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栓 馬洋洋
(河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24)
約翰·鄧恩[注]John Donne譯為“約翰·鄧恩”,也有學者將其譯為“約翰·多恩”“約翰·但恩”。本文采用“約翰·鄧恩”,但在引用前人原作時仍然保留其他譯法。(John Donne, 1572—1631)的神學詩均作于晚年,在他的“神圣的十四行詩”(Holy Sonnets)為標題的一組詩中有7首“花冠”詩(La Corona)和19首“神學冥想”(Divine Meditations)的十四行詩。這些神學詩反映了他對于人生的思慮以及對皈依英國國教后的掙扎和沉思。這些詩歌同青年時期的愛情詩歌形成鮮明對比,在他的神學詩中可以看出他內心的掙扎與懺悔。在這些詩歌中,隨處可見鄧恩的思想轉變,詩歌無論從標題、內容還是思想上都緊密地與罪惡感、救贖相關,反映了他關于宗教和人生的深思。他曾說過:“我青年時代的情婦是詩歌,老年時代的妻室是神學?!?楊周翰,1996:125)其詩歌在特定的倫理現(xiàn)場中呈現(xiàn)出鮮明的倫理思考與焦慮,從而體現(xiàn)出鄧恩詩歌在倫理教誨與價值方面的重要功能。鄧恩神學詩歌所蘊含的倫理秩序變化以及所引發(fā)的道德思考體現(xiàn)了鄧恩的人文主義理念。鄧恩生活的時代(16世紀末和17世紀初)正處于英國資本主義原始積累時期,新舊思想交替,階級矛盾凸顯,國內階級矛盾日趨劇烈,國外海外擴張積聚大量財富,處處存在動亂和紛爭。宗教改革促使文學的內部矛盾激化,詩人們深受時局和思想的影響,鄧恩的詩歌創(chuàng)作主要集中于這一時期。文學倫理學批評為鄧恩神學思想的探索提出了新的尺度,是一種頗具啟示性的研究方法,正如有學者所言:“文學倫理學批評在解讀中外小說、西方古典主義詩歌等方面已顯示出特殊的解釋力,獲得了一些確實不同于傳統(tǒng)批評的研究結論?!?董洪川,2014:35)因此,本文企圖通過文學倫理學批評的理論和方法對處在特定歷史現(xiàn)場中鄧恩的倫理選擇進行剖析,進而解釋鄧恩在倫理選擇的過程中展示的倫理困惑與倫理意識。
聶珍釗在闡述文學倫理學的定義時提到,在考察文學定義時要把文學放在特定的倫理環(huán)境中,在不同歷史時期里獨有的倫理環(huán)境會形成特有的文學觀念(聶珍釗,2014: 23)。因此,我們在分析鄧恩倫理觀的形成時就不可避免地要介紹特定的倫理環(huán)境。首先,鄧恩倫理觀的形成深受社會環(huán)境和家庭環(huán)境的影響。鄧恩生活的時代社會紛爭不斷,英國在亨利七世(1485—1509在位)和亨利八世(1509—1547在位)統(tǒng)治下逐漸成為統(tǒng)一專制國家。隨后宗教紛爭伴隨王位更迭,宗教改革受到了封建勢力的頑強抵制。由于統(tǒng)治者本人的宗教傾向而引發(fā)宗教紛爭(王佐良 等,2006:6),亨利八世創(chuàng)立英國國教并自命為國教的首領,廢除僧侶制度,沒收寺院的土地財產,拒絕羅馬教皇的統(tǒng)治,開始了一系列的改革。但他的大女兒瑪麗(1553—1558在位)信奉天主教,在其短暫的統(tǒng)治期間恢復天主教,迫害國教教徒。伊麗莎白(1558—1603)繼位之后又恢復新教,重申國教教義,采用折中的方式對付天主教徒和國教教徒。所以在這個彌漫著變動與猜疑的時代,鄧恩對人生和生活有著嚴重的懷疑。就像他在《世界的剖析——一周年》中提到的,隨著科學、思想的發(fā)展,人們直截了當承認世界已衰退,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全被打破,綱常倫理都不復存在。“他們看一切破裂,全無聯(lián)系/失去了一切源流、一切關系:/君臣、父子、都已不存”(王佐良 等,2006:9),社會巨變使得人們對新舊思想產生懷疑,鄧恩正處于這個變化多端的時代,他本人對于社會倫理和道德環(huán)境的看待是清醒又懷疑的。
