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市民性、文化性、現代性與消費性是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四個重要特征。市民性為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提供賴以生存、發(fā)展的土壤,文化性為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提供內容與評判標準,現代性為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提供開放與全球化的存在環(huán)境,而消費性則證明了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能夠稱之為“產業(yè)”的根本原因。它們共同反映了百余年來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發(fā)展路向,構成了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總體研究的基本前提,而且這四個重要歷史特征與時俱進地仍為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所具備。
關鍵詞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市民性現代性文化性消費性
〔中圖分類號〕F264.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447-662X(2017)11-0045-09
發(fā)端于晚清的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是近年來學界比較關注的熱點領域,尤其在電影史、出版史、廣告史等諸多領域均有大量成果問世。但受制于文化產業(yè)學科自身的特殊性(“文化產業(yè)”至今都不是一個被官方認定的“一級學科”甚至“二級學科”)與當前學科設置所導致的壁壘,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總體研究仍顯得非常缺乏。
從宏觀的文化產業(yè)史出發(fā),不難看出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中的各要素存在著彼此依存的相互聯系性。無論是電影產業(yè)、出版產業(yè)、廣告產業(yè),還是時裝產業(yè)、舞臺產業(yè)、廣播產業(yè),它們雖然各屬不同的學科,分屬各自的系統(tǒng),但作為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的分支,卻有著統(tǒng)一的共性,這些共性,綜合地構成了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的特征,研究與歸納諸特征,是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總體研究的基本前提。
正如前文所述,關于電影史、出版史、廣告史諸分支特征的研究,近年來著述繁多,各自漸成體系,但對于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特征的研究,幾乎為學界空白。隨著學科化的文化產業(yè)研究日漸深入,對于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特征的思考與總結,顯得迫切而又必要。
筆者認為,橫亙百余年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有如下四點特征:市民性、文化性、現代性與消費性。這四大特征既是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研究應當重視的基本前提,也集中體現了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百年發(fā)展路向。而且這四點特征對于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而言也有非常顯著而又直接的體現。
一、市民性: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總體特征
1949年之前的中國現代史本身就是一部“西學東漸”的歷史,作為與中國現代史共生的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顯然無法僭越“西學東漸”這個大背景,“市民性”則是這個背景所衍生出來的重要產物。藉此筆者認為,市民性是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總體特征。
眾所周知,中國古代社會結構是先有農村,而后有城市。但西方文明卻源自于克里特島文明、古巴
比倫文明的早期城市如邁錫尼、尼尼微等,在上述城市中萬戶重商、百業(yè)俱興。古希臘的雅典與斯巴達時代又在此基礎上形成了城邦,城邦里的“公民”作為統(tǒng)治者,奴役著自由民與奴隸,在雅典城邦“克利斯提尼改革”之后,大量自由民、奴隸被解放,成為了新的公民,這標志著雅典民主政治的確立,也是西方市民社會形成之淵藪。及至中世紀,以倫敦、柏林、巴黎、布拉格、米蘭為代表的都會城市相繼崛起,這些城市中的居住者自然成為了新的市民階層,他們受過良好的教育,擁有較完善的公共觀念,承擔著國家主要的稅收,是城市的主心骨。在歐洲資產階級革命前夜,城市自治、市民的覺醒又是推翻封建君權的重要力量。因此追根溯源,“市民”是西方社會、政治史中的一個核心概念。
但應當注意到,“市民”在相當程度上是一個全球化的概念,當中國被卷入全球化之后,“市民”社會因晚清的租界開埠、口岸通商與洋務維新而出現。其后隨著西方科學技術與文化、政治觀念的陸續(xù)植入,以及日漸成熟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使得中國市民社會逐漸發(fā)展壯大。朱英:《關于晚清市民社會研究的思考》,《歷史研究》1996年第4期。這是一種完全有別于之前君權之下的社會階層,他們在生活方式、觀念行為與意識形態(tài)上都與西方市民社會有著本質上的相似,這是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賴以生存、發(fā)展的土壤。
