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體高
老街
這是一座小縣城,小縣城有一條老街。老街下面是一條小河。河面雖不寬,一座小橋就過去了,但河水很深,有好幾米。老街確是很老了,像一位滿臉皺紋的老人坐在小河邊。高高低低兩溜兒小瓦房。屋頂鋪滿飄落的樹葉,雜草從樹葉下探出頭,瘦瘦高高地往上長,微風(fēng)吹來就急忙彎下腰,幾分顫抖,又有幾分歡樂。風(fēng)兒抱起片片樹葉,悠悠地撒在小街上。街面用厚厚的條石鋪成,橫橫地到小街盡頭。時光老人馱著沉沉的歲月從小街走過,早已把小街踩彎。一根根木柱撐起一間間高高低低的小瓦屋,一塊塊木板擋住了外面的風(fēng)雨。木柱和木板都黑黢黢的,有螞蟻或壁虎在上面爬行,走過后就有小木屑往下掉。
一間間老屋里坐著一個或兩個老人,坐在裂了口的沙發(fā)上,面對著對面的墻壁。十幾寸二十來寸的電視機(jī),有的甚至還是黑白的。電視里正熱鬧著,流行歌曲,或是搖滾。熱鬧的熱鬧,打瞌睡的打瞌睡,互不相干,都是在打發(fā)著日子。有的坐在家門口,瞇縫著兩眼,讓陽光撫摸著打皺的面龐,暖暖的,癢癢的,就覺著有些舒服。還有的正舉著放大鏡,一字一句地看著一張發(fā)黃的報紙。街口,傳來銼打金屬片的聲音,嚓嚓嚓,砰砰砰。這聲音在老街回響,打破了老街的寂靜。
王鎖匠
嚓嚓嚓,砰砰砰,這聲音是王鎖匠弄出來的。他坐在攤子前修鎖配鑰匙。
鎖匠頭。有人拿著一把鑰匙,站在王鎖匠攤子旁邊。人們都叫他鎖匠頭,也許真不知道他的名號。王鎖匠本來就又瘦又小,還終日里埋著頭,弓著腰,像一個傾斜的小小的問號。
鎖匠頭。站著的人又叫了一聲。叫聲比先前的重了許多,就砸進(jìn)了他的耳朵。王鎖匠才側(cè)過頭,把一張黑瘦的小臉?biāo)徒o了站著的人,但只瞥了一眼,拿過站著的人手中的鑰匙,又轉(zhuǎn)過臉去。
半個小時后來取。
我要兩把。
王鎖匠伸出一個手指頭。
站著的人走了。王鎖匠在桌子下的小抽屜里找出兩片合適的鑰匙坯子,拿一片和鑰匙母子夾在底座上,舉起銼刀,一下一下地銼起來。嚓,嚓,嚓……
老街比城中間那些地方黑得早。王鎖匠挑起擔(dān)兒,就著老街上昏黃的燈光,朝著自己的小瓦屋走去。他在衣袋里摸出點什么,也許什么也沒有,他左右看了看,往門鎖上抹了幾把,那門就開了。老街上傳說著,王鎖匠開鎖不用鑰匙,只幾抹。
一盞八瓦的小燈,低低地懸下來?;杌椟S黃的,看得見一件較大的家什,那是一張床。床緊挨著墻壁,這正是夏天里,那床上面什么也沒有,只橫著一只烏黑的枕頭。王鎖匠端起中午就放在桌上的一碗稀飯,呼呼嚕嚕地,只一會兒的工夫,一碗稀飯就下了肚,完了事,用手掌一抹嘴就匆匆出門了。
王鎖匠無牽無掛,從未見過一個女人,或一個孩子出入他的屋子。他就是一個老單身漢。
他匆匆忙忙地要去哪里?王鎖匠從不去大街,更不去那些花花綠綠的地方。小街口有一家小酒店,賣酒的是一個一跛一跛的老頭。王鎖匠沒別的嗜好,就愛這一口。還沒到小酒店,風(fēng)就送過來酒香,王鎖匠深深地吸了一口,好不安逸!臉上竟有了一絲笑。王鎖匠平時一點笑容也沒有。
老哥子,咋才來,碰上狐貍精了?