鄧恩的家庭環(huán)境對其思想、價值觀的形成有著很重要的影響作用。鄧恩出生于倫敦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家庭,父親是一位富有的商人,母親出身高貴,是文藝復興時期著名人文主義思想家托馬斯·莫爾的外甥女。家人為其請來天主教徒的老師輔導他學習,因此天主教的教義和信仰扎根于鄧恩的思想中,他以一個天主教徒的視角去認識和感知社會。當時,英國國教地位還未穩(wěn)定,宗教迫害依然存在,鄧恩的舅父因宗教信仰問題被監(jiān)禁并且遭放逐。鄧恩的哥哥只因藏匿天主教牧師而被判入獄,最后死于監(jiān)獄中。鄧恩在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先后讀了六年書,由于是天主教徒,沒有獲得學位,隨后一直由于自己的天主教信仰連工作都難找到。后來有人勸他放棄天主教時他動了心。1612年左右受到國王詹姆斯一世的賞識,國王希望他能出任教職,條件是他皈依英國國教。為謀求生計,他真的背叛了天主教,皈依了英國國教,于1615年成為國教牧師,出任王室牧師,1621年成為倫敦圣保羅大教堂的教長直到1631年去世。當鄧恩為現(xiàn)實所迫放棄自己的宗教信仰,改信英國國教后,懺悔充斥于自己的內心,他通過詩歌藝術巧妙地、不露痕跡地“對自己對天主教的不忠與變節(jié)持譴責態(tài)度”(李正栓,2006:87)。比如在“神圣的十四行詩”十九首中的第三首中就顯示了自己對于倫理選擇的痛苦和矛盾:
我多希望過去浪費掉的嘆息和眼淚
能再度回到我的胸膛和眼睛里來,
以便抱著這既神圣而又不滿的情懷
悲傷得有些結果,過去的悲傷乃是白費(楊周翰,1996:123)
這里可以看出鄧恩對過往愛情生活和跌宕起伏的求職過程感慨萬千,鄧恩的倫理觀在交替的家庭環(huán)境、社會環(huán)境中表現(xiàn)為思想困惑,主要體現(xiàn)為:一是宗教信仰的模糊,在仕途不順的影響下,他選擇叛教,轉而皈依英國國教,然而他一直處于矛盾之中;二是對于人生和生存的探討,青年時期的放蕩生活和晚年修道士一般的生活形成巨大反差。
在19首圣十四行詩中,鄧恩無不展現(xiàn)他內心的矛盾和倫理困惑?!皞惱憝h(huán)境就是文學產生和存在的歷史條件?!?聶珍釗,2010:19)因此,鄧恩的倫理觀是在復雜的社會背景、天主教家庭氛圍影響下形成的。他內心堅定信仰天主教,然而在皈依國教后卻譴責自己的叛教行為,并把這種思想貫穿于他的詩歌中。復雜的倫理觀反映在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從詩中我們可以看出鄧恩帶著批判和審視的眼光,既有對自身倫理觀矛盾沖突的描寫,又蘊含著對人生思考的意義和獨到見解。
鄧恩一生中經歷了三個朝代:伊麗莎白一世(1558—1603在位),詹姆斯一世(1603—1625在位)和查爾斯一世(1625—1649在位)。他的生活也分為三個階段:早年放蕩期、婚后愛情期和晚年神圣期。在擔任掌璽大臣伊格爾頓(Egerton)的秘書期間同伊格爾頓夫人的侄女安妮·莫爾(Anne More)秘密結婚,被其岳父逼入監(jiān)獄。出獄后生活潦倒,在現(xiàn)實的打擊下選擇趨時附勢于國教的顯貴,并改信國教并參加反天主教的筆戰(zhàn)。鄧恩的倫理困境自他皈依國教伊始便已形成,他的倫理觀是非常矛盾的,這種復雜的倫理觀體現(xiàn)在他的神學詩中,進而折射出鄧恩的倫理選擇與倫理困境。
在19首圣十四行詩中,鄧恩在反天主教的同時又充滿了罪感,關于“sin”這個字眼的重復達14次之多,“原罪論”(Original Sin)是基督教重要的教義之一?!杜f約·創(chuàng)世紀》中記載的亞當和夏娃在伊甸園違背神的指令而偷吃禁果,犯下了一項人類最原始的罪過,因此將其稱作原罪;這項罪責也將一直傳承至他們的所有后裔,并為人類一切罪惡和災難的緣由提供支持,也構成了基督教乃至西方文化中獨特的“罪感意識”和“懺悔精神”。人的一生就是脫罪的過程。鄧恩神學詩從形式和內容上表達自己矛盾的倫理觀:一方面是通過形式,另一方面是內容。從形式上看,彼特拉克式十四行詩是用來歌頌愛情的抒情詩,鄧恩卻把十四行詩融合在宗教題材中,所以詩歌就體現(xiàn)為摒棄中介的內心活動,直接向上帝懺悔并祈求原諒,如第七首:“但是讓他們且酣睡。/主,我哀哭片刻/因為,如果在這些之上,我的罪繁衍。/我們到了那里時,再求您無量恩澤?!?(但恩,2014: 227)
