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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jīng)》是公元前11世紀(jì)至公元前6世紀(jì)中葉，即西周初年到春秋中葉，約五百年間的現(xiàn)實生活的詩歌總集。從某種角度來說，由于其反映的是周人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生活、風(fēng)俗民情等，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性，也是后人研究先秦社會制度不可多得的重要史料文獻?！吨芏Y》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薄睹献印じ孀由稀吩唬骸笆?、色，性也?！边@些都反映了男女兩性之間萌發(fā)的戀愛婚姻關(guān)系在古代社會生活中的普遍性和客觀性。作為反映先秦社會生活的《詩經(jīng)》，特別是在作為民歌的“風(fēng)”詩中，也有大量關(guān)于婚姻、家庭、戀愛、男女之事的作品。本文僅從婚俗文化方面對《詩經(jīng)》中的作品作一個梳理，以借此實現(xiàn)對先秦婚俗文化“窺一斑而見全豹”的目的。

一、一夫一妻多妾制

《詩經(jīng)》時代貴族之間盛行媵妾制，有許多詩反映了這種制度。關(guān)于媵妾制，《公羊傳·莊公十九年》寫道：“媵者何？諸侯娶一國而二國往媵之，以侄娣從；侄者何？兄之子也；娣者何？弟也。諸侯一聘九女?！庇纱丝梢?，媵妾制度是先秦時期婚姻制度的一種一夫一妻多妻風(fēng)俗，主要在貴族間盛行。具體做法是諸侯娶一國之女為夫人，女方必須以侄（兄弟之女）娣（妹妹）隨嫁，同時還必須從另兩個與女方同姓之國各請一位女子陪嫁，亦各以侄、娣相從，一共九人，只有夫人處于正妻地位，其余都屬于貴妾。諸侯和正妻如亡故或被休徑，不可再娶，應(yīng)由眾妾中依次遞補，此種制度稱為媵妾或媵婚制度?！蹲髠鳌分胁簧訇P(guān)于媵妾制的記載。如《左傳·隱公三年》記載：“（衛(wèi)莊公）又娶于陳，曰厲媯……其娣戴媯生桓公，莊姜以為己子?！边@里的戴媯，其身份就是跟隨厲媯陪嫁而來的“娣”，即妹妹。

《詩經(jīng)》中類似的記錄也有不少。如《大雅·韓奕》記載了韓侯娶妻眾妾相隨的情景，“諸娣從之，祁祁如云”，可見貴族成婚陪嫁者數(shù)量之多?！缎l(wèi)風(fēng)·碩人》也描述了莊姜出嫁時隨嫁者眾多的壯觀之象，“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既然正妻與媵妾同伺一夫、同居于一瓦之下，那么他們之間如何和平相處就是一門學(xué)問了。《召南·江有汜》就寫了媵妾不被正妻待見而能自我寬慰，對正妻并無怨恨，表現(xiàn)出媵妾品性賢惠的一面，“江有渚，之子歸，不我與！不我與，其后也處” ?！囤L(fēng)·柏舟》則是描寫了一個憤憤不平的妻子，自傷不得與丈夫，見侮于眾妾，表達了自己委屈憂傷憤懣的情緒。如朱熹《詩集傳》力主《柏舟》為婦人之詩，提出“群小，眾妾也。言見怒于眾妾也”?！囤L(fēng)·泉水》則反映了女主人公與陪嫁的姪娣友愛相處的畫面，“孌彼諸姬，聊與之謀”，甚至于自己回娘家歸寧都要與媵妾商量，以期對方能為自己出謀劃策，足見妻妾關(guān)系之和睦了。

二、戀愛自由的社會風(fēng)尚

翻開《詩經(jīng)·國風(fēng)》諸篇，里面涉及男女戀愛的作品比比皆是。從男女的相識相慕到相思相愛無不在詩經(jīng)里有全景圖似的反映，展現(xiàn)了先秦時期男女交往自由、戀愛自由的時代主旋律。例如，《周南·關(guān)雎》中描寫“君子”在河邊對一個“淑女”一見鐘情，繼而展開熱烈追求，以至于相思成疾，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的情形，“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真實再現(xiàn)了深陷單相思階段的男子對意中人愛慕而不得的熾烈情感。《邶風(fēng)·靜女》則截取了男女青年幽會于城墻角落的動人畫面，“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明明之前約好了在城墻角落會面，小伙子早早趕到約會地點，急不可耐地四處張望著，可調(diào)皮的姑娘就是要故意躲藏在城墻背后，饒有興趣地看著戀人抓耳撓腮、一籌莫展的窘態(tài)，忍俊不禁，栩栩如生地塑造出一對戀慕至深、如癡如醉的小冤家形象。而《匏有苦葉》猶如電影里的蒙太奇鏡頭，聚焦的是一位年輕女子對情人未能及時赴約的焦急等候瞬間，她對情人既盼又嗔的心理活動十分豐富，一個深陷熱戀中的先秦女子形象躍然紙上。

如果說上述作品還只是歌詠了一男一女的自由戀愛過程，那么《詩經(jīng)》里多次出現(xiàn)的“桑中”之會、“溱洧”之會、“淇水”之會則暗示了具有群婚性質(zhì)的男女集體性愛大狂歡的存在。如《鄘風(fēng)·桑中》里寫道：“云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币谎缘辣M了俊男靚女們在“桑中”“上宮”里的銷魂時刻以及相送淇水的溫柔纏綿之姿。再如《鄭風(fēng)·溱洧》所記：“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蕳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更是對上古時期男女在春社活動中自由擇配，甚至野外媾和的大膽白描。據(jù)《周禮·媒氏》記載：“仲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笨梢?，這種充滿歡欣喜樂的集體歡會其實也是對統(tǒng)治者行政倡導(dǎo)的自然回應(yīng)。