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既需要主體,也需要客體。主體是作家、編輯、出版人、錄音師、歌手、演員、設計師、建筑師等等,而客體則是現代文化產業(yè)的消費者群體,即活躍在現代中國各大口岸、城市的市民階層。他們的身份可能是職員、學生、工人、官員、工商業(yè)者、新聞從業(yè)者與妓女、舞女,也可能是在城市中漂泊存在的“零余者”,他們當中一部分人既是生產者、分配者,同時也是消費者。他們會拿出一部分時間與費用來支付精神文化消費,從買報紙、進電影院,到買唱片,請設計師設計服裝、別墅等等,這一切是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得以生存的基礎。
既然市民階層與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是這樣的魚水聯系,那么不難看出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所反映的主題:市民精神??v觀自晚清至民國的文化產業(yè),反映市民生活、滿足市民精神需要、體現市民階層意志的文化產品總是能脫穎而出,如都市畫報《玲瓏》、張石川的電影《難夫難妻》以及劉吶鷗、蔣光慈、張資平等人的小說,杭穉英、陳秋草、潘思同等人的畫作等等,皆反映了新興市民階層在精神文化消費中的訴求。
因此,“市民性”是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一個總體特征,市民文化是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的基礎。有學者從法國大革命時期的市民文化研究得出結論,認為市民文化有兩大特點:一是啟蒙性;二是通俗性。John A. Mirano, Becoming Neapolitan: Citizen Culture in Baroque Naples,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10,p.46.所謂啟蒙性,是反君權、反專制,而通俗性則是對中世紀教會文學、騎士文學的否定與對市民文學的繼承、發(fā)揚,這是文藝復興的精神前奏。
再看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它起源于晚清,勃興于“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后,本身所代表的就是對幾千年中國封建專制的反抗,“新文化運動”領袖陳獨秀曾在《文學革命論》中提出“推倒雕琢的阿諛的貴族文學,建設平易的抒情的國民文學”,陳獨秀:《文學革命論》,《新青年》1917年2月。這種呼吁,既與歐洲文藝復興時的文化追求異曲同聲,也對后世中國文化的發(fā)展起到了重要的引導性作用。因此,對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研究,當然不能繞開“市民性”這個總體特征。事實上,這一點在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的“市民性”中也有異曲同工的體現。
這里所言“市民性”,是對反君權、反專制、強調對民眾個體啟蒙的市民精神的訴求,在此基礎之上才可以形成具備自治能力的市民階層。因此,與歐洲中世紀晚期的市民文化類似,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市民性”的另一種本質是啟蒙意識。
2017年第11期
略論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幾個特征
二、文化性: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基本特征
文化性則是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基本特征,對于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研究,在本質上是對中國現代文化的研究,而非對產業(yè)史的研究,這是文化產業(yè)的特殊之處,如果本末倒置,認為其產業(yè)屬性超越了文化屬性,則勢必言之大謬。
“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六字四詞,“文化”二字當屬核心。因為特殊的時代、政治與經濟語境,使得文化商品化、交易化,因而走向產業(yè)化。文化產業(yè)是中國現代文化的一個新特征、新形態(tài),也是研究中國現代文化史的一個新路徑。因此,我們討論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必須要重視其文化性的一面。
筆者認為,縱觀晚清至1949年的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可以說是俗文化與雅文化不斷博弈的過程。俗文化借助新興技術與生產方式被廣泛接受之后,爾后才有雅文化在產業(yè)化中脫穎而出,晚清小說(包括域外小說翻譯)勃興,這本是上海地區(qū)的城市俗文化,但卻帶動了現代出版業(yè)的鼎盛,爾后“五四”之后的茅盾、巴金、老舍等人的小說雖然走向暢銷,韓晗:《論作為暢銷書作家的魯迅——以〈吶喊〉的出版為中心》,《魯迅研究月刊》2016年第4期。但卻不能說是俗文化,乃是雅文化;晚清時京劇出現,與當時被稱之為“雅部”的昆曲相比,作為“花部”的京劇當然是俗文化,但是梅蘭芳、譚鑫培等京劇大師卻將其推向世界三大表演體系之一,使其成為了國粹,這就是雅文化了;電影、留聲機甫一傳入中國時,亦是類似于西洋鏡的街頭雜耍,即使忝列俗文化,勉強也只能算是末流,但是張石川、費穆的電影,陳歌辛、江文也等人的現代音樂,顯然是大眾文化中的雅文化。
“先俗后雅”構成了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一個發(fā)展路向,只有俗,才可以讓普羅大眾接納新興的文化形態(tài),有了大量受眾并予以認可之后,才可以談“雅文化”產業(yè),否則便是束之高閣、供奉廟堂的陽春白雪。當然,這里的“先俗后雅”與之前所提到的“市民性”并沒有沖突,市民文化不但與俗文化有交集,它與雅文化也有交集?,F代中國的市民群體,處于不斷城市化、現代化的進程當中,一開始他們所感興趣的當然是俗文化,但隨著個人生活條件的提高、社會責任感的增強與城市建設的成熟,他們當中大多數人也會自覺或不自覺地擯棄庸俗、低俗的文化追求,而是青睞于有一定審美品味與精神追求的雅文化。