哥子們,說啥呀,我沒那等好事,話沒完就到了桌邊,便往長凳上一坐。桌旁早坐了幾個人,于是就喝酒,一杯一杯地喝。跛老頭坐在柜臺旁,笑瞇瞇地看著這些伙計,心里說,我就靠你們了。他們從不喝啥名貴的,喝不起,就是這高粱燒實在。桌上也沒啥別的菜,一盤煮花生,一盤豬耳朵。他們說些雜七雜八的事,常常拿王鎖匠尋開心,說也該找個暖被窩的,或是抱養(yǎng)一個孩子。王鎖匠只是一個勁地?fù)u頭,使不得,使不得。
這一晚,哥子們喝得興起,已經(jīng)不覺得那是酒,而是水。有人說,散了吧,散了,明晚……王鎖匠搖搖晃晃、跌跌絆絆地,但從沒走錯門,更沒上錯床。他常說,上面醉了,下面清醒哩,腳上長了眼睛。
鎖匠奇遇
王鎖匠一覺醒來,睜開眼已是天光大亮。無論喝得多醉,天明了總是會醒來的。手要癢癢的呀,耳邊總響起嚓嚓嚓、砰砰砰的聲音。因為就是靠這事兒吃飯,誤不得。他從床上慢慢地坐起來,聽人說,上了歲數(shù)的人要慢慢起來頭才不暈。他坐起來了,往床那頭一看,大吃一驚!啥?一個娃,男娃!似乎還沒醒來。王鎖匠傻眼了。門沒關(guān)?他會開門?是偷兒?偷兒不走還睡在床上?王鎖匠用力蹬了幾下。
起來!起來!
男孩一翻身就起來了,烏黑的小臉,亂雞窩似的頭發(fā),一對小眼睛賊亮地望著王鎖匠。
爺爺。
你叫我啥?
爺爺。
你咋這樣叫?爺爺,我一下就做爺爺了!不是做夢吧?天亮了還做啥夢?我撿了個活寶?老天爺送過來的?爺爺就爺爺吧,我王鎖匠養(yǎng)得起,慢著,得問問清楚。
咋進(jìn)來的?
門沒關(guān)。
王鎖匠想,我咋就沒關(guān)門呢?因為醉了,或許真沒關(guān)。
啥時進(jìn)來的?
半夜里。
哪里來?
不知道。
爹媽呢?
不知道。
多大了?
不知道。
叫個啥?
不知道。
總該有個叫法吧?
流浪兒。
流浪兒?就流浪兒。王鎖匠下得床來,對流浪兒說,我不管你姓什名誰,來自何方,就認(rèn)你做孫子了。流浪兒一骨碌下床,咚的一聲跪下。爺爺在上,受孫兒一拜。一連叩三個頭,叩得王鎖匠滿臉是笑。王鎖匠暗喜,這娃不傻,還機(jī)靈著哩。
你得有個名號,取個啥哩?
爺,我聽你的。
我姓王,我的孫子當(dāng)然得姓王。王,王個啥?就叫王,王貴!我叫你一聲,你答應(yīng)就定了。王鎖匠努力地伸直了腰,張開嘴,他要大聲地叫,讓老街的人都聽得見。王——貴!男孩也脆脆地長長地應(yīng)了一聲。王鎖匠那個樂!樂得王貴也笑瞇了眼。樂過了,王鎖匠退后一步,說,王貴,不,孫,孫兒,讓爺好好看看。亂雞窩樣的頭發(fā)讓李剃匠理理,花臉黑頸子燒鍋水就能洗干凈,再到大街買套新衣服,買雙新鞋子。小眼睛賊亮亮,小臉兒溜溜圓,我王鎖匠的孫子還真有模有樣!endprint
第二天,王鎖匠就領(lǐng)著王貴在老街上走,逢人便說,這是我孫子,叫王貴!王貴心里嘀咕,我叫啥王貴,那些人都叫我小黑子,但我要記住,現(xiàn)在我就叫王貴,王貴。
王貴上學(xué)
早晨,王鎖匠挑起擔(dān)兒要去老街口擺攤兒,王貴搶上來說,爺,我來挑,我們一起擺攤。我的手可巧了,我跟你學(xué)手藝,修鎖配鑰匙,特別是你那絕活。
啥絕活?
王貴用手在門鎖上幾抹抹,就是開鎖的絕活。
誰說的?
我們那些人。
那些人是誰?
就是,就是……王貴小眼珠一轉(zhuǎn)說,流浪兒。
流浪兒也知道?
爺,你的名氣可大了。
別聽那些,瞎說的。
王鎖匠放下挑兒,望著王貴,自言自語道,差點誤了大事。
你真不知道自己多大?
真不知道。
看樣子有十一二歲,讀過小學(xué)幾年級?
沒上過學(xué)。
一天也沒有?
沒有。
這多年你都干啥哪?
流浪。
爺要讓你去上學(xué),從一年級讀起。不上學(xué)爺不教你手藝。
爺,我一聽讀書就頭痛。我沒腦子。
看你鬼精靈的,得上!
