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琳
一
這天早晨,班上到一半,朱裳去請病假,老陳問是怎么回事。
朱裳說肚子疼,拉肚子。
老陳沉著臉不說話。朱裳心里明白,老陳懷疑她在撒謊。最近科里人手少,劉醫(yī)生度蜜月去了,周醫(yī)生昨天剛請過產(chǎn)假,她如果不是真生病了,請假簡直就是犯上作亂,三個人的活都要交給老陳去干。如果她明天還繼續(xù)拉稀跑肚,狠下心不來上班的話,老陳還得再替她上個夜班。所以老陳不相信也情有可原。擱在誰身上心里都要冒幾個泡出來。在這個女人多如手紙的地方,女人們干啥都扎堆,誰都不愿意多干活,專撿人少的時候請病假,因為病假一請一個準兒,這都是心照不宣的伎倆。所以老陳拿不準朱裳是真生病了還是在生幺蛾子。
老陳說,那你趕緊去輸水啊。
朱裳說,先不輸,藥已經(jīng)吃過了。
老陳說,拉得很厲害?
朱裳說,嗯。
老陳盯著朱裳思忖了好一會兒,才皺著眉頭說那你回家去吧,不行就過來輸水。
朱裳去樓下停車場把車開出來,開到公園西門,找了個僻靜處停下來,休息,喝水。人要多喝水,不然自己會把自己毒死。朱裳是泌尿科醫(yī)生,這是她每天跟病人反復嘮叨的一句話,在她喝水的時候,條件反射般地在耳邊響起。
尿路感染的病人要大量飲水,讓尿液得到稀釋,減輕尿路刺激,喝水等同于吃藥。這些大道理講給別人聽可以,講給自己聽就很尷尬。泌尿科醫(yī)生怎么能生這種病呢?這就好比抓小偷的警察自己去偷竊一樣,這也就是她跟老陳難以啟齒的原因。雖然不是什么丟人的病,關鍵自己是干這個的,這個器官又那么曖昧,平時跟病人交流的時候嘴一張就來,可輪到自己就說不出口。所以她只好張冠李戴讓別的器官代為受過。
水穿過喉嚨,在胸腔里汩汩流動。5秒鐘進入胃部,停留5分鐘,以每分鐘0.6米的速度在小腸下移,3分鐘進入大腸,10分鐘左右到達膀胱。一瓶水從入口到出口,循環(huán)結束大約需要20分鐘。這是人體自動設定好的程序,她現(xiàn)在急也沒用。她要耐心等待那些流進去的水,把藥物輸送到各個器官,沖刷洗劑,再把毒素帶出體外。她的任務就是守在出口,通過檢查代謝物的成色,排泄狀況評估治療效果再說下一步怎么辦。
她把車門玻璃搖上去,放下靠背,讓自己躺在車里休息。她不想回家去,六樓太高,跑來跑去會加重病情。如果情況不妙,從這里去醫(yī)院方便。還有一個,這會兒他可能還沒走,一定會奇怪她怎么突然跑回去了,她懶得跟他解釋半天。關鍵是她不想解釋。這突如其來的疾病讓她心煩意亂。
天亮的時候,她上衛(wèi)生間,發(fā)現(xiàn)手紙上有一小塊來歷不明的暗紅色,像是拍死的蚊子的一抹血。她當時僅僅是驚訝了片刻,誤以為是不小心造成的擦傷。他太粗暴了好像,急吼吼地,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剝了。他用侵略的方式重新奪回曾經(jīng)的領地。當她被摟進懷里,很快就把這事丟到腦后了。
上班查完房,小腹處有些下墜,隱隱作痛,去解手就看見了血。這次可不是蚊子血,是血淋淋的紅色,茂密地躺在白色的便池里,血腥,猙獰,來勢洶洶,像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殺戮。如果不是收尾時強烈的刺疼讓她叫出聲來,她大概以為經(jīng)血,是正常的生理周期。
身體用這種撕裂的方式向她出示紅牌警告?
二
你們醫(yī)生也得生生病,這樣才能體會到我們病人的疾苦?,F(xiàn)在回想起來,惠陽以前說過的話簡直就像是咒語。五年前,他是朱裳的病人,對生病的身體又懼又怕,總擔心醫(yī)生不夠體貼,不盡心盡責,處心積慮跟醫(yī)生套近乎。事實上朱裳對他已經(jīng)很殷勤了,該問的都問了,該做的檢查一樣沒少做,處方開好,藥也拿到手。
但是惠陽很啰嗦。不知道他是沒生過病,不會看病,還是怎么回事。醫(yī)生開了藥,該怎么服用,是藥房的事,藥劑師會根據(jù)醫(yī)囑給病人交代清楚的,注意事項朱裳在開處方的時候已經(jīng)給他說過了??墒悄昧怂幩峙苓^來,啰啰嗦嗦問了一大堆。朱裳說你回去看說明吧,不良反應上面寫得都有。惠陽嘴里答應著,人卻杵在那里不走,繼續(xù)跟她啰嗦。朱裳拉不開臉攆他,只好重復車轱轆話,讓別的病人等急了。他前腳剛出門,就被罵傻逼,傻得連水都不會喝。
朱裳說,你回去要多喝水。
惠陽說,喝多少是多?
