有公正的評判,對歷史人物的褒貶往往比較客觀。楊貴妃之死,既有其自取其咎的一面,更有作為犧牲品的一面。在此詩中,作者并未回避對兩人罪責的敘寫,但我們看到更多的應該是白居易的同情,而這種同情在對李楊在這段跌宕起伏的愛情經(jīng)歷中細膩的心理描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作者在描寫兩人的心理時,似乎有意退去了兩人的政治光環(huán),還原其凡夫俗子的一面。
那么白居易為何在詩中灌注如此多的同情呢?我想答案應該在詩人自己的情感經(jīng)歷上。
白居易從22歲到32歲和鄰女湘靈有過繾綣纏綿的愛情,曾作詩《冬至夜懷湘靈》《感情》表達對湘靈的相思之情。詩人32歲初戀失敗。36歲與進士楊汝士之妹訂婚。這一初戀情結(jié)很可能會在《長恨歌》的創(chuàng)作中滲透進去。
所以,詠史的文學作品其實都是借歷史的一點影子,用各種形式再現(xiàn)歷史中的愛情故事中的某個點,借以傳達自己的心靈世界,也就是說,故事和人物形象都藝術(shù)化了,融入了作者的人生悲歡和對生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