王鎖匠下死功夫了,找這個求那個,還真找到了能讓王貴讀書的地方。那是一所民辦小學(xué),就是多出錢,多出錢得了。
第二天早上,王貴就走進(jìn)了敎?zhǔn)?,是被爺和老師趕進(jìn)去的。王貴坐在最后一排。他一看,比所有的人都高出一頭。前面不時有人回過頭來看,嗤嗤地笑,特別是那個小眼鏡,還朝他扔紙頭。王貴鬼火一冒,霍地一站。語文老師在黑板上寫著“夏天來了,蟬聲響亮”。寫完,她回過頭,正看見王貴站起來。
王貴,干啥?
他們笑我。
同學(xué)們,王貴是流……不,王貴從山區(qū)來,家里又窮,沒上過學(xué)。他就從頭學(xué)起,所以這么大了,還和你們一個班,大家要尊重他。來,大家一起讀,夏天來了,蟬聲響亮。教室里嗡嗡一片。老師背著手,在教室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走到王貴身邊,拍拍他的肩。
王貴,你也讀啊,你咋不出聲?
王貴張張嘴,張張也是白張。
屁股坐痛了,耳朵脹聾了,王貴想,雖然在那伙里有時挨打受罵,有時擔(dān)驚受怕,但比坐在這里活受罪強。我來讀啥書,我是來跟那老頭學(xué)絕活的。王貴趁老師不留意,一弓腰溜了出去。
王貴溜出來,四下里一看,高墻圍著,校門關(guān)著,出不去!怎么辦?老師會看見,還有個穿制服的在那里走來走去,像警察,一看見這些人,王貴就冒汗。高墻邊有棵高大的樹,枝枝葉葉,密密麻麻,爬上去,說不定能逃出去。王貴就往上爬,王貴真能爬,像一只猴似的,爬上去一看,樹高,墻也高,跳下去還真要命!王貴嘗過從高處跳下去的滋味。他跳不敢跳,下不能下,干啥呀?王貴坐在樹杈上,抱著樹干,呼,呼……王貴在樹上睡了。
王貴忽然醒來,什么東西在后腦殼上啄了一下,有些痛。蛇,蛇嗎?睜眼一看,旁邊樹干上正站著一只啄木鳥。死鳥,你以為我是樹,樹里有蟲不是?我是人!王貴手一揮,鳥兒飛走了。王貴四下里一看,校門開著,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都走了,放學(xué)了。那老頭兒一定來找過,逃學(xué)的事兒還會不知道?王貴抱著樹干,一忽兒就滑了下來。可剛落地,就被人揪住了衣領(lǐng)。
好小子,原來逃學(xué)逃到樹上了!
王貴扭頭一看,是那老頭,不,該叫爺。旁邊還站著上課的女老師。爺說,爺不打你,爺讓你跪在校門口……
爺,你不叫跪我也給你們跪了。王貴嗵的一聲跪下。爺,老師,我真不能上學(xué),一提上學(xué)就頭痛。我是來跟你學(xué)手藝的,學(xué)好了,能有口飯吃就行。
王貴不但跪著,還叩頭,一叩,二叩,三叩,叩得地面咚咚響,叩得爺和老師心軟了。爺望望老師,說,回去,回去吧。
王貴學(xué)藝
王貴挑著擔(dān)兒,那擔(dān)兒里全是修鎖配鑰匙的家什,走起來,弄得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王貴小步小步地走,像小跑似的,有點得意,又有幾分快樂。爺跟在后面,有點自豪,也有幾分快樂。來到街口,擺下了攤兒,爺戴上老花鏡,往凳子上一坐。
王貴,你就站著看,看爺咋弄。
爺就弄起來了,銼呀,敲呀。這爺還真能忍,旁若無人似的,半天不直一下腰,不喝一口水。倒是王貴憋不住了。
爺,我就站呀?
爺頭也不抬一下說,就站。
要站多久?
要學(xué)手藝先學(xué)站,三月五月站著看,看著站。
媽呀,還不憋死我?爺,我尿脹了,回家屙尿。
王貴回到家,往床上一躺。這哪是來學(xué)藝,分明是來受罪的。不干了,回去!可是能回去嗎?得忍。王貴翻身起來,得去,得到那老頭那兒去,老老實實地站著,做出認(rèn)真學(xué)藝的樣子。王貴真站了一天。
傍晚,收攤兒回家?;氐郊遥瑺斦f,我們先到屋后洗過澡,再吃飯。王貴說,到小河里去洗才安逸!下河?嗯,要得。來到河灣,沒人,都光了身子,王貴上下里看著爺爺,嘿嘿地笑。
你看啥?笑啥?