朱裳說,至少喝2升吧。
惠陽說,2升水是一口氣喝下去還是分幾次喝下去?
朱裳繃了半天的表情愣是沒忍住一下就炸開了,差點笑出聲。她瞄了惠陽一眼,見他不像是開玩笑。2升水能一口氣喝下去也真叫本事。
朱裳后來想起這件事就覺得好笑。她問惠陽當時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糊涂,我當時就應該跟你說,讓你一口氣喝下去,看你咋辦?;蓐栒f,你就不怕把我撐爆了?
怕啊。朱裳說,就因為怕才沒敢說。
惠陽不知道從哪兒找到朱裳的電話號碼,當晚就連打三次,朱裳正在洗澡一次都沒接著。她出來看見未接電話就撥過去,惠陽拖著長腔哈羅了一聲,把朱裳嚇了一跳,以為是騷擾電話,正要掐掉,他及時喚了一聲,朱醫(yī)生,是我。朱裳被那軟糯的聲音,親熱里挾帶著的狎昵給迷惑住了。
你是誰?找我有啥事?
要是她事先知道是病人打來的電話,恐怕早就沒心情跟他煲這種你是誰,我是誰的電話粥了。醫(yī)生都不喜歡跟病人打電話,只要咨詢看病的事,基本上都掛掉。朱裳實習的時候,她老師跟她說過,下班時間千萬別跟病人在電話里說看病的事,除非是你提前預約好了的,不然一旦出事,醫(yī)院方面不承認你會很麻煩。曾經(jīng)就有醫(yī)生被患者家屬和醫(yī)院聯(lián)手逼瘋。這可是血的教訓。
對方說,我是惠陽。
惠陽是誰?
在這一問一答當中,朱裳當時不知怎么回事就被撩起了好奇心。是他綿軟的聲音,還是說話的語氣?還是因為那天晚上太無聊?
二十五歲的朱裳還待字閨中。沒有異性朋友,也沒有同性朋友。認識她的人很多,能交往的卻寥寥無幾,除了病人就是同事,能聊得來的朋友幾乎可以說沒有。兩年前剛入職那會兒,還有十多個年輕人經(jīng)常在一起扎堆,吃吃喝喝,結伴出行。沒過多久就有人陸續(xù)退出,小圈子越縮越小。如今剩下的三兩個都是懶人,不是腿懶就是嘴懶,大家各自為政,老死不相往來。朱裳是二者兼有之,腿懶嘴懶。性子也靦腆,跟人交往一向比較被動,別人不主動聯(lián)系她,她從來不會主動去聯(lián)系別人。就是有人約了她,也可能會搪塞推掉。要加班,要替老師上夜班什么的,只要一次推掉就沒人再約了,最后徹底活成了孤家寡人。上班看似熱鬧忙亂,可下班回公寓以后,基本上都是自己一個人抱著筆記本上網(wǎng),玩手機,實在無聊就看會兒書。這樣說來朱裳也是個很無趣的人。早先還有個室友,那姑娘跟她同住半年,有了固定男友之后就搬出去住了?,F(xiàn)在她獨自住在公寓樓里,上班去醫(yī)院,下班回來的途中順道在醫(yī)院食堂把肚子解決好,連門都用不著出,自己把自己逼成了宅女。endprint
所以在這個清冷的夜晚,惠陽說,你加我QQ號,我發(fā)張照片給你,你馬上就知道我是誰了,她聽后欣然接受。
惠陽發(fā)過來的照片美得炫目,朱裳在看到照片的瞬間腦子就短路了。她雖然不是外貌協(xié)會的,但也約等于是??匆娏萌说恼掌粯訒劬Πl(fā)直,胸口發(fā)脹。她搜索枯腸半天,也沒法把這樣一個帥男跟她的病人匹配在一起。因為實在是無法匹配。尤其是把人固定成一張圖片之后,怎么看都原形畢露。痞帥,囂張,還有些騷。朱裳生性靦腆,看照片居然能看得臉上發(fā)燙,飛出幾朵桃花來。好像那人就站在她面前一樣。事實上人家就在她對面,雖然看不見,但能感覺到。人家故意發(fā)來一張半身黑白裸照,對她大秀肌肉,本身就不懷好意。他的肌肉雖然不能跟肌肉男們相提并論,但看上去挺不錯。膨脹的胸大肌看上去比那些A罩杯的女人還豐滿,肱二頭肌以及肩膀周圍的肌肉群緊繃厚實,一疙瘩一疙瘩的腱子像蟄伏的小老鼠。他模仿的是小貝的表情,嘴角往上翹起,眼神半瞇,吊兒郎當。
你是不是經(jīng)常發(fā)這種照片勾引人家小姑娘?