不言而喻,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本身是一種市民文化,它具備“市民性”與“文化性”這二重特征。研究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首先要認可文化性這一基本特征不可忽視。無論它所創(chuàng)造出的產值多大、其影響多廣,須知其本質仍然是文化范疇內的問題,因此,文化產業(yè)史亦是管窺現代文化變遷的一扇窗口。近年來,北美漢學界不少成果從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的角度來探討中國現代文化史,譬如葉文心的《海上繁華》、李歐梵的《上海摩登》以及葉凱蒂的《上?!邸返鹊龋斨兴接懙膯栴},皆以現代中國的文化產業(yè)為主,但論其主旨,仍是對于現代文化的研究。但與中國現代文化史研究的不同之處在于,“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側重于對中國現代文化生產、傳播、消費機制的研究。
因此,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的文化性,主要反映在兩個方面:一是現代文化產業(yè)的內容具備文化性,因此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研究對象是中國現代文化生產、傳播、消費的沿革嬗變;二是現代文化產業(yè)的行為是文化行為,無論是拍攝電影、設計廣告、出版小說,還是舉辦各種戲曲演出乃至選秀選美等等,雖然當中有盈利成分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以盈利為目的,但它在本質上仍是文化活動,而非純粹的商業(yè)活動。
三、現代性: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時代特征
除卻市民性與文化性之外,作為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特征之一的“現代性”應是其時代特征。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所謂“現代”,并非只是時間上的現代,而是文化觀念、表達方式、傳播手段、運作模式上的現代。近年來人文學界喜歡用“現代性”(modernity)這個詞來定義近世的一些個案,關于現代性的解釋也五花八門。據筆者總結,如下三點在事關現代性定義的眾聲喧嘩中已形成共識:一是民族國家及其觀念的形成;二是人的自由民主為核心;三是現代性本身是一個開放的概念,甚至一直延續(xù)到現在。關于“現代性”的定義,德國哲學家哈貝馬斯(Jürgen Habermas)及美學家姚斯(Hans Robert Jauss)、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Arnold Joseph Toynbee)以及中國人文學者陳曉明都有不同的定義,筆者對一些學界普遍認同的定義進行了歸納,得出如上三點共性,用以闡釋本研究所涉及的“現代性”概念。
以此概念來觀照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則不難看出其“現代性”的顯著特征。首先是民族國家的形成,在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之前,中國沒有現代意義的民族國家,只有君民之別、滿漢之辨。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之后,“華夷之辨”開始受到社會各階層的重視,一系列的割地賠款、通商開埠等不平等外交事端頻發(fā),“亡國滅種”之虞成為了四萬萬中國人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這是中國“民族國家”觀念形成之起始,而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恰是在這樣的語境下發(fā)生的。因此,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還念茲在茲地存在著多重民族救亡的歷史責任。
不寧唯是,晚清時各類影響深遠的報刊,多半以鼓吹立憲變法乃至民主革命為主,中國早期話劇亦以諷刺之筆《官場丑史》為開山作之一?,F代文學中諸多小說、散文更是以宣揚建立現代民族國家為主旋律,“孤島抗戰(zhàn)”時借古諷今、弘揚抗戰(zhàn)救亡的古裝戲場場票房爆滿,在法西斯的白色恐怖下,近百種夾縫中求生存的抗戰(zhàn)文藝期刊前赴后繼,成為當時中國文化產業(yè)的中流砥柱,《松花江上》《中國海的怒吼》《中華兒女》等等一系列壯懷激烈的電影,在抗戰(zhàn)軍興之時既叫好又叫座,成為中華民族不屈不撓的救亡史詩,甚至當時許多“選秀”等娛樂活動,都冠以“勞軍”“賑災”與“前線募款”等名頭,體現出了鮮明的時代特色。
這種將家國情懷與文化產業(yè)有機結合的特征,成為了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上的一個獨特亮點。之前中國傳統(tǒng)文化雖然綿延千年,但在本質上仍缺乏自發(fā)的民族國家觀念,宋代理學家周敦頤提出“文以載道”,此道乃封建綱常之道,而中國現代文化中所承載、反映的訴求,早已不是“載道之道”,甚至還是對此道之背反,取而代之的是現代民族、國家觀念如何在文化作品及具體活動中反映出中國特色與民族風格,譬如江文也、陳歌辛等人的音樂創(chuàng)作,茅盾、沈從文等人的小說以及抗戰(zhàn)時風靡全國的“報告文學熱”等等,皆反映了現代民族國家觀念對于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的復雜影響。
再談“以人的自由民主為核心”,學界一般認為,西方文藝復興是“發(fā)現人的時代”,即將人的個性從中世紀宗教教義與主張忠君、護教封建思想束縛中解放出來,昌明每個人的價值,并使得每個人有平等獲取知識、信息的機會進而催生公民社會的形成,這是啟蒙思潮的核心??v觀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弘揚民主、自由,強調人的個性及價值,亦是不可忽視的關鍵之所在。
在形式上,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要求必須要更多的受眾、必須向民間看齊,否則無以成為產業(yè)。在中國古代,之所以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文化產業(yè),乃是因為以雅文化為主體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缺乏規(guī)模化的受眾,真正能享受文化者,是有閑有錢階層。晚清以降,印刷、留聲機、照相技術相繼在中國普及,真正地將文化權力下放到了民間,文化從廟堂走向江湖,這既是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得以出現的基石,也是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重要特征。
