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惠明+林鋒

摘要《侵權責任法》第73條中明確規(guī)定：“從事高危、高壓等危險性行業(yè)所造成的人身損害，除那些能夠證明是由受害人自身造成的人身傷害外，其他都應被認定為行業(yè)主體的責任?！敝赃@樣規(guī)定的重要原因是“經營者”具備一定的客觀條件，能夠控制和預防高度危險活動中的風險。高壓電“經營者”是多元主體，可以是電力生產、供應，也可以是電力用戶以及電力設施管護等單位，本文認為應從控制、預防和管理的條件和能力及運行利益等角度確定高壓電“經營者”這一特定主體，而不是按一般意義上即經濟學上的經營者概念。

關鍵詞高度危險 無過錯責任 高壓電 經營者 管理

一、高度危險活動（高壓電）致害責任主體的立法變遷

《侵權責任法》頒布之前，我國關于高度危險責任法律體系主要是由《民法通則》對高度危險責任作出一股規(guī)定，其后由鐵路法、民用航空法、電力法等特別法對相關的高度危險行為的民事責任進行規(guī)范。《民法通則》第123條中：“從事高危、高壓等危險性行業(yè)所造成的人身損害，除那些能夠證明是由受害人自身造成的人身傷害外，其他都應被認定為行業(yè)主體的責任。若事故責任人能夠認定傷害來自受害人本身，則無需承擔責任?！边€可以從《電力法》中的第60條的事故觸電，將高壓、低壓觸電所產生的事故責任歸結于同一原因，供電企業(yè)除非能夠認定受害人為自主觸電，否則仍需要承擔事故責任?！峨娏獥l例》第43條第1款中明確指出：“若受害人的傷害是由于電力運行造成的，則電力運行部門與供電企業(yè)需要承擔相應的事故責任?！薄肚謾嘭熑畏ā返牡?3條中明確指出：“對于經常發(fā)生人員傷亡的高危行業(yè)而言，責任認定需要經過嚴格的取證與博弈，這是由于其高危工作性質決定的。若事故責任人能夠證明高空、高壓等高?；顒拥膿p害，是由受害人自身造成的，則可免除承擔事故責任，否則必須承擔相應的賠償金額。對于那些無意造成的侵權人損失，則要根據實際情況從輕處理”。

根據2001年1月21日施行《審理觸電人身損害賠償案件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二條第1款文件中明確指出：“針對若干原因造成的高壓電人身傷害現象，要依據《民法通則》第123條，經由電力運行部門對事故進行解決”，從規(guī)定中可以明確看出，“電力運行部門”為高壓觸電事故的責任人之一，需要依據法律條例承擔相應的事故責任?！豆╇姞I業(yè)規(guī)則》屬于電力部門內部規(guī)章制度，其中第五十一條規(guī)定：“在供電設施上發(fā)生事故引起的法律責任，按供電設施產權歸屬確定”，明確規(guī)定觸電事故的責任人是“電力設施產權人”，第四十七條中也很詳細的制定除了責任分界點。

由此可見，“作業(yè)人”、“電力企業(yè)”、“供電企業(yè)”、“電力設施產權人”等，這些都是出現高壓觸電事故事件的相關責任人，這就與《侵權責任法》第七十三條的“經營者”的表述存在矛盾，因而也給事故的審判等工作造成很大的困擾，如經營者是不是電力設施所有權人（又稱電力設施產權人，產權人是經濟學領域引申來的概念），或者是發(fā)電企業(yè)、供電企業(yè)、高壓電作業(yè)人、還是用電企業(yè)？換言之，誰是高壓電的“經營者”？

二、高壓觸電人身損害的責任屬性

關于高壓觸電人身損害的責任屬性，學術界和司法實踐中存在兩種不同的觀點，一是定性為物件致人損害責任，即高壓電力設備致人損害；二是定性為活動（作業(yè)）致人損害責任，即高壓電活動（作業(yè)）致人損害。

