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君

中央民族大學歷史學博士，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

著有《紫禁城八百楹聯(lián)匾額通解》、《皇帝的名字》等書

犬與小名

犬大概是人類最早馴化的動物，也是我們忠實的伙伴。

因與人類的關(guān)系太過密切，犬影響到了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用犬來取名字，是其中比較獨特的一項。在此，借戊戌新年來臨之際，對用犬命名的現(xiàn)象做一簡單的介紹，以饗讀者，兼賀新春。

小名，也叫小字、乳名，是一個人出生后不久取的名字。比起大名（官名）來，小名是非正式的名字，具有順口、隨意、記事性強等特征，順口中透出親昵，隨意里洋溢著真愛，寄予了長輩對孩子無限的期望。宋人方勺在《泊宅編》卷四記載了一個用狗取小名的故事：「狀頭時彥，母懷之彌月，夢數(shù)人皂衣，肩輿一金紫人，徑入房中。明日，犬生九子皆黑，晚遂生彥，故小名『十狗』?！箷r彥，字邦美，開封人，是宋神宗元豐二年（一〇七九年）的狀元，因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九個「黑狗哥哥」，所以小名叫「十狗」。

犬是常見的動物，也是我們最可靠的朋友，用其來做小名，可謂源遠流長。西漢文學家司馬相如，小名犬子，后來因羨慕藺相如的為人，改名為司馬相如。因司馬相如名氣大，有出息，自此以后，人們便紛紛用「犬子」一詞，謙稱自家兒郎。有的人更進一步，干脆用「小犬」與「豚犬」來謙稱自己的兒子。之所以這樣稱呼，最初不乏有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像司馬犬子那樣出色的暗示。

過去交通不便，通訊手段落后，老百姓囿于見聞，對于其他吉祥、長命之物，識見不廣。唯貓犬一類，隨時隨處可見，將其用作小名，也在情理之中。用犬命名，固然看中其與人親近，有親昵之情的一面，最主要的因素，還是取其身體皮實、耐磕打，容易養(yǎng)活之故。古時衛(wèi)生與醫(yī)療條件差，嬰幼兒夭折率較高，撫養(yǎng)孩子長大不易。孩子沒病沒災(zāi)，能像命賤的狗一樣結(jié)實，順順利利長大成人，是人們普遍的希望。宋代佚名的《道山清話》一書記載：有位出家人在歐陽修家，看見一個小名叫「僧哥」的孩子，就笑著問歐陽修：「公不重佛，安得此名？」歐陽修也笑著回答：「人家小兒要易長者，往往以賤名為小名，如狗、羊、犬、馬之類是也?！乖瓉?，素來對佛教有看法的歐陽修，用僧哥給孩子命名，就像用「狗、羊、犬、馬」一樣，也是取其命賤之意。在藏區(qū)，一旦孩子夭折，受宗教影響，人們便以為是有鬼魅作祟所致。于是在下個孩子

出生后，便把幼兒抱到羊狗等家畜跟前，有的還把幼兒放在家畜的肚子下做做樣子，然后再抱回來，取其為名。其用意是告訴鬼魅，孩子是從狗羊等家畜那里撿來的，不是人養(yǎng)的，不要再來糾纏了。

（王青山《藏族姓名的社會文化背景》，《民族語文》一九九三年第五期）過去滿族也有給孩子起名叫「狗子」（因達渾）的命名習俗，有的是因為小狗可愛，有的是因為狗好養(yǎng)活，還有的人以為這可以欺騙抓人的鬼怪，新生兒叫「狗子」，鬼怪聽了就信了，便不會把他抓走了。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在用賤名保護孩子這一點上，古今中外是有共通之處的。晉陶侃小名溪狗。南朝梁叛臣侯景小字狗子。金世宗子鄭王永蹈，小名石狗兒。曾經(jīng)盛行于江浙一帶的「阿狗」，西南一帶的「狗兒」（《紅樓夢》中有「狗兒」）、「狗娃子」，北方的「狗子」、「狗?！埂ⅰ腹返啊?、「狗不理」、「狗不吃」、「狗嫌臭」，蒙古族地區(qū)的呼和瑙海（青狗）、哈日瑙海（黑狗）、希日勾力格（黃狗仔），甘肅與青海的安多藏區(qū)的齊毛太（狗）、曲毛才讓（長壽狗）、其加（狗屎、）吉珠、屈格、齊車（小狗）等小名，都屬于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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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文學作品中為孩子取名的情況

