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昕
與其說實體書店正在經歷倒閉潮,不如說正在經歷大洗牌。時下,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一批實體書店在復蘇,從“亞馬遜時代”的網絡閱讀和虛擬書店罅隙中開出艷異的花。它們成為溫暖的“第三空間”,以富于人情味的生活美學體驗留住讀者,點一束光,照亮一座城。
在“第三空間”,享受美與新知、靈感與驚喜
時下,全球的實體書店都在努力擺脫賣書的單一模式,憑借創(chuàng)新甚至是顛覆,營造出與衣食住行等生活美學相關的復合空間。
德國柏林的Pro QM書店吸引了全世界的年輕讀者,其魅力不僅在于售賣的建筑、藝術、音樂及設計方面的書籍,更在于濃厚的文化創(chuàng)意氛圍——多年來,它常年主持的沙龍、研討會吸引了一批忠實的讀者,更像一個聚集文化創(chuàng)意的社交中心。
書、活動、啤酒和家具,是日本東京一家名為B&B的書店的關鍵詞。除了賣書,書店堅持每天舉辦與書相關的活動,每年數(shù)量在500次左右,有時甚至還會開設如“編輯斯巴達私塾”之類與書相關的課程。收銀臺一側設有啤酒機,隨時為顧客提供生啤。新鮮的不僅是生啤,也是邊喝啤酒邊看書的體驗。店里的椅子和書架,同樣是可以售賣的商品,并且是滲入生活情境的。
比利時布魯塞爾的酷客美食書店,索性將書與美食混搭了起來,5間餐館與9個售書區(qū)集于一體并交互呈現(xiàn)出奇特的空間。餐桌就置于圖書區(qū)中央,顧客們在書本的環(huán)繞簇擁下愜意地用著餐,稍稍離席,就能從書架上取來一兩本書隨手翻翻。
越來越多的書店,成為了家與工作場所之外的“第三空間”。在這里,人們享受著美與新知、靈感與驚喜。
賣書之外,人與書店的信賴關系更值得耕耘
“在那條寒風凜冽的街道上,這可是個溫暖舒適的去處。冬天生起一個大火爐,屋里擺著桌子、書架……”海明威在《流動的盛宴》一書中回憶的書店風景令人感懷。很長一段時間,他常常往莎士比亞書店跑,不光因為那里有書,還因為那里沒錢也能賒到書——書店主人西爾維亞對人和藹可親,她說可以等有錢時再交保證金,想借幾本書借幾本,錢方便的時候再給。
線上購書固然給生活帶來了更多的便利,然而,實體書店里人情的溫度更是牽引人心的磁場。現(xiàn)在,不少書店歡迎客人在店內拍照,也不在乎客人拿筆抄錄圖書信息。店主更看重的,其實是賣書之外的一種信賴關系。
在英國有著百年歷史的福伊爾書店,一些看似過時的傳統(tǒng)卻被特別予以保留,比如格外依賴店員。他們不僅熟悉出版業(yè)、對圖書市場有專業(yè)判斷力,同時也具備豐富的知識儲備,簡直堪稱“活字典”,有的甚至掌握了15國語言。獲取資訊從未如此便捷的互聯(lián)網時代,店家對店員的嚴苛要求是多此一舉嗎?答案恰恰相反。踏入實體書店的人們,想要找尋的其實是人與人面對面的“第一類接觸”,彼此談論傾心的書籍,相互分享對于書中內容的體會,期待對圖書有著獨到見解的店員們?yōu)樗麄儎?chuàng)造書與人的偶遇,這些可都不是冷冰冰的搜索引擎、電子設備所能替代的。
寶島臺灣作家鐘芳玲在遍訪全球書店和書人的《書店風景》一書中坦言,“逛書店最過癮的事,莫過于碰到氣味相投的店主或店員,與他們煮酒論劍一番,或是聽他們口沫橫飛地談論自己喜歡的作品。若是在古書店就更不得了了,店主如果覺得來者是行家,有時會得意洋洋地把珍藏書搬出來炫耀,或是夸稱他們曾經經手過的寶貝。書店的靈魂其實是這些活生生的人。”
英國水石書店:喚起因地制宜的閱讀溫度
六七年前,英國老牌連鎖書店水石書店顫顫巍巍地行走在倒閉邊緣,險些告別出版業(yè)。2011年5月,俄羅斯富商亞歷山大·馬穆特的一個決定賭對了,他以半艘游艇的價錢取得水石書店控制權,并力邀知名獨立書店旦特書屋創(chuàng)始人詹姆斯·旦特出山,出任水石書店總經理。6年來,水石書店不僅以三百多家分店遍布英國各地,更在連續(xù)虧損數(shù)年之后逆勢盈利。
那么多家水石書店,小的僅十多平米,大的數(shù)百平米,有的地處鬧市的購物中心,有的偏安幽靜的鄉(xiāng)野村鎮(zhèn),為何非要千店一面、淪為機械化的復制品呢?換了主帥的水石書店,最大的革新之處恰恰在于對其連鎖基因的弱化,每家門店均扎根社區(qū),挖掘所處地域的氣質,兼具獨立趣味與個性之美。