爺,你有多少根肋排骨我都數(shù)清了,上上下下一樣瘦!
去去去,別看了!
王貴撲通一聲扎進(jìn)河里,弄得爺目瞪口呆。好半天不見王貴身影,爺知道這河水深,淹死過好幾個娃。爺慌了,就喊,王貴!王貴!爺,我在這兒哪!爺回頭看,王貴在背后嘻嘻地笑。鬼娃子,嚇?biāo)牢伊?。爺,來,我給你搓背。王貴就在爺弓一樣的背上搓上搓下,肉肉的小手指,搓得爺癢癢的,好舒服好舒服!我王鎖匠幾十年何曾有過這樣的享受?王鎖匠扭過頭,看著王貴,那眼里滿是淚花!
第二天,爺叫王貴坐在凳子上,自己站在旁邊指點。王貴就銼呀,敲呀,做起了小鎖匠。
遭遇雨夜
屋里悶得慌,要下大雨。雨一會兒就來了,嘩嘩嘩的,還有轟隆隆的雷聲,白刺刺的閃電。王鎖匠睡不著,王貴興許是睡了,一動不動。娃兒家瞌睡大。咚咚咚,敲門聲,還是雷聲?不見白刺刺的光呢。咚咚咚,又響,比先前更急更重。endprint
王鎖匠,王爺,快起來,到我家開鎖。
是有人叫門。叫門是常有的事。王鎖匠拉開門,風(fēng)、雨、雷、電一齊涌了進(jìn)來。
王爺,麻煩你走一趟。
王鎖匠突然問,你叫啥?
劉大偉。
房在哪?什么街?多少號?
寶珠街,五幢一單元七樓十三號。
我得記記。王鎖匠就著昏黃的燈光,在一個寫得密密麻麻的小本本上寫下一行,還對來人說,你還要在這上頭簽上名,按上手印。來人說,王爺你太仔細(xì)了。來人照著做了。王鎖匠放下小本本,朝門外望了望。
王爺,開鎖費加倍,一百元。
不是錢的事,是風(fēng)雨好大。
爺,求你了!出了老街不遠(yuǎn)。
王鎖匠走回屋,在衣柜里什么地方摸索了一陣,拿出一樣?xùn)|西捏在手里。這一切,王貴早聽見了,看見了。
爺,我陪你一道去,好有個伴。
爺想,說的也是,不就是圖有一個伴嘛。
一行三人就走進(jìn)了風(fēng)雨里。說是出了老街不遠(yuǎn),其實走了好遠(yuǎn)的路。到了,還要上七樓。王鎖匠站在門邊喘了好一陣,氣定神閑后,舉手敲起門來,敲得砰砰響。
王爺,你這是干啥?
我看屋里有人沒有。
嘿,王爺,你老糊涂了不是,有人我還叫你開?
是是是,真糊涂了,就開,就開,那你們避一避。
原來王鎖匠開鎖是不讓人看的。王貴背過身,但偷偷回過頭。爺看見了,厲聲說,別看!王鎖匠的手往門鎖上一按,上下晃晃,左右晃晃,只聽咔嚓一聲,鎖開了,門就開了。那人笑哈哈的,從衣袋里掏出一張錢,閃電一亮,王貴看見是張百元大鈔。爺只幾抹抹幾晃晃就得了這么多!是爺神還是那手里的東西神?我就是來取那東西,來學(xué)那一招的。王貴心里一陣大喜!
回到家,爺說,娃,你得記住,不該開的門不開,不該拿的東西不拿,干這一行得防著點。爺說著說著倒頭便睡,倒是王貴睡不著了。王貴見爺呼嚕呼嚕的,就躡手躡足地起來,去衣柜里摸那東西,到底是啥神物,東摸西摸,沒摸著。
娃,別找了,找不著,在我手上。
爺原來是醒著的,咋仍是呼嚕呼嚕呢?王貴只得上床。這時沒了雷電,也沒了雨聲,老街靜了。但忽然響起狗叫,有腳步聲移過來。
咚咚咚,又有人打門。嗵嗵嗵,打得又急又狠。王貴正待下床,爺拉了他一下。別動,我去。
老頭子,快起來,開鎖!
爺拉開門,擁進(jìn)來三個人。一個大的,另兩個還小。王貴一看,心里一緊,雖不認(rèn)得,但知道是干啥的。爺是遇上了。爺努力地瞪著眼。
看什么看?開鎖,去開鎖。
哪條街?什么樓?多少號?