在這首詩中我們可以看到鄧恩直接向上帝和天使傾訴、懺悔,反映了他內心的矛盾,不自覺地采用天主教默禱的方式來書寫,說明鄧恩在無意識中沿用從小接受的天主教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思想。這些神學詩均寫于他接受神職后,通過似有若無的天主教形式表明鄧恩在特定的倫理環(huán)境中無計可施,只有通過這種方式來緩解自身在倫理困境中的痛苦。詩歌直接與上帝對話,因為鄧恩本身作為王室牧師,布道文和宣講內容要推崇新教,所以他在詩歌中沒有采用中介,直接用第二人稱向上帝祈禱,以第二首為例:
As due by many titles I resign
Myself to thee, O God, first I was made
By thee, and for thee, and when I was decayed
Thy blood bought that, the which before was thine,
I am thy son, made with thy self to shine,
Thy servant, whose pains thou hast still repaid,
Thy sheep, thine images, and till I betrayed (Donne, 1971: 309)
在短短七行里,作為第二人稱單數(shù)賓格的“thee”(你)出現(xiàn)三次,作為第二人稱單數(shù)所有格形式的“thy”(你的)出現(xiàn)五次,作為第二人稱單數(shù)的物主代詞“thine”(你的所有物)出現(xiàn)兩次,作為第二人稱單數(shù)動詞的主語“thou”(你)出現(xiàn)一次。窺一斑而知全豹,鄧恩的神學詩都選擇摒棄教徒和上帝之間的“中介”,直接與上帝對話。羅馬天主教堅持天主教會是教徒和上帝之間不可缺少的中介,教徒贖罪必須通過它,從而施行精神統(tǒng)治,“我的靈魂是否得救,是我和上帝直接打的交道,這是新教的主張,是新、舊教斗爭的焦點之一”(楊周翰,1996:136)。為什么鄧恩一直在強調這一主張?當時新舊教的沖突依然激烈,天主教徒仍然受到迫害,鄧恩的母親雖然目睹親人遭迫害,依然堅持信奉羅馬天主教。鄧恩受到詹姆斯一世賞識后,沒有立即答應改信國教,而是在猶豫再三后才皈依國教。
作為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鄧恩卻因現(xiàn)實而選擇叛教,放棄任何一方都需要承受倫理選擇所帶來的痛苦,世俗的倫理綱條規(guī)定了人的倫理行為以及社會對于人的限制,人們在三綱五常的約束下追求道德完善。宗教倫理卻要求“其信徒要清心寡欲,尤其是教士,更要把侍奉上帝當成自己的最高目標”(方芳,2010:76),而現(xiàn)在鄧恩深陷于倫理困境,成為國教牧師后,所要侍奉的上帝卻不是自己傳統(tǒng)上信奉的上帝。當時的宗教紛爭、王位更迭也引發(fā)了鄧恩在倫理選擇中的懷疑與不確信,同樣在表達自己的懷疑時,仍然脫離不了羅馬天主教的影響,比如在第十八首中:
親愛的基督,讓我看您那光潔的妻室。
什么!那就是她么,在彼岸招搖地走過,
濃妝艷抹的那個?還是遭強搶和豪奪,
而在德意志及此地傷慟哀泣的這位?(但恩,2014:249)