從影響大多數人的啟蒙思想出發(fā),梁啟超對中國現代小說與“群治”之密切關系有著深刻的研究,認為:
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說;欲新宗教,必新小說;欲新政治,必新小說;欲新風俗,必新小說;欲新學藝,必新小說;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說。梁啟超:《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夏曉虹編:《梁啟超學術文化隨筆》,中國青年出版社,1996年,第171頁。
這與嚴復、夏曾佑所言“歐美東瀛,其開化之時,往往得小說之助”嚴復、夏曾佑:《本館附印說部緣起》,陳平原、夏曉虹編:《二十世紀中國小說理論資料》,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27頁。在本質上有著相通之處。小說若要在“群治”中產生影響,則勢必擯棄佶屈聱牙的“風化體”“載道文”,轉而弘揚人性。因而在內容上,中國現代文化一開始就具備反君權、反專制、強調人性的特點,并且借助現代科學技術迅速傳播,這是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得以迅速形成的緣故。在中國古代文化史上,雖然也有《西廂記》《牡丹亭》這種弘揚人性的文學作品,但畢竟是曇花一現,而且并未規(guī)?;?。但晚清之情景則完全不同,嚴復曾認為晚清小說應是“人心所構之史”,而林琴南所翻譯的《巴黎茶花女遺事》則更直接地張揚“人性至上”精神,這種“人的文學”到了“五四”時期則被發(fā)揮到了極致,成為了弘揚自由、民主的重要思想工具。
其三則是開放性。開放既是時間概念,也是空間概念?!爸袊F代文化產業(yè)史”不但在時間上并無終點,自晚清橫亙至今,而且其生產與傳播在空間上具備全球化的特點。
首先,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研究有著“以古鑒今”之價值。
中國古代文化產業(yè)現象如明清坊刻圖書、唐代教坊與宋代勾欄瓦肆等等,對于當下文化產業(yè)發(fā)展,幾乎沒有借鑒價值。因為當時市場環(huán)境、文化主體與消費對象皆不同,其文化生產、消費等運作機制自然也與當下天壤之別。但是1949年之前的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在運作機制上卻與當下差異不大,均屬于現代性的產業(yè)模式,因此從廣義上說,今天我們仍處于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框架之下。尤其在電影產業(yè)、出版產業(yè)、時尚產業(yè)乃至書畫市場等領域,其產業(yè)屬性的本質幾乎相差無幾。
因此,對于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研究,可以對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的實踐起到一定的參考作用,因為兩者在運作機制上存在著共通性。甚至當時的經驗教訓之于當下文化產業(yè)界仍有反思的意義(如費穆的《小城之春》在當時反響慘淡之原因探究、都市畫報在1930年代興起的環(huán)境因素等等),上述問題不但值得研究界重視,更值得關注與反思。
其次,“開放性”有助于我們以全球化的眼光來關注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
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是世界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一個重要組成。研究這段歷史,勢必要立足于全球化的高度進行探究,否則無以深入探索?!拔鲗W東漸”的本質是“西風東傳”,除了科學技術之外,世界各地的文化、時尚與藝術風格也都相繼傳入中國,忽視這種全球化的技術、觀念的轉移與傳播是無法準確把握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譬如留聲機最早錄制中國人的音樂,卻是在遙遠的美國唐人街;中國最早的雜志《察世俗每月統(tǒng)計傳》《東西洋考每月統(tǒng)紀傳》均為西方傳教士在澳門、馬六甲等地出版印刷;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最熱門的電影竟然是美國好萊塢電影;中國的科幻小說來自于對西方科幻小說譯介的借鑒;而風靡世界的裝飾主義運動對1930年代上海文化產業(yè)曾產生過深遠的影響……這些都說明了: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是一部開放的、全球化語境下的門類史。
因而,討論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必須要立足國際、開放世界,充分認識到全球化時代下文化在“東/西”(抑或是不同學科、范疇乃至門類)的語境、地域之間“解域化”(hyper-de-territorialisation)乃至“再域化”(re-territorialization)流動的現實。本處借鑒法國哲學家菲力克茲·瓜塔里(F. Guattari)的“解域/再域”觀念,認為全球化語境下,許多既成的疆域被打破,并形成的新的疆域,這是一種后結構主義的觀點,它反映了全球化語境下文化流動、存在的某些特征。僭越這個大背景是無法準確把握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發(fā)展脈絡的,這也是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特征所在。
四、消費性: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核心特征
消費性是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核心特征。正如彼得·斯恩特斯(Peter N. Stearns)所言,“成熟的消費主義是一個現代產物”,在他看來,消費主義具備兩個特征:一是廣告的興起;二是社會居民的收入盈余超過生活所需,獲取新產品的樂趣得到滿足。Peter N. Stearns, Consumerism in World History, New York City: Routledge, 2006,p.9.而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中的消費性,亦是消費主義滲透、影響的結果。
