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茸

因為爸媽計劃春節(jié)回國，所以，一般只在感恩節(jié)和春節(jié)去美國探望父母的詹納，幾年中難得一次在紐約過元旦。百年來最低的元旦氣溫導致父母收養(yǎng)的流浪小狗“妹妹”感冒轉肺炎，病情嚴重要在家臥床休養(yǎng)，因此詹納全家都沒有外出。

全家人圍桌晚餐時，難免聊起美國各種時事新聞，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號稱世紀稅改的特朗普減稅法案。

爸爸問：“納納，新的稅改方案之后，我和你媽每年少繳幾百美元的稅。你也應該是受益者吧？”

詹納說：“對，我雖然在中國工作，也需要在美國報稅。雙重稅收，這下可以省下一些。雖然不多，但幾百美元也能付一年的電話費呢?！?/p>

爸爸說：“這么說你也是支持稅改的？

詹納回答：“當然！”

媽媽插了一句：“不過，我看電視上說，好多議員都反對。”

“這很容易理解，凡是敵人支持的我們都反對。反對黨嘛，總要有自己的聲音?！?/p>

詹納此話一出，全家都哈哈大笑，元旦之夜就在一片其樂融融的家庭氣氛中度過了。

兩天后，詹納收拾好行李準備回中國。在去機場的路上，天空中洋洋灑灑地飄起了雪花。詹納心里就有種不好的預感，趕快拿出手機來查一下附近的降雪量。果然被她猜中，紐約以北地區(qū)都已經大雪紛飛，主要的公路路況都是紅色預警狀態(tài)。

詹納到機場的時候，雪已經把屋頂都變白了。詹納走到航班時刻指示牌前一看，雖然她的航班有所延誤，但只是預計晚3個小時，還在可以承受的范圍之內，不至于跑回家再來一次。于是她準備在機場的咖啡館里買杯咖啡，邊休息邊等。

由于航班大面積延誤，機場咖啡館里坐滿了旅客。詹納拎著大包小包，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角落里的位置，打電話給家里說，自己的航班雖然延誤，但她決定等一等，回國的行程不變，讓爸媽放心。

放下電話，詹納喝了一口熱咖啡，過節(jié)的好心情并沒有完全被延誤的航班破壞。這時她聽到旁邊有個男生用中文跟她說：“小姐，我能跟你共用一張桌子么？”

詹納扭頭一看，是個斯斯文文戴眼鏡的年輕人。“沒問題！”詹納爽快地點頭答應了，“我就一個人，你坐對面吧！”

“謝謝！”年輕人坐在對面，“我叫Steven，很高興認識你。剛才我聽你打電話用中文，你是去中國么？”

“我叫詹納，我的航班延誤了3個小時，所以也很高興你能跟我共用一張桌子，大家聊聊天，時間就會快一點。”詹納確實很高興有個人可以聊天消磨時間，“我要去上海。”

“哈！”Steven的臉色一下子開朗起來，“我就是從上海來的，不過我這次去多倫多。你的航班應該比較靠譜。加拿大那邊，雪很大，估計我今天要在機場過夜了。”

“多倫多經常下雪，他們應該比較有除雪經驗，你也不要太悲觀?！闭布{勸他說，“不過……你作為一個上海人，多倫多對你確實有點兒冷?！?p>

“唉！”Steven聽到這話，突然有些氣餒的樣子，“確實！我也不想去，我覺得紐約對我來說就已經很冷了?！?/p>

“那你是去出差么？”詹納問完，又覺得有點兒打探別人私生活的嫌疑，但話已出口，也沒法收回來。

“我是個博士，今年才第一年?！盨teven倒不介意，“本來在紐約剛開始讀書，各方面還比較滿意，沒想到特朗普突然來了個稅改，實在讀不下去了。早知道，我就不來了?，F在國內的工作辭了半年了，人家也找到了適合的人，我也回不去了。為今之計，只能換個學校去加拿大接著讀了?！?/p>

“這和稅改有什么關系？”詹納很奇怪，“稅改之后，我們這些工薪族的稅額都是降低了的呀？”

“你是不知道啊，估計你不是學生，都不會看稅改中的這一段?！盨teven惆悵地回答，“我們這些拿全額獎學金的學生，是本次稅改的最大受害者?！?/p>

“怎么會？”詹納還是聽不明白，“你們給學校打工，賺的那點兒助教工資，能繳多少稅?。俊?/p>

“關鍵你沒算上學費啊……我們原來的獎學金包括免學費，現在就連免的學費也算收入的一部分了！” Steven解釋道，“這樣算下來，我讀的私立學校，每年學費就將近5萬美元，加上2萬多美元的工資，一共就7萬美元了。按這個收入算下來，我一年至少繳5000多美元的稅。到手的那些錢，加上我自己原來的積蓄，都不夠生活的?！?/p>

“那你不考慮貸款嗎？”詹納問，“這樣不讀了，多可惜?！?/p>

“我們留學生和美國本地學生不一樣，從美國貸不到款，從中國就更貸不到了?！盨teven接著說，“而且為了讀博士再背一身債，我得到什么年紀才能還清啊……又不是本科生，后邊的日子還長著呢?！?/p>

“是啊……”詹納深有體會地說，“我讀研究生的貸款，還了好多年，去年才徹底還完。那才是個碩士，要是博士……我的天，我想都不敢想?！?/p>

“所以啊……大家能轉學的就都轉學了?！盨teven說，“我們學校低年級的博士中，中國留學生好多都為這個轉學了，去歐洲的，去加拿大的，去澳大利亞、新西蘭的，各顯神通。因為我們學校排名比較靠前，所以轉學不難，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我們有個師兄，都最后一年了，如果轉學了，項目又要從頭做起，只能硬著頭皮借錢接著讀?！?/p>

“這樣美國的大學留學生不就跑光了嗎？”詹納驚訝地問。

Steven兩手一攤，喝了口咖啡，接著說：“據說私立大學只能考慮降學費，這樣對于他們來說，就變成惡性循環(huán)了，美國所有的核心科技都會從學校流到大公司手里?！?/p>

“你是暗示……”詹納突然發(fā)現一個非常可怕的推論結果。

“是啊……”Steven倒更直接，“說什么美國優(yōu)先，最后無非就是美國大公司優(yōu)先。一邊給大公司減稅，另外一邊削弱大學研究所的核心競爭力，給大公司讓路?！?/p>

就在這時，詹納聽到廣播說，自己的航班10分鐘后就可以登機了。

匆匆地和Steven道別，詹納徑直走向自己的登機口。從排隊到坐上飛機，詹納一直沉浸在對稅改的思索中。如果稅改真的執(zhí)行下去，那些少繳稅的大公司，真的會拿出錢來投資實體經濟么？也許不會，因為它們不投資的主要原因并不是沒有錢，它們只是更想炒股票而已。用省下來的稅，回購自己的股票，推高股價，每個高管就能多拿很多年終分紅。那留下來的財政赤字呢？可能要靠裁減公務員、關閉公立學校和減少人民福利來彌補。

經過幾小時漫長的等待，詹納終于坐上飛往上海的飛機。她望著窗外越來越密集的雪花，面對未知的2018年，心中五味雜陳。她閉上眼睛，默默祈禱———希望飛機降落的時候，就能看到上海燦爛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