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的詩,詩中有畫;王維的畫,畫中有詩。王建的此首《雨過山村》,則是詩中有畫,畫中又有畫。
詩題為《雨過山村》,想來本就是一幅多元的且沒有想象邊界的畫。然這幅大畫之中,還有許多小畫。按題索驥,其旨在“過”,而非“雨”,遂開筆“雨里雞鳴一兩家”即道出雨勢將歇,晨色在漸漸的云開中微露,小小山村在微微晨曦與錯落的雞鳴聲中醒來,有一處一處的人家,零星臥在半山腰處,偶有炊煙在上空裊裊地濕漉漉地飄開,此為第一幅小景。這一景中,雖有“雞鳴”,感覺卻是靜悄悄的,恰是雞鳴反襯出了這靜,大有王維之“鳥鳴山更幽”的意味。接句“竹溪村路板橋斜”,則又是一幅小景,且是靜中有動的景,是“竹溪”之“溪”,調(diào)動了晨曦中的竹林、村路與斜斜的板橋。下來一句“婦姑相喚浴蠶去”就熱鬧了,且是一幅熱鬧和融的小景。誦讀此句,讀者甚至可以想見那婦姑間笑朗朗的對話,及二人說笑間一頓找東找西的忙碌?!皨D姑相喚”,這里頭有情義,親切的情義?!霸⌒Q”,即洗蠶子,是古代選育蠶種清除雜菌之法,也算是農(nóng)事的一種。據(jù)聞,每年谷雨前后于野外進(jìn)行浴種,然后就是出蟻、蠶眠、化蛹、結(jié)繭等過程。具體如何操作,不得而知,也無需去探究。再看末一句“閑著中庭梔子花”,這是一幅純靜景,安靜、閑靜、寧靜等詞,似乎都不足以形容。每讀此一句,我總會想起蔣竹山的另一句:“春晴也好。春陰也好。著些兒、春雨越好。春雨如絲,繡出花枝紅裊?!毕肽巧郊业男≡阂唤?,著了些雨絲兒的梔子花,水汪汪的,靜冉冉的,愈發(fā)嬌羞可愛了。當(dāng)然,詩者的一份憐惜之情,也全體現(xiàn)在這一句上了。有的版本,“著”作“看”。就我覺來,用“看”,詩意就生硬死板了,遠(yuǎn)不如用“著”來得有意味。僅憑此句,讀者完全可以想象,詩者就是這家的男主人,他好似就站在窗前檐下,伸著徹夜苦讀累僵的臂膀,看著媳婦小妹挎籃捧筐地走出院子,正待轉(zhuǎn)身,一下瞥見了庭中的梔子花,水裊裊的可人樣,不由看住了眼,心下亦生出了對花兒的憐惜,也生出了對“婦姑”的憐惜。
王建是河南人,自幼是個貧家孩子,長大后,曾當(dāng)過十幾年的兵,四十六歲以后才入仕,官也一直做得很小,不是任縣丞,就是任司馬,世稱“王司馬”。不過,其人雖身處低窘之處,卻能發(fā)現(xiàn)與欣賞“閑著”一句的美好,真是很難得。有句話說,世間本不缺乏美好,只是缺乏發(fā)現(xiàn)及感受美好的心。所以,有人說這首詩是寫農(nóng)人農(nóng)事繁忙且忙到連下雨都要去浴蠶,而作者借“閑著中庭梔子花”一句,是想表達(dá)對這種繁忙的同情,以及對貧苦的痛恨。我倒覺得,這樣理解,旨大是旨大了,可惜就辜負(fù)了詩者感悟塵世生活中微小美好的柔軟之心了。
梔子花很好看,六瓣兒,潔似雪,還很香,且香氣清雅。細(xì)雨之后,想來那山村人家的小院,愈發(fā)是濕潤潤的“一庭梔子香”了。
(楊蓉)