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 德
朋友是個電影迷,卻從來只喜歡看外國電影。每周六晚,中央臺的“佳片有約”,他雷打不動地看了很多年。為此,他還培養(yǎng)出了女兒,從小一直跟他看電影,也成了一個電影迷。然而,這一兩年,他不看了,明明知道有好電影,明明自己也有閑時間,卻無論如何也提不起興趣。有時候,勉勉強強看半截,就呼呼地睡著了。過后,又捶胸頓足,直呼自己“老了,老了”。然而,朋友才四十幾歲。
記得,上大學的時候,因為喜歡喬丹,自己也曾那么喜歡過NBA。為了看總決賽,常跑到商場甚至跑到小賣部蹭看電視。有一次,是在小飯館里,為了討得老板的歡心,我們幾個人還煞有介事地要了一碗面。最后,比賽看完了,也把飯館的幾壺開水喝完了。還有一年,乒乓球世錦賽決賽,剛上班的我住集體宿舍,為了看比賽,竟然跑到一個剛結(jié)婚的同事家看到了半宿。兩口子困得東倒西歪的,我卻看得興高采烈。比賽是午夜結(jié)束的,連連拍著同事的肩膀說,真好,真好,中國隊贏了。
現(xiàn)在,每天中午下班,體育頻道都有NBA直播,卻懶得看一眼。至于,半宿再跑到小兩口的家里去看球賽,打死也不去了。有些比賽固然重要,不去打擾別人的生活,似乎更加重要。
也曾記得,1998年法國世界杯,我半宿爬起來看球賽,第二天累得頭暈眼花。岳父說,看那個(球賽)有什么意思???能頂吃啊,還是能頂喝?。课倚π?,覺得岳父不懂年輕人的心思。現(xiàn)在,自己也活到了務(wù)實的年齡,為了一場球賽,不敢也不愿那么拼了。
——我們正一天天地遠離那個為愛好不惜力不惜命的自己。那天,跟遠道而來的朋友喝茶,他問我,你每周末還看意甲和德甲的球賽不?我說,偶爾也看?!芭紶??”他突然臉一沉,正告我說,“你的人生正在變得沒意思。”
怎么啦?我訝異。
愛好丟得一干二凈,怎么還會生活得有意思?!
真是一語驚心。人生的沒意思,大約就是從愛好淡去的那一刻開始的。
其實,這跟年歲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央視有個足球評論員叫張路,說球說了三十多年。我小時候,他就在激情澎湃地說意甲,如今還在激情澎湃地說球,一口氣說出那么多球員的名字,這得多好的記憶力啊。老了的張路先生,依然顯得年輕,依然帥氣,也只有活在自我情趣中的人,才會這么年輕吧。
反觀自己,也曾那么喜好過這些。生活也并未把自己逼到窘境,讓自己非得放下什么。然而,好多喜好卻一天天丟失了。日子倒是簡單了,卻簡單到了枯燥蒼白。生活沒有了期待,一切變得索然無味。
那些好玩兒的古人,都活得有情趣。王羲之他們在蘭亭,崇山峻嶺,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曲水流觴,方有傳世之《蘭亭集序》。還有那個“崇禎五年十二月,大雪三日,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的張岱。在西湖上,他遇上了另一個有情趣的人,兩人喝了三大杯才分別。蘇軾晚年被貶嶺南惠州,發(fā)明烤羊脊骨,“骨間亦有微肉,煮熟熱酒漉,隨意用酒薄點鹽炙,微焦食之,……”一個被貶的人,依然懷著對生活的別樣情思。
一位江南老友,平素讀里爾克的詩,臨摹老樹的畫,豪情飲酒,熱會賓朋。他說,每天他都起得很早,吟詩作畫之余,還要侍弄一屋子花草,把每一株植物都料理到妥當。因為有這樣一個早上,他覺得一天都過得神清氣爽。這才叫生活,這才是會生活。
好在我還讀書,好在我還寫書,讓無意思的人生有了些許價值。但其實這還遠遠不夠,應(yīng)該讓自己的生活更豐富一些,應(yīng)“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應(yīng)獨自訪山,應(yīng)聚友品茗,為一朵花開駐足,為一片云流遐思。
當生活只剩下了吃飯睡覺,其實真的也就沒意義了。生活的意義,是在吃飯睡覺之外,還能觸摸到靈魂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