這么說你上鉤了?
朱裳發(fā)了一串榔頭給他。
惠陽說,別打別打,打壞了還得你來搶救。
這天晚上朱裳不可能因為一張照片就喜歡上他,但對他有好感。有好感才有開始。不然她怎么會口無遮攔地跟他開玩笑說,你怎么會得那樣的病,是不是不老實。以她的性格熟人都不會開這樣的玩笑,何況是她對他還談不上了解。
惠陽說,我怎么不老實了?
朱裳說,我不是那意思,你別誤會哈。
惠陽說,那你啥意思?
朱裳說,我的意思是說,男人不容易得尿路感染,只有女人才容易得尿路感染。
惠陽說,你是說我得了你們女人才得的?。?/p>
朱裳說,不是不是!不容易得不等于不得。男人也可以得。
惠陽說,那你說得這種病的男人多不多?
朱裳說,不多。
惠陽說,你說來說去,還是說我得了不該得的病。
朱裳說,我沒說不該得。你不是已經(jīng)得了嘛。
惠陽說,你這醫(yī)生怎么這個樣子啊!
朱裳說,那我應該咋樣???
惠陽說,多關心關心你的病人。
朱裳說,我沒關心嗎?
惠陽說,你正在關心。
……
三
惠陽病好之后,隔三差五邀請朱裳出去吃飯,看電影。有時他會要求朱裳回請,你請我吃火鍋吧,或者你請我去奧斯卡影城看場電影。這樣他每次都能達到目的。朱裳為人老實,別人請她吃飯或者看電影,她習慣拒絕,不想讓對方破費??墒侨思易屗鰱|,她就不好意思拒絕了,回回都老老實實答應,一次都不落。
有一次惠陽還專門開著他朋友的牧馬人,帶朱裳去四十多公里外的西餐館去吃牛排。他喜歡帶她去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吃東西。什么法國烤蝸牛,阿根廷燴牛肉,瑪莎拉咖喱蝦,泰國冬陰功湯等等。既顯擺,又滿足了朱裳的好奇心?;蓐栒f他的目的就是要帶她吃遍這個城市的大小特色餐館,俘獲她的胃再俘獲她的心。有個周末大半夜他忽然心血來潮拉著她去酒吧一條街喝酒,他喝黑方,血腥瑪麗,讓她喝甜百利。酒至半酣,惠陽打電話約了一幫朋友去錢柜唱K,瘋鬧了一通宵。
惠陽的朋友都是學舞蹈的,能唱會跳,會瘋會玩。每次他們瘋鬧的時候,朱裳就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當看客。他們拉她一起瘋,她回回都拒絕。她怕羞,放不開。她說你們玩吧,別管我,我喜歡看你們玩?;蓐柧腿酉滤麄內コ刈永锾瑁肆?,男男女女勾肩搭背,摟成一團,搖晃著身體,看上去又快樂又淫蕩。每當這時候朱裳就胸悶氣短,胃里反酸。整個人忽然就自卑起來,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土得掉渣,活像生活在上世紀的老古董,又丑又老,然后自己生自己的悶氣。每次她都跟自己說,下次不來了下次再也不來了,免得讓他們笑話??傻认麓芜€是少不了她。
惠陽說,我朋友都喜歡醫(yī)生。醫(yī)生多好啊,上帝的助手,會修理人,多牛逼啊。他這么一說,朱裳又覺得是這么回事。
到了秋天,惠陽弄來幾張內部票,帶她去市劇院看芭蕾舞劇和交響樂。雖然朱裳看不出個門道,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但她內心很興奮。
沒多久,惠陽就搬到朱裳的公寓里來住了。
惠陽以前住父母家,跟朱裳好上了就搬過來一起住。現(xiàn)在的年輕人時興這樣,對眼了,就搬一起住,先過渡一下,不合適再分開。剛開始的那段日子蜜月般的,兩人如膠似漆。朱裳喜歡跟惠陽在一起?;蓐柋人笪鍤q,各個方面都表現(xiàn)得比她成熟,比她懂得多。他除了在藝校教舞蹈課以外,私下里跟朋友合伙開了一家形體訓練中心,里面開設了瑜伽、有氧運動、健身操、跆拳道和舞蹈課程。他每周都要去給學員上三次晚課和一次日課,教瑜伽和芭蕾。朱裳跟著去形體訓練中心上了幾次舞蹈課之后,就不去了。她有夜班時間不好固定,加之原本就沒有舞蹈基礎,身體跟木棍一樣,支支棱棱,上了兩堂課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去了。遇到她休息,惠陽去上課,她就去跑步機上跑步。