如今的水石書店,反復明確的是這樣一個目標:喚起讀者閱讀的溫度,尋書的興致。
把選書這件事統(tǒng)統(tǒng)交給連鎖店的總部,過去水石書店真就是這么做的,甚至每當新書到店,圖示會指明哪些書應該放在什么樣的位置,店長用不著動腦筋,照做就是。如此“包辦”,旦特認為簡直是場災難。他索性將權力下放至門店,鼓勵他們獨立選書、采購、陳列、推介,思考怎么樣才能把這家店經營得更好——沒有人比他們更熟悉當?shù)厣鐓^(qū)的閱讀群體與閱讀風尚了。
店里輔以什么樣的非書產品,也有很大的自由度,文具、美學產品、具有當?shù)靥厣氖止に嚠a品,統(tǒng)統(tǒng)可以,唯獨拒絕的是香氛、蠟燭、肥皂,因為它們的香味可能喧賓奪主,搶了書店應有的書卷氣。
法國莎士比亞書店:為來來往往的“風滾草”搭起文學交流的帳篷
巴黎塞納河畔的莎士比亞書店,實在是有些“不修邊幅”:讀者為了方便而壘起的書堆從狹窄的走廊一直堆到了天花板,粱柱上隨處可見泛黃的舊照片、報紙以及書店活動宣傳頁,書架之間甚至穿插了幾張床鋪。幾十年間,這里卻早已成為地標式的所在,帶有文學烏托邦的象征意味,記載著書與人之間的緣分。
為無處安身的愛書人免費提供住宿,是莎士比亞書店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傳統(tǒng)。這些人被書店創(chuàng)始人喬治·惠特曼稱為“風滾草”,一種沒有根的植物,隨風滾動,四處游走。年輕時的惠特曼喜歡旅行,也曾是這樣一株“風滾草”。在路上,很多陌生人無私給予的熱情款待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1951年在巴黎創(chuàng)辦莎士比亞書店時,惠特曼最先想到的是,這里能不能成為來來往往讀書人的交流溝通之地,讓被文學之風吹到這里的“風滾草”有著落。
在這里借宿,讀書人需要保證的僅僅是每天讀完一本書,寫下讀書筆記。他們尋找安身之處,也尋覓自我,與同行交流寫作經驗,邁出文學創(chuàng)作的第一步。至今,莎士比亞書店接納過不下3萬“風滾草”,最多同時提供13張床位,有人最長在此棲身數(shù)月之久。每一位“風滾草”離開書店以前,都會留有一頁紙,寫下自己在書店落腳的點滴感觸。這些手跡竟被書店完好地保存了下來,令不少時隔多年回到這里的“風滾草”驀然瞥見百感交集。
如今的莎士比亞書店,同樣無法回避互聯(lián)網的沖擊。他們開了在線商店,把書發(fā)往世界各地,想做的卻終究不僅僅是賣書。在這里,讀者可能買不到他們想要的某一本書,但可以感受到難能可貴的人情味。只要有需要,書店會為讀者購買的書蓋上鈐有自己Logo的印章,噴上怡人的香水,手抄上美好的詩句,甚至將讀者寫好的一封信夾在書里,讓它成為一份特別的禮物。
日本森岡書店:一周只賣一種書,編織不可思議的社交網絡
寸土寸金的東京銀座,只有十多平米的森岡書店2015年5月悄然開業(yè),一周只賣一種書。在這里,讀者沒有挑選的余地,只有買或者不買。如今,這家小書店不僅在盈利,創(chuàng)出在業(yè)內可圈可點的銷量,并且憑借特立獨行一躍成為“網紅”,吸引著世界各地的游客慕名而來。
一周只賣一種書,看似是在做減法,其實是在做乘法:根據每周精選的一本好書圈定一個相關主題,策劃一系列與這本書有關的展覽、活動、對話。創(chuàng)始人森岡督行希望“把平面狀態(tài)的一本書,換成一種立體的存在,并把觀眾直接帶到書中的世界”。
在銀座開設森岡書店以前,森岡督行在東京另一處名為茅場町的地方,也曾擁有過一家森岡書店。這是一家二手書店,開了將近十年,店面也就五十來平米,藏書始終維持在兩百冊——這個量級恰好在店主一個人掌控的范圍內。
如今森岡書店“一周只賣一種書”的概念,正是萌生于森岡書店茅場町店。這家書店的店面被一分為二,一半賣書,一半舉辦各類活動,書籍、繪畫、音樂、陶藝常常在這里共生共棲。從那個時候開始,森岡督行就意識到,書店可以成為實體社交網絡,它的魅力就在于與人的連接。這一功能甚至可以創(chuàng)收——森岡督行試著將部分區(qū)域租給創(chuàng)意人,探索起書店的多種經營模式。幾次舉辦的新書活動中,森岡督行也留意到,總有不少讀者為了一本書從很遠的地方趕到自己的店里。他漸漸相信,一家書店哪怕只賣一本書,也是可以維持運轉的。
編輯:耿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