◎ 鬼怪似乎都是很笨，而且容易被騙的，我們只要看那很通行的，給小孩起一個污糟討厭的名字的習慣，便可明白了。這會引起鬼怪的嫌惡，覺得這個的小孩是不值得去麻煩的，所以西伯利亞某民族中如有人失掉一個小孩，他便將新生的嬰孩叫“狗子”，希望鬼怪聽了真相信這是一匹“小狗”。孟加拉的有些種族，常有這些壞名字給小孩，如饑荒、瞎眼、獨只眼、馬蚻、耗子、公貓、流氓、蝎虎子、糞堆?！ⅰず詹蛉恕秲和尽罚∕rs.S.Herbert, Childlore,1925）

明人繪 嬰戲圖頁故宮博物院藏

南宋 李嵩 貨郎圖卷（局部）絹本設(shè)色 全卷縱二五·五厘米 橫七〇·四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當然，這些取名者也并非沒有意識到以犬作小名的不雅致。對女孩子，就從不這樣取名。一方面，這大概來自重男輕女的傳統(tǒng)偏見，父母長輩們對女孩借他物逢兇化吉的期望值不像對男孩那樣大；另一方面，也是更主要更普遍的一個方面，是傳統(tǒng)的審美心理所致。中國人認為：女孩需要纖細、柔美，因而應(yīng)回避粗俗與淺陋。而男孩的審美素質(zhì)，則是只要粗獷，那么，丑陋一點，也無關(guān)大局。

犬與大名

大名，也叫正名、學名、官名，是人成年后的正式名字。因其需要在正式場合使用，比起小名來，大名更端莊、穩(wěn)重，用字也較雅馴。在我們的印象中，很難把正名與「犬」、「狗」這類俗物聯(lián)系起來。可在歷史上，以「狗」作大名的人，還實有其人。據(jù)《南史·張敬兒傳》記載，南齊大將張敬兒本名茍兒（茍同狗）。據(jù)說其母偶臥田中，夢見一只長著犄角的小狗舔舐自己，后來懷孕產(chǎn)下一子，就起名茍兒。幾年后又生一子，因茍兒之名，起名豬兒。等到張茍兒富貴之后，宋明帝劉彧認為茍兒這個名字粗鄙不堪，就在茍字右邊加反文旁，改其名為敬兒，他的弟弟豬兒也跟著改名為恭兒。

