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引
[1]
故鄉(xiāng)的秋天很溫柔。茂密的桂花綴滿枝頭,置身六樓都能遙遙聞見香。
所以我也說不好,認識你是因為我貪玩,還是貪吃。
那天大院里圍滿了鄰居,都在桂花樹下接桂花,曬干了做糕點或者香包,家鄉(xiāng)傳統。
只有我一個小矮子,沒辦法像只猴兒一樣爬上樹,就立在下面呆呆望著。突然聽見樹上一陣沙沙聲響,比夏天的蟬鳴還要熱鬧,然后就被桂花雨澆了滿頭,連睫毛上都掛了幾瓣。
我皺著眉抬頭,見到你低頭看我,什么都不說,就看著我笑。
[2]
我們就這么認識了,確切地說,是你先記得我,我這個被十佳歌手比賽擋在外面的第十一名啊……
你是音樂生,底子也很好,毫無懸念地拿了第一。但我早早就被刷了,那天垂頭喪氣地回了家,沒繼續(xù)看比賽。
你在我們這棟樓的第二層,習慣性翹課,常常自己在家捯飭齊全的音樂設備,鄰居因為你的夜半吉他聲投訴過你。
我們這邊物業(yè)太懶了,你爸媽也懶,給你寬裕的生活費,不回家。你看看,除了我壓根兒沒人管你,但你還是比我先遠走高飛。
你要是聽到我這么說,肯定要在我腦袋上一陣亂揉,說我胡扯。分明是你像個哥哥一樣管著我。
我和家里人的期望總是背道而馳,對數字避之不及的我真的沒法成為一個金融界翹楚,但我媽可不管,我們?yōu)榇死鋺?zhàn)了很久。
那天下了自習,我真的不想回家,在樓下徘徊了很久,終于慢吞吞地上樓,像個步履蹣跚的老人。你家敞開的門,對于那個年紀的我來說,是一個救命的入口。
我推開你的門。你有些詫異地說:“我竟然忘了關門?”
我被你的話噎住,不歡迎我就算了,轉身就要走。你拉住我衛(wèi)衣的帽子,幾乎是把我拎起來,在沙發(fā)上放下,把吉他也放下,進了廚房。
這時候我才反應過來,你沒有看上去那樣瘦,你能拎起我和吉他。我在這樣莫名焦灼的等待中,迎來了你的桂花丸子。
很少有人會自己搓丸子吧,都嫌麻煩,去超市買。偏偏你,一個北方來的大高個子,別人眼里十分冷漠的男生,自己下廚搓丸子,養(yǎng)很多嬌貴的植物,還會畫卡通。
你彈著那時候流行的曲目,我被桂花丸子誘惑,也被你的聲音蠱惑,吃著吃著就停了下來。
“吃完就回去,不然家里人該擔心了。”你撂下的這句話,讓我終止了自己的猶豫,大口大口地舀著丸子吃。
滿腔都是桂花丸子甜滑的口感,桂香在味蕾四周徘徊不散。就如同你的聲音,直到后來許多年,始終在我的心頭繚繞。
[3]
在你家待的時間比我想象得更短暫。
我媽正好下樓買東西,路過二樓聽見我們相談甚歡。對,愚蠢的我連門都忘了給你帶上。
我媽痛心疾首地看著我,再看看你的機車外套和吉他,把我連拖帶拽往門外扯,審問了我整整一晚上。
后來我就再也沒去過你家。你的聯系方式我都有,我給你發(fā)短信,訴說自己因為精神上得不到足夠的空間而想逃離,你只對我說要珍惜家人。
那時候我不懂你,也怨你不懂我,負氣再也不找你。
但是你組的樂隊每次活動,我都偷偷摸摸地去看。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看一會兒就走。我腦子里始終記得你跟我說的,以后你會成為盛名的音樂人,你會去參加盛大的音樂節(jié),你會帶上我。
[4]
能堅持夢想的人很難得,可惜你并不是這難得之中的其一。
再見到你是清明時節(jié),也是最后一次見你,而那時背負著現實的你,再也不是我夢境中那個奮不顧身的少年。后來的你再也做不到,朝著夢想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說你爸身體不好,從高中開始揮霍時光的你,到現在也該懂事了。
你沒扔掉吉他,偶爾還會在唱吧錄歌。但你再也不能兌現你的承諾,沒法兒為我造夢了。
后來我獨自去了那么多的食堂和飯館,也沒再吃到過同樣味道的桂花丸子。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