一到冬天惠陽就忙個不停,要準備元旦和春節(jié)的節(jié)目排練,各個級別的選拔賽比賽都擠在年底這段時間,他任職的藝校年底匯報演出,一些企業(yè)也邀請他去協(xié)助搞文藝匯演?;蓐柺钱?shù)氐奈璧笝嗤?。朱裳看過他以前的一個演出視頻,跳雙人芭蕾。他的女伴美麗提像只白天鵝,骨瘦如柴,有種伶仃的美?;蓐柧吞珖樔肆?。那褲襪緊緊兜著襠部,突出巨大的一坨,簡直嚇死人。有一次群里有人發(fā)了一張王子和仙女跳芭蕾舞的圖片,王子的東西就不受控制地翹起來,太搞笑了。聽說跳芭蕾的男孩子正處在發(fā)育期,特別敏感,容易出狀況,演出前都要讓搭檔給泄泄火,不然就會鬧出笑話。朱裳問惠陽是不是真有這回事,惠陽說她胡說八道。就是真有這種事估計他也不會承認。她不死心,從側面打問過他舞伴的情況,惠陽說,你吃什么醋,人家一畢業(yè)就結婚了,屬于搶手貨。朱裳就不問了,知道問也問不出所以然。
惠陽畢業(yè)后基本上就不跳舞了。幾乎所有學舞蹈的人,都是小時候自己跳,長大以后教別人跳。教別人跳和自己跳要求不一樣,再不用穿褲襪。他上課的時候都是T恤運動褲,有時也穿牛仔褲,爵士舞鞋。做示范動作的時候他的身體還是很給力,屁股后翹,結實飽滿,腰部柔軟有力。遇到心情好的時候,他會在朱裳的單身公寓里跳上一段芭蕾,專門為她穿上褲襪,裸著上身,有意讓襠部鼓出來。endprint
但是時間一長,惠陽的缺點也就暴露出來了。比如霸道,自私,大小事都喜歡讓朱裳聽他的,時不時還說點小謊。
有一次朱裳上夜班,十點多鐘給他打電話,問他在干嘛。他說在家,正準備睡覺。以前兩人剛在一起的時候,遇上朱裳上夜班,他從形體訓練中心上完課也要來科里陪她,擠在值班床上睡一晚。朱裳已經(jīng)忘記了從多會兒開始上夜班他不再來陪她,有時借口要替朋友上課,有時有飯局,要不就有人請喝酒,反正都有事。有一天忽然降溫,下起了小雨,朱裳在值班室給惠陽打電話,打完電話,覺得身上冷。值班室的空調是單溫的,制冷不制熱,供暖還不到時候。應該加條毛毯了,不然夜里別想睡著。這樣一想她就往家跑。她本想打電話讓惠陽送過來,覺得太麻煩,不如自己回去拿。
家里沒人。實際上是她想他了,想回去看他一眼,給他個驚喜。因為這是個多么寒冷多么寂寞的夜晚啊,相愛的人就應該在一起。
偏偏他不在家。
她給他打電話,他說在外面喝酒……喝酒干嘛要說在家?
接著就是不停地出差。今天這里,明天那里,有時候幾天不回來,電話也不接。有一次電話打了幾次才打通,朱裳抱怨了幾句,他就把電話摁掉,一個禮拜沒回來。元旦的演出票也沒給朱裳。演出票是他答應給朱裳科里老師的,可是票一直沒有拿回來。她打電話,他掛掉。晚上電話打過來說他正在彩排。好吧,彩排。彩排結束人也沒回來,朱裳買了他喜歡吃的醬豬腳,一直擺在桌子上,第二天才收進冰箱里。
二十九號她去劇院找他,那會兒舞臺已經(jīng)布置好了,惠陽拿著話筒和一個穿白色羽絨服的姑娘站在舞臺下面指指點點,臺上一群穿荷葉裙的姑娘們正在跳舞,音樂聲很大。不知道哪一個環(huán)節(jié)跳錯了,惠陽大聲喊停。他回頭瞅見朱裳站在入口處,就朝她點點頭,但并沒有走過去。朱裳找了位子坐下來等他,聽支離破碎的音樂,感覺時間被無限地拉長。她低下頭扣了一會兒手機。等音樂聲停止,劇場里的人已經(jīng)所剩無幾,惠陽也不知去向。穿白羽絨服的姑娘還在,手里拿著話筒。朱裳問她惠陽去了哪里,姑娘說出去了。
出了劇院也沒見到惠陽,打他電話居然關機。晚上他發(fā)短信給她,說有事不回來。朱裳惦記著演出票的事,遲疑著要不要問他一聲,還有沒有票。因為是內部演出,不對外售票。又覺得應該賭一賭,電話就沒打。結果票的事就黃了,她還得■著臉在同事面前替他圓謊。
元旦節(jié)放假,朱裳值班?;蓐杹砜剖肄D了一圈,對朱裳說他快累死了,要回去狠狠地睡一覺。
朱裳下班回家,屋里沒人。惠陽回他父母家了。元旦節(jié),他要陪父母一起過。
元旦過后,藝校放假,連著下了幾天雪,惠陽就窩在朱裳的公寓里。他們還像過去那樣,等朱裳不上班的那天,惠陽就開著牧馬人帶她去市里吃火鍋,去星巴克喝咖啡。磨蹭到下午兩人去逛街?;蓐栙I了一條格子披肩送給朱裳,讓她配她的黑色小大衣。朱裳相中了一雙小皮靴,惠陽說白色好看,讓她買白色的那雙。但朱裳喜歡紅色。馬上要過年了,紅色喜慶。
惠陽說紅色太俗,老雜皮才這么穿。
朱裳說,我就穿,我就老雜皮。
惠陽說,老雜皮!