明人繪 貨郎圖軸（局部）絹本設(shè)色 全幅縱一九六·三厘米 橫一〇四·二厘米 故宮博物院藏

張敬兒之外，以狗為正名的，亦復不少。春秋時期，晉景公名獳（發(fā)怒的狗）。鄭國有公子尨（多毛狗），堵狗，侯獳；衛(wèi)國有司馬狗，史狗，歂犬（狗獾），獳羊肩；還有人叫瘈狗。西漢宗室有劉狗彘，劉狗。東漢梁冀子名胡狗。三國時東吳建鄴有工匠黃狗。北魏有被農(nóng)民起義軍推為首領(lǐng)的秦州主簿呂茍兒，有咸陽王元禧國中的齋帥（即帝王齋宮禁衛(wèi)長）劉小茍。北齊時有平原郡妖賊首領(lǐng)劉黑狗。南朝時，有小吏姓皇名太子，齊武帝蕭賾移其點于外，改太子為犬子。梁有大將齊茍兒。遼代有臨潢留守耶律赤狗兒。金海陵王時有刑部郎中海狗。金世宗時有尚廄局副使石抹青狗。金章宗時有宮中護衛(wèi)花狗。金宣宗時有都統(tǒng)紇石烈豬狗，廣寧知府溫迪罕青狗，遼州總領(lǐng)唐括狗兒，蘭州西關(guān)堡都統(tǒng)王狗兒，大將完顏白撒有子亦名狗兒，左宣徽使移剌光祖原名八狗，后改名光祖。元初有山西翼城孝子郭狗狗，有山丹州孝子寧豬狗，元世祖時有契丹人萬戶大將石抹狗狗。元文宗時有宦官中政使黑狗者，明初，陜西武功有孝子周阿狗，有北平都指揮徐州人孫狗皮。明成化初年，有廣西潯州農(nóng)民起義首領(lǐng)侯大狗。明萬歷年間，歸化城（今呼和浩特）白塔有崔腦害題記，崔腦害本是漢人，姓崔，用蒙古語「腦害」（狗）來命名。（李逸友《呼和浩特市萬部華嚴經(jīng)塔的金元明各代題記》一文，附錄題記第四〇八條，《文物》一九七七年第五期，六三頁）。沈陽東陵區(qū)有個村名叫「英達」，源自滿語「英達戶齊」（Indahvci），意思是「小狗兒」，也有活潑可愛的意味。英達戶齊，姓瓜爾佳氏，與清初「五大臣」之一的費英東是本家，官職是五品牛錄章京。英達戶齊官品雖然不高，在清初時，地位卻很顯赫，因為他的女兒嫁給了努爾哈赤的第四子鎮(zhèn)國將軍湯古代，成了努爾哈赤的親家。英達附近的土地、房屋、人口都屬于英達戶齊，后來此處得名為英達村。

以上所列名字，以春秋與金元兩個時段最為集中，這是受當時社會風尚影響的結(jié)果。春秋時期，距上古未遠，人們未被后來形成的條條框框束縛，民風淳厚，社會上洋溢著質(zhì)樸清新之風，有時還會還夾雜幾許獷野之氣。在命名上，一般不會去咬文嚼字，刻意雕飾，名字簡單直白，卻自有一種純真天然之美。金元兩代，是北方民族建立的政權(quán)。入主中原之前，女真與蒙古民族，過著傳統(tǒng)的漁獵與游牧生活，古樸純真，并未受儒家思想的浸染。他們?nèi)胫髦性?，在某種程度上，還沿襲著原來簡單的生活習慣，命名時隨意真率，忌諱少，這才有了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所謂「俗名」與「丑名」?；蛟S在當時人的觀念里，這些名字不俗，更不丑。

明人繪 獵犬人騎圖卷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清人繪 梅坨圍獵圖軸紙本設(shè)色 縱一三四厘米 橫六三·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 俞齡 圍獵圖軸絹本設(shè)色 縱二一四·五厘米 橫九七·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犬與綽號

北魏分裂為東西魏之后，兩國皇帝只是傀儡，大權(quán)分別把持在權(quán)臣高歡與宇文泰手中。為爭正統(tǒng)，兩人互相詆毀。宇文泰的鮮卑語名字，叫「黑獺」，因獺與狗有相似之處，高歡給宇文泰送了一個粗俗的綽號：焦梨狗子?！侗笔贰の罕炯o五》記載：高歡私下找人給宇文泰編了句謠言，散布出去讓兒童們歌唱：「狐非狐，貉非貉，焦梨狗子嚙斷索?！狗呛呛?，焦梨色的狗子，是對「黑獺」的污蔑性稱呼；索，指鮮卑人的發(fā)辮—— 「索頭」。鮮卑風俗，男子要把頭頂上的頭發(fā)全部剃光，只留腦后、兩鬢及前額一小部分頭發(fā)做裝飾，這叫「髡發(fā)」，也稱「索頭」。這個童謠，是說黑獺宇文泰要咬斷繩索，要篡西魏鮮卑皇帝的江山。另外，唐人劉知幾的《史通·內(nèi)篇·言語》也記載了一首北齊童謠：「獾獾頭團團，河中狗子破爾苑。」獾指高歡，河中狗子，就是水獺，指黑獺宇文泰，暗示高歡的家園不保，高氏的北齊終將為宇文氏的北周所滅。這里的「焦梨狗子」與「河中狗子」，就是典型的以狗命名的綽號。與小名、正名由長輩所起，暗示著愛護與期望不同，綽號多為外人憑認識印象所加，寓意有好有壞，褒貶不一。具體到以犬或狗做綽號，多半是借犬罵人，含有嘲諷之意。用狗作綽號，主要可歸納成以下三類：