消費主義因工業(yè)化、全球化、現代經濟制度共同作用而形成,晚清以來的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更是如此。封建時代的世界并無消費主義,文化的消費性也無從談起。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之后,中國被強行拉進全球化進程,海外商品大規(guī)模傾銷中國市場,造成貿易逆差,大量的舶來商品成為中國市場上的消費商品,這是現代消費市場在中國確立之濫觴。及至五口通商之后,在華外僑移植現代文化產業(yè)入華,文化產品進入市場交換,是為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之肇始。
鮑德利亞(Jean Baudrillard)曾將文化放置到“消費社會”中進行研究,認為文化借助技術與資本主義的規(guī)則可以成為“商品”(marchandise)的一種。Jean Baudrillard, The Intelligence of Evil, or, The Lucidity Pact, trans. by Chris Turner, Oxford: Berg Publisher, 2005, p.16.如果我們將鮑德利亞的觀點進一步延續(xù),則不難推導出文化產業(yè)乃是“商品化的文化”。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本質上也是將文化商品化,使其具備了可以消費的屬性。
消費性是資本主義的重要特征之一,當然也是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核心特征。中國古代也有文化產品,但談不上消費性。為什么?因為明清坊刻圖書、文人字畫的交易,并不是在一個規(guī)范、有序的資本主義市場中進行。但晚清以降,中國的資本主義消費市場逐漸形成,先有生活必需品的現代市場交易,爾后才有文化產品市場的形成,這便是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得以出現的經濟前提。韓晗:《略論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分期問題》,《東方論壇》2016年第6期。
因此,“消費性”凸顯了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中“產業(yè)”這個關鍵詞。因為有消費性,所以才能成為產業(yè)。在消費性的影響下,“以文為生”的職業(yè)文化人出現。當中既包括包天笑、吳趼人等晚清十里洋場的“小報才子”“補白文人”與費穆、張石川、張善琨等民國時滬上知名電影人,也包括邵洵美、王云五等現代出版業(yè)的先驅和張資平、蔣光慈、劉吶鷗等暢銷書作家,此外還有潘思同、葉淺予等美術設計師等等。他們不但通過文化產品養(yǎng)活了自己,而且當中有些人還成為“文壇富翁”,與銀行家、買辦、民族工商業(yè)者等社會富人一道躋身高收入者行列,這一切無疑皆拜消費性所賜。
因為有了消費性這個核心特征,所以中國現代文化的生產有了包裝、策劃、推廣乃至廣告——圖書、電影、戲劇演出的廣告、海報在當時隨處可見,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體系也趨于完善,作為商品的文化市場交換化走向了常態(tài),其消費性核心特征,自然也展現無遺。
消費性這一特征還使得文化的接受者成為了消費者,而消費者在產業(yè)鏈的過程中有一定的決定作用。市場本身就是一個雙向度的權力場,買方與賣方在市場上擁有幾乎對等的權力。從功能上說,現代文化的生產、傳播者(包括設計師、作家、畫家、出版人等等)與消費者(即文化的受眾)共同構成了決定文化產品內容、形態(tài)的主體,受眾的反饋同樣決定著文化產品的生產導向。因此,在消費性的引導下,文化產品的生產傳播走向更多遵循的是市場規(guī)律而非文化自身的發(fā)展規(guī)律。
在這個前提下,認識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則勢必要從消費性的角度來探討其生產機制,這既是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的核心特征,也是研究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重要路向。與市民性、文化性與現代性等特征相比,消費性當然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特征,它反映了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能夠稱之為“產業(yè)”的根本原因。
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的上述四個特征,它們形成于狹義上的現代中國(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至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各自反映了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的不同方面,共同反映了百年來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發(fā)展進路,并且對于中國文化產業(yè)史的發(fā)展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哈貝馬斯(Habermas J.)認為,“現代性是一個未完成的方案”,[德]哈貝馬斯:《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藝術與科學》,李黎等譯,學林出版社,1999年,第2頁。畢竟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是一個有起無迄的開放歷史范疇。廣義來看,當下中國的文化產業(yè)仍然處于本文所討論的“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的范疇之下。因此,上述四個特征之于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來說,仍有較為重要的參考意義,這將是后文重點探討的問題。