朱裳說,我就老雜皮,找你高雅的去!
惠陽扭身就出去了。要擱平時,朱裳可能也就不買了。不就一雙鞋嘛,犯不著為一雙鞋子生氣。他讓她穿啥就穿啥,反正她已經(jīng)習慣了。你就是穿給我看的——他早把自己的審美觀強加給了朱裳,就連買條小內褲,他也要替她挑選半天。所以朱裳跟他在一起,買回去的東西幾乎全都是惠陽喜歡的。內褲,小乳罩,襪子,頭飾。扎個橡皮筋,朱裳也要按惠陽的標準來,跟衣服顏色必須匹配。否則就是俗氣?;蓐柨凑l不順眼就罵誰老雜皮。
以前朱裳不生氣,可這會兒一聽他說俗,罵老雜皮就來氣。感覺被冒犯,被嫌棄,還有一種被侮辱了的感覺。你嫌我俗,我就俗給你看!所以朱裳說啥也要把那雙紅色小皮靴買下來,跟他賭這口氣。等她拎著皮鞋走出商場,惠陽早就走得沒影了。好吧,那就一拍兩散各走各的。他這人非常討厭,不是一般的討厭。想起他穿連褲襪襠里凸起的樣子就惡心得想吐,恨不得他立馬去死。再也不要看見他。
等坐大巴回到家發(fā)現(xiàn)他在床上躺著。
惠陽說,你去哪兒了?找你半天,電話也不接。想造反?他是開車回來的。
明明是他負氣自己走的,這會兒居然倒打一耙。
朱裳哼了一聲,跟你學的。你不是也經(jīng)常不接電話?
惠陽說,人家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朱裳說,就你牛逼!
惠陽說,牛逼在你那里,人家長的是牛那個。說中間他就嬉笑著從床上爬起來去捉她的手。兩人推來搡去,然后又糾纏到一起。
這方面惠陽堪稱高手中的高手。只要朱裳敢生氣,他就讓她氣個夠。他從來不跟她道歉,等她氣夠了,他再使出看家絕技,一招將她搞定。真的是一招鮮,吃遍天。但是他們之間那些不痛快并沒有因此消失,而是堆積在那里,直到越堆越多。
春節(jié)前惠陽又玩起了失蹤。不打電話不回家不發(fā)短信不聊QQ,讓朱裳很受傷。
現(xiàn)在她也學乖了,也很少給他打電話,能不打盡量不打,免得自找沒趣。他不接或者把電話掛斷,她心里就很不舒服。不想讓自己不舒服,就盡量不去招惹他。他想回來就回來,想不回來就不回來。
有一天她實在沒忍住又打他電話,他沒接。正好手機沒電,她在醫(yī)務室等人簽字,看見辦公桌上的電話拿起就撥過去。這一次出乎意料地順利,一撥就通了。聽筒里傳來他一貫洋氣十足的帶點輕俏味道的哈嘍聲,朱裳硬是憋著一口氣兒,默默地把聽筒放回去。
回家打電話,還是不通。
那天他過生日。生日他不可能不過吧?顯然是有人給他過。
到了晚上朱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血來潮跑到形體訓練中心去找他。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們狐疑地看著她,打哈哈說惠陽這一陣都沒來形體訓練中心上課了,他們也不清楚他去了哪里。
聰明人一見她找上門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還用說?她不能怪人家說謊,只怪自己犯賤。endprint
春節(jié)過完,朱裳回來上班,惠陽也沒有露面。
大年三十她給他發(fā)了條賀新年的短信,初一他回過來一條。都是那種轉來轉去,轉發(fā)了無數(shù)次的短信,打個字都嫌累的那種。然后音訊全無。有時候朱裳想,是不是他和她懷著一樣的心思,等她先聯(lián)系他?仔細一想也不是這么回事。
春天來了,春天又過去了。
衣柜里還掛著惠陽的棉睡袍,米色暗格小翻領,朱裳也有一套,是一起買的情侶款。不過她的棉睡袍早就洗好收起來了,他的一直沒洗也沒有收,像遺物似的,在柜子里掛著。眼看天氣就要熱起來了,棉睡袍占據(jù)了柜子的一大塊空間,拉開柜門都有一股怪味了,朱裳這才把它取下來收進塑料袋子里。這一天她進行了徹底大清理,把屬于他的東西全部搜集出來,拖鞋,襪子,內褲,漱口杯,牙刷,剃須刀,一股腦扔進醫(yī)院專用的黃色醫(yī)療垃圾袋子里。袋子上面印有一行黑字:醫(yī)療廢物。看著這幾個字她覺得很解氣。她把廢物們塞進床底下。
