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清
自兩三歲開始,我便和玉米便結下了不解之緣。有照片為證:一個頭上用紅絨繩扎兩只朝天辮的小姑娘,圓溜溜的臉蛋像秋天的大蘋果,屁股底下是一籃子金燦燦的玉米穗。雖然照片是后上色的,但也在一定程度上真實還原了我與玉米的第一次接觸。
媽媽說:“照片拍攝于我們一家下放到遼西山村的第一年。”玉米是當?shù)厝俗钪匾闹魇?。母親原先以面食為主。左鄰右舍,嬸子大媽吃得很香的大 子飯、玉米面餅子,她俱顯出難咽的神色。她們摸摸母親的手,說:“白面就是養(yǎng)人,看這細皮嫩肉的。”但在那個年代,“細皮嫩肉”可不是在夸人,而是說你不能吃苦。
此后,母親開始精心琢磨如何用玉米做飯,使它的口感可與白面媲美。為了減少玉米的粗糙感,她摘點小白菜、薺菜,剁得碎碎的摻在面里。雖然這樣貼出來的玉米面餅是“大花臉”,但口感的確好了很多,沒那么粗糙難咽了,而且能夠節(jié)省糧食。嬸子大媽紛紛來問:“你這個餅子好吃,咋做的?”母親手把手把大家教會了,她們也改變了對母親的看法,都說:“老陳家他嬸子,你可真厲害,有文化就是能耐?!?/p>
母親還改良了烀玉米(煮玉米)的做法。從前烀玉米,都要扒掉玉米老皮,摘凈須子??墒悄赣H不摘須子,烀出的玉米味道更香。而且,玉米須子是一種藥材,能夠治療浮腫、咳喘,扔掉就可惜了。別人家把烀玉米的水都扔掉了,母親卻用來喂豬。別人都羨慕說:“你們家的豬可真聽話,連水都喝得這么香?!?/p>
從改良做法開始,母親開始改良種植。她雖然自小從未干過農(nóng)活,可善于學習,來了沒兩年,就知道什么品種的玉米適合在哪塊地種植。高秧的、矮秧的、黃粒的、雜粒的,一說一個準。為此,她晉升為“技術員”,就連種了一輩子地的老隊長也向她征求意見。母親說得條條是道:“這里是山坡,留不住水; 那里是沙土,地特別愛旱; 這里隔山,通風不好……”
有一年,母親請出差在外的父親帶回來一種小玉米,只有巴掌大小,種子粒通紅通紅的,像琥珀一樣,玉米顆粒特別小,秧苗也很小。大家都瞅熱鬧,議論說老陳家那么袖珍的玉米,不知能結出個什么樣的玉米穗呢?秋天豐收后,母親把一串串紅彤彤的新品種玉米掛在房梁上。大家都說:“好看是好看,但恐怕不中吃?!钡鹊铰淞搜?,母親摘下玉米,剝下玉米粒,用大鍋炒——滿鍋雪白的爆米花蹦蹦跳跳,像窗外的雪花一樣美麗,吃起來又脆又甜。大家才弄明白,原來這是專門用來炒爆米花的玉米。那幾天,家里門庭若市,大家都來嘗新鮮,看西洋景,還有好多人找母親要了種子。
十多歲的時候,我們一家搬出鄉(xiāng)村。離開玉米地時,我對玉米的熱愛已深入骨髓。玉米地的氣味,玉米秸稈垛里的故事,還有玉米的香甜,沁潤了我的心肺,溫暖了我的腸胃。母親和玉米的陪伴,也讓我做人做事更加光明磊落,表里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