第一類是取人的形貌特征，然后發(fā)揮想象力，再與狗聯(lián)系起來。西晉杜預伐吳，駐兵在江陵城下。因杜預頸部生癭（甲狀腺腫大），江陵人就把葫蘆系在狗脖子上，牽狗到城墻上讓杜預看。另外，他們還把大樹上突出的樹癭樹皮斫掉，露出白花花的樹干，在上面題寫「杜預頸」三個字，以示杜預被砍頭。杜預因此獲得了「癭狗」的綽號。（《晉書·杜預傳》）晚清湘軍驍將鮑超，身患疥癬（類似狗皮癬），奇癢無比，抓撓后多留有結(jié)痂，軍中稱其為「鮑癩狗」。（《清稗類鈔·譏諷類》）太平天國英王陳玉成，雙眼下各有一顆黑痣，人送綽號「四眼狗」。（汪堃《盾鼻隨聞錄》卷五）梁山好漢，馬販子出身的段景住，因生得赤發(fā)黃須，骨瘦形粗，人送綽號「金毛犬」。以上四則綽號，均是抓住特殊的體貌特征做文章的例證。

第二類是著重渲染狗唯命是從的奴性，將其拿來作綽號的材料。北齊酷吏羊祉，每查辦案件，必深文周納，陷人于刑辟，像吞掉了月亮的天狗一樣。他所經(jīng)之處，人人自危，一片肅殺，羊祉也因此得了「天狗」的綽號。（《魏書·羊祉傳》）北宋寇瑊，緊緊依附奸相丁謂，擾亂朝綱。丁謂被遠謫嶺南后，寇瑊沒了后臺，亦遭下放，一時間人心大快。秘書丞彭齊特地撰《喪家狗賦》，譏諷寇瑊為「喪家狗」。（《宋史·寇瑊傳》）宋慶歷八年（一〇四八年）正月，混進皇宮衛(wèi)隊的彌勒教徒突然起事，襲擊禁軍，焚燒宮殿，把宋仁宗嚇得不輕。事后雖已嚴加戒備，但仍不放心。侍御史宋禧上奏：蜀中羅江所產(chǎn)之狗，色赤尾小，其警如神，請多購羅江狗為宮中警備，以防不測。時人譏其不知大體。建言荒誕，罵他為 「宋羅江」。（魏泰《東軒筆錄》卷十二）南宋監(jiān)察御史梁成大諂附奸相史彌遠，攻擊眾望所歸的真德秀、魏了翁，致使二人遭貶黜，太學生遂譏其為「梁成犬」。（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卷七）明嘉靖初，大學士張璁當政。副總兵牛某在所呈公函中，自稱「走狗爬」，以討張璁歡心。（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十七）清書畫家鄭燮，因佩服青藤先生徐渭，戲稱自己是「青藤門下走狗」。以上幾則綽號，均從狗的性情上著眼，除鄭板橋自稱外，均語含譏諷，可謂刺貪刺虐，入木三分。