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禮制約束

“媒氏”是我國古代最早的官媒。據(jù)《周禮·地官·媒氏》記載，“媒氏掌萬民之判。凡男女自成名以上，皆書年日月名焉。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凡娶判妻入子者，皆書之。中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不用令者，罰之。司男女之無夫家者而會之。凡嫁子娶妻，入幣純帛無過五兩。禁遷葬者與嫁殤者。凡男女之陰訟，聽之于勝國之社，其附于刑者，歸之于士”?？梢姡懊绞稀弊鳛檎囊粋€工作部門，其職責(zé)主要有：記錄新生兒的出生年月和姓名；敦促和撮合適婚男女及時嫁娶；監(jiān)督彩禮的數(shù)量在禮制范圍之內(nèi)；處理男女之間的婚姻訴訟（主要是針對婚內(nèi)不忠的淫蕩情況）。由此可見，“媒氏”在詩經(jīng)時代社會生活中具有較大的行政強制性。

在締結(jié)婚姻時，未婚男女需要通過媒妁的穿針引線，獲得父母同意后，才能啟動議親程序乃至于形成雙方的婚約，這樣的文字記錄在《詩經(jīng)》中并不鮮見。如《豳風(fēng)·伐柯》曰：“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痹娙艘詧远ǖ目谖潜砻骱涂隙嗣饺嗽谟⑦^程中的重要性?！胺タ路タ?，其則不遠(yuǎn)。我覯之子，籩豆有踐”則進一步強調(diào)娶妻要有媒人應(yīng)當(dāng)成為一個社會準(zhǔn)則。譏諷齊襄公亂倫妹妹文姜歷史事件的詩經(jīng)作品《齊風(fēng)·南山》也再次強調(diào)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禮法上的必然性，“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說明即便是貴族婚姻，也要遵循這一準(zhǔn)則?！多嶏L(fēng)·將仲子》則寫一位女子在禮教的束縛下，委婉勸導(dǎo)情人不要前來相會，“豈敢愛之？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表明了女子在戀愛期間對于父母意見的敬畏。

必須說明的是，在詩經(jīng)時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倡導(dǎo)與戀愛自由并不一定是矛盾對立關(guān)系。如《衛(wèi)風(fēng)·氓》中，男女青年本屬于從小青梅竹馬自由戀愛在先，但在議婚階段，因為沒有找到合適的媒人穿針引線，婚期不得不有所延期，“匪我愆期，子無良媒”，非常清晰地表明了先秦時期自由戀愛與婚姻禮制并行不悖的婚俗面貌。與男女自由戀愛期間的感性相比，議婚階段必須有媒人和父母參與在某種程度上體現(xiàn)了周人對待婚姻締結(jié)事件本身所持有的理性審慎態(tài)度。其禮制上的意義主要是為了通過規(guī)范婚姻程序，建立一種有序的男女交往秩序，使男女的結(jié)合既有一定的自由寬松度，又不能完全失控，走向任意妄為甚至淫亂的極端。從這個角度來說，媒人制度在當(dāng)時仍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四、多子多福的婚姻觀念

在人類生活中，婚后生兒育女自在情理之中，既是延續(xù)家族人口的需要，也是社會化大生產(chǎn)的需要。而在先秦時代，社會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人民生存環(huán)境惡劣，醫(yī)療條件簡陋，人的壽命平均較短，新生兒的存活率很低，維持社會良性發(fā)展所必需的人口規(guī)模是現(xiàn)實社會的要求。于是人們一直有這樣一種思想，即多生子女便可多得福氣，子孫眾多是人生可喜可賀之事，所以在表示對人的良好祝愿時，經(jīng)常用到多子多孫、子孫昌盛的祝詞。

在表達祝詞時，就意象而言，多采用繁殖能力旺盛的動物或者植物類起興或類比。如《周南·螽斯》所記：“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币蚧认x產(chǎn)卵孵化的若蟲極多，可年生兩代或三代，所以在詩經(jīng)時代人們用蝗蟲來祈求多子就不足為奇了?！短骑L(fēng)·椒聊》 則以植物花椒樹的多籽屬性來祝賀人的多子多福，“椒聊之實，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碩大無朋。椒柳且，遠(yuǎn)條且”。究其源，多子多福的婚姻觀念來自遠(yuǎn)古時期先民們的生殖崇拜。即便到了周代，皇家貴族也依然盛行祈嗣之禮?！抖Y記·月令》云：“是月也，玄鳥至。至之曰，以太牢祀于高禖，天子親往，后妃帥九嬪御?！敝傅氖窃谘嘧託w來的春季某一月，天子率領(lǐng)后妃和眾妻妾，親自用隆重的太牢禮節(jié)祭祀傳統(tǒng)的婚姻之神——高禖，以向天下人做表率，求得后代子嗣昌盛?？梢?，民間盛行的祈子之俗并非空穴來風(fēng)。

先秦時代的婚俗文化產(chǎn)生于我國奴隸制社會的鼎盛時期，構(gòu)建了我國傳統(tǒng)婚姻制度的基本框架，對后世的婚姻制度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甚至直到現(xiàn)代，在一些偏僻的鄉(xiāng)村地區(qū)，在戀愛自由毫無阻力的情況下，提親仍然需要媒人參與，而人們對新婚夫婦的賀詞里仍然包含早添貴子的祝福等，由此可以看出先秦時代婚俗文化所遺留下來的種種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