五、諸特征在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中的表現
市民性、文化性、現代性與消費性綜合地反映了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百余年的發(fā)展歷程,構成了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體系的重要特征,但之于當下來說,這四個特征仍然存在,甚至綜合地勾勒出了當前中國文化產業(yè)的總體風貌。
首先,在新的歷史條件下,被賦予特殊時代含義的“市民性”依然是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的重要特征,兩者彼此依存、良性互動,共同促進發(fā)展。
當前中國正處于并且將長期處于城鎮(zhèn)化的歷史階段,因此,市民無疑是推進中國新型城鎮(zhèn)化的主體。但需要說明的是,“市民性”這一概念的內涵由歷史語境所決定。1949年之前中國的市民性,主要反映了當時中國人反君權、反專制等啟蒙訴求,而當下中國處于新型城鎮(zhèn)化進程中所形成的“市民性”,則被賦予了特殊時代含義,它反映了當下中國國家現代化建設的時代需求,而且作為國家重大戰(zhàn)略之一,“市民化”已經被提上國家建設的日程。習近平同志在中央城鎮(zhèn)化工作會議上指出:“城鎮(zhèn)化與工業(yè)化一道,是現代化的兩大引擎。走中國特色、科學發(fā)展的新型城鎮(zhèn)化道路……要以人為本,推進以人為核心的城鎮(zhèn)化,提高城鎮(zhèn)人口素質和居民生活質量,把促進有能力在城鎮(zhèn)穩(wěn)定就業(yè)和生活的常住人口有序實現市民化作為首要任務。”見于馮蕾、李慧:《走中國特色、科學發(fā)展的新型城鎮(zhèn)化道路——中央城鎮(zhèn)化工作會議亮點解析》,《光明日報》2013年12月16日。因此,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不但要符合市民性的訴求,而且要為進一步推進市民化而承擔其應有的責任。
近年來,“市民性”在中國文化產業(yè)領域中的重要地位愈發(fā)凸顯。在當前出版產業(yè)領域中,“全民閱讀”總體上已呈現出向“市民閱讀”轉型的特征,作為圖書閱讀主體的市民讀者,在選擇圖書的過程中已經自發(fā)地選擇與大時代或傳統(tǒng)文化有關的出版物。韓晗:《“互聯網+”與市民閱讀的形成——以2015年中國十大公共圖書館借閱排行榜為例》,《出版科學》2016年第6期。與此同時,影視產業(yè)也開始瞄準日益增長的市民群體,積極關注符合當下市民精神需求的主旋律電影、電視劇,如《智取威虎山》《于無聲處》《建黨偉業(yè)》等等均成為“叫好又叫座”的精彩之作已成為了當下中國影視產業(yè)的成功案例。它們對于當下中國市民精神的建構、滿足市民的精神文化需求起到了重要的引導作用。
其次,在新時期、新形勢下,文化性仍是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的基本特征,它依然在規(guī)范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的內涵與行為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文化”顧名思義,以文化人。因此,作為文化產業(yè)主要組成的文化產品,它必須要有文化價值,要有“以文化人”的社會效益,而且它必須處于優(yōu)先地位。習近平同志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曾鄭重指出:“在發(fā)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條件下,許多文化產品要通過市場實現價值,當然不能完全不考慮經濟效益。然而,同社會效益相比,經濟效益是第二位的,當兩個效益、兩種價值發(fā)生矛盾時,經濟效益要服從社會效益,市場價值要服從社會價值”,《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人民網,http://cpc.people.com.cn/n/2015/1015/c64094-27699249-2.html.2014-10-15.在黨的新聞輿論工作座談會講話中,習近平同志又重點提出“成風化人”四字,顯而易見,這是新形勢下中國的文化觀。
前文所言晚清至1949年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的“文化性”,重在“先俗后雅”,這是因為當時處于新文化建設期,文盲占大多數的民眾同胞亟需啟蒙。因此,1949年之前中國文化產業(yè)的“文化性”主要體現在“向民間去”這一方面。但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的文化性,則應順應以文化人、著力打造社會效益這一時代新要求。
史實證明,百年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的發(fā)展史并非是一帆風順的,自1949-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期間,中國并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文化產業(yè),只有文化事業(yè),“文化大革命”期間,連基本的文化事業(yè)工作也受到了沖擊而停頓。改革開放以來,文化產業(yè)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應運而生,一方面確實取得了較大的成就;但另一方面仍因經驗不足而導致“重經(濟效益)輕文(化效益)”的偏差,少數出版商、制片人為了牟利,只推出有短期市場效應卻靠低俗、庸俗內容吸引人甚至以“身體寫作”“枕頭加拳頭”為主題的文化垃圾。但歷史已經證明:這些因為歷史局限性被炮制出的“文化霧霾”是不可能有生命力的,更不可能有長久的市場價值,現在回頭反觀,它們早已被掃入歷史的垃圾堆。
