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英
木片帶著相機(jī)到外面去攝影,出門之前像往常那樣跟阿薩(侗語:奶奶)打聲招呼:“阿薩,我去照相了——”跟阿薩要說照相,說拍攝或攝影她不明白。
阿薩正在木樓的走廊前織布,已經(jīng)七十多歲的阿薩還能輕松自如地操作一架古老的織布機(jī)。
“好。”阿薩從一排麻線中抬頭看他。
木片走下木梯,木踏聲便有節(jié)奏地響起來,阿薩又開始織布了。
木片阿薩家的村子不大,在山腳下的河邊。山上也有村莊。因?yàn)樯礁撸瑯涠?,早晨的云霧特別多,從窗前、門口流過。木樓群落的村莊,有些攤曬在梯田之中,有些則成群抱團(tuán)隱藏在遮天蔽日的大樹濃蔭之下,有些則站在石頭或懸崖邊上。山村里的老人們,以及大部分婦女,還保留著穿本民族服裝的習(xí)慣,這些有著強(qiáng)烈民族色彩的著裝在高山密林之中,在灰黑色的木樓群落中顯得格外美麗,有一種特別熱烈的喜氣和強(qiáng)大的生命力。
木片沒想到老家的風(fēng)景這么美,舉起相機(jī),任意拍下來的風(fēng)景都是別致的畫面。
這是木片這次回老家來的第三天,第一天,他在爸爸的陪伴下,走到后山和村前的河岸;第二天,爸爸先回城里上班,他自己帶相機(jī)把前一天走過的地方再走一遍,然后又走了走爸爸提到過他童年時玩的地方,當(dāng)然,他還不敢走遠(yuǎn)。
木片不?;乩霞?,對老家不太熟悉,不過今天,木片決定走遠(yuǎn)一點(diǎn)。
一路上走走拍拍,木片也記不清楚走了多遠(yuǎn),直到天色將黑時,他才發(fā)覺不知如何返回。他記憶中好像走過很多村莊,還走過好幾條河、好幾座風(fēng)雨橋,翻過兩三座山,看過好幾個山坡的梯田,還搭路人的牛車走了一段路。
顯然,他是在老家迷路了,但他也不慌,阿薩曾說如果找不到家,到任何一個村莊去求助,都會得到幫助。
木片現(xiàn)在在半山腰處,山上、山前和山后都沒有村莊,山下有更低的山、一些梯田、一條小河,河上有一座小風(fēng)雨橋。木片記得爸爸說過,風(fēng)雨橋是侗族人家獨(dú)特的民間建筑,通常,有橋之處有人家,猜想在橋的不遠(yuǎn)處應(yīng)該有村莊。
果然在風(fēng)雨橋上邊的一片山崖邊,隱約看到一兩棟木樓,有一條小路通往山下的風(fēng)雨橋。木片果斷前行,走下一半路之后,便可以看見侗寨的全貌。村子很小,只有五六棟樓。村子后面有一些田,田間還有一些人??磥磉@個村子的人很勤勞,都這個時候了,還在田里勞作。
天色暗淡下來,薄霧半掩著月亮,夜色朦朧。
有一棟木樓先亮起了燈,隨后,其他木樓也陸續(xù)有燈光透出。在田野間還有一個人在走動,提著燈盞,那個人走過的地方,便有燈一盞盞亮起來。
有燈光的村莊給木片傳遞來安慰與溫暖。他穿過那座散發(fā)出古老氣息的風(fēng)雨橋,被一條小路牽引著走進(jìn)村莊。村子最前頭的那棟木樓,大門和窗都開著,燈火亮堂。兩頭鹿聽到木片的腳步聲,走到門前來,吃驚而好奇地看著這個突然到來的客人。這兩頭鹿,一頭頂著兩株像樹一樣的鹿茸,驕傲威武,另一頭沒長鹿茸,溫順優(yōu)雅。
“有人來了?”有個聲音從外面?zhèn)鱽?,一句短短的話中混雜著侗話與普通話。
木片回頭便看到一條白色的狗小跑著過來,繞他轉(zhuǎn)了兩圈,小心地嗅他的腳和褲子,這是鄉(xiāng)下土種狗,長相憨厚善良。
隨后,一個侗家阿薩提著一盞燈回到樓前來。
“進(jìn)屋里來吧,諾(侗語:孩子)。”阿薩進(jìn)了屋,把燈盞掛在走廊的木鉤上??瓷先ィ且専粽砹林?。
兩頭鹿和狗擁在她身邊,木片舉起相機(jī)拍下這童話般的畫面。
這個阿薩的打扮跟木片的阿薩差不多,都穿黑色大開襟麻布衣,百褶裙,襟口、袖口和裙擺有繡花圖案,里面穿一件淺色打底衣,再穿一件有大塊鄉(xiāng)花的肚兜,頭上包黑色頭巾,脖子上戴著銀環(huán),耳朵戴銀耳環(huán),手腳都戴銀鐲。