在高壓觸電事故中，受害人接觸或接近了輸變電設備（輸電線路、變壓器等）固體物件，進而出現了觸電傷亡事故，但并不是這些物件直接對人體帶來了損害，而是輸、變、配電等活動（作業(yè)）運用了這些可致人傷害的物件。也就是說，如果這些物件不作為輸變電活動或作業(yè)過程中的一項載體，那么即使這些物件出現了倒塌、脫落或墜落，也不會對人員造成觸電事故。如果是輸變電設備倒塌、脫落、墜落造成的損害，有《物權法》中關于物件致人損害的規(guī)定加以調整。另輸變電設備（輸電線路、變壓器等）本身不是高度危險物品，因此不適用《侵權責任法》第七十二條“易燃、易爆、劇毒、放射性等高度危險物引起侵權的，其責任承擔主體為占有或者使用者，其責任主體為占有或者使用者?！敝?guī)定。

所以，高壓觸電致人損害的本質是高?；顒樱ㄗ鳂I(yè)）致害，其責任主體是《侵權責任法》第七十三條規(guī)定的高?；顒拥慕洜I者，而不是己廢止的《觸電司法解釋》第二條第1款規(guī)定的電力設施產權人。電力設施產權是作為判斷“經營者”的重要依據，但不是唯一依據。

三、《侵權責任法》第73條明確高度危險活動“經營者”承擔責任之立法考量

德國學者艾瑟爾（J·Esser）編寫了《危險責任的理論基礎與發(fā)展概況》，其中指出：事故責任的界定并不僅僅為了懲治責任人，對“不幸損害的合理分配”是其根本思想，關于危險責任的理論有以下幾種：一是從危險來源的界定看，事故的責任承擔主體為占有或者使用者，而非所有權人；二是從危險控制的界定看，事故的責任承擔主體為危險的控制人，其極有可能是實施者；三是從利益享受與負擔危險的角度看，即由獲得利益者負擔風險；四是損失分攤說，因危險活動產生的損害賠償，由價格機能和保險制度轉移分散風險。

《侵權責任法》把高度危險活動（作業(yè)）責任承擔主體確定為“經營者”的表述，是在吸收上述理論的基礎上的高度概括，是立法技術的內在需要。第73條對高度危險活動（作業(yè)）責任承擔主體的規(guī)定，“對該危險活動（作業(yè)）具有運行利益、并且對該危險活動具有支配權、控制權”是其本質特征，這種規(guī)定符合民法的總則立法精神。為區(qū)別所有權人和經營權人（如承包權人，承租人等）分離的現實，實現立法技術高度概括的要求，借用了經濟領域通常使用的“經營者”一詞，以體現高度危險活動（作業(yè)）的“經營者”對該活動（作業(yè)）具有支配權和獲益權等本質特征。

四、高壓電“經營者”可以是多元主體，應根據個案情況確定承擔責任之主體

高壓電觸電損害案件適用法律時，應當看到電能及電能交易的特殊性。電能是摸不著看不到的，可在短時間內完成生產、運輸、交易及利用等，且各環(huán)節(jié)缺一不可。供電部門、用戶電氣設備的維護管理范圍，要通過產權進行責任的分類與權力界定，電力使用過程中權利與責任要明晰。電能也是一種商品，具有價值和使用價值，發(fā)電廠、供電企業(yè)、用電企業(yè)在電能這一商品的生產和交換過程中，為自身企業(yè)的經營創(chuàng)造了利潤，獲取了利益，都應當成為高壓電的“經營者”，也就是，高壓電的“經營者”是多無化的。不能簡單片面甚至機械地理解為要么是供電企業(yè)，要么是用電企業(yè)或者是發(fā)電廠。觸電事故是由多個相連的電網部門造成的，主要包括所有的發(fā)電廠，所有的核電站與蓄電站，以及向用戶傳輸電力的電網企業(yè)，還包括電力設施的維護部門。