第三類是在「狗肉」上做文章。古時有吃狗肉的習慣，甚至有屠狗的職業(yè)，由此生發(fā)開去，狗肉也可成為綽號的元素。唐明皇時，高麗人高仙芝為安西副都護，天寶六載（七四七年），高仙芝破小勃律國（今克什米爾西北）后，在沒有請示上司夫蒙靈詧的情況下，自己私自遣使入朝奏功。對此，夫蒙靈詧大為不滿，罵高仙芝為「啖狗腸高麗奴」，責其不念自己的知遇之恩，忘恩負義。（《舊唐書·高仙芝傳》）南宋時，湖廣崇陽有巫師周某，嗜食狗肉，人稱「周狗師」。

（洪邁《夷堅志》卷七）民國時期，山東軍閥張宗昌，喜歡吃狗肉，據(jù)說狗見了他，夾起尾巴就跑，故得綽號「狗肉將軍」。

以上三類綽號，無論著手在何處，就其內(nèi)涵來講。均帶有譏諷、嘲笑，甚至是侮辱之意。這也與犬在漢語中的義項基本一致，符合漢語的表達規(guī)律，是人民群眾對漢語的活學活用。

犬與合稱

犬的習性，喜群體活動。古人抓住此點，合并同類項，將一些有特殊關(guān)系或相同特性的人歸在一起，用犬來代稱，這就是「合稱」。一般情況下，這種群體合稱不可能自封，而是約定俗成，并且受到社會公眾認可，才得以流傳開來。

合稱包括兩種形式。第一種形式，是犬與龍虎的組合，形成所謂的「龍虎狗」三杰。龍虎狗組合的情況，在歷史上先后出現(xiàn)過幾次。最早的是諸葛一門兄弟三人，分事三國，均位列重臣，天下榮之，有「龍虎狗」之稱。諸葛亮為蜀漢丞相，其兄諸葛瑾為東吳大將軍，其族弟諸葛誕官至曹魏征東大將軍。當時人認為：蜀得其龍，吳得其虎，魏得其狗。元末群雄并起，輔佐朱元璋開創(chuàng)大明王朝的將領(lǐng)中，也有「龍虎狗」組合，他們分別是徐達、常遇春與胡大海。北洋軍閥王士珍、段祺瑞、馮國璋，有「北洋三杰」之稱，據(jù)傳此稱呼出自某位德國教官之口。某天，這位教官到北洋軍營觀操，操演完畢，他用馬鞭遙指三人的背影說：此三人者，堪稱北洋軍中之杰。后來，有人更進一步，套用「龍虎狗」組合，將「三杰」形象化。王士珍在政治舞臺上是個時隱時現(xiàn)的人物，故喻之為龍；段祺瑞常發(fā)虎威，故比之為虎；馮國璋則生得狗頭狗腦，貌似憨厚，內(nèi)心卻十分狡詐，最善八面玲瓏，左右逢源之術(shù)，因之稱其為狗。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在清華園中，錢鐘書與曹禺、顏毓蘅三人都是聞名的大才子，錢學貫中西，曹別擅才華，顏英文很好，被比擬為北洋「龍虎狗三杰」。「龍」為錢鐘書，曹是「虎」，顏是「狗」。

合稱的第二種形式，不包括其他物類，是僅就犬一種動物而言的。先說「臺中三狗」。三國時，侍中曹爽招聚黨羽與司馬懿爭權(quán)。其中，何晏、鄧飏、丁謐為其心腹謀士，被時人罵為「臺中三狗」。（陸龜蒙《小名錄》卷上）再看「三思五狗」。唐武后、中宗時，尚書武三思竊權(quán)亂政，植黨營私，朝官冉祖雍、宋之愻、李悛、周利貞、姚紹之甘心受其驅(qū)使，迫害正直士大夫，被時人罵為