廳屋靠窗的地方是廚房,有一個鐵三腳架灶,灶里生著火,灶上面坐著一只鍋,煮著米粽。旁邊還有一只鍋,坐在有火灰蓋著的炭火上,溫著米飯和菜。
阿薩招呼木片坐下來,先給他倒一碗茶,再給他裝一碗飯,臘肉和魚干埋在糯米飯里,香噴噴的。木片提著相機(jī),想找地方坐下來,狗和鹿占著灶邊的板凳。
阿薩擺擺手,狗就退到灶邊,趴下來;鹿也走到狗的旁邊,站在一籃青菜和果子的前面,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木片和它們的女主人。
木片坐下,把相機(jī)放在凳子上,接過阿薩遞過來的飯,不客氣地吃起來。
“諾,你這么小就是攝影師,了不起?!?/p>
阿薩能說出攝影師這個詞,讓木片大吃一驚。
“常常有遠(yuǎn)方的客人路過,在我們村借宿,這些人中有畫家、作家、攝影師,各行各業(yè)都有……”阿薩說。
木片不好意思地說:“我還不能算是攝影師,只是愛好。我小學(xué)二年級就加入學(xué)校的攝影協(xié)會……”
“這么大的相機(jī),沉吧?!卑⑺_說著看一眼木片的手。
“有點(diǎn)沉,但我喜歡帶著它到處攝影?!蹦酒矚g這個善良親切的阿薩,愿意跟她說更多的話,“這臺單反相機(jī)是我爸爸送我的,這是我從七歲就開始夢想的相機(jī)?!?/p>
“爸爸真好?!?/p>
“爸爸也是有條件的,要我每年假期回老家住些日子,陪我阿薩?!蹦酒瑢Π⑺_笑起來,“我阿薩也和你一樣,很美。”
阿薩開心地笑起來。笑過之后,阿薩又問他:“你不愿意回家來陪你阿薩呀?”
“嗯……”木片想了想說,“我三歲的時候跟爸爸媽媽回過一次老家,那時候的路況特別不好,車子在山路中顛簸,盤繞一座山再盤繞另一座山,坐一天一夜班車才能到縣城,然后又再坐小巴車在山路上走十個小時,在半山腰下車,再走半天山路。我一回到家就病倒了,被連夜送去縣城人民醫(yī)院,然后又再被送到市里醫(yī)療條件好的醫(yī)院。后來,媽媽就不愿意讓我回老家,等我長大了再回。”
“哎呀,那么小就受那份苦,難怪媽媽心疼。”阿薩好像看到他小時候生病的樣子,有些難過,但轉(zhuǎn)而又笑起來,“祖先們會保佑你平安健康的,看,現(xiàn)在不就健健康康長大著嗎?”endprint
“我11歲了。”木片也頓然覺得自己真是長大了。
他還感嘆:“老家這么美,幸好我回來?,F(xiàn)在山里都修了路,我們坐高鐵到縣城,再坐兩個小時的快班就到家了?!?/p>
“我們家鄉(xiāng)當(dāng)然美了,多少外地人都跑來看呢。我們自己的眼睛可不能看不見哪。”阿薩這番話讓木片心里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木片吃飽了,去洗碗,無意中發(fā)現(xiàn)這屋子里還有其他人,一個站在窗口邊,一個坐在墻邊的稻草堆上。細(xì)看后,才發(fā)現(xiàn)那是兩個稻草人。站著的那個稻草人是一個年輕小伙子,坐著的那個是一個年輕姑娘。這兩個稻草人可不是在稻田里見到的那種普通的粗糙的稻草人,而是編織工藝相當(dāng)高超精致的那種。這兩個稻草人的五官、服裝全是用稻草編出來的,男的穿著傳統(tǒng)侗族服裝,手里舉著一把蘆笙,連吹蘆笙的神態(tài)都相當(dāng)逼真?zhèn)魃?;侗家姑娘還沒編完,身上的銀飾帽子、項(xiàng)鏈、手鐲、耳環(huán)全都是用稻草編成的,可乍一眼看上去居然有銀飾的質(zhì)感。
“還沒完工?!卑⑺_說著,把稻草搬到灶邊,繼續(xù)編一件褶裙。
木片驚嘆不已,坐在旁邊,拍下她編織的畫面,并默默幫她整理稻草。
這些稻草散發(fā)出一股天然的香味,有些還帶著谷粒,那些谷粒被編成衣服后,就有一種特別的效果,仿佛就是侗家人衣裝上的裝飾。
木片原本還想多陪阿薩一會兒,可是他太累了,聽阿薩的話先到客房去睡覺。躺在用稻草編織的床墊上,聞著稻草芳香以及凝聚不散的谷米香味,木片酣然入睡。
第二天早晨,木片被歌聲喚醒。誰這么早就開始唱歌?