《合同法》第178條規(guī)定：“供電人將電力的所有權轉移給用電人的地點，要有明確的規(guī)定，在電力的所有權轉移地點不明確的情況下，則要以確定的所屬產權分界點，作為所有權轉移點?！甭男械攸c是電能的所有權由供電人轉移至用電人的交界點，在該交界點驗收電能的標準包括電壓、頻率、功率因數等。對于產權人的劃分標準可將電力設施產權界定分為電表、電表外、協(xié)約、現實情況標準等4個標準。電能自供用電合同的履行地點交付后，完成了所有權的轉移，對于將高壓電用于生產經營的用電戶企業(yè)，同時也完成了經營權的轉移（對于將電能用于生活需要的用電戶則不在此列），此時，用電戶企業(yè)是將高壓電作為其生產經營活動的生產資料之一，參與其生產經營活動，并為其創(chuàng)造利潤。因此，對于生產經營的用電戶企業(yè)，也成為高壓電的“經營者”。

《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釋義》（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編寫）認定：對于那些發(fā)生在發(fā)電企業(yè)內部的高壓傷害，電力企業(yè)則應為事故的責任人。對于那些發(fā)生在高壓傳輸過程中的高壓電傷害，電網公司與供電部門則應為事故的責任人。對于那些使用高壓電力生產所產生的高壓電傷害，受害人本身或者工廠主體應為事故的主要責任人。

既然“經營者”是個多元主體，那么在個案中如何確定“經營者”？“經營者”對于高壓電致害承擔責任可以按其經營的電力線路設施分段范圍劃分，在誰經營的分段范圍之內，就由誰來承擔。因此，后面的事情就是如何確定各自的“經營范圍”了。

按高壓電力設施分段劃分高壓電的經營者，有其法理基礎。由于發(fā)電企業(yè)在發(fā)電的過程中，供電部門也在向用戶供電，用戶的用電也在此時發(fā)生，這就使得高壓電能的所有權在電力設施產權分界點發(fā)生轉移，這是高壓電的特性。劃分高壓電的所有者，自然應借助于高壓電力設施這一載體，誰是該電力設施的產權人，誰就獲得流經該電力設施的高壓電能，誰就當然成為該高壓電的主體責任人。這逐漸成為《審理觸電人身損害賠償若干問題的解釋》、《供電營業(yè)規(guī)則》、《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釋義》等法律法規(guī)，以“高壓設備”等電力設施的產權人來劃分責任的緣由之一。

對于由用電企業(yè)投資建成的專供專線，用電企業(yè)成為該電力設施產權人，即使該專線在廠區(qū)范圍之外，同樣是流經該專供專線電能的“經營者”。

五、司法實踐案例中“經營者”確定的依據

蓬萊市成峰果品有限公司與國網山東蓬萊市供電公司財產損害賠償糾紛案（詳見：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4）魯民一終字第494號民事判決書；最高人民法院（2015）民申字第1767號民事裁定書）的裁判結果看出，司法實踐中，已將對電力設施具有控制、預防、管理、運行利益作為認定“經營者”的重要依據，是對“經營者”內在本質的理性思考和判斷，是對大量個案中簡單地將供電公司作為高壓電的“經營者”并判其承擔全部責任的否定。

六、結語

對不幸損害合理分配是無過錯責任原則之基本思想，亦即前文所述的艾瑟爾（J·Esser）教授強調之“分配正義”，與對行為所課以否定性評價的過錯責任原則是截然不同的。法律之所以允許高度危險活動存在，即是因為其對社會的進步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同時，為了衡平受害人之利益，由高壓電的“經營者”承擔無過錯責任。而高壓電的“經營者”是多元主體，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應因個案決定。高度危險活動的“經營者”可以是一個，也可以是多個，只要是對高度危險活動的來源、控制、預防、管理、利益有關的主體均可認定為“經營者”，并承擔相應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