有一天惠陽的同事來看病,朱裳早就忘記這人是誰了。但對方?jīng)]有忘記她。對方提醒她說是惠陽的同事,你不記得我了吧?我以前找你看過病,還是惠陽帶我來的。
朱裳怔怔地看著他,好似睡夢中冷不丁被人打了一拳。半天才淡淡地說了句:噢,我不記得了。
那人說,你看病看得好,好了之后我就一直沒犯過,前幾天去爬山,回來感覺不舒服,可能是水喝少了,解手的時候有點疼,就趕緊過來找你給看看,別是又復發(fā)了。
看完病,那人走的時候忽然說,我本來讓惠陽陪我一起來的,可人家忙著要結婚,沒工夫陪,我就自己來了?;蓐栁逡唤Y婚,給你說了吧?
四
朱裳的第二段感情,是通過別人介紹的。
忘掉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找另一個人來代替。
這時候朱裳已經(jīng)很愿意讓人介紹對象了。以前她排斥別人介紹對象,把人像商品一樣通過中間人,挑挑揀揀。挑揀的是什么呢,長相,學歷,工作,收入,社會關系,家庭背景,像不像做買賣?但她現(xiàn)在愿意做買賣,把婚姻當買賣來做,因為買賣有買賣的好處,公平,公正。所謂感情,實際上是把感情也換算成了有價資產(chǎn),就像股市一樣,人為炒作上去,價格虛高,甚至是惡意炒作上去,里面全是泡沫。通過別人介紹,不光要你自己覺得公平,也要對方覺得公平才行。介紹人充當了天平的角色,把雙方的附加值都放在上面稱。身高長相,家庭出身,學歷收入等等。說到家庭,孟工程師是農(nóng)村出來的,家里有個弟,父母的積蓄等于要分成兩半,但父母的養(yǎng)老問題也不用他付全責。孟工程師父母說了,他們沒錢資助兒子組建小家庭,但以后也不會向兒子要錢。這一點,一開始孟工程師就保證過。朱裳家在鎮(zhèn)上,她母親不工作,她是獨生女,家里經(jīng)濟條件相對好一點,但以后要給父母養(yǎng)老,這樣看來兩家其實都差不多——這是介紹人評估出來的結果。
既然介紹人都覺得公平,那就算是公平吧。在公平的前提下,有監(jiān)督有指導,兩人談婚論嫁,自然是再好不過。有什么問題了,找中間人商量,不至于稀里糊涂地拖著,也絕不會發(fā)生人家都結婚了,你還傻等著的蠢事。這樣看來老輩人留下來的老傳統(tǒng)也不是一無是處。
孟工程師是學設計的,在一家大型國企上班,比朱裳大四歲。身高一米八零,人很瘦,是又高又瘦的那種,像根電線桿。雖然皮膚不黑,但糟糕的是長了一臉的青春痘。五官談不上帥,但也不難看。要說缺點,此人的缺點就是八百度的近視和一臉癩蛤蟆皮一樣的青春痘。
孟工程師的優(yōu)點是不抽煙不喝酒,不聽音樂不跳舞。業(yè)余愛好除了抱磚頭厚的專業(yè)書看就是跟暴走團暴走。他比一般男人勤快,會做飯,廚藝還不錯。在跟朱裳認識的初期,他請她下館子吃飯,熟悉之后,他親自下廚做飯請朱裳來吃。再后來就不存在請不請的問題了,因為兩人開始搭伙吃飯。孟工程師單位分了他一套一室一廳,帶廚房衛(wèi)生間,做飯很方便。他每天趕在上班前去菜市場把一天吃的菜蔬都買回來,中午辣椒炒肉絲,晚上西紅柿炒蛋,第二天換著花樣買。保證讓朱裳吃得健康,完全符合醫(yī)生對吃的要求。朱裳留意過他的衛(wèi)生習慣,穿衣打扮規(guī)規(guī)矩矩,一絲不亂。白領子很白,臟襪子絕對不漫天飛,房間里啥時候去都是干凈整齊。衛(wèi)生習慣跟醫(yī)生的基本一致。有些小細節(jié)做得比醫(yī)生還好,比如疊床,陽臺上還養(yǎng)著幾盆花草。
他不愛說話,人有點悶。他跟朱裳在一起永遠都是客客氣氣。他不叫她小朱,或者朱裳。他叫朱醫(yī)生。朱醫(yī)生,你來了。朱醫(yī)生你要不要吃這個或者吃那個。他就這樣。朱裳說要去看電影,他就去看電影。朱裳要逛街,他就陪她去逛街。朱裳跟他交往了一段時間,滿意度直線上升。其中有兩條她一開始不太能接受的缺點后來也欣然接受——酒瓶底的近視眼鏡和臉上的青春痘。