「三思五狗」。（《舊唐書·武三思傳》）與此類似的，有「三不吠之犬」。元人李有《古杭雜記》上說，宋寶祐三年（一二五五年），丁大全、陳大方、胡大昌三人同授諫官，被時人罵為「三不吠之犬」，因為三人的名字中均有「大」字，頭旁缺一點不成犬，可以說是不敢吠的犬，挖苦三人不敢直言奏事，只知阿附當權(quán)者。再看「八狗」。明萬歷年間，游歷京師公卿間的江西臨川監(jiān)生樂新爐，編造出京官中有 「八狗」、「三羊」，一味依附于內(nèi)閣首輔申時行。并作童謠說：「若要世道昌，去了八狗與三羊」?！溉颉怪溉粭钚展賳T：楊四知、楊文煥、楊文舉；「八狗」為趙卿、洪聲遠、張程、蔡系周、胡汝寧、陳與郊、張鼎思、李春開。八狗中的吏科都給事中張鼎思，上疏自辯，說申時行雖是自己的座師，又是蘇州鄉(xiāng)賢前輩，但自己生性伉直，堅持原則，并未違心依附于他。為此，自己還被申首輔貶為幕僚。如今樂新爐將自己列入「八狗」，一定是弄錯了，八狗另有其人，將自己算進來，應(yīng)該是被人掉包了。結(jié)果張鼎思越辯越黑，非但沒能復職，還被人送了一個「張換狗」的綽號。（《萬歷野獲編補遺》卷三《刑部·山人蜚語》）明代還有「十狗」。《明史·閹黨傳》記載：天啟年間，魏忠賢專權(quán)，士大夫中的無恥之徒競相諂附，其中吏部尚書周應(yīng)秋、太仆寺少卿曹欽程等十人諂媚尤甚，被人罵為「十狗」，意即魏的十條忠實走狗。

明 馬征 獵騎圖卷（局部）絹本墨筆 全卷縱二九厘米 橫五七八·八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明人繪 四犬圖軸絹本設(shè)色故宮博物院藏

無論是哪種組合，將犬用為合稱，一般取其依附惡勢力，狗仗人勢，為非作歹之意，多數(shù)含帶譏諷，是負面的。只有當有意突出犬對主人忠誠的一面時，這種合稱才是正面的且有積極意義的。元太祖成吉思汗手下的「四狗」，就是典型的例子。元太祖統(tǒng)一蒙古草原，有十個人的功勞最大，稱為「十投下」。其中，博爾術(shù)、木華黎、博爾忽、赤老溫四人，稱「四杰」；者勒蔑、哲別、速不臺、忽必來四個，稱為「四狗」，也叫「四獒」?！对厥贰酚涊d：這四個人「如猛狗一般，凡教去處，將堅石撞碎，崖子沖破，深水橫斷，所以廝殺時，四人做先鋒」?！杆慕堋古c「四狗」，再加上術(shù)赤臺與畏答兒兩員勇將，是元太祖的十大功臣?！杆墓贰挂蛞恍闹矣谠?，且不畏艱難，作戰(zhàn)勇猛，故才得到這一光榮的「合稱」。

綜合來看，將犬用作合稱，貶斥時多，褒獎時少。在犬類進行群體活動時，中原人首先看到的是其背后的惡勢力與保護傘，蒙古人先看到的是其對主人的忠誠與專一。在此思維模式下，漢族地區(qū)用犬命名的合稱，就幾乎全部是帶槍夾棒，語帶譏諷的了。

總之，在漢語語境中，犬除指動物本身外，其引申義與詞語，多帶有鄙視、嘲諷、甚至是侮辱、謾罵之意。這種語境，反映在以犬命名的名字上，也形成諸多不良印象。除卻帶犬的小名表示親昵之外，用犬命名的正名、綽號、合稱，多少都帶有歧視之意。這種特殊現(xiàn)象，既受語言環(huán)境的制約，也受到時代風氣的影響。通過梳理犬與名字的關(guān)系，可在一定程度上洞悉當時的社會與文化風尚，為我們觀察古代社會，借鑒其有益經(jīng)驗，提供了一個獨特的視角。

附記：

本文承蒙沈陽師范大學鮑明教授、包頭師范學院雙山教授、西北民族大學多杰東智教授在滿語、蒙古語、藏語方面給予指導，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