晨霧淹天漫地,山和遠(yuǎn)處的田野全被霧淹沒,只能依稀看到屋前的一些田地和小路,田中似有兩三個人。在如水的霧氣中隱約有燈光,只是那光有點(diǎn)奇怪,有一抹輕幽與清涼、悲傷悄然入侵。木片想,可能是歌聲的緣故,讓整個氣氛有點(diǎn)不太一樣,美卻有些怪異。
這種有強(qiáng)烈感情、情緒的侗寨晨景,可遇而不可求。木片帶上相機(jī)出去攝影。
有一盞燈在晨霧籠罩下的田野間流動。木片想起昨夜的情景,似曾相識,應(yīng)該有人提著燈走在稻田中。
遠(yuǎn)遠(yuǎn)看到兩頭鹿。
那條憨厚善良的大白狗,從濕漉漉的田間小路中走來,輕輕搖擺的尾巴碰到禾苗和路邊的青草與野花,凝在葉尖、花瓣上的露水,紛紛灑落,一場小小的晨露花雨。
看到它們,他便知道,在田野間提燈走動的人是阿薩。
阿薩唱著歌兒,提燈慢慢走著,走到每一個人的面前,站下來,摸摸他們的手,如果是小孩子,則擁抱一下。阿薩走過提燈人的身邊,把燈取下來,提著繼續(xù)走。
木片把鏡頭對準(zhǔn)阿薩,拍了好幾張。木片覺得站在田里的那些人有些古怪,他們一直保持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走近其中一個大個子的大叔,一看,才發(fā)覺他不是真的人,只是很像真人的稻草人。木片再去看別的人,他們竟然都是稻草人。
阿薩一路唱一路走,像在舉行神圣、神秘而古老的儀式。
木片默默跟著她,從每個稻草人身邊走過時也特地看看它們,細(xì)看之下,仿佛會發(fā)現(xiàn)它們是人,然而又再細(xì)看之下才發(fā)現(xiàn)它們是稻草人,很奇怪的錯覺。木片有各種猜測:我在跟著阿薩穿越嗎?這是稻草人的村莊嗎?這個村莊是不是受了某種咒語,人們白天變成稻草人,只有晚上才恢復(fù)人的樣子,在晚上種田?
還有,這個阿薩到底是什么人?木片看著她的背影,神秘莫測。
從不遠(yuǎn)處的一棟樓里傳來響聲,木片扭頭看去,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從木樓走下來,好奇地打量他。同時,還有一個大叔也從屋里走出來。他們跟在阿薩后面,一起在田野中走著。
那個女孩看著木片,木片也看著她。
這個村子的人真奇怪。
阿薩從稻草人手中提完所有的燈后,又陸續(xù)到每一棟木樓里去,吹熄屋里的燈,再在每一棟樓前掛一盞燈,唱一句歌兒又像念一句什么話,然后把燈吹滅。
走了一圈,回到阿薩自己家的樓前,當(dāng)她吹滅燈后,朝陽也睡醒了。
女孩到河里去洗臉,大叔牽馬到河邊去,讓它自己吃草。木片跟阿薩進(jìn)屋,趁她做早飯的時候打聽那些稻草人的事。
阿薩平靜地告訴木片,那些稻草人就是這個村子的人,也是她的親人。木片特地強(qiáng)調(diào),那些只是稻草人。阿薩看到木片強(qiáng)調(diào)那些稻草人時的天真表情,笑了。她說她喜歡他們,特意用稻草把他們扎成稻草人,讓它們守著自己的田地。有它們守護(hù)稻田,山里的小鳥,還有喜歡吃谷子和禾苗的動物們就不敢來偷糧食。
原來是這樣,木片覺得真好。
不過,木片在稻草人中看了又看,并沒找到剛才那個女孩模樣的稻草人,田里有三四個小孩,其中有一個是女孩,感覺不太像是她。
阿薩看到木片的目光留在那個稻草人女孩身上,便告訴他,那個女孩叫布朵,很會唱歌,她的歌聲很美,小鳥聽到她的歌聲都會飛過來,停在她的旁邊。在布朵稻草人的肩膀上,還有周邊扎了幾只稻草小鳥。