爺扔過去三個炸彈似的。
來人愣了。大點的說,你是公安,你查戶口?開鎖就開鎖,給你錢,兩百。
我老頭只能敲敲打打,能開啥鎖。
誰不知道你是神開,幾抹抹,幾晃晃。
瞎說的,瞎說的。
少啰嗦,走!
三個人就來拉爺,爺拼命地往后退,他們上來抱住爺?shù)难?。揍,給我揍!拳頭雨點似的落在爺肚子上、胸口上。爺沒有叫,倒是聽見有骨頭斷裂的咔嚓聲。爺?shù)睦吖呛苈逗艽?。王貴沖出門,在老街上奔跑,來人啦,鎖爺挨打,救命啦!狗叫了,老街醒了,有人朝這邊跑來。
鎖爺密傳
爺在醫(yī)院里住了好些時日,現(xiàn)在回到家里繼續(xù)養(yǎng)傷,總是王貴侍候著。
一天,王貴說,爺,你已經(jīng)好多了,我去街口擺攤兒吧,也能找?guī)讉€錢養(yǎng)你。
王貴,爺存了錢,能養(yǎng)。
往后呢?我要掙錢養(yǎng)活自己。
爺心里一熱,眼角竟?jié)窳耍⊥踬F挑起擔(dān)兒正欲出門,被爺叫住了。
王貴,你回來。
王貴放下?lián)鷥鹤叩酱睬啊?/p>
王貴,爺給你一樣?xùn)|西。
王貴知道該是什么,就說,爺,還是你留著吧,我怕守不住!
爺信你,你就像爺一樣,不開不該開的鎖,不拿不該拿的東西!你拿著方便,爺怕是走不出去啰!
爺從枕頭下取出它,就是傳說中的神物。王貴咚的一聲跪下,雙手舉過頭頂。爺將它放入王貴手中。
王貴說,我一定記住爺?shù)脑?,不開不該開的鎖,不拿不該拿的東西!
王貴放下雙手,看著手中的神物,它就是一把鑰匙,一寸多長,周身深深淺淺的齒兒。
爺又說,插進(jìn)去,上三下,下兩下,左兩下,右三下,記住。
爺,我都記住了,放在哪好呢?
隨便,但要記牢,記在心上。
王貴挑著擔(dān)兒出了門,弄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爺聽著,樂!竟忘了傷痛?/p>
又一個雨夜
這年夏天就是雨多,白天下,黑夜下,不累似的。下過雨了,夜晚照樣悶熱。爺睡了,王貴倒醒著。今天配了五把鑰匙,銼呀敲呀,得了幾元錢。王貴接過錢時,手有點發(fā)抖,自個兒掙的呀,自個兒能掙錢了!從衣袋里摸出那把鑰匙,深深淺淺的大小齒兒,你真這樣神嗎?我還沒試過。這把鑰匙哪來的?是爺自己制的?還是爺?shù)臓攤飨聛淼模拷裉煺Φ轿沂掷锪??開一下就幾十一百!可要是不給開呢?我守得住嗎?爺爺,我握著這把鑰匙,我好怕!
小黑子,小黑子!
門外有人在叫。是叫誰?叫我嗎?我叫王貴。
小黑子,你快出來!
王貴心一顫,是他們來了,是叫我。他們都叫我小黑子。王貴把手中的鑰匙往枕頭下一放,翻身下床,跑到門前,他怕爺聽見。他拉開門走了出去,看見老大、猴子和壁虎。老大說,白天看見你在街口擺攤,讓你打進(jìn)老頭兒身邊,不是真讓你學(xué)手藝的!那東西拿過手了沒有?今晚我們就做一筆大買賣。王貴說,我們到前邊去,別讓人看見了。
雨停了,但老街上積滿了水,踩過去,弄得水花四濺。他們來到小河橋上。河水又漲了許多,白花花地流淌。老大站在王貴前邊,猴子和壁虎左右站著。
老大說,那東西在你身上還是在家里?
王貴的心嗵嗵地跳,后背早讓冷汗?jié)窳?,挨罵,挨揍,在這伙人里是常有的事。爺不是也挨揍了嗎?可爺不怕!
說,那東西在哪里?
猴子和壁虎就伸手在王貴身上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啥也沒有。
老大說,那就在家里,快回去拿。
王貴說,那老頭頑固,只讓我學(xué)藝,不讓我碰那東西。我一眼也沒見過。
你回去給我找出來!
老大,老頭鬼精靈,哪里找?
老大怒了,我看你是一個沒用的東西!猴子和壁虎吼起來,推下去,淹死他!撲通一聲,王貴真被推下水了。
王貴,王貴!爺醒了,不見了王貴!爺忍住痛,跨出門去找王貴。王貴!王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