但與此同時,一批有著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文藝作品在堅持“文化性”這一基本特征的前提下,經歷了歷史的考驗,創(chuàng)造了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上的雙贏。譬如陳忠實的長篇小說《白鹿原》與路遙的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不但多次重版印刷,單行本總銷量過百萬,成為純文學作品中罕見的暢銷書,且經過重新藝術加工改編成影視劇之后,其票房或影響力也位居影視產業(yè)之翹楚;而《大國工匠》《我在故宮修文物》等強調“工匠精神”的優(yōu)秀紀錄片作品一經播出就產生了不俗的社會反響與經濟效益,甚至帶動了周邊文化產品的IP授權開發(fā),成為了當下國內文化產品的成功案例。顯而易見,它們綜合地體現了“文化性”這一特征在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中的角色與意義。
除了市民性與文化性之外,現代性與消費性亦是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的兩個鮮明特征。就現代性這一問題而言,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在以表現民族國家觀念、以人的自由民主為核心與立足開放性的“現代性”領域中與時俱進,表現出新的時代特征。
民族國家觀念曾在民族獨立、國家救亡之時發(fā)揮過重大的歷史作用,但時過境遷,民族國家觀念在相當大程度上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認同與推廣;二是向世界傳播中國風格、中國氣派文化的歷史使命。近年來,“中國崛起”與民族復興的宏大語境為中國文化產業(yè)的內涵化發(fā)展打開了新的思路,一批立足民族風格、國家觀念的文化產品如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暢銷圖書《中國古代物質文化》以及圍繞故宮文化、三國文化、戲曲文化與禪宗文化等傳統(tǒng)文化打造的文化創(chuàng)意產品如《故宮日歷》、“臉譜伴手禮”等等市場反響皆頗為可觀,成為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的出彩之筆。
此外,“現代性”中“人的自由民主為核心”這一特征落實到當下中國的文化產業(yè)領域,不再是1949年之前簡單的“向民間看齊”,而是超越普通、庸俗的自由觀,使文化產業(yè)具備“人民性”這個基本屬性。即在內容上符合人民的意志、在方向上滿足人民的需求,“人的自由”在這里與“人民性”有機地結合到了一起,就此問題而言,習近平同志指出,“文藝要反映好人民心聲,就要堅持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這個根本方向”,“做好宣傳思想工作,必須講人民性”,“人民是文藝創(chuàng)作的源頭活水,一旦離開人民,文藝就會變成無根的浮萍、無病的呻吟、無魂的軀殼?!币姟读暯秸勎乃嚬ぷ鳌拔宕髥栴}”:最好的精神食糧奉獻給人民》,人民網,http://cpc.people.com.cn/xuexi/n/2015/1015/c385474-27701780.html.2015-10-15.而且從美學的角度看,“人民性”本身就是一個現代性概念。陳曉明:《“人民性”與美學的脫身術——對當前小說藝術傾向的分析》,《文學評論》2005年第2期。
如果說“市民性”反映了當前中國處于市民化進程中的精神訴求與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特定時代特殊歷史責任的話,那么屬于“現代性”的“人民性”則在層次、境界與訴求上更高一籌,它要求優(yōu)秀的文化產品不但要立足中國國情,在不同歷史時代下展現全民族的精神風貌,滿足時代訴求與群眾精神文化需求,而且還須具備恒久的生命力與經典性。簡而言之,“市民性”事關宗旨問題,而“人民性”事關立場問題。
改革開放之后的中國,經濟發(fā)展一日千里,但“人民性”這個屬性在不同時代的優(yōu)秀文化產品中從未缺位。1979年作家蔣子龍的小說《喬廠長上任記》出版之后,一時洛陽紙貴,次年這部小說即改編成電影《鐘聲》與同名電視劇,引得“城鄉(xiāng)爭說喬廠長”,并在全國各地激勵催生了一大批“喬光樸”式的改革先鋒,該書因此也成為了改革開放之后第一批暢銷書;及至20世紀80、90年代,汪國真的詩集《年輕的思緒》、余秋雨的散文集《文化苦旅》、路遙的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與電視連續(xù)劇《西游記》等優(yōu)秀文化產品不但及時滿足了當時中國社會的精神文化需求,成為了新時期文化產業(yè)史中經典性的成果,而且還產生了較大且持續(xù)性的經濟效益。近年來,以電視劇《人民的名義》為代表的影視劇作品又重申了“人民性”的時代意義,受到了觀眾們的肯定,從而獲得了較大的社會反響與經濟價值。歷史地看,它們必然有著不可低估的藝術意義與市場價值。
而“開放性”這一特征在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中更顯得意義非常。1949年之前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其開放性特征尚局限在早期全球化的語境中,文化產業(yè)在內涵、消費、交流上的全球化開放程度,仍屬于初期階段。時至今日,中國成為了全球經濟最重要的領導者之一,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經濟體系已逐步建立健全,借助技術全球化的“互聯網+”與基于國際性合作的“一帶一路”也上升為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文化產業(yè)顯然要在當中有所作為。因此,“開放性”不僅是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的時代特征之一,也是中國文化產業(yè)所必須面對的歷史訴求,尤其在國際版權交易、傳統(tǒng)文化“走出去”、吸收人類歷史文明成果以及參與全球文化多元化建設的歷史進程中。
最后,消費性仍在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體系中扮演核心特征的角色,這是現階段國家經濟建設、增強國家軟實力的現實需要,并且有助于“新常態(tài)”下產業(yè)結構調整與經濟轉型升級,而且在全球化的語境下,對維護國家文化安全也有著積極的促進作用。