她勸自己說,找個眼鏡男的好處就是女人永遠處于優(yōu)勢,怎么看都是霧里看花,有朦朧美,永遠不用自卑自己臉上長了多少個雀斑和增加了多少條皺紋。青春痘是激素水平旺盛的標志。這種東西據(jù)說結婚以后一個不剩都被掃平了,想長都長不了。
但是相處一年,朱裳還是跟孟工程師掰了。
原因是,兩人價值觀不一樣。價值觀就是掙來的錢怎么花的問題。掙錢不容易,到手的錢如何花卻是一門大學問。很多人會掙錢不見得就會花錢。錢花不到刀刃上,錢就浪費了,辛苦就白費了。花錢方式在某種程度上決定著一個人的生活品位。兩人已經(jīng)走到談婚論嫁的地步,怎么花錢就成了首要問題。按孟工程師的打算是:兩人手上的錢加在一起,正好可以用來付房子首付,結婚后還月供。朱裳不同意這樣做,她認為他們倆的錢應該先買一輛車,原因是朱裳已經(jīng)拿到了駕照,有車方便,節(jié)假日可以開車出去玩。買房的事可以往后推,先住孟工程師單位給的房子里。因為目前房價已經(jīng)很高了,等合適機會再買,說不定等一等還能等到房子降價。
但孟工程師堅決反對拿錢買車。他說買車一點意思都沒有,車是消耗品,不如買房實惠,房子是投資,能保值。買房要趁早,不然漲價了怎么辦,要多花冤枉錢。車子不會漲價,只會降價。再說結婚有新房讓同事熟人看著也像那么回事。endprint
在花錢的問題上,兩人的價值觀不在一個頻道上,根本無法達成協(xié)議。誰也說服不了誰。所以只好說分手。
雖然介紹人也從中調解,孟工程師也決定讓步,那就是花錢AA制,她掙的錢買她的車,他的錢用來買房,互不干涉。
可是朱裳不答應。兩人現(xiàn)在沒孩子好說,以后有了孩子怎么辦?難道把孩子也一分為二AA?錢都不能共享,還分享什么?身體還是性?溫吞水一樣的性事,每次他都要問她感覺咋樣,疼還是不疼,感覺像是在給她受刑。他到底希望她疼還是不疼?
五
下腹處開始脹痛,朱裳喝下去的水馬上就到出口了,她下車去公園里的公共衛(wèi)生間。一路走過去還好,沒什么感覺,可是一蹲下去,池子里頓時又是一片鮮紅。觸目驚心的紅。好像下體暗藏著飛刀,在臨結束的時候,狠狠地捅了她幾下。她疼得叫喚起來。
她閉上眼睛,等待疼痛慢慢消退。
幾分鐘后她重新回到車里,繼續(xù)喝水。但是心里開始煩躁不安。顏色并沒有淡下來,似乎還有加重的跡象。如果是病人的話,她會安慰他們不要著急,用藥有個過程,喝水,休息,減少刺激減少出血量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要輸水嗎?如果是病人肯定需要。她需不需要呢?賭一把吧,等等再說。
朱裳繼續(xù)躺在車里。
跟孟工程師分手后,她拿錢分期買了這輛紅色飛度。她喜歡紅色,雖然有人說紅色俗。還有人把這樣的車叫做二奶車。二奶車就二奶車,自己買的二奶車有什么不好?醒目,安全,這就夠了。有車之后,朱裳覺得自己不僅長了志氣,也長了點底氣。不上班的時候開著車東游西逛,去市里逛街或者去爬山,再也不用把自己禁錮在公寓的小房子里。她像蝸牛一樣,背著她的殼四處游蕩,覺得這才叫日子。朝氣蓬勃的日子。如果年紀輕輕的就守著固有的居所,一日三餐,想著怎樣買菜做飯,怎樣健康長壽,怎樣省錢過日子,那多沒意思。三十歲還不到就按部就班過老年人的生活,那不是她想要的。
孟工程師真的不合適,她早就應該覺察到??伤€是太遲鈍,以為她會跟他一起平凡到平淡。那樣的日子她以為她能過。是她自己欺騙了自己。
有天下午在醫(yī)院她忽然遇見了惠陽。這幾年她很少遇見他,也很少想起他,但那天巧得很。她從急診室出來,就看見他身邊帶著個女人,兩人一路相擁著朝醫(yī)院門口走去。那女人身材高挑,衣著華麗,不知道是不是他妻子。她盯著他們的背影看了很久。
六
朱裳沒有想過惠陽會來找她。不想的原因,是知道不可能。她已經(jīng)徹底把他從她的生活中清除出去,像對待醫(yī)療廢物那樣。
她不甘心嫁給孟工程師,實際上她不會甘心嫁給任何一個她不想嫁的男人。