木片很喜歡阿薩所說的這個布朵,想見到她,在她唱歌的時候,把她和鳥兒們拍下來。阿薩抬頭看著遠(yuǎn)處的山,看得出神、用力。
過了好一會,她小聲說:“這個時候,布朵跟她阿烏(侗語:姑姑)和阿窩窩(侗語:大伯)在山上采蘑菇,撿松果子。”
那兩頭鹿,一左一右站在阿薩身邊,那條狗站在阿薩面前,它們和她一起看著遠(yuǎn)山,在等待共同喜歡的人回來。
吃過早飯,那個大叔牽著馬來套車,從木樓里搬了幾麻袋玉米、幾籮谷子還有一些大南瓜放在車上。大叔和女孩走之前,過來跟阿薩說一聲。阿薩叫他們捎上木片,送他回古樓侗寨。
大叔對女孩說:“銀花,給他挑個南瓜?!?/p>
那個叫銀花的女孩沖木片燦爛地笑起來,拍拍她身邊的一只大南瓜:“坐這個吧?!?/p>
她自己也坐在一只南瓜上。
南瓜很大,可以當(dāng)板凳坐。木片還是第一次把南瓜當(dāng)板凳坐,感覺自己也會變成南瓜。
“你是古樓侗寨的?你專門跑到這里來玩的?”大叔問木片。endprint
“攝影,走著走著就走到這里來了?!蹦酒缓靡馑嫉匦π?,“不過,你們村真美,有那么多稻草人……”
“這是稻峒。我們家在石上村?!便y花說。
“你們來親戚家搬東西?”木片看看馬車上的這些糧食,猜想可能是這樣。
銀花搖頭:“這是我們種的。阿薩一個人種不了那么多田,我們來種一些。阿薩自己住不了那么多房子,我們來了,也住下來。”
“阿薩一個人?”木片糾正她,“不是一個人,有很多人,那些稻草人就是村里人,也是她家里人……”
銀花點(diǎn)點(diǎn)頭:“是。不過,他們都已經(jīng)死了。”
木片一歪,從南瓜上滑下去,坐到馬車板上。
“阿薩說,布朵跟他們?nèi)ド缴蠐焖晒蹦酒€記得剛才阿薩說的話。
“那是幾十年前的早上,他們那個時候都去山上撿松果,如果他們還活著,現(xiàn)在也會去山上撿松果……”大叔說。
“應(yīng)該是三四十年前了,那天凌晨,山上突然塌了一大半,把整個稻峒埋了。村子很小,幾戶人家,十多口人,只有茶花姑活下了?!贝笫逭f,“她想念親人們,把他們都扎成稻草人,就像他們生時在田里勞動的樣子。每年的這個凌晨,她都給他們點(diǎn)上燈,帶他們回家。她生怕他們做了游魂,不記得回家的路?!?/p>
木片頓覺毛骨悚然,難怪當(dāng)時會感覺那么奇怪,有一種悲傷、陰冷與怪異……
回到家,木片先喝了一碗熱茶,回房間蒙上被子睡了一覺,醒來也只是把昨天迷路的過程稍微說給阿薩聽,特意不提稻峒。
接下來的那些天,木片不再走遠(yuǎn),只在村子周邊轉(zhuǎn)轉(zhuǎn),更多時間在家里陪阿薩。阿薩一天有很多時間都坐在織布機(jī)前織呀織。木片坐在旁邊,把帶來的幾本小說都看完。
可是,木片卻有好幾次夢到那個稻峒的阿薩、那兩頭鹿,還有狗,以及田野上的稻草人。夢境溫馨、美好,醒來卻又有些害怕。他把相機(jī)里的照片都刪了。
木片叫爸爸提前來接他回家……
到了寒假,他寧愿把相機(jī)給爸爸也不肯回老家去。爸爸猜想他可能暫時不喜歡攝影,也許是在攝影中遇到什么挫折,又或許遇到了什么事卻又不想說。
爸爸也不急著問他為什么,數(shù)月后,得知省博物館舉辦著名藝術(shù)家老相機(jī)的攝影展,就陪木片去看。
木片知道老相機(jī),老師在上攝影課時常常把他的攝影作品找來給大家欣賞。
老相機(jī)用鏡頭把最原生態(tài)、最絢麗的少數(shù)民族風(fēng)情拍了下來,木片看得著迷。
