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雪,本名王國民,甘肅榆中人。1992年入伍新疆,中校軍銜,2016年退役。新疆作家協(xié)會會員,首屆全軍中青年作家、評論家研修班學(xué)員。作品見于《詩刊》《星星》《飛天》《西部》等報刊,并入選多種年度選本。著有詩集《靈魂北上》,散文詩集《風(fēng)向北吹》《夢中跑過一匹馬》。作品獲第11屆全軍文藝獎,第11、12屆昆侖文藝獎,《西北軍事文學(xué)》第2屆優(yōu)秀詩人獎等。
鹽的湖
它把自己展開,再把自己揉碎。把月光弄咸,把影子弄淡。
晶體狀的情感與荷葉狀的風(fēng)。讓星星彎下腰,把黑暗扶起來。
它告訴我,生活是白色的。遠(yuǎn)處的雪峰,永遠(yuǎn)不會下沉。
它告訴我:人,可以長時間行走在水面上。翅膀,在血液的慣性中飛翔。
它同時令我生疑:一個人就是一只船。血肉之上,會升起看不見的桅桿。
這就是鹽,和鹽的湖。每個人睡夢里醒著的,另一片水域。
它淡泊于此,以想象的面積和現(xiàn)實的深度,滋養(yǎng)低處的蘆葦和高處的天空。
它讓我只嗅到血脈里的腥味,卻永遠(yuǎn)找不到生活的傷口。
鹽的花
我見過,一張白紙上開出的花。
它把近處的月光,遠(yuǎn)處的積雪,披成春天的婚紗。
只要想象和熱愛在,就能盡情綻放。只要光和影的刀功不老,它就能把瑰麗的想法鏤空。
它用風(fēng),把自己雕刻成高冷的雪蓮、盛大的牡丹。在夢里,諳熟世間所有美的圖案。
它可以成為一朵一朵的云,成為云端飛來的鳥。它還能成為一粒一粒的鳥鳴,把碧藍的天空變成雨后深澗。
在水上,它是荷葉那樣田田的淺浮雕,是化成云團和絲綢之路的如意。它蕩漾,在無人登臨的天階,是菩薩或觀音的落地繡袍。
寡淡的生活,加上點鹽,就是風(fēng)起云涌的花海了。
卸了妝的花朵,就像用淚水誓言,此生不嫁的女兒。
鹽的路
一路遺忘,一路閃爍。
一條,奢侈到用純銀和雪作為盤纏的旅程。
仿佛只有如此奢侈,才能夠抵達真正的貧窮。
就像我愛著的富足也愛著的清苦,就像我愛著這條路上的,遠(yuǎn)和近。
從鹽到鹽,從生活到生活,從你到你,從我到我。
一條路,用開著白花和散發(fā)咸味的哲學(xué),幫我找到最初的歲月。
我曾在祖母的腋下、祖父的脊背,我曾經(jīng)在母親的額頭、父親的兩鬢,尋找你。
一滴乳汁,一粒汗泥,一點淚水,都是我一生渴望得到的,夢幻和真理。
就像珍惜糧食,我珍惜每一粒,閃著星輝的鹽。
走在鹽上,把世上那些風(fēng)雨雷電、酸甜苦辣,變得簡單。
鹽的根
都說,鹽也有根。不然,怎么會一茬一茬地,用之不盡?
像一棵苗,一株樹,向上伸展的同時,向下尋找更大的根。
像無緣無故的青苔,在無牽無掛的環(huán)境里找到自己,死去活來的綠意。
我相信鹽是有根的。就像我相信汗是有根的、淚是有根的。
相信,每一處汗脈和淚腺上面,都生長著一個面積巨大的湖泊。
每一根毛細(xì)血管,都通向巖漿澎湃的生活。
因為有根,才會永生。才會有,層出不窮的向往和夢。
才會有那些,變幻莫測的枝丫,撲面而來的碎花。
無須猜測,亦無須求證。鹽的根其實就在鹽的表面、生活的底層。
只要有繼續(xù)咸下去的力量和勇氣,它就在心跳與呼吸所及。
一粒,飽含天光云影的鹽,仿若這個世界的子宮。
鹽的浴
浴汗,浴淚,浴火,浴血。都是為了干凈。
都是為了把天放下,把地拿起。再放下,再拿起。
都是為了更輕,更空,更靜。都是為了更真,更善,更美。
都是為放下自己,否定自己;驅(qū)逐自己,原諒自己。
天浴過了,更深。云浴過了,更沉。山浴過了,更遠(yuǎn)。那湖邊白茫茫的蘆葦也浴過了,便愈加白茫茫一片。
現(xiàn)在,只有我,還沒有在你的懷里哭泣過。只有我,還沒有被你淹沒。
在你靜謐的浪花里,下沉,是掙扎的肉體;飛升,是呼救的靈魂。
在你無聲的波光中,我寧愿隨波逐流,永不上岸。
如果不想長久地沉淪,就讓一粒鹽把我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