三十歲,她成了剩女。這一年仍然有人給她介紹對象,說明她還沒有徹底被剩下,還有價值。不過介紹給她的人群變了,都是些離婚男,甚至是帶著拖油瓶的男人。她覺得很搞笑。她雖然成了剩飯,但這些人是別人吃剩下的餿飯。他們跑得太快,跑了一圈回來她還在原地踏步。不能怪人家跑得快,要怪自己行動太遲緩,被不合適的人給耽誤了。
意外的是惠陽也加入了餿飯的行列,不同的是,別人需要有介紹人引導,而他輕車熟路,自己送上門來了。
他有她房間的鑰匙。這把鑰匙當初被隨手扔在辦公室的抽屜里,接受光陰的腐蝕,一點點變黑,變厚,最終長起了銹斑。不久前的一天他整理抽屜的時候重新被清理出來,打算要扔掉,捏在手上忽然覺得有些眼熟,認真看了看,終于想起是哪里的鑰匙。他找來一小塊砂紙,仔細清理打磨,然后收進口袋里。他拿不準這把鑰匙還能不能用。
朱裳早忘記了鑰匙的事了。在清理他的那些殘骸遺物的時候,她也沒想起來,要不然她會換一把新鎖。
實際上他拿鑰匙開門的時候,并不知道門鎖還能打開。他本來是打算敲門的,可是上樓后,卻發(fā)現(xiàn)屋里漆黑一團。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她不在家,去單位值夜班了。
既然她不在家,就沒必要敲門。他把鑰匙從口袋里掏出來在手心里掂了掂,然后輕輕地插進鎖眼里。門忽然就打開了,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朱裳那會兒正躺在床上玩手機。這些年她養(yǎng)成了睡覺前先躺在床上玩一會兒手機的壞習慣,等眼睛看累了再捏著手機睡覺。
她在黑暗中看一些亂七八糟的鏈接和信息,看得昏昏欲睡,門鎖的轉動聲被她過濾掉了??赡芩吹锰度耄蛘咚詾槁犲e了,是對門開門的聲音傳過來,因為門挨著門?;蛘呤撬敵闪耸莿e的什么聲音,比如說老鼠啃木頭的聲音。樓道里有鼠患她是知道的。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她已經(jīng)睡著了。
惠陽推開門后,習慣性地按下門口墻壁上的電燈開關。
隨后,兩人都像見鬼似的發(fā)出一聲尖叫。
他把這里當成是他的地盤——撒了一泡尿,如今氣味還在,他循著氣味又找來了。
他用一貫的伎倆跟她糾纏。親她,抱她,摸她的胸,然后強行鉆進她的睡衣。這方法屢試不爽,不管是曾經(jīng)還是現(xiàn)在對付她都綽綽有余。
她跟他廝打。如果手頭有把刀,她相信她會毫不遲疑地捅他一刀。
她早就不喜歡他了。以前恨他,現(xiàn)在連恨都消失了。要不是他這么硬生生地闖進來,她連罵他都懶得?,F(xiàn)在她恨他。恨又重新回到她的胸腔里。
他從進門就很少說話。他的語言是肢體語言。他曾經(jīng)說過,對付女人語言是多余的,用身體就夠了。
他帶給她的是一陣強烈的刺痛。她就這么賤,有什么辦法?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jīng)不在乎他了,忘記這個人了,但實際上沒有。他沒有被忘記,而是被藏起來,就像他留下來的那些殘骸一樣,被裝進醫(yī)療垃圾袋中丟進了床底下。藏起來卻沒有被扔掉,潛意識當中是期待著某一日死灰復燃,被打開,一切又重新開始,前緣再續(xù)——是這樣嗎?
他不愛她,愛的只是她的身體。意識到這一點她下身越發(fā)火燒火燎地疼起來。
下班前他電話打過來她又改變了主意。他約她一起吃午飯,說是他父母的意思。以前他們極力反對,現(xiàn)在又巴不得她趕緊嫁過去?;蓐柶屏训幕橐鼋K于讓他們覺得匹配。但是對于朱裳來說,是機會還是厄運降臨她心里始終沒底。但她不想放棄。放棄就便宜了他。她要套牢他。
一個月后他們領了證,舉行了婚禮。朱裳的尿路感染始終好不利索。急性轉成了慢性,成了她自己不斷去攻克的研究課題。
責任編輯:劉照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