有一幅攝影作品感動了眾多人:一個侗家阿薩在晨霧中的田野,一手提著一盞燈,一手抱著一個侗家小姑娘稻草人,親吻著它的臉,淚水從臉頰流下來,從下巴尖滴落。在她身邊有兩頭鹿一條白色的狗,其中一頭鹿頭頂有高高的角,仿佛站成一棵樹……
木片在這幅攝影作品前駐足。
爸爸說:“這是我們老家的稻峒,照片中的這個叫茶花姑?!?/p>
“我去過那里,還在她家住了一晚?!蹦酒f。
老相機(jī)在每一幅攝影作品下方都附有解說。
這幅照片旁邊附述的文字是這樣:
這是稻峒,很多年前,一場泥石流把整個稻峒村和大片稻田掩埋。照片中的這個阿薩叫茶花姑,是唯一的幸存者。災(zāi)難過后,她在旁邊搭了一間簡陋的棚子,住下來,耕種沒被毀的田地。她一點(diǎn)一點(diǎn)把石頭搬走,重新整理好原來的田地,并把大部分田地讓給別人種,她在以前木樓的舊址上蓋了木樓。
有些村子的水田少,也到稻峒種田,在那木樓住下來。還有些旅行者、藝術(shù)家經(jīng)過那里,也會小住些日子。每棟木樓里都有齊全的生活用品,有些是茶花姑備的,有些是曾經(jīng)在那里居住的人帶去的,有些是旅行者或藝術(shù)家們回去之后寄給她的。
茶花姑想念逝去的親人,把他們扎成稻草人,一直和它們生活在一起。有些人是幫助過茶花姑的人,她心有感恩,在他們過世之后,茶花姑把他們做成稻草人,放在稻峒村里,在她心里,這些人就是他們村里的人,她的家人、親人。
在稻田和木樓的周邊,也還有用稻草做成的各種動物。她是個善良的人,對人和動物都一樣,她救過不少受傷的動物,留在家里養(yǎng)著,直到它們傷好了之后才送回山里。
跟她生活著的那兩頭鹿,是在幼小的時候受傷,被她從山上帶回家里來養(yǎng)的。鹿的傷好了,卻不肯離開,一直和她在一起,成為她的親人。
有些畫家專門到她家去給她畫油畫,還有一個作家以她為原型寫了一個小說,也有電視臺去拍過關(guān)于她的紀(jì)錄片,很多人專門去看她和她的稻草人。
大家也把稻峒稱為稻草人的村莊。
……
“假期,我回老家,再去給他們拍照?!蹦酒瑢Π职终f。
暑假到來,木片滿懷期待踏上老家的那片土地,剛到家放下行李,便與爸爸前往稻峒。
像上次那樣,那些稻草人還在田野上,不過,所不同的是,這次多了幾個真正的人,他們正在收割。
“收割了?”木片的爸爸跟大家打招呼。
“是。今年的稻谷比往年熟得早些?!庇袀€大叔直起腰來,對他們笑。
他是銀花的爸爸。
“阿薩呢?”木片問他。
大叔猶豫了一下,往阿薩家木樓前的那處稻田看:“銀花和阿彩跟她在那里……”
木片沒等他說完,就跑過去。
那兩頭鹿和大白狗在銀花和阿彩身邊,沒見到阿薩。她們倆正圍著一個稻草人,手里忙著在用稻草編著什么。
銀花看到木片,歡喜地笑起來。
“阿薩呢?”木片問她。
銀花歡喜的笑容便瞬間消失,有些難過。她挨著身邊的那個稻草人,小聲說:“阿薩,那個迷路的人又來了?!?/p>
木片這才看清楚,面前這個稻草人,很熟悉。
茶花姑阿薩!
“這是很多人一起編的稻草人阿薩,我和阿彩要給阿薩做一件好看的圍衣,阿薩煮飯愛圍圍衣。”銀花對木片說。然后她們倆又繼續(xù)忙起來。
“只不過隔了一年,你就變成稻草人了?”木片小聲對阿薩稻草人說。
木片舉起相機(jī),把阿薩還有她的村莊拍下來。
透過鏡頭所看到的畫面里,木片看到稻草人阿薩對他微笑,在它微笑的剎那間,稻田流動起晨霧,有微弱的燈光,阿薩提著燈盞,唱著歌兒走在稻田中,兩頭鹿和狗陪伴著她,阿薩過去撫摸過、擁抱過的稻草人全都活了,它們說笑著或唱著歌兒,在稻田中干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