這首詩中涉及基督教、歷經改革的羅馬天主教和分裂為路德派、加爾文派和英國國教的新教,可以看出鄧恩對于當時社會宗教紛爭的感嘆。對于曾經信奉羅馬天主教的鄧恩,這里是對當時宗教的四分五裂、人們的信仰混亂發(fā)出的感嘆。此詩還體現(xiàn)了鄧恩在潛意識中仍然在使用天主教的意象“好心的丈夫,把佳偶在我們面前展示/讓我多情的靈魂追求您溫順的鴿子”(但恩,2014:249)。在詩中鄧恩把追尋信仰比作追求戀人,詩歌內容“溫順的鴿子”(mild dove)來自《舊約·雅歌》里“我的佳偶,你甚美麗!你甚美麗!你的眼好像鴿子眼”(《雅歌》1:10)。從這里可以看到鄧恩又一次使用羅馬天主教教義“三位一體”。三位一體是羅馬天主教重要的教義之一,“他們所信仰的上帝只有一個,但體現(xiàn)在圣靈、圣父及圣子三個不同的位格之中。圣父指耶和華,圣子是耶穌,圣靈則是由一只鴿子來表現(xiàn)”(傅宏基,2007:39)。三位一體的核心內容是:“圣父、圣子和圣靈三者之間不是相等關系,而是同一實體的上帝;其中圣父與圣子相愛,并由此二者的愛“生出”圣靈;三者間沒有地位大小的分別,卻有各自不同的區(qū)別?!?傅宏基,2007:39)這里我們可以看到代表圣靈的“鴿子”在鄧恩皈依國教后的詩歌中體現(xiàn),再一次反映了他在艱難地做著倫理選擇?!皞惱磉x擇是人擇善棄惡而做一個有道德的人的途徑?!?聶珍釗,2014: 6)這些神學詩反映了鄧恩的內心矛盾,他在詩歌中反復聲明堅持新教的教義,在懺悔時不需要天主教會這個中介,而是直接面對上帝。表面上是為國教吶喊、鼓氣,但同時也可看出鄧恩急需明確的論調來表明自己的立場。內心缺乏的倫理選擇需要立場來強化,鄧恩陷于倫理選擇的困境中。鄧恩的恐懼和懷疑來自他對天主教的不忠誠和對英國國教的懷疑,他雖然意識到自身的局限和世俗性,但仍然在現(xiàn)實面前低頭,并痛苦地徘徊于倫理兩難中。
16世紀英國羊毛工業(yè)興旺發(fā)達,圈地運動深入到農村,將農民從土地上驅走,工商業(yè)的發(fā)展使英國成為強盛的國家。1588年英國擊潰了西班牙“無敵艦隊”,推動英國通過海外擴張和海外貿易積聚了大量財富,這時的英國正處于資本主義原始積累的時期,加上圈地運動帶來的農民暴動使得當時的人文主義者開始思考社會巨變給生活、思想所帶來的影響。英國宗教改革運動在不斷反復,“這場宗教改革以劇烈的分裂開始,又以令人不安的妥協(xié)告終”(桑德斯,2006:101),鄧恩深陷于社會倫理和信仰雙重倫理困境中,卻難以通過倫理選擇得到真正的解脫,于是鄧恩開始思考社會倫理、生存?zhèn)惱淼囊饬x,從而得到自我救贖和倫理拯救。
道德困境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這從鄧恩詩歌中的語言和意象可以看出來。宗教改革中伴隨著神學理論和禮拜儀式上的激進與保守之爭。亨利八世在位期間對待理論和宗教儀式采取保守態(tài)度,亨利八世的兒子愛德華六世(EdwardⅥ)在位時由新教貴族掌權,規(guī)定所有的教區(qū)教堂和大教堂必須使用英語祈禱書并公布新的《公禱書》(TheBookofCommonPrayer),亨利八世與第一個夫人所生的瑪麗執(zhí)政后企圖恢復天主教,大肆迫害國教教徒,亨利八世與第二位太太所生的在伊麗莎白上臺后又重新頒布愛德華六世時期的第二部《公禱書》,刪除一些新教細節(jié),推出了新的教義書。英國國教的這一折中路線通過立法形式得到強制推行,人們普遍接受,它成了伊麗莎白時期宗教生活的正式準則”(桑德斯,2006:103),英國國教強調在圣事活動中使用本國語,英國國教遵循的“中間路線”體現(xiàn)的是“禮拜儀式的冷靜之美和規(guī)范之純潔”(桑德斯,2006:103)。也就是說,英國國教無論是在《公禱書》還是在儀式上都避免使用感情強烈的語言,避免渲染上帝的受難過程,避免詳盡的上帝受難過程(遍布傷痕的身體、拯救世人的血、帶血的汗水)。但是,在改信國教的鄧恩詩歌中,我們仍然能看到與國教規(guī)范相悖的詩歌特點,從而體現(xiàn)了鄧恩在倫理困境中所作的倫理思考。
在語言使用方面,鄧恩的神學詩歌感情色彩強烈,無論是在措辭上還是句式上都呈現(xiàn)了他強烈的感情色彩。比如第三首首行以“O”開頭,在句式選擇上使用大量疑問句“在我崇拜偶像時,我的心曾付出 / 何等憂傷?我的眼淚曾浪費多少淚?”(但恩,2014:219),在這首詩中,鄧恩從強烈的語氣詞“O”開始,訴說他的痛悔:對于青年時期放縱行為的懺悔,對于皈依國教的痛苦已使他長久地處于痛苦和悲傷中,在詩行結尾處又提到內心得不到安寧是由于“因為那長久而強烈的傷悲 / 已既是果,又是因,既是罰,又是罪”(但恩,2014:219),在選擇用詞上沒有像國教規(guī)范所要求的那樣不涉及“赤裸裸”的語言,但是鄧恩在這里卻大量使用耶穌受難過程的詞匯。如在第四首中:
啊,把你自己用虔誠的悲哀染黑,
用羞愧染紅,一如你用罪孽浸染;
或用基督血洗滌你,它有這神力;
盡管是紅的,卻能把紅靈魂漂白。(但恩,2014:221)
鄧恩用強烈的色彩對比來表現(xiàn)自己的罪孽,希望能夠得到上帝的救贖和寬恕。同樣的方式也出現(xiàn)在第七首中:“在這里,在這低下地面 / 教我如何悔過自新吧;因為這恰如 / 您已用您的鮮血,印可對我的寬恕?!?但恩,2014:227)他深知自己深陷于倫理困境中,從而在痛苦中思考并期待救贖,期盼通過基督的血來漂白自己的靈魂,通過上帝拯救實現(xiàn)自己的倫理拯救。語言的大膽和奇特之處在第十四首中得到很好的體現(xiàn):
撞擊我的心吧,三位一體的上帝;
迄今你只輕叩、吐氣、照射,設法修補;
為了讓我能站起,推翻我吧,鼓足
你的氣力打碎我,吹我,燒我,使我成為新體。(胡家?guī)n,2003:101)
鄧恩連續(xù)使用一系列動詞“輕扣”“吐氣”“照射”“設法修補”體現(xiàn)了他強烈的感情,“音和意在這里實現(xiàn)了完美的結合”(李正栓,2007:81)。通過詞匯的選取傳遞了他期待救贖的決心?!胺泊朔N種都說明他個人信仰中的戲劇性突變,也反映新教在某些國家代替舊教而產生的普遍心理矛盾?!?楊周翰,1996:144)這一轉變是痛苦的,所以鄧恩選擇在迷茫中求助上帝。
倫理的混亂引發(fā)了鄧恩對于死亡和人生存在的思考,他在等待倫理救贖的同時也在思索人生存在以及死亡的意義,并希望通過對倫理思考的梳理實現(xiàn)自我回歸、倫理秩序的重建。生存?zhèn)惱矸从沉松嫘枨蠛推渌挛镏g的聯(lián)系,涉及生存和死亡等方面。“生存?zhèn)惱?,顧名思義,就是人們基于生存需要與其他人或事物結成的關系?!?尹根德,2015:217)鄧恩在倫理思考中逐步思考人生和存在的意義。對待死亡,鄧恩的態(tài)度是不屑、傲慢:
死神,別得意,雖然有些人曾經說你
強大而可怕,因為,你其實并非如此,
因為,那些你以為打倒的人并不死,
可憐的死神,而你也無法把我殺死;(但恩,2014:233)
人人都說死亡很可怕很驕傲,但是鄧恩卻比死亡更狂傲,他敢命令死亡莫驕傲,他認為死亡不是生存的終結,而是永生的開始。耶穌拯救世人讓垂死的人或者隨時面臨死亡的人們認識到生命總有一死,但是精神卻可以永生。鄧恩已不再懼怕死亡,越是接近死亡說明離上帝越近,所以在經過倫理困境的掙扎后,通過向上帝的途徑來進行倫理拯救。
鄧恩的倫理觀及其社會和家庭環(huán)境,影響他產生了倫理困境,做出了倫理選擇,然而他也在時刻進行倫理思考和倫理拯救。鄧恩倫理觀的形成是在其生活的倫理現(xiàn)場中形成的,通過回到當時的倫理環(huán)境中解讀和闡釋鄧恩的倫理選擇與倫理思考可以得知鄧恩的倫理觀處于矛盾困惑的狀態(tài),呈現(xiàn)為兩方面:一是宗教信仰的模糊和搖擺,二是對于人生和生存的探討。這些倫理因素對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就體現(xiàn)在神學詩歌中無處不在的天主教痕跡,同時也體現(xiàn)了鄧恩對于生命和死亡的思考。鄧恩詩歌的倫理意義在于:作為一個處在宗教、思想發(fā)生巨變時期的人文主義學者,面對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他表達出了勇于發(fā)問和挑戰(zhàn)的理想,用自己的筆觸探索著生存的意義。鄧恩在特殊的歷史條件下對詩歌責任和社會責任的倫理選擇體現(xiàn)了他在道德和倫理層面上的深思,這給我們反思文學經典的現(xiàn)代價值、文化多元化的融合以極大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