據統(tǒng)計,早在2013年,全球文化產業(yè)增加值占世界各國生產總值的平均比重就達到了5.26%,《世界主要經濟體文化產業(yè)發(fā)展狀況及特點》,國家統(tǒng)計局網站,http://www.stats.gov.cn/tjzs/tjsj/tjcb/dysj/201412/t20141209_649990.html.2014-12-08.但及至2015年,我國文化及相關產業(yè)增加值仍只占國內生產總值的3.97%,《2015年我國文化及相關產業(yè)增加值比上年增長11%占GDP的3.97%》,國家統(tǒng)計局網站,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608/t20160830_1394336.html.2016-8-30.遠低于世界平均水平,更低于美國、韓國與歐盟等發(fā)達國家及地區(qū),僅從文化產業(yè)這一項來說,我國文化產業(yè)并沒有太大的國際競爭力優(yōu)勢。
藉此可知,目前中國文化產業(yè)的消費性還未被完全調動。從當前中國經濟發(fā)展的總體狀況出發(fā),文化產業(yè)的消費性意義主要基于國內產業(yè)結構調整、經濟轉型升級的現實需求。處于“新常態(tài)”下的中國經濟,亟需一場本質性的產業(yè)結構調整,從而促使產業(yè)結構的合理化及其內容的高級化,進而根本上改變經濟的增長方式。一方面,這既需要部分落后的傳統(tǒng)產業(yè)逐步退出;另一方面,也需要以文化產業(yè)為代表的新興產業(yè)發(fā)揮社會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的能力,綜合地改善、提升社會生產力,與時俱進地滿足經濟轉型的現實需求。
但從目前文化產業(yè)增加值所占國內生產總值的份額來看,顯然其還不足以承擔起產業(yè)結構調整這一歷史使命。按照經濟學一般觀點分析,要承擔這一歷史使命,文化產業(yè)首先要成為國家的支柱產業(yè)之一,其增加值至少要占國內生產總值的10%以上(即今天美國、韓國等發(fā)達國家文化產業(yè)增加值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Fiorenza Belussi and Silvia Rita Sedita, eds., Managing Situated Creativity in Cultural Industries, London: Routledge, 2011,p.43.解決這一問題的前提是進一步增強文化產業(yè)的消費性,促進社會對文化產品的進一步需求,從而綜合地提升文化產業(yè)的經濟總值與國際競爭力。
此外,在一個資本跨國流動的時代,一個國家文化產業(yè)消費性的強弱,在相當大的程度下決定國家文化安全程度的高低。
從宏觀經濟學的角度分析,文化產業(yè)消費性的強弱,其表現形式是文化產品交易量的多少,而本國民眾對于文化產品的消費量則相對基本恒定。因此,一旦本國自身的文化產品的消費性弱化時,其他國家的文化產品就會迅速占領該國文化市場的消費空白或不足區(qū)域。Yale H.Ferguson and Richard W.Mansbach,Globalization: The Return of Borders to a Borderless World? New York City: Routledge, 2012,pp.241~242.因此與其他產品的國際化流通不同,文化產品的跨國交易在相當程度上反映了意識形態(tài)的流動。美國的好萊塢電影、迪士尼動畫片在影響力上居于全球之翹楚,在遙遠的中國也風頭無二。毋庸諱言,美國的文化產品在相當程度上反映了美國的國家價值觀。因此,這些文化產品不但為美國的文化企業(yè)攫取了巨大利潤、為美國政府增加了大量稅收,并在相當程度上解決了美國的就業(yè)問題,而且還將美國價值觀推向了世界各地。顯而易見,美國的文化產品借助資本的國際流動所產生的強勢消費性,已經影響到了其他國家(特別是中國)的國家文化安全。
坦率地說,從全球化的視野來看,中國文化產業(yè)的消費性仍有較大的提升空間。一方面,中國的文化產業(yè)在運作機制、技術應用與表現形式上確實在相當程度上與世界同步,而且成為了世界其他發(fā)達國家文化產品的最大消費市場,無論是日本的動漫、美國的好萊塢電影,還是韓國的電視劇或是歐洲的流行音樂等等,都將中國視作全球最重要的市場,這在客觀上也推動了中國文化產業(yè)市場在功能上的快速發(fā)展。但在整個過程當中,中國原創(chuàng)的文化產品卻是缺位的,我們不但難以拿出有分量的文化產品與上述發(fā)達國家的文化產品在國際上一爭高下,甚至在國內亦難與其一比軒輊,這種落差在相當程度上導致了我國國家文化安全的危機。
國家文化安全是事關國家安全的核心問題,美歐等發(fā)達國家都高度重視國家文化安全,認為國家文化安全在經濟發(fā)展、社會穩(wěn)定、保護文化多樣性等領域以及國家在出現緊急狀況時可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長期以來,美國通過文化產品輸出其國家價值觀,以“進攻”取代“防守”,從而鞏固其國家文化安全,并且成為其參與國際事務的重要助手;Erik Nemeth, Cultural Security Evaluating the Power of Culture in International Affairs, London: Imperial College Press, 2015, pp.16~19.而加拿大則將全球化語境下文化安全與外交政策的制定相聯系。L. Bélanger, “Redefining Cultural Diplomacy: Cultural Security and Foreign Policy in Canada,” Political Psychology, vol.20, no.4, 1999,pp.677~699.在一個國家文化安全被提上日程的全球化市場語境下,必須要認識到文化產業(yè)的消費性意義,順應“一帶一路”國家倡議,積極“走出去”,切實地“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堅實有力地維護國家文化安全,進而讓優(yōu)秀的中國文化產品在世界上產生應有的經濟和社會效益,這是“消費性”這個特征賦予當下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的獨特歷史使命。
綜上所述,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經歷了自晚清至1949年的發(fā)展沿革,形成了市民性、文化性、現代性與消費性四個顯著特征。它們是中國現代史賦予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的靈魂,之于當下的中國文化產業(yè),仍然有著鮮明的體現,并且體現了時代精神。因此,在研究中國現代文化產業(yè)史時,既應注重這四個特征的內涵及其相互聯系,也不應忽視它們在當下中國文化產業(yè)中念茲在茲的意義。
作者單位:深圳大學文化產業(yè)研究院
責任編輯:韓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